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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生活面面观(完结)第82部分阅读

    明朝生活面面观(完结) 作者:rouwenwu

    “你送给祖母的糕点,好好儿在那柜子里放着呢?我告诉你,那是杭州铺子里的你也不看清楚,就动手打起人来。这下好了,人伤了,还请医生来,这家被你这么一折腾,连带着亲戚邻里四下皆知,你这是生怕家丑不外传?你就不曾替你姆妈多想想,你要是伤了他,打残了他,谁个来善后?还不是连累劳?他若死了呢?你姆妈在外头会传成甚么样?我真是命苦啊,怎么就养出你这样不孝子来了啊……”沈吴氏拧着帕子,哭道。

    华庭呆了,可是当时看到的盒子,明明是同自己买的一个样啊?怎么就不是了呢?沈吴氏一哭,他亦后悔,见得那野小子头破血流,他本来就吓了一跳,不过是想让那孩子服气,认个错,赶将他出去的,真没想到往死里打的……

    华嫣有点反应不过来,问道:“姆妈,您是说,是说,那糕点,他不是偷的?那,那又怎么一回事?”

    沈吴氏抹着道:“我哪里晓得……只这个不孝子,平日里也不见你这般暴躁,怎的今日竟动手打人了?”

    华庭小声辩解道:“我,我……他是野种,我一时气不不过,自然……”

    沈吴氏方要骂儿子,却是铃铛急急地取了藤条来,递上去,道:“奶奶,太太吩咐了,得给医生厚赏,几文赏钱,太太要晓得了,只怕说不过去。”

    沈吴氏一听,不满地道:“这里也要花钱,那里也要撒钱,这家里哪里还有闲钱赏人?谁请来的谁给钱我这也不是……”看一眼铃铛,缓一缓,道:“不是说一条口子嘛……那便给十六文于他作赏钱吧。”

    铃铛想着小儿许的诊断,这时亦不知是不是该和盘托出。“奶奶,这个……那条口子眼看着要命了……”

    沈吴氏听得糊涂,道:“甚么要命?你是说……”

    铃铛想想,这些事终究要让奶奶晓得的,瞒亦瞒不住,便只得老实道:“先时以为草灰能了事,只没想到,头上那口子深了些,血流不止。那孩子躺下后,头冲下,没多久,又是吐又是高热的,那情形,眼见着象死人。太太那边担心……便让请医生来。”

    沈吴氏没想到情况这般严重,心里一惊,慌道:“可,可厉害?医生来了,又,又是怎么说的?现在好过来了吗?”

    铃铛小心的择词回道:“我同阿惠找了蛛丝,医生来时,血是止了。只是医生道这是失血过多,又是饿得紧,如今牙关紧闭,若再不进米水,就……再有,高热或是到今夜仍不退的话,便……”

    “便,便如何?”沈吴氏捏紧了手中帕子。

    “宜,早准备……准备后事……”铃铛吐出压在心间的词。

    沈吴氏身子一晃,差点儿倒下去,哭将道:“怎会闹到这般境地了?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华嫣劝慰姆妈,华庭一颗心七下八下,他有点不相信方才听到的事,自己当时看他倒在水里,还拖出他来,踢了一脚,他清醒了,自己便松了口气。怎么后来又要人命了?他寻思着,不可思议。

    文箐冲铃铛使了个眼色:“你既拿了钱,快去楼下打发了那医生走吧。只道是奶奶身子不适,让他久候了,其他莫要乱说话。”

    铃铛醒过神来,忙跑下楼去。

    沈吴氏狠狠地盯着儿子,一语不发。华庭小声道了句:“死了便死了,反正他个野种还没认祖……”

    文箐当时差点儿说出:表哥,话不是这般说的。你若打死他,你过了十岁,当追究杀人一事的。殴杀手足,便算失手,亦是要治大罪的。就算是殴杀入户贼人,他没反抗要开始跑了,你也不能肆意打死,无意中打死也终究有过失罪……

    这时个时候,她自是忍着没开口,只是沈吴氏却是大为震怒,歪歪斜斜地站起来,走过去,甩手就是一巴掌,骂道:“我打死你个惹事的你还不晓得你犯了多大的错?他若是死在咱们家里,赵氏告将官府去,谁去替他偿命去?你去?你不是剜为母的心肝嘛?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啊?做事这般不用脑子的?”

    她越说越觉得严重,打完这一下后,犹不解气,又持了藤条,便举起来向华庭抽去,嘴里训骂:“你瞧,你这是给我招惹了甚么事他若是死了,你让我如何向苏州族里人交待我……我真是恨不得打死你”

    华嫣拉扯着,沈吴氏在气头上,自是不会松手,推开女儿道:“你莫要拦我,今次不给点教训于他,他是不长这个记心的”

    华嫣脚痛,被姆妈一推,差点儿摔倒在地上。

    文箐只得赶紧亦去拉住她,差一点儿连带着自己亦被抽到。华庭跪在那儿,不敢躲闪,身上被抽了好几下。

    华嫣在旁边对弟弟道:“庭弟,你还在发傻?快向姆妈认错啊”

    华庭方才不过说的赌气话,这时再不敢胡乱说话,生怕姆妈气病,自己挨了打,此时满口认错。

    文箐扶着沈吴氏坐下来,劝道:“舅姆,事已至此,你打了表哥,那孩子的伤也不见得能马上好起来。先还是想着如何给他退热为好。现在咱们这边着急也没用,便是打伤了表哥,只怕家里又添一个病人。且消消气……”

    沈吴氏气过后,虽没发泄完,此时浑身没了力,藤条自手上掉落,哭道:“还能有甚么法子?医生都说了,这只能挨到今夜看结果。既然那命都快没了,可让你表哥怎么办啊?你表哥可从来没打过人,我看他今次真是撞邪了啊……小孩子打个架,怎生就闹出人命官司来了呢?你三舅去世,我们家亦是流年不利,如今若是连你表哥也保不住了的话,又如何是好啊?”

    文箐为难地看一眼华庭,见他只趴跪在地上掉眼泪,看来是真的在反思认错了,又见华嫣每听她姆妈说一句,便又多增加一份紧张。此时,她冲动地道:“我这便下去瞧瞧,看有无法子。这若是能退了热,再让他吃些粥,兴许便好了。”

    沈吴氏听得这句,立时拉了文箐的手,如抓住一块救命的浮木,紧盯着她道:“箐儿,你可有法子?舅姆这回可全靠你了。那孩子,死不得。他若死了,不说舅姆的恶名在外,只你表哥,来日又如何作人啊?你可想想法了,救他一救?”

    正文137 救人自赎

    文箐点头,道:“我晓得,晓得。舅姆莫要着急……我这便去试一试。”拖着伤脚,拐啊拐地下楼去。

    华嫣不放心地也要跟去,沈吴氏在屋里喝止,训道:“你去有何用?自个儿还带着伤呢。再说,你弟弟打伤了他,你再去,若是死了,你道如何?”

    华嫣听得表妹在楼梯处的脚步声渐渐没了,十分担心地道:“那,那表妹岂不是……”

    沈吴氏看女儿一眼,道:“周家毕竟是官家,如今她四叔在这,能出甚么事?总比你们姐弟出现在那儿要好。再说,她多少懂点医,有她去看一眼,兴许能想出个法子来。若真是救了过来,我对她亦是感恩戴德……”

    看着跪在眼前的儿子,又狠狠地骂道:“你个没脑子的二强怎么说你便怎么听啊?为娘说你多少事,你可曾记在心里这次若是那人没死,你要再不学乖,日后你除了请安,若再往那屋方向跑,看我不打断你的腿你没了,我们都跟着去了,大家全省心了真是造孽啊……”哭完,便责罚华庭回屋罚跪反思去。

    沈肇果然如铃铛所言,奄奄一息。如今头已被支高,身上盖了三床被子再加上厚重的衣物,满脸已是汗珠,从额头滚落到耳际,流进压得实实的被子下的脖劲里。只是这般压得,定是呼吸亦困难,不是流血死了只怕亦是给憋死。

    文箐吓了一大跳,只要一想到这孩子若是死了,会不会也同自己一样使得华庭日后亦背负了人命过日子?不论如何,他可千万莫要死了。

    在她捂着鼻子发憷的当儿,铃铛已对着赵氏说:“表小姐好意来看他,你莫叫唤了。表小姐能干着呢,她懂得些医,指不定便有法子了……”

    文箐深吸了一口气,如今自己贸然而来,总不能真的便看一眼就抽身而去吧?好歹,需得想想退热的法子,尽人事听天命。也不领会赵氏那不信任的目光,只让跟铃铛找她爹去外头买瓶烧酒,一定要能醉人的那种,越醉越好。她也不知姜汤水能不能管用,为了把赵氏支开,便让她去烧姜汤水。

    赵氏舍不得离开,文箐说一声:“那到底要不要救你家小少爷一命了?”

    “我去厨房让吴婶烧吧。”阿惠刚扫完这屋里的秽物,此时站在门口,又有些不放心地问一句,“表小姐,你说,这赵氏非得让用蛛丝敷那伤口,这能管用吗?”

    眼前这人是死是活自己亦是没个把握,可是想着华庭要背一条人命吃上官司,她才冲动地下来了。文箐心烦意乱,此时差点儿冲她吼一句:我又不是医生谁晓得这蛛丝是哪里的名堂?

    不过抬头瞧她亦是有几分担心,只按捺住性子,对她道:“屋里也太冷了,需得再烧两盆火来。阿惠姐,稍后,让吴婶端多些热水来,再取个大盆过来。哦,别忘了带醋过来。”阿惠点头答应,急急而去。

    赵氏见文箐要把沈肇身上的厚衣裳取走,自是不答应,非说憋汗才成。

    文箐嫌她碍事,也不管她能不能一下听明白:“这汗都出来了,再不给擦了,身上的热哪里能下得来?散不出去,还不是憋在这里了。不散了热,病只会重,不会轻。你要是信得过我,且让我试一下,是死是活反正不是过今日一下午加一夜……”其实若是一个现代人,她一定会说饿得久了去蒸桑拿,只会晕死过去而不会舒服死。

    赵氏趴在床尾,小声哭着少爷命苦。

    文箐烦道:“你这般哭哭啼啼的,你家少爷兴许也能听到,是不是想哭死他啊?到底要不我救他一命了?要想他今晚就能醒过来,你莫在这里碍事碍脚的。真要舍不得,便到一旁去拜菩萨吧。若不然,死了我不管了”

    赵氏先时半懂不懂只听医生说等着料理后事,自是以为没有希望了。这回文箐讲的话自是听懂了,很是怀疑,只是被人一骂,要跪下磕头。

    文箐对着这个妇人,十分无奈,头痛不已,只得再给她找点事,温言哄道:“你莫要这般,你家少爷不是没吃过东西嘛,那定然是饿得不成了。别看现在昏睡了,肚子里只怕是空空的,这样病自然好不起来。你快去厨房再熬些米汤水来,找吴婶要一些楫儿小表弟的米糊来。”又怕她听不明白,反复说了几次米汤水方才作罢。

    赵氏去了一趟,又匆忙与阿惠一起赶了回来。原来吴婶也晓得事态很严重,这回子只想着将功赎罪,也不让赵氏在灶间忙乎了,便让她回屋好生看管。

    文箐用了块温热帕子开始给沈肇擦汗。阿惠亦在旁边帮着她拧帕子递帕子,问道:“表小姐,这般真管用?”

    文箐叹口气道:“谁晓得……我这也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想着这法子能快些退热。医生不是说了嘛,高热若是退了,就有命在。”

    阿惠听得心狂跳,她也不知表小姐能否做到,只是心里不停祷告:还是莫要出人命了。

    赵氏在一旁失了魂,也不晓得要帮忙,只一边断续抽泣,一边小声诉说着沈肇的可爱,比如他家小少爷性子倔,虽然不易服输,平时胆大不怕人,顽皮好动,却听话得很,打小就晓得要孝敬人……

    文箐给沈肇擦拭了一遍,又将半湿的被子抽出来,换上另一床干的盖上。上面再压好一床被子,慢慢地问道:“好端端的,他怎么去了外祖母屋里了?”

    赵氏哭道:“我哪里晓得。先时他只道是饿了,在厨房却是见得到却吃不得,我怕他饿得紧了惹出事来,只好让他先回屋取些吃的。他一直馋糕点,我同他道那是要孝敬太太的。定是他记在心里,自个儿又想吃,便拿了去太太屋里吧……”

    文箐心想这孩子真是命歹,怎的就发生这等巧合之事了呢?

    赵氏在一旁絮叨道:“这孩子,今次我亦是不明白。虽说他是个不知痛的,被人打了,不会呼痛,不会大哭大叫,更不晓得向人求饶。若是往日在外面同人打起架来,打不过他自然晓得跑的……”

    文箐诧异地道:“你说,他受了伤,不知道痛为何物?”

    赵氏点头,抹着泪。

    文箐听得心里却是发紧。没有痛觉的孩子,看起来好似勇敢,可是正因为没有痛觉,所以一旦出问题,更是容易出生命危险。比如火烧着了,他不晓得痛,也不晓得要逃跑,打架亦然,头破血流成这般,仍不知叫痛。若是叫痛了,求饶了,服个软,华庭是不是便会收手?

    铃铛那边急急提了酒过来,文箐让屋子里的火烧旺了,开始用酒给沈肇擦身子。后来她累得不行,阿惠与赵氏轮流着接了过去。这样便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要说这沈肇,看来真是北地的孩子,体质也算好。流了这么多血,牙关先时紧闭,这时赵氏端了米汤水,蘸在他嘴边,试着探进嘴里,水慢慢渗进去,没多久,牙似乎打开了。铃铛一喜:“表小姐就是厉害”

    沈肇虽然还没清醒过来,文箐见他能张嘴吸点水进去,稍放了些心,又让她们在米汤水里加了一点盐。阿惠与铃铛不明白,赵氏在一旁很是质疑。

    文箐眼一瞪,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怒道:“有甚么不懂的?出的汗自是身体里的盐与水,流出来这么多,自然内里缺这些。没见过吗?那些卖 体力的大汗淋漓,大碗喝水,大把吃盐,便是这个道理。你现下给他喂的汤汤水水里加些盐,补了,不就好了?再不信,你自己断盐三天试试,看你还有没有精力?”这种道理,真要说清楚,哪里能讲得透彻的,她只好摆出小姐架子来,否则没完没了,问个不停,没累死也烦死了。

    三人被她的火气给吓得不敢再说话,赵氏非常小心翼翼地喂着,倒是好歹喂了几勺米汤水。

    沈肇,真正就听天由命了。自己害了一条命,现下若是能救一条命,这是完成自赎吗?文箐在心里叹口气,沉重得无以复加。累得亦浑身无力,拖了痛脚回房,去叫弟弟起床。

    回了屋,沈吴氏与华嫣正在说话,见得她,便都紧张地问道:“如何?”

    文箐挤不出笑来,说重了怕吓着他们,说轻了又怕最后失败了,反而自己落了责任在身。想了想,喘口气,道:“我瞧着,热好似退了些,且看他哪时醒来,再喂些稀的,加一点儿盐,可有会涨些精神。若是他不醒过来,仍然高热,我就不晓得会如何了……外祖母在念经请菩萨保佑呢。”

    “难为你了。箐儿……没想到,你来舅姆这儿,倒是连累你这般……”沈吴氏十分愧疚地道。

    文箐心疲力竭,只点了个头,道:“这是我应该的,只要能帮上忙,我是乐意的……”

    沈吴氏心里有事,突然想到一出,沉着脸,道:“我去看你表哥,今次那孩子不退热,他便罚跪不得起。”

    华嫣指着桌上一封已启开来的信,道:“箐妹,那信是南昌府发出来的。姆妈以为是我爹先时生意上认识的人,故而拆开来了。打开看,应该是写给你的。”

    文箐一听“南昌府”,便晓得是裘讼师。这信,居然现在才到?“哦,南昌府的?那定是先时帮助我的一位大哥写来的。想来是先时写给舅姆的,告知平安的吧。只是,没想到现在才到,如今我人在这里,看不看也不打紧了。”

    华嫣见她说得好似漫不经心,便道:“姆妈开了封启,看信中开头称呼,好象专程写给你的,不是写给我家的呢,便没看下去。你且快瞧瞧。”

    文箐听得这般说,若是早前裘讼师写来信的话,应该写的是三舅家的人收啊?怎么会是自己?很是好奇,忙取出信来看。

    华嫣那边正忙着缝昨日没做完的衣衫,此时略一抬头,见她看得专注,问道:“你那位大哥可好?信中说甚么了?”可是才问完,却见表妹越看信,手越发抖起来,不禁担心起来,问道:“怎的了?箐妹?”

    正文138 沈老太送瘟神

    文箐看完,放下信来,垂泪,道:“嫣姐,我先时做错了一件事,害死一个我以为罪该万死的人……如今,心里时时不安……当日只持一念甚紧,浑然忘了其他。眼下,见得这信,旧事重提,我想,我这一辈子,手上都沾了血,洗脱不掉了……”她一边说,一边悔恨地抹着泪。

    华嫣惊得忙放下手中衣衫,拉了文箐的手,紧张地问道:“怎么啦?到底发生何事了?你且同我讲讲?我便是帮不上忙,好歹也有个人同你分担些……”

    文箐摇摇头,道:“表姐,自己酿的苦果,定是自己尝的。我先时以为,章三是害我姨娘的人,那日见着他,虽然听得他说原委,只奈何我彼时激动不已自是不怎么听信他的话,死死地想着逮了他好给我姨娘一份证词。没想到害了章三淹死……虽然他亦是有错,或许上了公堂亦可能杖责或流放,只是他却不该由我直接来……我那时只顾自己心里不安,便急急地离开。没想到,他家那几个孩子,也实是可怜得紧,如今,章三家的老母,便是当日……卖 我姨娘的婆子,听说病重,命不长了……”

    华嫣听得愣头愣脑,只知道表妹此时心里难过得很,自己却帮不上忙。她正寻思着如何宽解,却听得文箐抽泣过后,抹了泪,抬头对自己道:“表姐,你莫要学我。沈……那孩子,虽说是外头女人生的,千错万错都是那女人,而他,终归是一个孩子,自己被生出来也是命,并不是他非要到这世上来。请你看在三舅的份上,毕竟还有一半血缘,只是咱们莫要去下手害他。或是哪天无意中让他没了性命,只怕你便会同我一般,日夜难安,梦中尽是恶梦连连……”

    华嫣听得心惊,道:“我,我……我虽想过他要是没了,兴许便好了……恨不得时间回到他没进屋以前。可是,我,我真无谋他性命之意,华庭亦是这般……你,你……表妹你……”

    文箐将手中的信递给华嫣,道:“你瞧了,自是明白些。”

    华嫣看完,手亦有些发抖,道:“章三,这事,你未同我们讲起过啊?箐妹,章三的孩子的命,自己不好,怨不得人,你莫要想太多了……”

    文箐脸上一笔泪从两颊流到下巴上,道:“章三他哥为了救我姨娘,死了;我姨娘欠他们章家一条命;只是他们卖 了我姨娘,让我姨娘的清白无从洗清,我恨……我想澄清这事而已。我当日要逮他,真正是没想到要害他的命,结果他死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若是晓得这般,我当日定然不会悬赏捉他的……我后悔啊,表姐……”

    华嫣抓住她的手,发现表妹死死地抓紧自己。“这是他们的命,怨不得你的。表妹,你莫要揽自个儿头上,要怪便怪她家祖母做了恶,便是行一两件善事也补不了的……”

    文简醒来,在里屋叫“姐姐”。文箐醒过来神来,抹了泪,又用架子上的凉毛巾擦了一把脸,方才进到里屋去。

    华嫣呆在外间,心里亦是不安,唯愿那孩子命长,莫要真这么没了……自己是不是也会同表妹一样,日后夜夜做恶梦,尖叫不已?越想,越是惶恐,后悔昨日未曾听表妹好好说那孩子的事……恨不得时间往回倒,弟弟一回来,自己便捉了他过来,同他讲莫要去找那孩子的麻烦……

    阿惠捧出一个盒子来,问沈老太太道:“太太,这个,送于表小姐,她晓得贵重吗?”

    老太太接了过去,摩娑了一阵,道:“没想到,竟然是送给了她。唉……送吧送吧,如今她这尊神不请自来,我却不得不厚礼相送。她爹虽没了,只是她那一大家子,毕竟现在有人在朝中为官,我们沈家日后还得仰仗。就算不为别的,只为了日后,她若进沈家门,华庭要是想靠着苏州沈家那边,我们自然要同她相处好一些……”

    阿惠一愣,感慨道:“要说表小姐,出身在周家也是好福气,日后又能得了大爷家的长媳之位,到时咱们大少爷要是依这边来说,还得唤她一声‘大嫂呢’。”

    沈老太太将盒子递回给阿惠,“先放柜子里吧。莫要打坏了。”

    阿惠锁好柜门,转过身来道:“适才,表小姐还帮了我们一个大忙。那孩子的热退了一些,没有起初那般隔得老远就能感到火烫,居然也喂进了几勺米汤水。也亏得表小姐能想得出这些点子来……”

    沈老太太鼻子哼了一声,道:“她倒是会卖 乖。医生都来看过了,她再来捡这个便宜,让我们一家子殾以为是她的功劳。要我瞧,她不来还好,一来,我们家里没个安宁,事儿不断。你瞧,她不来前,我们这里住了小一年,哪里有这么多事?她来才几天,家里哪里有没出事的?”

    于是从文箐半夜恶梦连累华嫣脚受作,到屠户持刀上门闹事,厨房着火,再到赵氏带了儿子来认亲,最后说到华庭打伤人……

    阿惠听得,想了一下,道:“太太,你是说,表小姐这命相就生来不安宁的?”

    沈老太太盯着神龛道:“怕是前世造的孽……你瞧她家先是你姑爷爹丢官,然后姐弟被拐姑爷病死,祖父突然去世,你姑奶奶好端端的亦没了,再有族伯被杀,姨娘自尽……哪一桩说来不晦气。若不是他们姐弟的命,又能怨谁?才来我们家几天,亦是闹得乌烟幛气的……快走,快走,这瘟神我们可是惹不起……”

    说得阿惠浑身有些发冷,只觉哪处似乎被鬼神盯上似的。抖索道:“这,咱们家,厨房起火,不还是她灭的吗?”

    沈老太太瞟阿惠一眼,面色不豫,道:“她灭的?我们俱在院里,她怎么不喊将一声?却把自个弄伤,我们欠她人情……我瞧着,这人太有心计,同她姆妈当年一个模样,当年啦……”沈老太太心结难解,听得门外似乎有动静,便收了声。

    来的人,正是文箐同文简,是向沈老太太辞行的。

    沈老太太面上带些笑,道:“箐儿这是来辞行的?你才来这么些日子,外祖母可真舍不得你们啦。只是,你们毕竟是周家的人,你四叔既然来了,我们于情于理都不好再强留。日后可是要多来看望外祖母同你舅姆……”

    文箐行完礼,应一声“是”。

    聊得几句,老太太吩咐阿素取礼物来。阿素立时将先前的那件雕工极好的盒子取了出来,双手奉于文箐面前:“表小姐,这是我们家太太素来最喜欢一枝钗子呢。”

    文箐忙站起来道:“这个……我在外祖母这里,多有打扰。哪里还好意思收外祖母这厚礼……我瞧着,表姐过几年就及笄了,留于她好了。”

    沈老太太捻着佛珠,眼眼瞧着那盒子,道:“你莫管她。只如今家里这般光景,实是拿不出甚么象样的来。这还是当日我一直收在身边的,才有幸留到现在。”

    沈吴氏在一旁见得沈老太太居然能拿出这般物事来,心里也是一震。老太太对文箐不满意归不满意,可是在人情打点上却没有半点疏忽。此时,亦笑道:“你外祖母心疼你,你且收下吧。这钗,也只有官家身份才能戴,先年是你外祖父送给你外祖母的聘礼呢。”

    文箐点了个头,对于那段历史,她不想打听。只是听说这钗既是这般身份的象征,只怕是镶嵌宝石类的?“既是外祖母厚赐,我也不推却了,先替外祖母保管好,改日舅姆家若得官身,我再完璧归赵。多谢外祖母。”

    沈老太太又以长者身份,提点了几句。文箐听得只应“是”。细看一眼老太太,发现她精神大不如前几日初见时的模样,老态越发凸显。

    沈老太太那边亦是没有多少话题,道了句:“时辰不早了,你且在家里吃些,垫了肚子,再走吧。你四叔那儿,就由你舅姆去安排。”

    周同却没心情再在沈家吃饭,只道趁落雪前好行路,先赶到码头。

    临行前,华庭仍在罚跪,这时得了沈吴氏发话暂且送了客再继续。他现下觉得很丢脸,不好意思见人,此时苦着一张脸,对表妹道:“你那些故事,我还没听完呢……”

    文箐道:“那些也不重要,不过是无奈下的举动。重要的是表哥来日光耀门楣,定是有更多出彩的事儿。我亦等着听呢。”

    沈吴氏对他道:“你还在这磨蹭作甚,快去厅里陪四叔去”

    华嫣倒是哭得稀里哗啦,她是真把表妹当自己亲姐妹还过如,甚么事都信得过文箐。

    沈吴氏在一旁亦抹着泪,道:“你们姐妹日后还会常见的,莫要这般戚戚的……”

    华嫣亦抹净泪,道:“你说过的,苏杭不过一日之遥,得空了可是要来看我的。我给你多做几件衣衫与鞋,你到时莫要忘了来取。还有杨婆子那药膏,钱还没收回来呢……”

    文箐破涕为笑,道:“表姐,我不缺那些零花钱。莫若你积攒起来,做为来日嫁妆?算是小妹的一点心意?你若是嫌多,那咱们各分一半,如何?你若大方,我倒是挺贪财的。”

    华嫣被她说得不好意思起来,只作势要捶打她。

    文简被沈吴氏拉在怀里,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急道:“姐姐,我还没去同小表弟告辞呢。”

    文箐哄道:“小表弟在困觉呢。你吵醒他,不放你走了,可如何是好?你若带他去苏州,那舅姆也该放心不下了。咱们以后等小表弟了能走动了,再来看他,如何?让他多陪你玩儿……”

    文简有些失望,沈吴氏忙让铃铛去抱楫儿过来。文简一瞧,果然睡得很酣,戳了一下小脸蛋,方道:“唉,我舍不得你,你还是这般爱困觉啊。我走了……”

    这话说得既无奈,又让人觉得可笑。文箐只拉住他道:“四叔在厅上该等急了,咱们快走吧。”

    吴婶一家子似乎恋恋不舍的样子,文箐只冲吴大伟作了一个手势,大伟点了点头。她看向这一家子,唉,可惜没甚么脑子,忠心倒是好的。

    沈吴氏让华庭送到码头,周同劝阻道:“外面眼看还要落雪,还请留步。”

    一出门,才发现文箐的行李居然塞了半车多,呆了一下。上得车来,方道:“简儿,你舅姆对你倒也真是十分看重,日后可要记得这份情义。”

    文简点了下头,文箐也不多解释,舅姆一家对自己确实不错,尤其是表姐,没想到此来,收获到的姐妹手足情,这般纯粹。

    正文139 周同携侄逛夜市

    周同这人,让文箐感觉他不按牌理出牌。先时他同沈家明明说着怕落雪要赶船,结果车一出发,便问侄女儿:“可惜这个时辰,杭州夜市还未到热闹情境。箐儿到得杭州,还没逛过杭州夜市吧?”

    文箐一愣,摇了一下头,道:“才来得舅姆家不过几日,一直没出过门……来之前,倒是听说了武林门夜市极是有名。四叔,咱们是要经过那夜市方才能登船么?”

    文简却睁大眼,道:“四叔,夜市是做甚么的?”

    周同笑道:“不做甚的,只不过是吃的玩的应有尽有。”

    文简听得,离开沈家的闷闷不乐的情绪立时没了,关于吃的兴致起来了,却也十分晓得察颜观色,不说话,只是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盯着周同。

    周同再看向文箐,文箐亦不语,其实她心里亦想见识一下古代的夜色到底甚么模样。来到明代,都快两年了,虽走过千里路,可是繁华的市井,却是真正少见。这回子,说心里不想,那是假话。

    周同想了想,道:“让郭良找脚夫把行李搬上船去,我且带你们去逛一逛。今次既来了,谁晓得下回又是哪日呢?”说完,又看文箐一眼,道:“忘了,箐儿有脚伤了。”

    文箐忙道:“不过是足尖有点小伤,倒也不打紧,还能走得了路。”

    周同也爽快地道:“既如此,咱也不多逛了。我瞧文简爱吃面点,且找一家做得好的酒楼,坐上三刻,叫上些小吃,让文简打打牙祭。”只觉文箐全然不同于幼时胖滚滚的样儿,便道,“是不是这一年多来,尽吃素了?今日咱们在外头,也没人晓得,且点些荤食,如何?”

    文简自然叫好,文箐却想着这四叔哪里象那个极守礼教的祖父教出来的儿子?见他这一身富态,难不成便是个贪嘴的。“侄女甚么都不懂,一切托赖四叔安排照应。”

    冬日天黑得早,更何况这落雪天。只是没想到,这夜市的人已开始张罗起生意来,吆喝声此起彼伏,年节下的,气氛越加浓烈。

    文箐听得周同慢慢说着,若是夜晚,这灯市又是如何一番景致,不由得问道:“四叔对杭州甚是熟悉?”

    周同愣了一下,熟悉?如今算是熟悉了,可是当年的情结都已经埋葬了。“当年未及弱冠,随了你爹来过……”他似乎又想到了当年,那是他第一次见得她,心中便念念不忘,如失了魂一般。于是留连此地,暗中打听,却未曾想到无缘的人再是如何努力,亦终究是无缘。“后来,亦来过一两次。只每次来,都不忘到夜市吃一顿。如今再看这里,街还是这条街,铺子三五家换过招幌,昔日在某家摊前吃过,如今早已找不着那吆喝的人……”

    文箐听得他说得这般伤感,不过一个词“物是人非”,不知他到底是感叹年华呢,还是怀念故人。走马观花神思已慢慢地飘忽,好似自己在此亦只是做了一场梦。

    旁边文简问得一句甚么,周同又笑了起来,道:“别的,或许你四叔不成,唯有这个‘吃’,那是没有你四叔不精通的。好,这便给你们去找几样别地见不到的。”

    文简对杭州面点情有独钟,便是一个油炸桧,听得周同在旁边说了其典故,便狠狠地咬道:“我咬死这个卖 国j贼”

    文箐倒是觉得那猪油花糕极是绵软香甜,看来杭州人,不仅仅是赏花,更是运用到了吃花上。古人亦是精明啊。

    文箐从来认为周夫人在钱财上不计较,花钱很是大方。可是见得周同,才晓得那真是小巫见大巫。周同仅是从夜市过一圈,便大包小包地拎上了不少点心糕点类的,又买得好些小物事,花起钱来那是半点儿眼都不眨的。最后居然还很是遗憾地道:今次没有看中甚么物事。

    只把个文箐看得目瞪口呆:这要是真看中精品物事了,那钱财得花掉多少?

    跟着四叔周同过来的下人叫郭良,有几分瘦弱,只是说起话来,文气十足,真不象个下人。同来的妇人是他家女人,看起来倒是比她男人长得坚实,据说有一手好厨艺,尤其是打从夜市走过,她见着感兴趣的,瞧几眼,就能琢磨出如何做来。周成在一旁说到这一点时,很是自得,好似他便是伯乐。

    这令文箐也不得不在意这对陌生的夫妻来。

    郭家娘子见得四爷同侄儿侄女方才在酒楼里说得很是高兴,带了些嬉笑意味。同自家男人坐在装行李的车上,嘀咕道:“唉,咱们四爷,这么关切侄儿侄女,我见他对筹少爷,也没怎么抱过,对着简少爷,倒是亲厚得很……若是四奶奶晓得,定然又伤心了……”

    郭良嫌自家婆子多嘴,道:“你懂甚么,莫要回到苏州同人乱嚼舌根。四奶奶那边,你不说,她又如何晓得?”

    “这要回到宅里,四奶奶自是会看在眼里,还需我说?”郭娘子没好气地瞪自家男人一眼。

    郭良生怕她多嘴,试着说服她:“四爷同二房的人亲近,有何不好?你莫要只顾眼前,谁个晓得日后如何?”

    他婆娘担忧地道:“你说咱们四爷同箐小姐亲近,可我也没看出这般对四奶奶这边有个甚么好来。他们如今两个小儿,又能做甚么?一个小女囡,能有多了不得?都是大家传来传去的,我今日见着她,也没甚么三头六臂的,不过是一张嘴两个鼻孔两只眼……又哪处了得?归家了,还不得指望着咱们四爷周济?”

    郭良见自家女人仍是一根筋,生怕她表现在二房两个小的面前,忙道:“你不也听到了嘛,这二房的四小姐打小做出来的事,哪样是筹少爷笈少爷敢为的?四爷亦说了,若是放在他身上都是没法说的。你且说说,你敢拿刀子去捅强盗?你能千里一贯钞也没有竟然能寻到家?还能上公堂告状?这哪一样你我能做到?”

    郭娘子无言应对。郭良却在一旁道:“既然如此,四小姐这般了得,假以时日,我看只怕又是同二夫人一般。简少爷虽小,可你看他那机灵劲儿,比笈少爷可是强多了,有其父必有其子……终究是筹少爷兄弟,四爷能不多加照拂?我们做下人的,在周家讨口饭吃,又何必非得去得罪人?若不是你先前得罪了大管事,我那差使又怎么会丢?”

    郭娘子被自家男人再揪了旧事,这会子也恼了,道:“你那事,莫要怪到我头上。这一大家子的人,踩低捧高,哪个不是这般?你只说这般那般的,我且问你,日后在宅里,同一个大门进出,一干子下人在,四爷若是同如今日这般关切照顾侄儿侄女,怎么不会传到四奶奶耳朵里去?四奶奶心里那根刺,哪个不晓得?我不去说,四奶奶也定然会问及,我既在四奶奶手下讨口饭吃,便要忠于四房,自是不会隐瞒。”

    郭良恼道:“你这嘴,给我闭严了。难道你想让四爷与四奶奶每日里都大吵一架不成?让三奶奶在一旁笑着看热闹?”

    郭家娘子听到此,不再言语了。

    见文箐要下车,郭家娘子忙上前非得背了文箐上船,生怕她再次受伤。

    这份小意与讨好,文箐倒是心领了,寻思着临行前,特意让吴婶拿钞出去换的铜钱,应该是可以应付于打赏了吧?

    文简被周同拿新买来的玩意儿逗到隔壁舱里去睡,文箐一人在舱里躺下来,心中却忐忑不安,一时想的是沈肇的性命之忧,一时又想到自己到得周宅之后又会如何?只觉心乱如麻,提不起神来。

    郭家娘子忙前忙后地照顾着她,小心问道:“四小姐,瞧还有哪里不妥,需要我做甚么,只管说将出来,我这厢定然再仔细些……”

    文箐不想因为自己有心事给她留一个印象冷面孤傲的小姐脾气,这是四叔带来的人,还是需得好好应付。故而亦微笑道:“甚好。娘子这般体贴,我这很是感激。只是,还不知如何称呼你呢。适才四叔有说,我却未曾听清,还请见谅。”

    郭家娘子已忙完,在离文箐身边三尺远的地方亦铺开了褥子,听得问话,忙停了手头上动作,恭谨地道:“我娘家姓董夫家姓郭,四小姐叫我郭家娘子,或者郭董氏都成。”

    文箐看她年纪好似也才三十来岁,便道:“这个,我平素叫惯了陈妈。郭管事既是曾服侍祖父的,若不然,我还依例称呼你为郭妈,可好?”

    郭董氏拍了拍褥子,停下来,客气地道:“四小姐,莫要这般客气。你这般称呼,只怕我要折寿了。陈妈,那是小姐的奶妈呢。那般称呼,自然是应当的。我可是比不得……”

    文箐软语道:“这有甚么比不得的。都是管事家的娘子。”

    郭董氏满脸通红,道:“使不得,四小姐,我男人可不是管事的了……先时承蒙二老太爷看得起,我家男人当了个小管事。只是去北京那趟差事没办好,老太爷一去,我们……后来还是四爷心善,赏我们一口饭吃。”

    文箐想“二老太爷”怕是说得是自个儿祖父周复,那看来郭良就是当日随了?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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