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生活面面观(完结) 作者:rouwenwu
指尝了尝,点了个头,味道倒也纯正,猛然尝到了前世西点所用之物,在那一瞬间,似乎又回到几百年后,不免有些走神。
栓子欣喜地道:“这下叶子该放心了,她生怕做坏了,又浪费了奶呢。”
文箐故作漫不经地问道:“她试了几次?”
栓子伸出三个手指来,道:“三次。我姆妈怕她费了少爷的奶,没让她多试。”
文箐没想到这人还真有厨艺的天资,先前陈妈与周德全都提到叶子做菜一教就会,文箐还以为周德全是可怜她,想替她找个借口求情留在身边呢。既然她有这项本事,文箐想了想,或许这就是送上门来的人才。
她对栓子道:“过些日子,你同陈妈说说,要是那边能忙得过来,我想借叶子一用。”
栓子有些惊喜,又有些迟疑,对章家的事约略知道些,不过他终究心善,对叶子恨不起来,对她也十分关心,此时听得小姐这话,那是叶子要得重用了还是小姐想寻个理由打发她了?
文箐见栓子有些发呆,便也说出目的来:“我想让她跟着郭赵氏学做点心,来日我们到了那边,文简也能吃上点心。”
栓子听得,立时替叶子高兴起来,叶子只要学会了点心,讨了少爷的喜欢,定然是不会被送走了。忙不连迭地道:“好,好……”等他瞧到小姐盯着自己时,立时觉得失态,马上正色道,“隔日我回去就带她过来侍候小姐少爷。”
文箐点了点头,复对栓子道:“栓子哥,你如今跟着文简一起读书,莫要太惯着他了。他要是偷懒,你可得帮我看着点。还有,先生说,你的字可是要多练。”
栓子脸一红,犯了大错一般,立时道:“我,我仔细练。”
九月份的时候,奶牛正式断奶了,叶子来了,她见着文箐,首先便是磕头感激。
文箐受不了这一套,见她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比雨中的小羊还要怯懦。对着她,文箐既生同情与不忍,又有些忌讳,可是,眼下,不得不用。“你呢,常常去三奶奶四奶奶那边厨房多转转,嘴要甜些,多讨好她们,多看少说,帮着她们烧火便是了。她们几个,都有拿手的菜,你要学会了,从这出去,就不愁没饭吃了。可是让她们真心教你,那是她们看家本领,谁也不乐意这么白白教你。明白了吗?”
叶子点点头。似乎懂了些,听得小姐说学会了就是自己一身本领了,她很想。在陈妈身边,没少被她说成是吃白饭的,她不想吃白饭,她想成为有用的人,才能得小姐赏识,才不会赶走。
文箐没找郭董氏,而是先找的程氏,塞给五十文铜钱,又将文简穿过或没穿过的衣物送于她家儿子,提了一句话:希望她能教叶子做几样菜。
程氏本来差不多要被李氏赶出门的,幸而上回文箐替她出主意,才留了下来。她一直认为欠四小姐一个人情,没法报答。另外,就算教会了叶子,四小姐要是出外去住了,也不会抢了自己的饭碗。不过,叶子,似乎也太小了点儿吧?“这个,四小姐,她只怕连锅都端不起来吧?”问叶子几岁了。
叶子说八岁快九岁了,她说的是虚岁。程氏上下打量她,一看就是以前饿过头了,暗叹了一口气,四小姐这是哪找来的人?
文箐也叹气,道:“你要是可怜她,能教会她简单几个菜便好。锅吗?那大锅肯定是端不动,就让她给你打下手,洗菜切菜烧火,这个她都做得来,人倒不懒,你就当收个徒弟,三婶那边我打声招呼。不过你如今给三婶做菜,都用小锅了?”
如今分开吃,给李氏那边做菜,人少,自然都是小锅饭菜了。
程氏一听小姐让自己收了叶子,等于收下一个徒弟,立时高兴起来。这面子上的事,很是荣光。
叶子得小姐提醒,赶紧跪下要给程氏磕头拜师,程氏忙阻止了。四小姐的人,她哪好意思真收为徒弟。
文箐却轻轻地道:“要是出师了,到时谢师礼肯定不能薄了程娘子。”
程氏高兴地答允了。
文箐想到程氏与郭董氏不对付,要是知道这一出,肯定不会让叶子好果子吃。能用什么法子让郭董氏心甘情愿地教人?郭董氏喜钱是一回事,可是这人对自己一手本领也十分看重,常常以此自矜。
文箐拿得出手的说来便是香酥鸭,另外一个则是当日跟了船娘学的竹筒烤鱼。这两样,都香味十足,前者浓香,后者清淡,但不管哪样,都是孩子们极喜欢吃的。文箐琢磨着这两道菜,手把手地在厨房教嘉禾小月与叶子,有心考量。
隔了两日,她去小厨房。发现嘉禾正在清洗鱼内脏,叶子烧火添柴,吃力地双手端锅上灶,嘉禾赶紧放下手头活计去帮忙,小月只在一旁切着小葱,明明瞅着叶子状况,却半点儿要帮忙的意思也无。
文箐瞧在眼里,心中有数。小月越发惫懒,自己在方太姨娘面前越不好替她求情。直到小月觉得阴影挡在门前,不郁地抬头,才见得四小姐就立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慌忙起身,迎上来道:“四小姐,你怎的又来厨房了?这地儿狭小,又是刀又是火,莫要伤着了。”
文箐很平静地点了个头,道:“想偷懒不去上学了。一时无事,闻得香味,馋了。”
小月热情地搬了一个小凳子来,用衣袖又拭了拭,方才放下来,道:“四小姐,您请坐。这厨房烟大着呢。”
叶子惊喜地看了文箐一眼,正有些慌乱地倒油入锅。听得小月说烟大,便很紧张地瞧一眼木柴,发现还好,柴干透了,火旺无烟。
文箐故意装聋作哑地问:“今日做甚么菜?”
嘉禾见叶子不吭声,她那边正将鱼腮去了,接口道:“昨儿个,少爷不是提到小姐做的鸭么。小姐又教得我们,便有心今儿试试手。”
这事儿文箐自然知情,不过是故意问问罢了。今儿一早,嘉禾便说了要出去买甚么菜来。“瞧这架势,是你们要给叶子打下手了?”
小月不满地道:“喽,她非要抢着试手,我还担心莫要白白费了一只鸭子,快一百贯钞呢。”
她一说到钱,叶子便更是紧张,手足有些无措起来。文箐却瞧了瞧那只腌好的鸭子由叶子小心地夹着,手上似乎有些发抖,便道:“仔细莫掉到地上了,腌的时间可够了?做鸭第一要着就是要入味。”
嘉禾将鱼清洗干净,起身道:“按小姐说的,腌了足有一个时辰了。”
文箐说旁的事以解除叶子的紧张:“这鸭子不大,肉嫩油少,挑得倒是好。谁挑的?”
叶子没吭声,嘉禾同小姐毕竟熟些,很自然地接口道:“她挑的。咱们现下人少,再说又是第一次让她做,便挑个了小的。”如此,若是做不好,费的钱也少。
文箐又夸了两句,叶子那边已经认真地炸鸭,翻鸭,人虽小,这连番动作起起落落,做起来倒是比自己不那么怕油溅,怕烟呛,很是能忍得。待做得了,文箐发现她竟做得不比自己差。真是不可小觑。忍不住,她便夸道:“甚好!多与郭娘子学学,文简就有口福了。”
这夸奖,虽短,却一字重一字,难得。
嘉禾替叶子高兴不已,叶子眼里闪着光,嘴角也微微翘,平素胆怯的她,也正视了小姐,发现小姐是真的十分高兴,立时又低下头去。
小月听得不是滋味,便道了句:“小姐,那郭娘子怎舍得将她的看家本领好好地教于我们?”
文箐却道了句:“先做好这两道菜,我自有法子。”
文箐走出厨房时,听到小月嫌弃地道:“四小姐夸你,你还真个受了?还不是四小姐有心教你……”
嘉禾在一旁道:“叶子,你可得抓紧学了。那宅子都开始盖女儿墙了,要上梁了,日后盖好瓦了,咱们过些子可能要搬了。”
连着两日,总吃鸭与鱼,文简提意见,文箐见做得十分地道了,让嘉禾给二伯母,三婶四婶送去一份。
郭董氏这几日有些小愁,就是自己还真做不出来四小姐这边做的鱼与鸭,毕竟她是做点心最善长,可是哪想到文筹少爷却是极喜欢吃这个,嚷嚷着非要到四姐姐那边去吃。邓氏不高兴了,发话让郭董氏好好做。
郭董氏也用心做了,可是哪想到,偏偏文筹与文筠总说:不如四姐那边好吃。
天地良心,她都累死了,做一只鸭子,扯鸭毛就是一件极费时间的事。可是再辛苦,不如少爷意,有苦难言。
小孩子总是别人碗里的香,更何况,本来就是文箐这边的地道。
郭董氏没办法,她与小月略有过结,自不想在她面前说这些事,旁敲侧击于嘉禾如何一个做法。“怎么小月说是竹筒烤鱼,你说是蒸鱼?到底是哪样?”
嘉禾笑道:“都有啊。”
嘉禾这人老实,有一说一,从不撒谎。
可这做法还是四小姐教的,郭董氏便到文箐跟前来,想让文箐教自己。文箐十分大方地道:“这是小事啊。郭娘子何须这么慎重?再说了,这太简单了,连新来的小叶子都一教就会。”
郭董氏虽然虽四小姐最近领了一个小丫头进来,偶尔总到程氏面前蹿,并没多在意。可是,一听,那个不起眼的小丫环会做这个?便有些不信。
文箐却激将道:“郭娘子,若不然,我将法子教于你。你与她都做这两道,且试试,到底哪个做得地道些?为了公道起见,便让文筹文筜他们来吃,如何?”
郭董氏这人向来不服输,更自信自己一手厨艺从来没人比得上,家中但凡有喜事,自己从来都是功臣。文箐这么一激,她哪会甘心承认这道菜难做?立时便说出了口。
可话一出口,便想起来了:万一,若是自己做坏了,岂不是在周家也难看。
文箐却道:“郭娘子,咱们这只算打一小赌。你要是赌输了,那我便与郭娘子学做点心。你要是赢了,我便将手上这钗子予你。这打赌一事,也只你我叶子三人知。如何?”
文箐手上拿的是根檀木钗子,乌黑光亮,沉实,落在郭董氏眼里,恨不得立马便插上头去。
叶子胆战心惊,生怕自己做坏了,输了的话,岂不是让小姐破费了?便有些不敢,又不知该怎么办。
嘉禾也担心,文箐却道:“不论输赢,我都得让她教我们做点心。”比试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最后的结果,因为“裁判”几个人口味终究有异,于是香酥鸭是叶子的好吃;蒸鱼也不知郭董氏添了什么料,清香味比叶子做的更浓,郭董氏赢。
这一胜一负,郭董氏不知四小姐又该如何算。
文箐大方地送出了紫檀木钗。“愿赌服输。郭娘子本事实在是太高超,我都想拜为师了。”
郭董氏见财眼开,立时笑得眉眼儿弯弯。“四小姐教得好。我这,毕竟比叶子她们年长,做不得数。”可是终究是很迅速地接了钗子过去,攒在手心里。
文箐说:“郭娘子太过谦了,你做出来的点心,我弟弟赞不绝口,百吃不厌。我实在是想向郭娘子学几样点心。文简贪吃,日后又吃不着郭娘子做的点心。这不,我也没法子,只好求到娘子门下来了。”
她说得十分客套,郭董氏听得十分顺耳,打从分家后,郭董氏也就没找文箐了,尤其是邓氏找文箐的麻烦,小月又同郭董氏闹过一回以后。可是,四小姐才教会自己如何做这两道菜,现下又开口说是有心要学几样,无论如何,她也无法开口拒绝。再说,又有这钗子……
文箐出手大方,看着郭董氏摸着那钗恨不得立时戴上头去的样子,便又道:“过些日子,我要去那宅子看看,兴许要到街上去走走。郭娘子可有哪样看中的,说与我听,到时我顺道带回来。”
这么大的好处,郭董氏听得心中十分明白,笑得眼睛都不见缝了,只露出满口黄牙来,道:“四小姐,使不得,使不得。四小姐但凡要学哪样,只管来厨下找我便是了。”
先时,分了家后,文简名下的家产在三爷手里,众下人从文箐手上想来讨不到多少好处,便放松了;后来沈家讨债的人逼得急,家中下人也紧张文箐与简少爷;谁料到,沈家竟是咸鱼翻身,一时,文箐与文简在周家下人眼里又成了宝贝疙瘩,又有人开始来劲儿哄了。文箐对这些人的心思,看得甚是明白。
文箐打发她走,对叶子道:“改日我去厨房找她,你只需跟紧了我,有不懂的,立时问。”
嘉禾心想:四小姐这是为少爷的口腹,费尽了心思。“叶子,小姐这般特意花心力给你寻了师傅,你可好生学着,这种福气不是人人都有的。”
叶子虽小,经了嘉禾提示,也明白这是四小姐打着旗号去学点心,实际上是让自己跟一旁偷学呢。她点了点头。
文箐却道:“还有一个鲍氏,你见到时一定叫得亲热些,记住了,鲍婆婆,她做的粥,味道最是好。方太姨娘好清淡,也爱吃粥。只是,莫要在她跟前说要学做粥,她最不乐意教人……”鲍氏一向讨好刘太姨娘,从来不与文箐姐弟亲近,而且就她做的粥,是连郭董氏与程氏她们也不让插手的,想偷学,难。
又说得一些细节,叶子一一记在心里。她发现,四小姐对三个厨娘,却是完全不同的方式。对程氏,是直言无讳;对郭董氏,却是绕着弯儿;对鲍氏,却根本不去亲近。
叶子的到来,嘉禾先时还有些担忧,生怕她一来,很是勤快,对着小姐好比对着仙女一样膜拜,会不会自己便没了地方?可是待晓得小姐只让她学厨之后,立时高兴了。
只有大嘴儿小月在周珑没带自己去庵里后,终于十分警觉地意识到了危机,越发地发愁。她被揭穿是李氏放在周珑身边的人后,周珑虽顾着李氏的面子,没有故意刁难,也没有见机寻由遣了她去,已是难得。可是一旦方氏与文箐他们搬出去了,小月便担心到时会遣了自己。现下方氏也不怎么管她,并不与她多说话,只让她做些日常活计。她认为叶子来了,已开始要抢自己的活计了。
于是,与嘉禾一起在小厨房做活时,小月便忧心忡忡地道:“我也是没法子。三奶奶交待的,我不做不行啊。”
嘉禾瞧她一眼,不吭声,只低头切菜,偏偏小月逼着她回答:“你说呢?”
嘉禾停下刀来,道了句:“反正,他人给我再多钱,我只认小姐与少爷两个。”
小月脸涨得通红,慢慢地,泪涌了上来,将手中的菜往筐里一扔:“你以为我乐意?当初,三奶奶管着家,工钱都是她发,我要是不做,就遣了我。再说,再说,我也没做甚么坏事儿。”
嘉禾低着头,用心地切菜,切完后,直了一下腰,瞧了眼叶子蹲在那里烧火,火不大不小,水开锅,米汤开始上溢,叶子便将木柴拿出来,在灶膛里灭掉两根,于是木柴上便升腾出烟来。嘉禾见叶子往木柴上又浇了一点水,做事倒是十分细心周到,便放下心来。对小月道:“你要没做错事,又何必觉得对不住人?”
小月心里窝火,立起身,愤而道:“我错哪了?”
叶子吓得抬眼看了一下她们二人,发现嘉禾似乎充耳不闻,只将切好的菜盛盘待用,转而出去提水。
叶子无事,便过去帮小月择菜,没想到小月在嘉禾那里吃瘪,便迁怒于她,用力一把推开她道:“一边去!我的活计,用不着你帮忙。”
叶子人小,又是蹲姿,立时被她推翻坐倒在地,呆呆地瞧着小月,不明所以,小声地叫道:“小月姐……”
小月躁怒不安地道:“叫什么叫?谁是你姐了?别烦我!”
一想到叶子可能要替了自己的差使,她就当叶子为眼中钉。骂完叶子后,她寻思着,嘉禾本是三奶奶不用的人,偏入了四小姐的眼,若不是四小姐那时脚伤,焉能选了她?可如今倒好,人人都不喜的人,如今得了势,竟骑到自己头上来了。亏自己那时还在厨房帮她讨公道,处处帮着嘉禾。现下自己有烦恼,她却在一旁袖手不管。
其实,嘉禾作为一个下人,又能如何管?小月又不是服侍四小姐,嘉禾也不可能在方太姨娘面前说得上话,就连四小姐都不太管方太姨娘屋里的事,更何况她只是一个下人?
此外,嘉禾认为,既是谁的下人,就要忠于谁。脚踩两只船的事,她做不了,也不会做出背叛四小姐的事,四小姐于自己有恩,有情义,自己就得好生报答四小姐。四小姐说现下没工钱,她也根本没想,能在四小姐身边服侍,有口饭吃就不错了。哪想到,四小姐不仅不嫌弃自己,当初还力排众议,雇了自己,让自己好生过了一个温饱的年;又帮自己在长房那边谋差使,使得大奶奶喜欢自己,得了好处;还帮自己堂姐退了婚,让自己在伯母面前如今也说得上两句话,不再象先前那般嫌弃自己;如今,四小姐更拿自己当姐妹一般,想法设法帮自己去除脸上的雀斑……
文箐不得不说叶子是真个有天资。以前,周同说郭董氏但凡见过外面的点心,便能在家中依葫芦画瓢做得出来,可是叶子年纪小小,却也是了得。文箐这边与郭董氏套话,一边说一边看她做,叶子已经开始在旁边学着郭董氏捏点心了。上手之快,让文箐暗暗称奇。
程氏那边文箐自然没去,不过偶尔听嘉禾道:“程娘子夸叶子烧火烧得十分好。”
文箐问道:“程娘子开始教她如何做菜了吗?我这边不好去过问。”
嘉禾点了一下头,道:“昨儿个烧的山药便是她做的。小姐没尝出来?”
文箐小小地吃了一惊:“不是才来几日吗?就学会了好几道菜了?”
嘉禾想夸叶子一下,便老实地道:“她在程娘子那边学了十来道菜了。只是,她老是怕掌握不了火候,做坏了,费了食材。于是老推着让我们做。”
文箐心想:学东西哪有不教学费的道理。“你让她只管在咱们小厨房里试手。这点子吃食钱,我手头上还是不缺的。她在程娘子那边学了哪样,要练手,要缺哪样食材,你只管去买来。过些日子若是搬了过去,想学也没地学了。”
她说完,又担心嘉禾也为节省食材,便道:“这样吧,三婶与四婶厨房里前一日有甚么食材,咱们隔日也买了来,只让她在咱们这边尽管练手。莫等少了哪样,再去买,以免她又忘了如何做。现学现做,最易上手。”
嘉禾果然如她所料,生怕这样太费食材了。“小姐,一下子买这多,咱们吃不了。不若,明日买三奶奶那边的,后日买四奶奶那处的,错开来。”
文箐想了想,点了下头。“其实,咱们人也不少。你们也跟着一道吃,不用分开了。”
叶子在文箐身边,既高兴又紧张。她十分勤快地围着程娘子转,虽然嘴笨,可是四小姐交待,对厨房人必须得嘴甜,于是她叫人时倒是叫得不含糊。生火是一把好手,程氏发现她比韦氏更能帮自己忙,于是便觉得这个徒弟倒是用得称手,因此做菜时,放甚么调料,火候到几时出锅,也不避讳,让她瞧个真切了。偶尔也认真教得些细节与关窍。
只郭董那边,还是藏私心理作怪,虽然也当着她面儿做,可是有些馅料却总是趁文箐不在时便拌好,这让叶子恨不得一天十二时辰跟了她,可毕竟那是打着小姐要学的旗号,小姐不在,她也只能装作去帮忙的样子,偷偷瞧两眼。另外,这事还不能让程氏知晓。
可文箐却故意当着郭董氏面有意地意地提到:程氏认为叶子不错,有心收徒,叶子也没正式拜师。转头则问郭董氏道:“你觉得叶子如何?我虽觉得她小,可还是有几分象郭女娘子一般手巧。”
明明是问句,却是故意不让郭董氏说出否认的话来。文箐让叶子在郭董氏面前装委屈,说是程氏在自己面前夸叶子,可私下里不知会不会真心教?可能嫌弃叶子不开窍呢。
这人吧,对家不教,自己就一定要教好了,让对家瞧在眼里不舒服才是。郭董氏被文箐挑出这么一股子劲来,倒也真真实实地开始教叶子来。
叶子是懵懵懂懂发现郭董氏对自己有所变化,稀里糊涂搞不清为何,不过对于郭董氏所教的,却是认真学着。可毕竟点心花样多,也不是纯吃点心,这了只能是文筹他们要吃,才能做得。是以,学得也有些慢。
她每日除了学厨,旁的事文箐并不想让她做。毕竟以她年纪,学厨已经让文箐觉得自己太剥削人了。可叶子这人生怕自己闲了,就要被嫌弃,更加卖力地想帮忙。她这一帮忙,却很不得小月喜欢,背后难免就说三道四起来。
叶子浑然不知,每日里,见少爷教嘉禾识字,她就心生羡慕,暗里记着他们如何读,如何说。文简是个有心人,见得她来了,便问道:“你也要学吗?”
叶子摇一摇头,文简叹气,道:“栓子哥哥说你喜欢呆厨房,果真是。”
嘉禾学得慢,文箐不让文简教太多了,对嘉禾道:“你识数,会写得千字便足矣。”
有时,作为一个下人,太有思想了,就会伤春悲秋,反而于她本人不好。文箐虽然没有阶级观念,可是不仅仅是在古代,便是前一世,也依然难免或多或少有本位思想。
叶子的到来,文箐有时心中有愧,不敢与之对视,可是要放之任之不管不顾,又心生不忍。于是,时常一会亲近她,待她很好,一会儿又避而远之。
叶子到得周宅,其感受差不多说得上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原先,在陈妈身边,睡柴房,吃不能上桌只在厨房,虽然饿不着,可是却没有那种吃饭的氛围,可如今呢?与嘉禾一道,虽然小姐少爷让她们一起,只嘉禾却硬是不同桌,在一旁吃了,可毕竟是大家差不多一起吃的,热热闹闹,尤其是少爷,吃完后,在她们收拾时,总缠着小姐讲些笑话。
而小姐,但凡少爷有所求,无一不允。少爷与小简,从不吵架,从不争嘴,不象自己的兄弟姐妹之间,为了一口米饭,有时也会抢上半天。少爷与小姐,不是自己与弟弟。
少爷吃得自己做的菜,多吃一口,在她看来,这就是夸赞;小姐柔声教导自己,有时也夸赞几声,这些在她来说,往日连想都不敢想。从来没听过的话主事,从来没吃过的点心,从来没敢奢望相处的人,如今,这份福气真是自己所有,她觉得饭列香,觉更浓。
原来,在小姐少爷身边,日子是这样过的。快活,是这般易得。
小姐讲的故事,叶子听在耳里,常常要想半天:是甚么意思呢?是不是自己所想的那般?听得一个故事,就盼着下一个。而每一个故事,都不同。有时讲的笑话,她听不太明白,想笑又不敢笑,私下里问嘉禾:“嘉禾姐,你们笑甚么呢?”
嘉禾愣了一下,道:“你不觉得好笑吗?”过了一会儿,好似也明白她所问的,便道:“以后,久了你就会懂得了。”
叶子便嗫嗫嚅嚅地道:“我,我怕,学不好。小姐不要我了……”
嘉禾想到自己当初也是甚么不会,到小姐身边时,也担心过了那一个月,小姐脚好了便要遣了自己走。可小姐说:就算我这里留不下你了,我也得给你寻个好去处。小姐没食言,长房老夫人赶了自己出去,小姐让陈妈去找自己,给自己一口饭吃……“你,仔细些,做好了,小姐应允过的,从来不食言。”
叶子仍是担忧:“小月姐能说会道,我,我嘴笨;嘉禾姐什么都会做,又有力气;我连锅都端不起,我怕学不来炒菜,我……”
嘉禾想了想,才道:“我也就是力气大,我也甚么不会,都是小姐教的。小姐不是出钱让程娘子她们教你吗?小姐对你多好……”
嘉禾是一个不多话的人,常常在小姐身边便只如一个影子一般,小姐有时动一下,嘉禾立时便知道是磨墨还是该抽纸。叶子觉得自己要学的太多了。
叶子语音不清地道:“少爷好,小姐更好……”
嘉禾道:“小姐是天下最好的小姐,再也没有比她更好的人。”
她说到句话时,见叶子正是睡意渐浓之际,嘉禾却感觉到小姐那屋里似乎有动静,起身,发现小姐屋里果真点起了灯,立时睡意全无。
正文271 求人才谋新营生
文箐是满头汗水从惊吓中醒过来的,她又做恶梦了。
起身,着衣,点灯,然后坐到桌前,研墨,写字。
每当心绪不宁,想要找个人倾诉时,她就这般静静地写啊写啊。
一个人背负多重,心中压了多少秘密,全说不得,积得越多,越想释放,越想有个人能让自己依靠。可是,瞧瞧身边所有人,都无法让自己将心事说出来。
嘉禾在外头站了会儿,终究还是敲了门。“小姐,嘉禾陪你一会儿?”更深露重,寒意袭人,说这话时,她似乎打了个哆嗦。
文箐心中叹口气,知她性子很是倔强,或是不开门,只怕她会等到灯来才会离开。不得已,起身给她开了门:“我无事,你勿要担心。”
说是这么说,可她眉间那股轻愁却是展露无遗,嘉禾只到柜子里去找了件斗篷,给她披上,瞧一眼桌上,小姐已写得半张纸,不敢细看,低头只赶紧拾起墨来,慢慢研磨。
文箐却将那半张纸凑到灯下,点燃,烧于盂中。就着另一张新纸,记起了菜谱。
嘉禾虽说经文简慢慢教认得几个字,可是要想认全小姐所写,却是很难。文箐但凡自己用英文或简体字记录下来的内容,嘉禾也根本认不得。文箐用英文记录的是前世的点滴,她怕时间长了,自己忘了,在某个半清醒不清醒的时刻,她总抱有一种期望:自己能回到二十一世纪去。可是每当睁眼时,她仍在古代,这种失落,日复一日,能返回去的希望越来越渺茫。
她叹口气,嘉禾研墨的手便一颤,小声地问道:“小姐,再多睡会儿吧?”
文箐一摇头,道:“你困了便在我这屋里歇着。我想些事儿。”
事实上,有很多事儿她得思考,比如粮食。原本以为盖屋是简单的事,以前常德那房子她就去了一次,其余全是陈管事日夜守在那里,现下,阳澄湖这宅子正儿八经地盖起来,才知是一项很费粮食的事。她找李氏讨要粮食,李氏开始不情不愿地给了她一百五十石谷子。
盖房子是力气活,这些人很是能吃,一顿一人少则半升,多则一升米,一日两顿主食二十个人就消耗了这三四十升,一石谷子也就吃不了两天。
待到秋收之时工地一度儿停工,秋收过后,文箐也没同李氏开口,却是与文筜在屋里聊天时,不小心“说漏了嘴”,道是要去外头买米,要不然,宅子没法建了。
文筜说:“咱们家这么多地,还卖米呢,做甚要去外头买?”
这些话转眼间便传到她姆妈李氏耳里,终究是又送了二百石新粮到阳澄湖。可是,李氏却也道了句:“这又是牛啊马啊的,都是能吃的,谷子予你,也能做些糠麸。”对于这些,文箐其实更想要的是麦麸,好在是阳澄湖那边的地里也能产些。这一来,勉强能坚持到明年。
文箐原本在心里说了大话,不想靠文简名下的产业自己也能将日子过下去。可是要想过得好一些,面对现实,她终究又不得不在李氏眼皮底下算计这些。连她自己都鄙薄自己:话说得太满。以前总瞧不过李氏与邓氏相互算计,或者算计自己,其实自己又何曾不是一到困难之时,便开始盘算着如何从李氏手里讨要自己原先“看不上”的产业所得?这个世界上,焉能有不求人之处?
嘉禾问文箐:“那宅子为甚么不一口气建好?”
文箐道:“祖父孝期未过,我焉能让新屋上梁、暖房?”
陈妈也曾一度不解地道:“小姐,这宅子,莫若缓一两年再建?”
文箐却坚持一定要在当年建,除却着急搬离周宅获得自己想要的自由以外,更是因为在当年建,便要钱粮,第一年能从李氏手头上将文简名下的要过来些,第二年也好说;否则一旦第一年第二年让李氏收在她手上,日后自己再想伸手讨要就更难,降非文简长大成|人那天。另一个,用文简名下的钱建了这宅子,日后自己所赚的便再也不用在李氏与周腾眼中过目了,他们亦不清楚自己经营所得。
不能说文箐小心眼,这般算计,实在是逼于无奈,限于年纪小,在周家就有一百条理由压着她出不了头。
文箐写了会儿字,心绪平静了些,放下笔来,对嘉禾道:“过两日是三婶生日,我寻个借口上街去。你也好久未曾去瞧你哥了。”
事实上,是因为她从沈家一事上,觉得极需要找人手来帮忙打理营生,纵是自己有千万个想法,没有合适的人帮着自己,也是枉然。周德全年龄大了,身子并不时下分康健,如今只忙着建宅子,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幸而陈妈在一旁帮着管得一些事。陈管事又去了北地,李诚在杭州帮着三舅姆。
文箐想再立营生,没人,施展不开拳脚。周德全得她吩咐,觅了两个人,想让她亲自定夺。可她却不能在周宅中见客,因为但凡见客,必然是逃不过李氏的耳目。
嘉禾听得小姐这般体帖自己,感激地点了点头,然后开始收拾笔墨。听到小姐道:“现下,好生歇息吧。”
周德全找来的人,其中一个是在周家干过,正是当年在周复手下卷款而逃的那个小管事的一个近亲,原先也管着周家一个铺子。刘太姨娘迁怒于他,立时便让周腾遣了这人。这人好生冤枉,只是受亲戚连累,没想到,出了周家门,旁人也不雇他,恰又逢次年他家田地所产不多,现下生活有些困顿。
陈妈与周德全本是不想这人,奈何这人竟是一个低声下气地求情,将家中人事说得凄惨无比,只道自己安分守己,纯粹是受他人连累。陈妈先时也有过被为周夫人承担贪墨一事,故而心生同情。
文箐听得介绍这人境况后,颇有些为难,不过陈妈既开口替他求情,便道:“见一见倒也无妨。”可是与之对话,谈及买卖,那人倒也不含糊,就在文箐想要说聘他时,却听得他感激的话中,拍了文箐马屁,却是有半句抱怨三叔周腾,感自身时乖命舛,话中有不满之意。立时让文箐一愣,卡在嗓子眼的那名“就你了”,便吞了下去,改为:“事关重大,我还需得与三叔三婶商议,再定夺。”
一个人心地纯朴与否,在于他不挑拨是非。文箐想到了周夫人当时说的,莫在人后言他人是非,下人万勿用那心怀不满之人。她亦认为这人既是记恨于周家,自己要用他,他又在背后说三叔三婶坏话,焉知不会传到三叔三婶耳里,到时周腾那厢怎会不怪罪自己头上?更可况,周腾遣了的人,文箐再雇,已是十分不妥。于是,也不管先前陈妈说这家人是否可怜得紧,只硬下心肠来做了个决定。
另一人则是江家铺子的一个中年管事,姓褚。因江家上回阔白三梭布未能交差之故,这管事被江家责为办事不力,遣了出来。文箐非常关注江家动向,立时不动声色地问了褚管事一些事,比如从他嘴里晓得:江家放债是初春借粮一石,秋收需收回一石八斗;外面有放债的狠一点的是借一石还两石。放一文钱再收八分;放一百贯钞再收九十贯。
江家果然是放高利贷。文箐听在耳里,记在心上。问得褚管事家中境况,又问些杂七杂八地考究其头脑,发现这人果如周德全所言,算帐很是快,头脑清醒,若真揽为己用,倒是个人才。
可是她终归有些不放心,于是与周德全合计了一番,方才下定决定,聘了褚管事。
先时,她与陈妈说聘两个管事要给沈家用,可江家与沈家不对付,这褚管事是从江家过来的,只怕三舅姆有所忌讳,自己要推了他过去,只怕三舅姆或有许勉强,用起来人不会那么畅快。
可是,人才难得,更何况在当时,要寻一个既会识字又会算数的懂点儿营生的人?
华嫣那边写过来的信里,倒时说了些高兴的事。比如杨婆子在铺子里管着营生,时常跑大户人家里,铺子里生意明显比去年要好得多。沈吴氏夸赞文箐没看错人。冬日来临,年前大多人会买布,生意或许会更旺一些。
似乎都是好消息,嘉禾问文箐:“小姐,今年咱们还帮香玉膏吗?”
文箐点了下头,道:“且做些,却是不能卖了。也就咱们自己或亲戚们用一些罢。”
说到这里,便又是到了买茶油。文箐突然记起了一桩事,那就是:去岁与赵猎户提及的:今年本要派陈管事去走一趟,看看那片茶果,炼茶油一事。
陈忠不在,文箐又不能完全将此事交付于新聘的褚管事,最后合计了一下,与三舅姆沈吴氏那边写了信,在九月底,着了李褚两位一道,去黄山下找赵猎户榨茶油。
这,是不是一条新的营生之道?只能看来日结果。
这一章压缩了,怕大家不爱看,将中间如何考量褚管事的细节全砍了,此章算是过渡吧。
下一章预告:新宅落成。
下一周开始,应该是在新宅新生活了。
正文272 新宅落成
在上梁后第三日,周德全那边传来音讯,要盖瓦了,有些事需得文箐去定夺。
李氏听文箐提到出门的理由时,心中有所不悦。事实上,她有些不喜文箐此时盖屋,可是又阻拦不得,给文箐一点子脸色看,偏文箐只作睁眼瞎,半点儿不理会。说些重话,文箐也好似充耳未闻。末了,李氏道:“你既已建新宅,想来是嫌我管得宽,巴不得离开这里,我再要说甚,只会让你记恨。既如此,你便自去,还同我来说甚?”
文箐挂念宅子,只当她许了,去了一趟阳澄湖。
彼时,那宅子正在盖瓦。
古时建房子,穷苦人家自然没什么讲究,直接就是盖瓦一层。即底瓦朝上构成了水道,再一片瓦扣于两片底瓦上,形成波浪似起伏。有钱一点儿的人家,便是双层瓦,在底瓦上加盖筒瓦,起到装饰作用。
文箐嫌南方湿寒,屋脊一高,很是阴冷,谈到周宅的房顶似乎不一样,听周同提过,似乎还有防水处理。周德全说与她知,那是苫背防水处理。就是上好梁,铺好椽子、加设望板,铺设草毡,刷上灰浆泥浆,作防水处理。如此一来,防雨性更是增强,减少漏风。
这一来,确实是加长了工期。文箐算计着人工费用,耳边则听得周德全道:“小姐,咱们这堂屋之处,欲铺多少钱?”屋脊处要铺设银钱求吉利。
文箐细细地从柱子下的石基看起,石基刻的是斗牛图,廊下的木枋间雕的菊花图案,屋顶角上几处吻兽各有说法。古代建房真是不易。想想周宅大门是黑油铁环,文箐是怎么瞧怎么别扭,自己的门也刷成黑油?一想不就是跟个棺材似的?难受得很。
于是,对周德全道:“宅门就是桐油板门。如今咱们一无权二无势,父亲不在,文简年幼,莫要违制,免得连累人。”
按律:只有亲王府正门是凡漆,铜环,间或涂金;郡王府则是绿油铜环;一二品官正门为绿油锡环;三至五品为黑油锡环,六至九品黑油铁环。门钉?皇宫为九九八十一颗,亲王,郡王等依次略减。
文箐认为这门钉在平常人家里,纯属闲得没事做了,要这
明朝生活面面观(完结)第137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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