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可花了三个星期总算完成了那四幅古装封面图,幸好那位网络作家非常满意她手绘出来的作品,不但阿沙力地付清了定金之后的尾款,还笑称下次如果再出书的话还会找她。
莫可明白以后自己的客户很可能主要就是这些写手作者,所以态度也比以往热情,笑说她下次再光顾的话会给她打个八折,帮她介绍客户也一样可以享受这个优惠,那位作家相当愉悦地答应了。
完成客户单子的莫可心情十分轻松,不但因为这次的单子的收入相当于一位都市白领一个月的工资,也因为她从中看到了另一种谋生的希望。
以前她总认为只有跟那些大型的出版社、企业公司合作才是正途,这种想法大概或多或少地受到了她母亲的影响,因为从小到大董秀敏都认为事业单位、国企是最稳定最好的,人也只有进去这样的单位工作才是最有前途的,所以潜移默化之下,她虽然从事的是自由职业,但是心里眼里看到的还是那些正规的大公司大企业。
不得不说,一个人的观念思想、行为习惯都跟他的出身背景、生长环境息息相关,你以为你摆脱了家庭或社会的束缚,但其实自始至终你都是按照这种早已被潜移默化的价值观在这个世上生存,从未跳出过那个框框。
但现在莫可突然发现,她不需要给自己设限制,如果接不到出版社的单,那么去开拓那些个人的、不太稳定的客户资源,也未必不是一条就业的出路。要说稳定的话,这个世界真的没有什么是稳定的,个人会变化,企业公司、事业机关同样也会变化,就像某位西方学者说的那样——“在这个世上,除了死亡和纳税,没有什么是确定无疑的。”
心情好自然人就变得好说话,所以当莫可的母亲打电话过来通知她去见又一位相亲对象时,她虽然满心不愿,但还是敷衍地同意了。
这次相亲的地点不在董秀敏家里,而是在离莫可家不算远的某间百货商场楼上的西餐厅。那间西餐厅她过去曾去过一次,还是和自己的双亲一起去的,那时她还在读书,父母为了奖励她一贯的上进乖巧,同时也是为了带她出来多见见世面,于是就全家出动了。说起来,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西餐厅的食物味道如何她已经不记得了,只依稀记得那里的环境不错,幽静、优雅、低调,是大部分城市小资都喜欢的风格。
既然地点约在那里,那自己的穿着就得相应地搭配一下。坦白说莫可不太喜欢穿裙装,也许是出于工作方便的原因,不过这并不代表她的衣柜里就没有裙子洋装。在好友的怂恿、亲人的规劝以及购物网上那些动人图片的诱引下,她还是买了几套能上台面的裙装储存在家里,以备不时之需。
她对自己的相亲对象毫无期待,但是服装得宜却是一项基本的礼貌,所以她在认真挑选一番后,选了一件带披肩的两件套上衣,以及一条前短后长的不规则长裙,当然,她没忘记穿上一双米白色的高跟凉鞋,凉鞋的鞋跟说高其实不算高,且是坡跟,所以不会影响走路。
等一切收拾妥当之后,再看手表,离约定的时间也差不多了,她便带上一只相应的手包出了门。
没想到她在楼下碰到了上次在治安办门口遇见的那个男人,他一身睡衣,汲着一双凉拖鞋地从四栋那边晃荡过来,看见她,眼睛眯了一下,然后嘴角一咧朝她□□□□地笑了起来。“哟,是莫小姐啊,这么巧?看来我们很有缘哪!”他就杵在她面前,也不走开。
莫可没料到会在这里看见他,若是知道是他刚才就抱着包麻利地跑了,也不会被他堵住。“是很巧,我正好有事,不好意思先走了。”她只略点了个头,算是打过招呼,说完便拔腿走了。
那人似乎也没打算拦住她,只是目送着她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笑意久久没有散去。
莫可背对着他,所以没看见这个男人的眼神。他一直托着下巴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从头到脚,一丝一毫都没有放过,尤其在撇见她摇曳长裙下隐隐露出来的光滑腿肚和脚踝时,褐中带黄的眼珠便越发浑浊了。
大约花了快一个小时,莫可终于赶到约定的那间西餐厅。
这间餐厅位于本市最繁华商业大厦之一迷光广场的五楼,迷光广场算得上是c市标杆级的集购物、娱乐、美食于一体的百货商场,它的历史并不长,从上世纪90年代初一直发展到现在,经过这些年的精心经营,迷光广场已不仅仅是一座购物商场,它还是c市一处远近有名的旅游胜地,很多外地游客到c市来的时候,很多人都会特意来这里看看。
迷光广场位处于全市最繁华最人潮熙攘的商务圈之一,当你的脚步踏进这块区域的时候,整个人都会不自不觉地变得奢靡起来,没装范的大概也要装装范,让自己看起来时尚一点、小资一点,不然就会怕被人看成是土老帽。你得相信,商业的高度发展会营造出这样一种氛围,它使你本来无欲无求的朴素性情,在有形或无形的引导、渗入下,变得极度的物欲化。
荷包不丰的男人或女人,最好还是远离一下这样的地方,不然,它会让你原本就不丰盈的荷包变得更加干瘪。
莫可并不常来这里,不过对这里还算熟悉。她家离这里还算近,坐地铁过来大概不超过半个钟头,不过这次她没坐地铁,而是坐的公交车。因为地铁离她家需要多走几步,她嫌麻烦,就直接搭公交来了,还好有直达这边的公交车,虽然路上稍微堵了一点。
她走进餐厅的时候,四处扫视了一圈里面的客人。董秀敏在电话里并未说明那个人的名字,只说那个人认识自己,只要她去了并报上自己的姓名,自然会见到那个人的。
于是她在服务生向她走过来时直接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并说自己跟人有约,那位服务生大概是已被交代好的,听到她说的话之后便微笑地将她带到一个比较僻静一点的二人包间。
当裴宇晔那张脸出现在她眼帘的那一刻,莫可十分惊讶,她以为看到的会是另一个不同的男人。她虽没怎么相过亲,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明白跟裴宇晔的那次算是失败了,没想到这次他还会来。
从上次见面到现在,他们中间从来就没联系过,不是谈崩了是什么?
直到在他对面的座位上坐下来,她还是有点想不明白。
这次莫可的打扮远远比上次正式,也显得更漂亮娟秀一点,裴宇晔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她。
“要喝什么?”待她甫一坐定,他便将菜单推到她面前。他的态度跟他的着装一样,都透着一股随意。他仿佛不是来跟她相亲的,而只是约见一个普通朋友。
既然是认识的,她倒没那么紧张了,看看菜单,点了一杯鲜榨柳橙汁。
服务生走了,她这才认认真真地看着他。“怎么会是你?我以为……”
他淡淡一笑。“看来你真把你母亲的吩咐当成命令啊?真是不管什么人你都会来见见,然后再也不见是吗?”他的口吻里听不出褒贬。
她有些无奈地耸耸肩。“不然能怎么样呢?我要是反对,她保准会一天五六个电话地逼我,甚至亲自来押着我去。”对于母亲的性格,她自认是很了解的。母亲要做的事,除非她自己肯转变心意,不然没什么人能打动她。
裴宇晔定定地直视着她。本来他是不会来第二次的,上次的见面仅仅只是为了应付一个跟自己家关系不错的长辈,但是当董秀敏第二次跟他提出这个请求的时候,不知为什么他忽然就答应了。
他还记得她那一次对他说过话,她说她相信感觉。感觉到底是什么东西?她怎么能凭着这样一种抽象而又荒诞的东西去决定自己未来的伴侣?
他仔细思考过,莫可口中的“感觉”,其实就是喜欢,或者爱,她要喜欢一个人或者爱一个人,才会跟他共结连理。这种想法原本没有什么不对。他长这么大,自然谈过几次恋爱,也曾喜欢过、眷念过几个人。但那些都是年少轻狂、少不更事时候的天真幻想,时光和现实告诉他,感情是一件靠不住的事情,因为它随时都会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而变化,甚至变质,靠得住的,是那些能抓在你手里的东西。
在他接触过的那些人里,他见多了对感情这东西嗤之以鼻的嘴脸,而他自己也习以为常。有时候,抛开别的,只一心一意谈感情,看起来是件无比可笑的事,或者,是一种非常奢侈的想往。
他不懂,她哪来的那种笃定,以及信仰?
有这种想法的人,大概只能是那些被保护得很好,生活无忧无虑从无挫折的人,一言以蔽之,就是生活在温室里的人。但莫可,很明显,她并不是这种人。
他忽然很想看看,她那一副理所当然、毋庸置疑的脸上,出现打击和挫折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或者说,他想从她身上看看有没有一个靠感觉、感情就能实现自己心愿的成功例子?他十分好奇。
所以他来了。这么做其实有点矛盾,因为这么做也阻拦了她认识其他男人、喜欢其他男人的机会,但他内心里或许还隐隐藏着一种不能释怀的小心思——如果连他她都没感觉,那她又会对什么样的男人产生感觉?
一个自小养尊处优的男人,不能接受这种类似否定的评判。这关系到一个男人的尊严,虽然有时候它看起来很可笑。
莫可自然不会猜到他的这些心思和想法。她只当这是一次母亲布置下来的作业,她听从了,照做了,就行了,至于结果,那不是她能把控的事。
他们这次见面时间并不长,不过至少比上一次相处得更和睦、融洽一些。裴宇晔有意或无意的,谈到他的求学经历、他的工作、他的兴趣爱好……无可否认,他是一个很多女生都会欣赏甚至向往的那种人,但听在莫可的耳里,却仅仅只是一场可有可无的闲谈而已。
诚然,裴宇晔的教养良好,他也会注意到她的感受,会态度自然地引她开口,谈她的工作,她的爱好,不会让她像个傻瓜一样只闷闷地听他一个人讲,或者有跟他格格不入的不适感。
但是对于这样的男人,莫可却还是没办法“走心”,或者说得更准确点,交心。你能在他面前做什么呢?他一切都很完美、无可挑剔,你要是认真了也许会逼着自己也跟他一样完美,不被挑剔;你要是不愿意,却又不得不接受他那种因为完美而自觉或不自觉流露出来的优越感,接受那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高高在上。这样的人有,而且可能还很多。
当一个人用自认为是世间精品一样的心态面对众人的时候,莫怪乎众人将他当做是可以估价的钻石。你挑剔地看着别人,莫怪乎别人也只看得到你身上那些待价而沽的东西,而不是你这个人本身。
裴宇晔这个人,给她的就是这种感觉。从第一次在连锁超市见到他,到现在的这次见面,这种感觉就不曾消失过。
莫可见过的人不多,生活也比单纯,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她看一个人才会这么直观,没有那么多杂念。
吃完午餐,他们一起出了西餐厅。走出门的那一刹那,她的表情是松了一口气,像刚刚完成一项任务,而裴宇晔,虽然脸上看不出什么,但眼神之间隐隐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没有再约下次见面的时间,也没交换彼此的联系方式,他们俩就像一对君子之交的朋友,一起默默地走到广场外面,在地下通道的门口,微笑着告别。她要到对面那边去坐车,而他,回去的是另一个方向。
他们没看见,就在他们从商场门口走出来的时候,办完公事正准备回征信社的程否在车上看到了他俩。他的征信社就在迷光广场的旁边,彼时他的车正因为拥挤的车流而被堵在路中间。
程否的车上还坐着钟聆,她也和他一样看到了他们。盛装打扮的莫可,和一位仪表不凡的年轻男生并肩一起,从最时髦豪华的迷光广场走出来。
凭良心说,今天的莫可很漂亮,她很适合她现下穿的那套裙装,将她柔美可人的一面完好地展现出来,看起来和她身旁的那名男子十分登对。这是钟聆的直觉想法。
她偏头瞟了一眼旁边的男人,程否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也不置一词,就跟看见一个陌生人没什么两样。
她觉得一个聪明的女人这时候最好什么都别说,因为不管说什么都是错,只会让他更加留意到外面的那个女人,所以她挑了挑眉,一语未发。
车流终于疏通后,他双目直视着前方,脚底踩下油门,像个一往无前的骑士那样扬长而去。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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