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生活面面观(完结) 作者:rouwenwu
了祖父上京又返苏的那个小管事了?若是如此,关于周宅的情况,还有北京的一些事,或许可以找这对夫妇问个明白了。她自觉找对了人,越发笑语嫣嫣道:“四叔人好,你们跟着他,自然不差的。我看,你们夫妇二人定是在四叔面前也极受器重的,若不然,四叔出门也不会带了你们,不是?”
郭董氏面上带一点自矜。“这个,不是我自夸,我家男人随了老太爷出去,亦是见过些世面的,故而,四爷便时常带了出来办差事。”
“哦?上次在归州,三叔不是说家里的事务如今都是他操劳吗?这么说来,眼下四叔亦帮着三叔照顾家中事务了?”文箐翻过身来问道。
郭董氏一愣,道:“哪里啊。三爷才不会让四爷插手呢。现在家还没分完,怎会……”说到这里,突然意识自己嘴大舌长,便低了头,赶紧忙着整理自己的铺盖。
“家还没分完?”那意思是已经说到分家或者说分家早开始了?文箐心里咯噔一下。
正文140 居然差点立嗣
且说文箐关心分家的话题,只是奈何郭董氏不接话了,她正听到紧要处,哪里会容对方躲闪。
“唉,可怜我,只幼时在祖父面前呆过一阵子,那时小,都不记事。如今,我爹与母亲俱不在了,连姨娘亦被人害了,只我与弟弟好不容易找到家……当时在外头漂了三个月,如今归家竟是哪个都不认得,身边便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对家里的事就更别提了,真正是一摸黑。可怜我弟弟还小,我这能靠谁啊?呜呜……”说完,拿了帕子挡在眼睛上。
郭董氏本跪在地上折腾最下面的那个毡子,这时一抬头,见得她缩在床上抽泣,立时同情心大发。也真是,四小姐没爹没娘,周家对她而言,一下子真个如作客一般。以后可怎么办?忙蹲坐到她床前,哄道:“好了,好了,四小姐,莫要把头捂在里头,憋坏了可不好。莫要哭了,你这边要是有动静,四爷那边该怪罪我照顾不周了。”
文箐闷在被子里,瓮声瓮气道:“郭娘子,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时想起来伤了心,如今便是归家,虽说有四叔四婶来日会照应,可要是他们一时忙不过来,我这愣头愣脑地进了家门,却是深一脚浅一脚的,哪里会晓得何时便做错事说错话了?”
郭董氏已为人母,立马动了恻隐之心,也情不自禁掉了泪。道:“四小姐,你怎的想得这般难过?四爷自是会照顾好你们姐弟的……”
文箐却从被子里伸出抓着她的手,紧紧地,道:“郭娘子,四叔又要忙着进学,还有家中弟弟妹妹需他照顾,一家子事那么多,又哪里顾得过来?你莫要哄我,我虽年弱却多少心里有数,我感激四叔,可是……”她缓了一口气,盯着郭董氏,道,“你瞧在我与弟弟没人照顾的份上,可否同我讲讲家中的一些事?”
郭董氏见着她小手不如筠小姐白腾,先时宅里上下都说筠小姐同箐小姐一般模样,都是白白胖胖的,只如今见得,眼前这人哪里能说一个“胖”字?显见也是累的。实是可怜得紧。“你要想听,我自慢慢同你讲讲,只莫要伤心了。”
文箐的身子在被子里动了动,小脑袋完全探了出来,只一双眼眶很发红,欣喜地道:“真的?郭娘子,莫要拿话打发我。我现在有好多事,不清不楚呢。你既在我身边,我自是把你当陈妈一般看待……”
郭董氏见她质疑,生怕她不信,忙道:“我郭董氏从来说一是一,绝不打马虎眼儿。四小姐,日后常相处,便晓得了。”
文箐点个头道:“那方才我错怪郭娘子了,我这里给你赔礼了。你且同我说说好叨说叨。你适才说家没分完,那言下之间,是正在分家啦?”
郭董氏没想到自己方才说漏了嘴,被她记在心上,可是这些事,自己要说出来,自然是讨人厌的。“四小姐,我……这些事,真不是我作为下人好说的。适才……要不,你问别的吧。”
文箐却没接着她的话,反而拉了她手,指着床下她的铺盖道:“你也别再铺被子啦,就同我一起在床上困吧。反正夜里凉,凑一起还能暖脚。”
郭董氏忙推却,道:“四小姐,你是好心,不嫌弃我。只是我是下人,得守我的本分才是,莫要乱了规矩。”
文箐抬着正视她:“甚么嫌弃不嫌弃的。我若是嫌弃你们,那日后还不能吃你们的饭了?我瞧,你也是个极守规矩的人,可四叔看起来,好似并不讲究这个啊。”
“四小姐是足寒吗?要不要我去找船家讨些热水灌个汤婆子来?”郭董氏小心地道,听说先前对方着了风寒才稍好,只自己今夜照顾她,可莫要再有个受凉,一归家便大病起来,那这趟差事可就又办砸了。“四爷对我们正人自是体贴,可是我们也懂得谨守本份啊,那些个规矩,老太爷立的,四爷作为儿子,也自是不敢轻慢的。”
“多谢郭娘子关心。我不冷呢,只你莫要冻病了,我看你那被子薄了些。”文箐打量了一下她的被子,道:“我见四叔笑的多,三叔可是严肃得很。四叔话多一些,一出口就是故事,很有意思的;而三叔,我记得他去过一趟归州呆了两天,只是嘴里时常记挂生意,看起来十分忙碌呢。”
郭董氏认真听完,直点头,道:“四爷常说自己是心宽体胖;三爷说自己是劳累命。兄弟俩在性情上是真个不像,连老太爷在世时,也这般说。”
文箐有了谈话兴致,不知不觉便坐了起来,郭董氏忙给她找了外袍搭在背后,又用被子围了一圈,免得她着凉。文箐道:“分家的事,我不问你了。我且问另一件事,我听说家里闻得我与弟弟又被拐卖 ,找不着,便有人说要给我爹这一房立嗣,不知本来想立的是哪家?”
郭董氏刚走回自己的铺盖上,听得这句,脚下打绊,差点儿摔倒,急道:“四小姐,你这是打哪听来的。定是外间传言,作不得数的,莫要信这个了。你这不是归家了吗?”
文箐看她脸上那情形,便已料定表哥说的或许真有其事。“你方才还说有一说一,这会子,这事儿反正传得苏州满大街都晓得,你莫要哄我了。方才那事我不问了,现下这事你又说是传言。无风不起浪,这个道理我还是晓得的。”
郭董氏被她逼迫,脸上为难,道:“小姐,我说出这事来,你只莫要同人说是我讲的。”见得文箐直点头,便缓缓道:“其实,这事好似也没成真,大多是下人传出来的,东家作主的是不是这么考虑,我就不清楚了。只听人说及,三爷想过继自己的小儿子,这从血脉上,自然是说得过去的。只是箧少爷却……”
文箐不吭声,直盯得她头皮发麻。郭董氏索性把话撂开来讲:“箧少爷幼时出过痘,发过高热,那次病伤了底子,身子虚,谁个晓得命……”她要说出口的话终于发觉不吉利,忙刹住了嘴,没想出好的词,只得跳过去,“这身子有疾,若是过了继,有个万一……岂不还得重立?族里人说得也有理,要按昭穆来论,便是大老太爷家的二少爷呢……”
文箐对于这个过嗣的事,也只有因为黑漆儿才有所打听过,可那时毕竟事不关己,这会子听得她说一些细节,却是极为关心,问道:“只是,我伯祖父那边同意?”
郭董氏道:“大老太爷要发话,那定然谁也不敢反对。想当初,二老太爷同大老太爷是亲兄弟,也是因为过继,才成了堂兄弟关系。故而,血脉连着呢,大老太爷同二老太爷,很是亲厚,过继不过继,也没影响感情,不是?”
文箐点点头,这些往事曾听陈妈提及过一些。大曾祖父名周旭,是自家祖父的亲生父亲,只是后来因为二曾祖父替他顶了罪,充边后,丢了性命。周旭过意不去,便将次子周复过继给了二弟这一房。其实,要她说来,这过继好似对现在自己这一代人真没什么影响,反正上两代的长辈都没了。
“听说,族里有人讨论到此的时候,三奶奶晓得了,自然是第一个不乐意了。大老太爷那边,作为长房,早就将家业分出去了。若是再过继一个过来,这不等于家里的产业分成三份,长房那边又得一份吗?三爷也不太高兴。”郭董氏这人虽是个厨房婆子,可是道理上一旦她想明白了,也讲得极清晰。
文箐听得直皱眉,道:“三叔这态度倒是理所当然,毕竟三叔同我家是至亲,要按昭穆来说,比伯祖父家的更亲。只是你同我说,伯祖父到底是何意见?”
“小姐别急,这就讲来。大老太爷为官多年,听得有人传此事,便怒了。正好成爷家的人,便撞巧在外面说这事,被大老太爷狠训了一顿。在族里发话,好象说侄孙家才出事,指不定便在外头呢,等寻来人,若是宗族已立嗣,到时又该如何?后来,便打发人四处寻箐小姐与简少爷来着……”
郭董氏说得略有些条理不清,文箐好容易才梳理清了,不解地问道:“成爷?你是说周成那恶人的家里人?这有他们甚么事也来插一脚?”问到最后一声,她有些动气。
“成爷……你叫成伯的,算到四小姐这一辈份,刚刚出五服,若是以四爷来论,还是五服内的族亲。他家孩子都大了,而且也多……”郭董氏说到这里好几次犹豫,才慢慢说完。
不提还罢了,一提周成这人,还叫“成伯”,文箐就勃然大怒,一踢内侧床板,恨声道:“他?成伯?让我这般叫他,见他的鬼去吧害了我姨娘,把我们搞成这样,就他家,还有脸,竟也起心思想谋我家产业怎的会有这般下作人家?他……”
慌得郭董氏忙起身去捂她的嘴,道:“我的小姐唉,都夜了,莫要大声啊,四爷的舱房可就在隔间……”
文箐气得面红耳赤,好一会儿才消得些,看她一脸小心,深吸一口气,道:“只这人,一提起来我就气不过,他死了,那是活该。我听说,怎么前几日还闹到我们家来了?又为的甚么事?”
郭董氏不知她打哪里听来的这些消息,还极准。小声道:“小姐,周成可不仅是族亲,这里,唉,这些事,说起来太长了,有些我也搞不清楚了。只前些日子,不是那成……嗯,那个周成,百日祭嘛,周成他爹亦是因为儿子没了,病在床上,如今……”
她话没说完,便听得舱门被敲,开门一看,自家男人立在门边,示意她虚掩上舱门,问道:“四爷问,箐小姐这边出甚么事了?怎么又哭又叫的?简小少爷方才歇下,差点儿惊醒过来。”
郭董氏小声道:“无事,不过是四小姐想起先时在外头一两件事,说起来难过罢了。”
郭良责道:“你同她提外头的事作甚?快去哄好她,莫要同她多说,先让她好生歇了,明日到家她还要拜见一众长辈,届时可有得忙……”最后又不放心地道,“你好生照顾她,说不定,日后咱们……”说到这里,声音愈发小了。
郭董氏没听清,追问道:“晓得了,晓得了。你也莫要大惊小怪的。不就是哄个小女囡,难道我连这点子本事也无?四小姐这里,我自会照应。日后怎么了?你这般神神鬼鬼的,我哪里懂得?”
郭良只恨与她没有心灵之通,又看一眼周同所在的舱门,关严了。“你说,陈忠没在二房了,总得有人替不是?”
郭董氏仍然不解,道:“这有咱们甚么事?”
郭良恨铁不成钢,恼道:“此时不方便同你说。总之,记得我同你来时说的,照顾好四小姐便是了。她有甚么事,你尽管悉心办到就是了。”
郭董氏糊里糊涂,又听得文箐好似在里面叫自己,顾不得再问,忙推门进去:“四小姐,何事?”
文箐问道:“外头是郭管事?可是我弟睡不安稳,找我了?还是吵着四叔了?”
郭董氏插好舱门,忙道:“不是不是,四小姐放心,简少爷都困着了。是四爷不放心小姐这边,打发我男人过来问一下。”
“真是不好意思,方才一时动了气,大声了些。没想到倒是惊了四叔。唉……”
郭董氏见她重重地叹口气,便哄道:“四爷是着紧你,怕我这边没照顾好你呢。我可是打了保票,说是定让小姐你好生困一觉。明日到了家里,只怕一干亲人等着要见你,四小姐可是要好好养足了精神才是。”
文箐点了个头,她自然晓得明日必然会要拜见一众长辈,只是想着周成的事,便睡不着。心里堵得很,一会儿又叹口气,躺下来却无论如何也睡不了。
郭董氏这边急得也没办法,对方不困,自己也不好歇下来。只得再次给她捂好被子,劝解着。
正文141 周宅讯息2人员情况
劝着,劝着,又扯了别的话题。
文箐有许多事要打听,只耐着性子听她说些废话后,又扯回来。“我听来听去,便是我同三叔四叔还是一大家子,既然到现在还没分完家,那自然还是三叔在操持各项营生,我与弟弟看来注定吃闲饭了。”
郭董氏见她忧心忡忡,眉头紧锁,便劝道:“四小姐说哪里话,甚么闲饭啊?你这般年幼,二老爷与夫人还有姨娘都不在了,三爷四爷养着你这是理所当然的。这般不是很好嘛。”
文箐看了她一眼,很是颓丧地道:“可惜我年小,如今,却是连累了两位叔叔,总是心里不安。若是分了家,或许便能给他们少些麻烦……”
郭董氏却一个劲摇头,同情地道:“四小姐你还是年幼不知事啊。这分了家又如何?四小姐同简少爷没了大人,就是有产业也不会经营,三爷或四爷又怎会放任不管?这要说将出去,哪个颜面好看?总得有长辈看护着你们的……”
文箐听得,一惊,道:“郭娘子,你这意思是:我们分了家,要么跟了三叔,要么跟了四叔过日子?”
郭董氏点头:“当然啊。你若是跟了三爷,那自是三爷替你经营,待得简少爷成年,到时自可以独立门户了……”
“也就是说,我跟了谁,分得的那点产业便由谁帮着我打理?那若是跟了四叔呢?”文箐立时觉得不妙,自己到了周家,哪来自主权?真要依附人一辈子?
“四爷?四爷他又不懂营生,分家后的产业,要么找人来打理,要么也是托了三爷照顾……”郭董氏如实道。
文箐听完,面色一凝,低头想事,过了一会儿,问道:“四叔如今既是举人,且过了明年,只怕也要上京去考取功名的吧?”
“唉……”郭董氏重重地叹口气,“四小姐,你是不晓得。四爷那腿……医生也无能为力了……我男人说过,这便是再不能进京考取的了,就算去考,听说中了还有劳什子面闱的,只这腿残疾了便不能为官的……唉,若不然,咱们家里一门四进士,那是多大的荣耀啊……”郭董氏十分惋惜地道。
“我随了爹在任上,离苏州几千里,加之年幼,没人同我说苏州家里的事,故而对苏州发生的事完全不知晓。先时,只隐约听得四叔腿受伤了,以为是皮肉伤,养些时日便好了。如今听你这么一说,似乎伤得极重,难不成是伤了骨头?”文箐一脸好奇地问。
“可不就是伤了大腿骨头。当时四爷都痛晕过去了……哎呀,你是不记得咱们老太爷修的那藏书阁的楼有多高,竟然便从楼上掉了下去……吓死我们了。好在是四爷摔下来,只有腿断了,其他都是皮肉伤。若不然,四爷早就亲自去岳州府了,也不会让周成去接你们……唉,谁能想到会这般啊……”郭董氏提起来,似乎仍是心惊。
文箐记得,周成提过,说是三叔与四叔发生挣执,然后才导致了四叔腿伤。不过,她此时只假装不知情:“那藏书阁的楼梯是不是修得太陡了,才导致四叔失足摔伤?事后可有重修?”
郭董氏眼瞪大了,不知四小姐怎想到了楼梯。“哪里是楼梯的问题……”
“不是走路摔倒的?那四叔还会傻得自己跳下楼来不成?”文箐故作不经心地道。
郭董氏一脸激愤道:“四小姐,你是远在岳州不晓得。我听人道,四爷同三爷不知为何事吵起来,争执间,从楼里吵到廊下,那时藏书阁有一段正在修,还有一面围栏工人没安好。三爷吵得情急,推了四爷一把,就……”
文箐诧异地道:“三叔与四叔这么大人了,有甚么事需得这般大吵,以致动起手脚来”
郭董氏看她一眼,十足的无知,叹道:“四小姐,这些事,我哪里晓得。我也是听人说的,再说那时,我也顾不上这些,我家男人当时差事都丢了,我眼见着也要跟着出去,哪里会有心情管这个?”
“只是,我有点想不明白。听陈管事曾经提及,祖父急病,还是多得当时的郭管事安排得当。按说你们也是有功劳的,怎的这般了?”文箐试探了一下。
郭董氏听得这话,却如找到了知音,道:“四小姐果然是个明白人。我那男人,自是一心为着老太爷,老太爷素来也欢喜他办的事。谁料到,那日老太爷仙去那天,他却是去向老太爷回个话,事后……便有人将原由推到了他身上,太姨娘自是气难消……这可真正是冤枉啊,查来查去,也不晓得到底是哪个长舌头的……我家男人的差事自然也就没了……”
“那你们既是祖父用过的老人,都知根知底的,太姨娘定然会妥善安置的,便是有错,毕竟情面上也不好就这么辞了人,不是?”
“嗐,甚么老人不老人?真要说及老下人来,谁比得过周老管家?只宅里服侍老夫人的那些个,都早就离开了。便是后来随了老太爷的,也没几个了。我们,又算甚么?”郭董氏自哂,过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过份了,便道,“四爷自是心好……”
文箐听得她的一些话,想来是中间可能有人为了点小权使绊子,只装作不懂,问道:“不知家里雇了多少人啊?”
郭董氏收了泪,一一数起来:“二老太爷生来节俭,道是开国太祖便不主张铺张浪费,故而先时雇的下人还远不如有些大户人家的,现在方才雇的人稍多了一两个。如今服侍二位太姨娘的各一个婆子,因为珑姑小姐及笄了,故而前年又雇了个丫环,好似叫小月的;接下来便是厨房里的婆子加我是三个……有两个搞洒扫庭院的,这是多少了?唉哟,我这脑子……”郭董氏曲着指头,因为只顾着说,好似没数过来,自问了一下。
文箐笑了一下,道:“我数着呢,八个了。那三叔家与四叔家各是多少人?”
郭董氏又数着指头:“常随三爷进出的叫余春,侍候三奶奶的自是她娘子,笈少爷与五小姐的奶妈是韦娘子,如今在家里帮着忙照顾箧少爷,故而五小姐年初又雇了一个小丫环……笈少爷要上学,三爷便让韦娘子家的大小子跟了他。韦娘子的家舅便是现在的大管家,一家大小亦在……四爷……”
文箐点了一下头,道:“郭娘子,莫着急。我还没记清呢。这韦大管家我倒是听说过,据说是祖父为官时,买下来的。可是?”
郭董氏点了人头,道:“正是。身契如今是二太姨娘管着呢,故而她一家子都算是家生奴才了。”这话里有点儿味道,好似她比韦家要高出一等来。
文箐装作没听出来,只问:“韦娘子在三叔这里,那她男人又在哪?”
郭董氏巴掌一拍:“哎呀,我也是说糊涂了。竟然忘了这韦大郎了,他因着自家爹提拔为大管家,自也得了势,如今便管着些田地庄子,平日里到乡下去催收一些田租。”
“你继续,这便是十三个了。”
郭董氏接着道:“哦,四爷家便是我男人算一个,再有四奶奶跟前的婆子,少爷与小姐由奶娘服侍,一个丫环叫小西。”
文箐点了一下头,道:“家里也还真是俭朴,除了笈弟的那个书僮外,这不过是十七人。”
郭董氏想了想,好似有所漏了,道:“不对啊,领工钱的时候,除了韦大管事,是二十来个啊,记得册子上领工钱划押时是二十一人呢。”
文箐一看她苦苦思索的样子,想着这人只怕就在厨艺上有一技之长,别的方面记性不是特别好,也不难为她了,便道,“无事,且等我归家后,我自然便晓得了。听你这么说来,那加上韦大管事,家里至少雇了二十二人,我晓得了。”
郭董氏略有赧颜,在四小姐面前露了丑。
“算了一下,我们这一房,随了爹在任上,当日下人便有八个,这么说来,同家里的对比,倒是算多的了。祖父可曾说过?”文箐问得一句。
郭董氏忙摆手道:“不多不多。同二老爷一辈的,族里又有谁能比得上?二老爷当时在外作官,自然不能简慢了。当初,二老太爷在长沙任王府长史,那下人也比现在多呢。便是大老太爷,在京城皇帝眼皮底下,素来讲求简朴,只家里的下人也有十来二十个呢。”
文箐见她说得畅快,开始决定收线,敛了笑,正色道:“那就好。只是随我爹多年在外的陈管事还有陈妈,听说已替我们姐弟扶了我爹同母亲灵柩归家,现今又如何了?到如今,未曾见得陈妈,我心里惶恐不安……要是晓得我们在舅姆家,她没道理不来看望的。郭娘子,可否直言相告?”
郭董氏犹犹豫豫,道地一句:“唉,我瞧着,她亦是个可怜的。只是……”。
文箐轻声道:“我也不是故意为难于你。便是你现下不说,我到得家里亦是会唤她前来。难不成,四叔前来时,特意让你不要提我家原有的下人?”
这话说得有些重了,郭董氏忙摆手替周同辩白道:“四爷自然不会。只是,这事说来,就怕小姐一时情急……。”
文箐恼道:“你这般欲说还休,我才着实难安。你说来,我定不生气,不会吵到四叔,也不告诉其他人便是了。如今这里只你我二人,又还有谁晓得?若是有人问,那也是我逼你说将出来的,自与你无关。”
郭董氏见她有些情急,忙道:“小姐也莫要着慌。这事,其实我在厨下也不太明白具体原委。不过是听说,大老太爷听得在岳州的事,一时发火,便将陈管事与陈妈遣出了周宅,后来传言是因为他们照顾不周才会发生成爷丧命、四小姐姐弟二人再次被拐的事……”郭董氏说到这里,突然想到方才自家男人说的那番话,好似一线灵光闪过脑海里,却没来得及抓住,又没了。
正文142 济济一堂1
文箐原以为上了岸便是进了苏州城,没想到后来却是继续赶路,原来周家虽说已搬到苏州城里,可是祖宅却仍在常熟虞山乡下。到得中午,一路急赶,方才到达村里。
有人在车外小声指点着:“啰,快看,周家二房里的被拐的一对儿女又回来了”
“真的?两次被拐,都能找回家来,你这说事多奇……”
“这年头,甚么奇事都有?邻村有人家的牛一下子生了两头,再有,老六家又一下子生了三个……”前半段听得文箐差点儿怒目,自己的事居然同牛相类比。
“瞧你说的,人家周家这事能跟那些比吗?”
“怎么不能比了?都是新鲜事,少见的……”
郭良首先下车去敲门,门里有人应了声,开门见得郭良,一愣,立时冲院里喊了一声:“四爷回来啦”宅子里有跑动声,接着一下子出来两个人,口称:“四爷……”
文箐被郭董氏背了下车,见得他人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自己,活象被人看猴戏似的,一时有些发窘,忙从郭娘子背上溜了下来,再不肯让她背,只扶着她胳膊,侧身让周同先走前头。那几人已被郭良指挥着去卸车上行李了。
文箐深吸一口气,左右张望一眼,只瞧得院墙倒是挺长,只怕这院子倒是大得很。
才过了荷花照壁,却已先听得一个女人娇声道:“呀,四弟回来啦。简儿又长高了啊,后面是箐儿吗?快让三婶瞧瞧,这是怎么啦……”
苏州话软糯糯的,只是她虽说得快,可到最后一个尾音,便拉得比旁人要更长,语气里透着甜蜜。文箐认为自己若是男人,骨头都肯定酥了。抬头一瞧,却见得她梳着低髻,身着浅色布袍,手上捧着一个暖炉,并元赘物,很是利落的样子。在文箐怀疑她是不是三婶时,前头被周同牵着的文简叫了一声:“三婶”,挣开周同的手,就要行礼。
“哎呀,简儿这才大一岁,比去年可是懂礼多了……”一边说着,一边忙要去扶文简,只是同时瞧得文箐亦在一旁叫一声“三婶”行礼。她倒是有些顾此失彼起来,急着又去扶文箐,嘴上道:“外头这般冷,可莫要在这里行礼了,快进来吧,可算是等着你们了。”最后又说了一句:“咱们一家子,可是等着你们来开饭呢。”也不知这是不是说给周同。
“吃饭倒得先得缓一缓,只因急着赶路,也未曾回苏州城里那宅子。我瞧先得让他们回屋,着人给他们打些水,洗漱了才是。”周同说完,又问道,“三嫂,三哥归家了吗?”
“幸而中午没请大伯父一家过来,若不然,得让他们也候着过了午时。你三哥,昨儿他回来晓得你去接箐儿了,今儿只道是有事也不出门,只在家里等你们回来呢。现下在姨娘那处。”三婶周李氏说着话,便已牵起文箐的手,叫道:“哎呀,这在外头冻得手脚都发凉了。”说得这句,看向旁边的郭董氏,道:“四小姐这般手凉,也没让多穿一件?”
周同这时亦看了眼文箐,没说话。
文箐本不觉得冷,只被她一握,对方的手掌着实热,倒真怕自己寒着了她。她手微微一转,便立时从周李氏那手掌出脱离出来。不懂这里的规矩,生怕自己一来,马上就让郭董氏挨罚,此时她好不容易与她亲近些,可莫要挨了罚。便道:“三婶,我不冷,便是穿得再多,这手伸出来,见着了风,也是凉的。”
“你这孩子,莫要大意。你太姨娘这几日里身子正闹不适,家里人手少都不够用了……咦,你这脚怎的啦?”周李氏却再次牵起了她的手,经过垂花门时,迈了六槛,却见她拐着路走,免不了惊道。
文箐已经尽量踮着脚跟想不动声色地走进内院去,没想到仍是被她查觉到了。“先时不小心,碰伤脚趾了,过些天便好了。这个,小伤,倒也不需人照顾。”
“这孩子,怎么经了这么多事呢?真是……让人心疼啊。郭娘子,你也莫去打水了,快背了四小姐吧,院子这么大,哪能让她带着伤脚走啊。打水我自是找人。”
文箐见得周同皱了下眉,忙道:“有劳三婶了。”
周李氏却叹惜似地道,“这孩子,还同我客气甚?四弟,你瞧,箐儿同二嫂相处日久,倒象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见得后院有婆子在张望,一边说话便一边招手示意赶快过来。
周同回了句:“本来便是母女。”见着婆子跑过来,便道了句:“可将你们四小姐七少爷的屋子都打理好了?”
婆子回了句:“四爷,都归置稳妥了。”说完,便看向周李氏。
周李氏一摆手,道:“快去厨房多打些水来,服侍你们四小姐与七少爷洗漱了。同厨下说一声,先不开饭。”
那婆子也不知是哪房的,文箐只觉得她从身边经过,那大脚行走如风似的。耳边听得周李氏又道:“若是晓得你伤了足,就应该给你换个院子。偏生你四叔非得坚持,这到东院可是走得远了。”
周同只道一句:“那院子本是二哥的,箐儿简儿住那,再合适不过了。”
“四弟这话说得,好似我这作三婶的,说了甚么不妥的话。他们住那,再到厅里来吃饭,以后每日里得走多少路啊。我这也是替她心疼。”
这走着路,却见得另一妇人还有个婆子两个丫环同几个孩子亦迎了过来。女人手里牵着的圆脸男孩已经挣脱开来,飞奔过来,撒欢地叫一声“爹”,然后紧跟着极热情地叫一声“简弟,你可回来了啊……”这句话未完,已经去牵文简另一只手,说出来的话却是同周李氏一般:“简弟手可真凉啊。冷吗?走,我带你回屋烤火去。方才姆妈已让人生了两盆大火,屋里暖着呢。”
文箐想:这定是四叔家的文筹了。“郭娘子,你快放我下来。”郭娘子在她耳边道:“那是三奶奶。”同时,三婶亦开口道:“箐儿,你面子倒是大,你四婶都接你到这儿来了。”
文箐还没说完,却只听得很是铿锵的一句“那火是我姆妈让人生的。”看向来人,是一个比文筹大一些的男孩大,面带不满。他说完,瞪了眼小胖子,见对方根本不搭理自己,才想起周同来,忙道了声:“四叔。”又一脸好奇地看向文箐。
跑在他后面的一个女孩只嫌丫环牵了自己,不能快跑,一把推开丫环后,她的丫环差点儿立足不稳跌倒,她也顾不上,只生怕落后给哥哥,紧跑几步,亦在招呼了四叔后,开口问道:“姆妈,这便是四姐姐?怎么还让郭娘子背着啊?”
周李氏点了点头,道了句:“你四姐伤了脚,行不得路。”文箐听得满脸通红,伏在郭娘子背上居高而下打量这些小孩——自己眼看着要沦落成孩子王了,唉。
那边四婶手里还牵了一个胖胖的女孩,带着丫环,姗姗走近。听得“脚伤”,便细细地看文箐好几眼,又瞧一眼周同,道:“你回来了。”不带停顿地接着是下句,“文简好似比上一年瘦多了。这是箐儿?同先时完全不一般了,都认不出来了。”
周李氏笑道:“你也这般说?我适才第一眼见得,若不是四弟带着他们姐弟在一起,亦是不会认出来这是五六年前的箐儿。人都说女大十八变,只咱们家的箐儿,这变化也甚是大……”
郭董氏这边已蹲下来让四小姐下来,文箐站直了身子,又顺带看了一下自己衫子可是零乱,一切都好,稍舒了口气,抬头刚要行李,却见得胖胖的女孩对自己露出一个笑脸,圆脸上立时便有了一个酒窝。文箐亦冲她一笑,她便指着文箐抬头对母亲道:“姆妈,四姐姐亦有酒靥。还两个呢。咱们家只四哥五姐没有。”
旁边被叫“五姐姐”的女孩立马没好气地看她一眼,道:“有这个,又如何?你的那个只是梨窝,四姐姐的这个才叫大酒靥。”
文箐恭恭敬敬地给那妇人行礼道:“四婶好。”待四婶点过对后头,又冲其他几个孩子道:“四弟五弟五妹六妹好……”再看旁边还有一大男孩,约摸十来岁,猜不透是哪个,也不见他说话,只在一旁远远地站着。当着这么多人,文箐也没法问郭董氏,见其他人也没介绍的意思,便只当没瞧见。
圆脸女孩睁大眼睛道:“咦,你怎么晓得我们哪个是哪个?”
文箐心想你不就是文筠吗?果然是女肖父。憋了笑,方要开口,却见得四婶在女儿说完话后,立马拍打了一下她手背,道:“傻女,你自个儿都叫五姐姐了,还用再怎么明白称呼?你四姐姐多机灵啊……”圆脸女孩文筠立马吐了下舌头,十分可爱。
文箐在这间隙里打量了一下四婶周邓氏,只见她脸形虽不似儿女一般如满月,只是在某种角度来看,尤其是下巴,弧度饱满,同周同倒是有点夫妻像。容貌上,倒是比三婶要好看得多,总之,是个美人,比周夫人不差,比姨娘却是略逊一二。
文筜也丧气地道:“就是。本来说好了,一起过来让四姐姐猜的,结果你倒好,一下子露了馅。”
周同对周邓氏道:“你来了亦好。且同三嫂带他们回屋去洗漱吧。我便不过去了。莫要耽搁,三哥还等着我们吃饭。”
周邓氏点头,简单二字:“晓得。”见儿子拉着文简开始跑,便在后面叫道:“慢点儿,莫要摔着了。”又同旁边的婆子道:“快,去跟紧了他们。这要摔伤了,如何过年?”
旁边,周李氏牵了自家女儿的手,道:“你也不晓得天多冷?出门也不带个暖炉?这要冻着了可如何是好?”说完,便对着立于一旁的丫环,责道:“再着急,也该给她再披一件的。”
丫环有些畏缩,却小声辩解道:“五小姐怎么说都不听。本来披上了,愣是掉在地上只好放屋里了。”
“她不听,你便放任不管么?”周李氏拧了眉。
周邓氏待周同离开,又看一眼文箐,只见她望向远处,一张脸浑无表情。周邓氏却只觉得那里面含了些冷,同那人一般无二,浑不把别人的事放在眼里。“这可冷得紧,三嫂,你要是说得她久些,只怕不仅筜儿要冻坏了,只怕箐儿也要着了风。”又见女儿仍要去牵文箐的手,便道,“你们几个,有甚要对四姐姐说的,且回屋再叙旧不迟。”
周李氏瞧弟妹一眼,笑道:“也就你最周到,难怪姨娘喜欢得紧。快回屋吧,要真是哪个冻坏了,我罪过大了。”
这么一群人,热热闹闹地终于进了文箐要去的院子。
正文143 济济一堂2
整体说来,这周宅好似不是明显的四合院,各间房没有屋挨屋连成一片,而是用小院分隔开来,每个倒成了独立的一排正屋再带个小院了,只朝向不同。最后终于一片大院了,故而占地倒是广。
若是房子全连成一片,那文箐现在住的院子,为带院子的东厢,离坐北朝南的正屋隔得最近。听说,如今正屋是空着的,正屋两侧的偏屋便是住着二位太姨娘。
文箐见文筠在一旁,自己倒不好多问郭董氏,只装作不经意地问道:“苏州城里的房子也这般吗?”
郭董氏摇头,道:“那城里可不象村里,没有这么多地头。便是现在这屋,也是后来建的,好似还是二夫人先年在家时,盖的吧。”
“那族人都住得近吗?”文箐擦了一下手,问道。
“近啊,也有几远房的,虽住同一村,但是远了些,走动就少了。再说,咱们平日里大多住城里,那走动就越发少了,也只祭祖时,逢年过节办喜庆的,才多来往。”郭董氏将帕子从四小姐手里接过来,说话之际,竟然忘了再洗一次,便直接晾上了。
文箐见了也懒得指出来,只问道:“城里有几个族亲住得近呢?”
“有三四个吧。都是早年……”郭董氏话没完,文筜已催上了,道:“四姐姐,我姆妈他们都去前头了,咱们快点吧。你要晓得这些,还不如我来同你说,她晓得甚么。”
郭董氏脸上发红,文箐看向文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一样的急性子。她亦生怕误了大家的午饭,连衣衫都没顾得上换,屋子里又是何样摆设都没瞧清,又在文筠文筜的不停东问西问的情况下,急急地便去了厅里用饭。
此时倒是见了周腾,好似比去年在归州见得略瘦了些。他也是感叹几句,面上倒无轻慢之态,虽没周同那般平易近人,可是作为叔伯对侄女的关照,却也算是到位。只是他聊得没两句,便一再催着周李氏快让人上饭菜。
这时周邓氏听得门帘响动后,很是眼尖,立马便趋身上前去。文箐见得她同婆子扶了一个五十岁不到的身材不高的妇人出来。那妇人好似有些没精神,进屋来,还未发话,便是先咳得一两声。她身后亦跟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与一个十多岁的少女,一言不发,只由着婆子在一旁跟着。
众人皆起身,周同紧张地道:“?br /
明朝生活面面观(完结)第83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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