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一丁点儿心虚的。
她不是闻致, 做不到那般理直气壮。
闻致转过头来看她。
明琬以为他意图问罪, 已经做好了反驳的准备。谁知, 闻致只是平缓问道:“生出来了吗?”
明琬怔了怔,腹稿被尽数堵回腹中。愣了愣神,她颔首道:“母子平安。”
“那很好。”闻致道。顿了顿,他又说,“方才独自在车上,见你与那姓章的往来谈笑,我想了许多。阿琬可知我在想什么?”
相识六年, 闻致第一次唤她“阿琬”,而非连名带姓地叫唤。
明琬心中大过诧异和不适应,以至于忘了回应,待她回过神来时,刚巧听到闻致沉稳压迫的嗓音传来,低低道:“我在想,若是能将你锁在身边,只为我一人欢笑便好了。”
明琬心脏骤然一紧。
她望着闻致,似乎想从他晦暗深邃的双眼中辨别这句话的真假,努力沉静道:“可是你不能如此,若我成了笼中雀,是绝对不会再对囚禁我之人展露笑颜的。”
“是,我不能。你早已知道我的弱处了,不是么?”闻致眼中的压迫感消失了,落寞夹杂着许多看不懂的情愫,幽黑一片。
闻言,明琬直白地告诉他:“闻致,我以后会有很多病人,或许还会有许多朋友。”
但,只会有一个夫君。所以,别逼我,那样只会让我走得更远。
明琬绯唇微启,终是将逾矩的心里话咽下,低声道:“今夜之事乃是意外,原以为一个时辰能好,未曾想会耽搁如此长的时间……抱歉,让你久等了。”
闻致神色淡淡的,将自己身上的狐裘披风解下来,顺手裹在了明琬的身上。
“你无须向我道歉。”他靠近的时候,身上有类似松枝积雪的清冷木香,垂眸像是说给自己听,“有负于你的,是我。”
明琬愣愣的,像是不认识般看他。
闻致替她系好了狐裘披风的系带,有些紧,扎的结亦是歪歪扭扭的,但很温暖。明琬垂首间,借着车帘缝隙中漏进来的一线火光,方才发现自己的袖口和裙裾上沾了不少血,仿佛星星点点枯萎的红梅,但已被厚实的披风遮得严严实实。
不知何处在放烟花,砰砰砰响个没停,车帘外的夜色也跟着红红紫紫。
明琬撩开车帘看了眼,长安城市坊的围墙很高,看不到烟花的形状,只隐约看见东边的天映得忽明忽暗,从远处的笑闹赞叹声来揣测,应是极美的。
“谁家放烟火呢?放这么久。”明琬自顾自道。
“大概是……因为过节。”闻致竟然也搭了话,随即侧首端坐,吩咐侍卫和车夫启程。
此时已经不早了,明琬问他要去哪儿,他道:“用膳。”
那一瞬,烟火的光落在闻致的眼里,明灭难辨。
明琬也是在很久以后才知晓,那晚城东画桥边的烟火,是闻致专门请人为她放的。
若是没有章家阿姐难产的意外,闻致会带她去池边璀璨的灯海下,看一场全长安最盛大、最美丽的烟火。
晚膳到底没吃成,过了戌时,酒楼打烊了。
明琬多少有些惭愧,今天大过节又兼生辰,没理由让寿星公饿着肚子。于是明琬叫停了马车,在宵食摊子上买了两碗羊肉面,卧上荷包蛋,拉上闻致坐在半旧的桌凳上。
明琬将清汤的羊肉面推在闻致面前,随口说了几句祝词:“吃了这碗长寿面,祝闻大人山河同寿,官运亨通!事事遂愿,身心永健!”
“事事遂愿……”他嘴角的弧度淡得几乎看不见,与其说是笑,倒更像是嘲解,望向明琬平静道,“若真能遂愿,便好了。”
其实明琬能感觉到,闻致依旧是那个阴冷强势的闻致,只是五年后的他学会了克制自己。他看似成了性子温和的正常人,但其实,他只是在学着如何模仿一个正常人应有的样子罢了。
他的心中有结,和雁回山的过往无关,充斥着某种明琬暂时还未看透的偏执与不安。
年后又下了一场小雪,明琬抽空校对了草药图经手稿,确定并无纰漏后,便决心去找太医署的几位老师及前辈引荐批注,争取能将这本倾注了明承远毕生心血的医书刻印传世。
出门前,闻致唤住了她,问她要去何处。
明琬撑着伞回身,望着他伫立在小雪中的身形,恍惚一瞬,而后清越道:“谒见太医署的前辈,请求批准刻印此书。”
青檐下,碎雪纷扬,闻致皱眉吩咐了小花几句什么,而后稳步朝她走来,清冷道:“我亦要入宫,顺道送你。”
入了皇城承天门街,闻致依言送她去了太医署门口。
明琬走了几步进门,回身看时,闻致依旧站在斜飞的碎雪中,直到确定她进了门,这才继续朝翰林文华殿方向行去。
太医署的医官们见了明琬送来的手稿,皆是大加赞赏,纷纷许诺会上书天子请求拨款刻印,为后世医学谋福,新晋的太医令更是当场表示愿意亲自为此书作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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