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时绿的门,问她愿不愿意去。
许母一脸诧异。
背对着许母,许宿野眉眼低垂,漆黑的眼里甚至带着祈求。
考虑了十几秒,时绿不忍心拒绝,到底还是答应了。
“我去换件衣服。”
她没关门,去卧室里换了件端庄肃穆的长袖黑裙,脸上的妆也卸了。
不沾粉黛的白净脸孔,桃花眼淡漠,唇瓣浅红。因为今天的穿着,她身上冷漠的气质又加重了许多,像是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
许宿野的视线黑而沉,停留在她身上,临走的时候才依依不舍地移开。
他和时绿的事,他想告诉父亲。
他结婚了,身边亲近的人应该至少有一个人知道。
这样才像话,才不像是他一个人的臆想。
以前他家住在离祁城不远的安城,父亲也葬在那里。后来他住进时家,才搬来祁城。
许宿野开车重回故地。
许母晕车,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时绿坐在后排,闭目养神。
高速路上车流稀疏,远离市区,路旁一片荒凉。
外面下起了迷蒙烟雨,冰凉的雨滴一下下敲在车窗上。
车窗紧闭着,车内光线昏暗,安静而温暖,只剩下清浅的呼吸声和雨声。
祁城雨水丰沛,一年到头总是在下雨。
许宿野有很多关于雨的记忆。
父亲殉职那天,下了很大的雨。
他本来在学校上课,刚结束的那场考试他考得很好,成绩单刚发到手里,老师突然接到他家里人的电话,告诉他家里出事了,让他赶紧回家。
当时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离开学校,许宿野已经记不清楚。脸上的泪水混合了雨水,到底流了多少泪,他自己都分辨不出来。
回到家,他看到了运送遗体的车。车上,母亲趴在床前,哭声悲恸,眼眶红肿,几乎要哭死过去。
他也上了车,看到了盖着纯白床单的父亲。
很多父亲的同事来安慰他们,那些平日里坚毅的勇士们,都红了眼眶。
等雨停,他们所有人一起注视着,父亲的遗体被送入另一个地方。火焰冷却,父亲被装进小小的黑色坛子里。
后来,他穿着一身黑,站在黑伞下面,看着一铲子一铲子的土扬起落下,渐渐埋没坛子。
他再也没有了父亲。
因为极大的悲伤痛苦,母亲哭得晕死过去。
除了继续掩埋的两个人,其他人都去照顾母亲,原本罩在许宿野头顶的伞被撤走。他整个人避无可避地暴露在冰冷的大雨中,雨水像鞭子,用力打在身上。
他隔着雨幕,努力睁大眼睛,拼命往坑里看,想记住父亲最后的样子。却因为太多雨水流进眼里,视野变得朦胧模糊,如同隔了一层毛玻璃,什么都看不清楚。
最后,他浑身湿透,衣服贴在身上,嘴唇咬得发白,用力把早就被雨水泡烂了的成绩单丢进坑里,很快被湿润的泥土埋住。
那场大雨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那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转折点,也是他的家变得支离破碎的开始。
像是做了一场云诡波谲,光怪陆离的梦,却永远被困于其中无法脱身。
除了这件事之外,剩下的让他印象深刻的关于雨的记忆,几乎都和时绿有关。
最让他难以忘记的,反而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天下午放学,他去学校外面的小商店,帮时绿买东西。
从店里出来的时候,外面突然就下起雨。
他身上的校服是刚换的,不想淋湿衣服,只能站在门口的檐下等雨停。
后来他看到了时绿,她跟同伴撑着伞经过。
路过他,她只是随意看了眼,就淡漠地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
她脸孔柔静,穿着干净的校服,散在肩头的黑发柔顺细软。永远都是那么得体从容。从他面前走过的时候,他几乎能闻到她身上温暖的花香气,让人迷醉。
不像他,似乎只配生活在烂泥里,狼狈不堪。
小商店里凑巧播放着林宥嘉的《浪费》:
“没关系你也不用给我机会,
反正我还有一生可以浪费。”
“没关系你也不用对我惭愧,
也许我根本喜欢被你浪费。”
许宿野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密集的雨幕里。她走过的地方,雨水顺着伞的边沿滴落,砸进水坑,溅起一朵朵水花。
他低下头,有些自嘲。
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怜,还很可悲。
他永远都是被忽略被无视的那一个。
雨越下越大,没有要停歇的意思。他不想再等下去,打算冒着雨回教室上晚修。
结果刚迈出一步,就看到前方——
时绿去而复返,这次只有她一个人。
干干净净,纤尘不染的少女,正撑着洁白的伞,缓步向他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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