邂逅未来 作者:未知
她再坐会儿,看看情况再走。”
我再推辞:“多谢。我很好。”
齐瑜沉稳地抬起头,对准我:“这里靠近中心急诊,所以未备有齐全的急救设备。我们还不想把你抬到急诊。”
未道完的话无非是:别让我们丢人现眼。
我皱眉,似乎我在他的心里,永远都是这么的窝囊。心口泱泱地很不是滋味,我沉声道:“放心,我自己的情况自己清楚。”语毕不再滞留,起身就走。
于凡从后面追上来,也不对此多言一句。这个温文细心的男子就是这样,永远像是阵无声的风,让人捉摸不清他的真实想法。
偶尔这种时候,我就会冒出个奇怪的想法,小余称赞黎若磊也对。那家伙虽嘴上坏点,但最少是很坦率的一个人。不似双刀郁闷得让人揪心。
重新回到解剖室,我频频吸气,低头四十五度跨过门槛。
“刘薇。”于凡好笑地提醒我抬头。
我左手揪揪领口,慢动作地抬高视野二十度角。尚好,那个小男孩半边脸被白布重新盖住。右
手不由摸向陈列架想支撑随时会发软的双腿,却触到了一个肝脏的干燥标本。
我乍一吓,松开手后退一步。
同一间解剖室尚有其他的同事。为了避免我难堪,于凡拉起我走到陈列架后方,慎重地问我:
“假若你今晚不行,我们可以明晚再来。”
“没事。我能行的。”我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前功尽弃。
他脸上的担忧未能隐没,口袋里的呼叫器刚好急呼,他拍拍我的肩膀:“在这里等我,千万不要独自走开。”接着他到外面拨打中心的电话。
剩下我一人,我心想,就此退却绝不是我萧唯的做法。打起了精神,我认真地面对向满室的标本。
就像小余说的,习惯就好。我每看一个标本前后各吸一口气,致一声谢,毕竟这些捐献了自己躯体的逝者是无私而值得崇敬的。
踱步走到了一列中最后一个标本,我转过身,才发现旁边还摆放了一个大大的长方形水缸。淡黄|色的液体里浸泡着一个人,而且是从头到脚仅剩下一半的人体,飘散的长发显示是个女人。
脑海里立刻显现出恐怖剧里的女鬼,胃液继而往上翻涌,我捂口,径直往外冲到了廊道的洗手盆边,弯腰一阵歇斯底里的狂呕。
呕完想起身,却是一阵天旋地转,隐约听那方传来一声急切的叫唤:“刘薇——”
我想回应,却连站立的力气都丢尽了,顺着洗手盆的边缘慢慢地瘫软下来。这一刻心里真是恨啊,怎地都不能如他所愿被抬去急诊。
为此五指扒紧洗手盆,坚守最后一寸战地。大吸口气,用力眨开了眼皮。齐瑜就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深沉地看着我。
汗水一滴滴从额前,淌流到睫毛,垂落,模糊着我的视线。我辨不清,他眼底闪现的,是指责,是忿怒,还是偶尔的小小的动容……
他的手伸了过来,圈过我的肩膀,托起我的双膝。见我的手还抓着洗手盆,低声斥道:“放手。”
我很想对他说:该放手的是你。然只要一动唇,胃溶液又往上涌。咬牙忍住,别人都能忍受的,我萧唯为何不能克服?
他低头看我上齿还在使劲咬那毫无血色的下唇,隐忍的怒火全数爆发了:“就爱逞强!给我放手!!”
雷声轰轰,我头疼。他就不能小声点吗,非要震得其他人都跑出来看热闹。
幸好,在部分同事闻声走出解剖室围聚前,比常人敏锐的黎若磊先嗅到了异常,寻到我们。他马上掰开我抓握洗手盆的手:“我翻了一下,急救箱里的东西不全。还是送急诊吧。而且,于凡也不见人影。”
“嗯。”齐瑜低沉应了声,双手一用力。我只能往他身上靠了靠。鼻间飘来的是他一身清廉的消毒水味,而从第一天他被迫抱我,我已对此并不陌生。心里隐现感慨的酸楚,在他的世界中心,大概永远只有工作吧。
走廊两侧的东西在飞速地后退,他抱着我一路狂奔。不是抱着一个曾经跟他有过婚姻的女人,而是抱着一个病患。这我都知道,因为知道,所以离婚终究是正确的。唯有断绝,心里这抹刘薇的伤痛,随着时间推移会渐渐消淡。
黎若磊在前面打开电梯,齐瑜抱着我走入。电梯稳当地往下沉,我却早已到了极限,举起手捂住嘴巴。
“要吐就吐。”齐瑜对我说。
吐在你们身上我是很乐意,不过绝不会在这种情况下。我屏着骨气,忍,忍!
终于来到中心的急诊大厅,人来人往,热闹非常。可惜,有他们两个在的地方,就意味得锻炼当电灯泡的能耐。
黎若磊招招手,一辆备好的急诊车床驶到我身旁。齐瑜把我平放到床上,几个医护人员护着车床进了其中一间诊疗室。
绿色帘布拉上,一盏灯在我头上打开。忍不住了,一只手扒住床沿,由于晚餐都被我刚才吐完了,我频频干呕。
接诊的护士走过来例行询问我的病情,边快速进行初步判断分诊:“以前有胃病吗?”
好像刘薇没有。我摇摇头。她打了个x。
“晚上吃东西了吗?”
我点点头。
“吃了多久了?”
我举起两个指头。她又打了个x。
“经期来了没有?”
我摇头。这个月的月事确实还没来。
“黎主任,要验孕事吗?”
呃!我哪还敢呕出来!半撑着身子转过头。果然,黎若磊脸部线条微显起伏,恐怕在肚子里已笑翻了天。
他旁侧的齐瑜,乌黑的脸俨是再镀上了一层冰。我心想,他大概觉得很丢脸,都不说话了。
“暂时不用了。她呕吐的原因我们大致清楚。给她先补充糖盐和静推止吐剂。”黎若磊摆摆手道。
护士遵医嘱给我吊挂上了糖盐水,推了一针强效止吐剂。
我觉得口干舌燥,却止住了恶心感。抹掉额上的汗,感觉离死神又远了一步。
黎若磊这会签完所有急诊医嘱和病历,对齐瑜说:“你刚刚不是也接了通电话吗?若你忙,就先走吧。我在这里看着她行了。”
原来齐瑜是在走出办公室接电话时发现了我倒在走廊上。
齐瑜翻看口袋里的急呼机:“没再call,可能他们又通知了其他人去看了。我再等会儿吧。”
由是我想起了我的拍档也走了出去接电话,就没再回来。
黎若磊肯定了我的思量:“那很可能是于凡被叫去了。齐瑜,是ittcu来的急呼吗?”
齐瑜一时没答话。我浑浑噩噩的脑子不由胡乱瞎想,难道是他们的萧美人出事了?
突然间,一阵风急速刮开了诊室的门。
我眨眼一瞧。于凡脸色青白地站在门口,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我:“她还好吧?”
“没事。你的搭档只是吐得太厉害,有点脱水。”黎若磊挑挑眉,“我就说怎么不见你陪她。ittcu有人call你了吗?”
于凡走到我床侧,为这问话猛一转头:“是——不是的。”
我加重了心里的疑问,眉尖微簇:是萧美人出问题了。
黎若磊却不这么认为,抹了抹鼻子:“琪琪又闹脾气了吗?”
琪琪?记得孩子上次退烧后送往ittcu就没再发热,这两天精神多了。去看他的时候,他还缠着我给他讲故事听。
至于孩子闹脾性的事,在新生儿病区时张护长就向我提起过。不过,我每次见琪琪,他都很听话啊,只是偶尔会在我脸上亲一下,就像是亲人的吻。
黎若磊这话刚说完,于凡和齐瑜同时很不满意地提醒:“若磊。”
“我知道。可我觉得你跟她坦白会好一点。”黎若磊狡慧地眯弯起眼睛。
我躲闪过他的目光,望了眼天花板:这鬼灵精怪的家伙,怕是看穿了我猜疑萧美人的心思。
一时气氛有点莫然的窘,我想了想,爬起身:“不然,我去看看琪琪。”
“别起来。”于凡慌手慌脚地按住我,“我已经处理过了,他——不,不是他——”
他语无伦次的慌措模样,自是让我吃了一惊。然后我发现了件有趣的事情,这个素以冷静著称的男人竟是不善于撒谎。这真是与能说会道的黎若磊截然不同,所以他才经常故作冷漠吗?
起了促狭的歪念,我低声追问:“不是琪琪,那么是哪位病患?你最好不要再瞒我,不然我又像上次那样,我有病人家属这个权利过问的——”
于凡讶异地看我一眼,继而老练地重拾起淡定:“假若你觉得我瞒你,我们可以再到办公室关上门,面对面,慢——慢——地——谈。”
我一个冷战,当他像这样的笑,阴险程度绝不弱于黎若磊。揪揪衣领,我转换为委婉的口气:“那我就像平常去探望琪琪,没问题吧。”
另两人未想出合适的推辞,齐瑜抢先瞪我一眼:“你现在这副样子,又想去吓唬孩子吗?”
胸口当即被撞了一下,联想起了那日小美的哭喊,我默然地转过脸。女儿,在我和他之间,是一道无法痊愈的创伤。
黎若磊拉拉齐瑜:“好了,少说两句。小美的事也不全是她的责任。”
“我知道。”齐瑜沉声答。
这话出乎我意料,夹了丝悔意。我不由惊奇地望过去。他却已转身,侧影萧瑟,对黎若磊轻声说:“若不行,给她腾个留观的床位。”道完他先一步离开。
对此,我心里更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了。爱而生恨,说不上,毕竟我不是刘薇。离婚之前情感若隐若现的时候,我和他都很有分寸地选择了避退。却是在这离婚后,一点点的,他对我的态度好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让我不觉忿忿地想:都离婚了,为什么他不做得绝情一点,使得我可彻底断了跟他的所有牵袢。
“刘薇。”黎若磊每当这个时候,就会突然变得很善解人意,主动征求我的意见,“你想不想在这里睡一晚?”
“不用了。”我摇头。
“真的不用?看了那些东西,一个人睡在大屋子里也没关系?”
这混蛋,何必故意提醒我记起。惨了,脑子里马上现出那个只剩半个身子的女人,恶心感又涌上口。
黎若磊见了叹笑:“你是不是逆反思维啊。别人进了解剖室看死人没事,到了术台上看活动的脏器和鲜血才会晕吐。你是反过来的。”
“那不一样。”我暗压下恶心感,“死的是没希望了,看了就悲伤。术台上的是有希望的,可以救活的。而且,总会让我联想起恐怖片里的僵尸和吸血鬼……”
听到这,他们两个眼对眼,大笑。
“很好笑吗?”我不禁冒火,“我又不像你们,是从半年前才开始接触这些东西的,而且在那之前从来都没想过自己要当医师——”汗!猛然闭上口,我又说了什么?!
见于凡抚住我的手,温言道:“我们都理解,你失忆了。”
“也是。我失忆了呢。”我嘿嘿笑着,一边琢磨:他们如此一而再地承认我失忆,反而显得事情愈是蹊跷。
再小心瞄瞄他们,正好对上黎若磊锐利的眼睛,赶紧咽下口水。
“事到如今,我们也对你坦承。齐瑜他是挺后悔的,以前是不知情,加上你从未积极地去治疗你的失忆症,所以他才会误会。”吸口气黎若磊继续说,“自然,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几个之间是存在争论。不过前几天,我们私下请的几位脑科专家经过一连串的分析,作出了一致判定,你确实是患了部分失忆。”
斩钉截铁的医学断定,我一时震惊,竟完全迷失了方向。这自然不是刘薇的失忆,那么是我失忆?!不对,还是我的谎言非常完美,把脑科专家都唬弄了……眨眨眼,看他们两人在垂首沉思,越是觉得出奇了:古怪,非常古怪。
惶惶思索,不得其解。这时又闯进两个人,正是我的好友小余和李娟师父。
小余抓住我的手担心地问长问短。
李娟则表情严肃,跟两位上级商议:“不如让她先歇几天。或者我再另想法子,毕竟需要一个适应阶段。”
我一听,急得起身表明:“我能行。我也必须行。”
小余很惊讶我为何这么拼命。李娟脸上一抹讶然过后是赞赏。
黎若磊和于凡两人则沉下脸,似是不怎么高兴,就不知在不高兴什么。
“我明晚继续去。”我坚持,一把拉住搭档,“我们可不能让他们放水。”
于凡回头,隐现犹豫。
而黎若磊直接放下我的急诊病历:“看来,你今晚不需住留观了。”
这悠悠一声似是他往常的侃语,伴随着他们两人明显不情不愿的眼神,忽然变得有点冷。使得我突发其想,或许他们特意安排我去解剖室练习,其实是意图让我知难而退。
为何,想当初是他们要我走出ittcu独立自强,而如今这样做,岂不是出尔反尔了?
打完吊瓶,小余打算陪我一起在中心休息室过夜。走到分叉口,她先去帮我到配药区领取备用的口服药,我在原地等她。
小步地徘徊,望望表,已是深夜一点钟。我所在的地方位于急诊一楼大厅的深处,近二十米长的小廊道安安静静的。因而,听觉变得很敏锐。隐隐约约,好似是师父的声音传来。
我寻觅声源,望过去,那边尽头角落的公务电话机边上挨着个人影。细辨之下,果真是李娟在对着话机: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黎主任。当时是你让我看她的手术录像,使得我多年来第一次萌发了想要组搭档的念头。而你现在突然一句她不适合——
不适合!这三个字还真伤人心。我耐着性子听下去。
李娟一句一句有力地辩驳:没错,她是基础理论不扎实,操作技术上刚入门,连进解剖室都出问题,可是,这是每一个医学生都需要经历的过程。总之,我是看好她的。而她对病人的热忱和业务上的勇于进取,我相信主任你们也都看到了。所以,除非主任可以说出一个让我心服口服的理由,不然我绝不会放弃她。
师父如此维护我,我更是无言地铭记在心。
什么!李娟突然大叫,你说她不想当医师?!这不可能!!
碰!我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垃圾箱,李娟转回头,于是看见了我。没二话,她招手叫我过去。
我走到她身边。她把话筒交予我:“你自己跟黎主任说吧,你究竟想不想当医师。虽然我觉得这是道很可笑的问答题。”
我接过她手里的话筒,贴近耳朵。
黎若磊低沉的声音传出:“说吧。”
沉重的话音像是座大山压住我心口。我一霎闷得慌,他这是在考验我的决心,还是在逼迫我投降。
“刘薇。”李娟拉拉我的手,“别担心。把你的心里话全部说出来,黎主任不是个不讲情理的人。若有什么冒上的言辞,我帮你解释。”
我的心里话?当医师的理由有很多:这是我在22世纪的饭碗,这是我能向齐家争取女儿探视权的一步,这里有我的很多朋友,像是个大家庭……;不当医师的理由也很铁定:我原先并不是名医师,只是因为来到了22世纪。
而诸多的理由,最终汇成了一股情感:我不讨厌这身白衣,渐渐地习惯之后,反而有了认真地去努力的想法……
“我想,成为一名医师。”我真诚地道出。
黎若磊的声音有点急促:“你确定?你不再怕天天面对你今天晚上看到的那些标本?”
“既然想,怕也得克服。”
“好吧,那我们就继续培养你。希望你将来不会有一天让我们感到后悔。”
咔,断了线。
旁李娟欣慰地拍拍我的肩膀,我心底却是酸甜苦辣,五味俱全。开初走上这条路,还不是被他们一步步逼上的。现在,他们又有什么资格指责我该放弃……
小余取了药回来。我们跟李娟告了声谢,回到12楼休息室。
而那一夜,我听着外面呼呼的风声,近乎无眠。
一宿不得安心,始作俑者,非他们莫属。
白天照常工作,晚六点半,我才迟迟用完晚膳,再次来到解剖阵地。
门卡刷开了解剖研究室楼层的二重门。一踏入门口,就见黎若磊背靠在廊道边上,双手插着工衣口袋,脸稍侧,一双晶亮的眼睛在等着我。
我认为昨夜电话里已是各自摆明了态度,没什么好续言的,故之视而不见径直走。
越过他身旁,他大手一伸,拉住我。
“此时此刻,李娟也不在,没人可以勉强你,你也不需再勉强你自己。只要你说一声——”
“你要我说什么!”我突然体会到了李娟说的那句话:这本身就是个非常可笑的问答题。
他的手顺着我的上臂缓缓下滑,到了小臂,猛地捏紧:“唯唯。”
我的脑海轰然一白,他刚刚叫我什么?唯唯?多么让人怀念的小名,可那已不是属于现在的我的了……蓦地,我着了魔似地一声冷道:“你叫错人了。那个唯唯在12楼躺着呢。”
“你怎么知道我叫的是唯唯,而不是薇薇呢?”他很轻声地说。
浑身一个哆嗦,他这是在探测我?若我说出口,会怎样?不,不能说出来。说出来他怎么会相信?他们深信的是冰冻过来的萧唯,可不是借尸还魂的萧唯编造的不切实际的鬼故事。
眼角见他微微抬起的双眸霍闪,我轻喘一口气,裂开嘴角:“是啊,我怎么知道呢?又怎么可能知道呢?可是,这是明摆的事实,不是吗?
“明摆的事实?”他咀味这几个字眼。
“是的。”既然他非要捅开,我横心说,“你们的她正在12楼等你们,请不要再把莫须有的幻影加载在我身上。无论你们是否承认我是失忆,我是刘薇。”
他眸底的光倏地灭了。我这话确凿地又踩了他的痛处,唯有这样,才能快刀斩乱麻。我终究不是他们所要等待的萧唯……
手在我臂上慢慢地松开:“在雄辩的事实面前,感觉好像变得很脆弱。但轻言放弃,谈何容易?尤其对于我们这类人来说。”
我明白他的意思,摸到了身上的工衣,抬起眼。
他往前走了几步,回头对我挑了挑眉:“今天我们遣走了所有的人,所以你也可以不忍了,想吐就吐。”
懒得睬他的嘲讽,我加快几步,拉开了解剖室的门。
室内,不同于昨夜的满室亮堂,仅点亮了中间一盏灯,周围的黑暗隐没了大多的标本。
灯下,放置有一张平台,淡黄的光线圈出了两张专心致志的脸。我心中蓦然一却,每次看到他们站在术台上的神情,俨然是判若两人,六亲不认。
黎若磊把尚在愣怔的我拉到操作台边:“说要组搭档,那么必须先知道搭档是做什么的。”
刚立定,旁侧的齐瑜说:“还想吐吗?”
“不想。”
台上放的正是昨夜我看到的那具女尸。现他们找回了她的另一边身体,合并后,尸体并不显得多么吓人了。且,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了他们的陪伴,心出奇地安定,没有任何恶心感。
台边,则摆放有齐全的器具,方便术者对标本进行各种处理。
“知道她是因什么病去世的吗?”黎若磊问我。
“心脏病吗?”我猜测。
“作为一名医师,就不能总是用犹豫不定的语气说话。不知的时候,就更要去弄清楚是怎么回事。”齐瑜训道,边用拉钩拉开了一侧标本的胸腔,“自己先看看心脏。”
我探过头,看见了一个剥除心包后完整的红色心脏,表面有大小血管分布,弯弯曲曲,好像蚯蚓。较起教科书上简化了的图片,复杂得多了,我想搔脑袋:“不知道了。”
对侧的于凡听到我老实的答复,抿笑。
齐瑜瞪我:“你这几个字就那么容易说出口!”
我觉得他训得也对,既是下决心了,就不能凡事指望老师指导。抓了把钳子,小心地翻弄一下心脏,好像整个心脏的心肌颜色不太一致,眨眨眼:“心肌坏死?”
于凡又笑。
我看向他:“错了?”
“你说了最基本的,又等于没说。”齐瑜打开我的钳子,“哪个心脏病病人不是最终因心肌坏死,心脏罢工而去世的。”
“那么是——”
“不明原因的心脏骤停,第一时间复苏也无效。解剖后发现,心肌纤维早有不同程度的变化,初步怀疑为家族遗传性隐匿型心脏病。”
“这种病的棘手之处,就是病人本身没有特别的症状。而且一般的健康检查是不做心肌断层扫描,心电图及普通的影响学检测是看不出异常的。”黎若磊补充道。
“血液检查呢?”我问,因为心肌梗死病人都会导致血液某些检测结果的变化。
“一般病人没有症状,我们是没有足够理由去怀疑,然后让她去做这些昂贵的检测,并且这类费用都是属于病人自己担负。”
我想了想,又问:“有家族病史也不行吗?”
“不是每个家庭都能建立起家族健康档案,这涉及到太多方面的问题了,包括国度,宗教,个人自由诸多因素的影响。”黎若磊说到这,突然一转,“你家也算是有点心脏病史了。”
“啊?”
“你父亲不是突发心肌梗死吗?虽然原始病因可追溯到精神病。”
记起了,刘薇家可怕的精神病史。于是念起了弟弟一家,还有可怜的爱拉和小天。希望我那疯牛般的弟弟,能善待自己的妻儿。
为此,忧愁漫上我眉梢,问:“你们有刘祥的消息吗?”
“没有!”齐瑜斩钉截铁,隐现的是怒气,恐怕还在气那时我愚蠢的弟弟竟想诬赖他和我。
黎若磊则是叮嘱:“若刘祥再找你出来,你千万不要再单独接触他了。”
这我应承了下来。以前是不知,是为了尽最后的孝道,如今知晓了真相,自然是不能再随意接触那疯子。只是每每回想起那天刘祥在飞机上对我狂笑的模样,我仍是会不寒而栗。
“不要担心。只要你不答应,他不敢再出现在你面前。”于凡这会对我笑笑。
这笑的意思我马上意会到了,想来刘祥与我完全断绝了音信,从中也有他们几个在作梗的缘故。
我一口咽下了不安,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能真正地了解过他们。
接下来,他们先是带我一一认识各种器官。
当然,看到女性那部分特殊的冬冬,我又窘了。
“这是芓宫。”黎若磊把我的钳子带到芓宫的部位。
我耳根烧了,尤其旁边就站着三个男子在看。
钳子再往下,来到了女性两腿间的部位。
黎若磊在旁边解说。
我边听,边莫名地觉得热。在听到他说到“性茭”二字时,我不觉举起手抹汗。
他们三人一致转头看我。
“刘薇,你不舒服?”于凡眨了眨眼。
“没。”我心虚地笑笑。
齐瑜的手直接伸过来,我没来得及躲过。他手背贴紧了我额头,脸一青:“你怎么没两天就生病!”
我无奈地转过脸,咕哝:“这——又不是我能控制的。”且说,这又不是生病。
知会的黎若磊早就在一旁阴阴地笑个不停:“或许,该把十支舞的筹码加到二十支。”
我一眼瞪过去,欲掐死这家伙。说来说去,就因为他这十支舞在作恶。
由是,连慢半拍的齐瑜也听出了其中的意味,上下扫扫我:“在这点上,你应该学学你失忆之前。”
我,我,我百口莫辩,一口气噎在喉咙。
于凡一看我的窘样,就一反常态地笑,笑得我哭笑不得。
没好气地,我挥挥钳子:“失忆了就是失忆了,也不打算学失忆之前。继续继续。”
可惜我薄弱的脸部皮肤就是不听话。
随着黎若磊有意地“深入”授课:“这个部分呢,是女性接受性刺激最敏感的——”
这混蛋,非要在这些重点部位多加描绘,我只觉得一股火快要从头顶喷出来。“我,我去一下洗手间。”放下钳子,我转身就逃。
靠住洗手盆伏下身子,接住清水狂洒在发热的脸上,呼出的气都是热的。在热与冷的相互交击下,心跳,咚咚咚地像是敲锣打鼓。再用手摸摸脸,好似没那么烫手了,这才歇口气往回走。
回到操作台边,见双刀在着手准备切割标本和缝合的工作,而黎若磊一直盯着我的脸。
我悄悄又摸了摸脸蛋,确实没之前那么烫热了。顿生不悦,小心抬抬眼角,却见他眸子里的取笑之意渐渐敛去,代之的是灼热的专注。
心不免漏跳一拍,这家伙怎么了?
对面,于凡发现了,疑问:“若磊?”
“没事。”黎若磊说,“是时候带她进行实际操作了。”
哦,他不继续捉弄我了。我翘翘眉,专心看向双刀的演示。
然过不了多久,他的眼神越来越诡怪,始终紧紧地锁住于我的脸部。
我不免暗自焦躁起来,低声质问:“你究竟想怎样,黎若磊?”
他默然,眼睛直直地扫向女尸打开的胸腔,不过几秒,又扫过我的脸。
我吃愣:这家伙是不是突然吃错什么药了?我的脸就有什么奇怪吗?话说,双刀没有像他这么异常地看我的脸。
“若磊。”这次是齐瑜发问。
黎若磊吸上口气,终是把视线从我脸上收去:“你们继续带她吧。我去去急诊。”语毕,他扯落手套,转身离去。
我讶望他洒脱的白衣随一阵风消释在门口,一霎心口的愕然之后,却好像错过了什么东西似的。
怪人尚且还有留下的这两位,闭口不言,显然对黎若磊这种不作任何解释的干脆作风习以为常了。
一片寂静的无言中,只听到钳子,剪刀,镊子……交错的一声声脆响……神奇地诱惑着我。不知不觉,我又沉沦了,在这一块奇特的蓝绿色圣地。
当齐瑜把位置让给我时,我早已是跃跃欲试。
有个搭档就是好,操作的速度快了许多。而且,不需再有孤军奋战时的心惊胆战,因为每遇艰难的处境,有个人会与你携手共度过难关。
那夜训练结束之后,我把初次跟人拍档的感受一五一十讲述给小余听。
小余摆手又摇头,一声长长的叹气:你这幸福的家伙!要知道,你是跟于主任搭档啊!于主任是什么人?技术一流好,外加,对你也很好……
我自是大睁眼睛驳斥:他,是一视同仁。
小余眯眯地邪笑:是的,醉翁之意不在薇……
我鼓起腮班子抱枕头:随意你扯淡吧。
其实是,至今大半年过去,再笨的人多少也会隐约察觉。他对我的好,若是一时,只能说是偶然;若是长时,女儿心终是禁不起而有所猜疑。
可,又能怎样呢?男女之间就是隔层纱,必得有人去撩破。他不坦言,而我,连自己的心都不清不楚……离婚的伤痕虽一点点地消淡,但还是在的……
两人聊着聊着,很快又扯到了小余的黎偶像。
话说,今晚黎若磊就一个劲儿地瞅我的脸,不知我的脸犯了他什么事。
旁边小余仍在高歌黎若磊的功绩,就这么说到了那具女尸:很罕见的病例。不是我们中心收治的,但是黎主任主动申请把女尸千里迢迢运到这里,由我们中心负责作最终的死亡讨论结案。听内部消息,好像有了结果。
这我知道,不就是家族遗传隐匿型心脏病嘛。
小余no、no、no地说:哪有这么简单,黎主任之所以执着于这具标本,是因为她是据闻在新婚后隔日清晨骤然去世的。你说这不能让人觉得奇怪吗?甜蜜的洞房后就死了?在法医判断不是情杀后,于是送到了这边来。因而几个妇科教授都怀疑她的发病跟女性本身独特的基因有关,因为她是在第一次经人事后病发的。
我手里的镜子骨碌滑落到被单上。
小余且在滔滔不绝:所以说,双刀虽然是我们中心的招牌,但是,黎主任的感觉是最敏锐的,才能担负起我们中心的急诊大任。最记得他说的——在雄辩的事实面前,人的感觉好像变得很脆弱。但医师的感觉往往不同于常人,说不定你一个感觉,就可以救到一条生命。假若这条生命是你所真爱的,这不正是我们作为医师最想去救的吗?
第70章
我深知,每每与小余聊起他,这名怀念他的蒙娜丽沙的男子就会在我心里凿多一道痕。
论酷,他不如双刀的一分;论知名,他不如双刀的一半。以至人们的眼里,往往在双刀之余的角落,才会想起这名畅游于人生旅程的男子。
因而,从某方面而言,他是不讨喜的。跟谁都好像谈得很好,经常笑嘻嘻的,吊儿郎当的调调,以至给人一种花花公子的假象。
显而易见,他给人的很多误会,也只是他游戏人生的一种把戏。揭开了面具,他只不过是一名叫做黎若磊的至情至义的男子。
尚可以理解小余对他的着迷,只要他不再执着于我那十支舞。
为此纠结地拧眉头,重新举起镜子,捏捏自己的脸蛋,白里透红,很好啊,没任何异常。暗
哼,那家伙感觉敏锐?还不如承认其狼的本性,就只会盯着女尸看,不去查男尸啊。
拧灭台灯,被子盖上头,睡去。
之后的几夜,没有了黎若磊和齐瑜的搅和,进展非常顺利,使得我想入非非:或许他们不放水,我们真的能赢呢。
“刘薇,有什么好消息吗?”于凡举钳帮我接住我穿过肌层的缝针,问我。
我轻吸口气,接过他倒穿的针线:“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他抬起澈眸,漾起笑意,“看你这几晚跟我在一起的时候,都显得很高兴。”
倒抽口气,我表现得这么明显吗?小心翼翼措词:“其实——”
“其实,我不希望你赢。”
啊!明天就是竞赛的日子了,搭档临阵倒戈?我吓得手一抖,钳住的缝针歪了方向。
他的镊子急忙过来帮忙:“当然,我作为你的搭档,会尽力帮你赢得比赛。”
“那么?”
他手里的线剪掠过,就此断了下文。
我郁闷地看着他又变回了那个一言不发的于凡。
两人一起收拾完器具。他陪着我走出教研楼。
今夜的风不大,反而显得空气寒冻。我不由搓搓手,旁边他的大掌很快伸过来,一下包裹住了我的双手。
我霎一惊,未及反应。他温暖的掌心磨挲起我冰凉的指头,甚至放到唇边轻轻呵了呵。热气缠绕着我的末梢神经,痒痒的感触钻入心底。
这一刻,安静的夜里,我只听到自己的心一下一下地数落。望过去,他长长的眼睫毛微垂,清亮的月光洒在上面,像是星光在琴键上跳跃。
好一会儿,他才松开了我的手。尽头,飞驶来一辆急救车,闪烁的红灯照亮了我们的眼睛。
我看到了他眸里的森然,对着急救车里被推出来的车床。床上躺着那被急送过来的病患,口部插了气管,一名急救员持续地在他胸口上做心脏按压。
“好像很严重。”我不觉地喃道。
“因为发现得太迟了。”他的口吻不夹半点怜惜,是一个学者纯粹的结论。
我突兀地感到一阵冷。眼瞧黎若磊也从急诊大厅里跑了出来,在摸了摸患者的颈动脉后,他对着急救员瞪大双眼骂了几句。本已满头大汗的急救员的脸瞬间涨成了青菜色。
哎,这几个家伙,一涉及工作上的问题,从来不留情面。我暗叹。
紧接几个医护人员合力把病患接进了急诊大厅。黎若磊正要跟着走,一顿步,睨向我们两个。
于凡微笑以对。我勉强扯扯嘴角。
待我们走到他前面,黎若磊果然针对我笑悠悠地开火了:“不愧是特训,才几夜,天鹅都可以蜕变了。”
我磨牙:“想化干戈为玉帛,岂知今晚月儿都被狗咬了。”
他们二人看看躲在云里的一轮新月。
继而,于凡一声逸出,笑不拢嘴。黎若磊扫我一眼:“行,明天我们等着你那十支舞。”道完,他欲急匆匆先走一步。
“诶。”我唤住了他,“那个,刚刚那名病人还好吧?”
“你认识他?”他们惊异地问。
“不认识。”
于凡脸上的笑容淡然消释。黎若磊几乎是冷冷地一甩袖:“不认识就没有权利过问。”
碰了鼻子灰,我对着他远去的背影暗骂:问一句,就又怎么了。
“刘薇。”身旁,于凡终于对我说话了。
我自是高兴地回话:“什么事?”
“你这样子不好。”
忽的是,旁边急救车的门一关,砰!仿佛也撞到了我心口。听呼啸声扬长而去,遗留下的是空地上兜转的风,卷起我此刻的心绪,纷乱如麻……齐瑜常骂我,黎若磊偶尔会训我,独有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一句不。
对望着,无言的月儿全身没入了云海,星光依然在他眸里流耀,除了往常的高不可攀,又多了份生。
“我——”鼓起勇气,我道,“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他抿了下唇:“不,不好。”
也是,他是老教授都不敢得罪的小严。在学术问题上向来说一不二,可是,这不是学术问题。
我挤眉:“多关心一下病人有错吗?”
“那不是你的病人。”
“不是我的病人就不能关心吗?街头的流浪儿我都会关心!”
“社会上每个人都有他各自的职责所在。只有每个人各司其职,社会才能正常运作。因此,寻求正确的更好的解决方式,好过无用的同情心泛滥。”
我微愕。他说的我不是不懂。只是,一直以为,他的冷漠是故作的,不应该骨子里都这么的漠然。
“我,我不赞同!”已道不清自己是在否决什么,是否决他的观点,还是否决他许久以来对我的温柔。
“所以,你不适合做一名医师。”
又是遭了一次雷辟,我义愤填膺:“假若这是成为一名医师的标准,那么,你们这些冷血的——”
“错了。我们不是不关心,只是关心有个尺度。过了这个尺度,就是感情用事,这是这个行业的大忌。”
我张张口。可以想象到他站在法庭被告席上,不需律师辩护,一样会获得无罪释放。不由怏然:得了,得了,三寸不烂之舌的小严,老教授都输得服服帖帖。我这名不自量力的医士,跟他争有什么意思。
忽而,对面的他却是霍然一笑。
我不忿地斜睨他:“你笑什么?不跟你争了你还笑?”
为此他敛住笑,沉声道:“我是说真的,你不适合。”
空气顿然又凝结了。我咬咬唇:“我说了,不再跟你争这个。”接着转身就走,步伐迈得又大又快,身后他的视线毅然跟随着我,直到路的尽头。
随后,我直奔上12楼休息室,一屁股坐上床垫,心里很是窝火:明天都要竞赛了,居然在这个节骨眼跟拍档闹翻。而且为的还是那个可笑的问题。
小余正好回来,我一拉住她的衣服就问:你看我,适不适合当医师?
小余以为我说胡话,探探我的额头:刘薇,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我火大:都已经是医师了,还追究什么适不适合!
小余疑问地抬头:谁说你不适合了?
我嗽地闭口。若坦言是他们几个说的,岂不等同于权威宣布我萧唯不能当医师。
小余狡慧地猜:齐主任说的?
邂逅未来第16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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