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其悦耳的鹤鸣,玄宁注定要被打扰。
他蓦然睁开眼,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似的,狭长的眸子透着厌烦,清冷的面容更加显得漠然。
又是那些琐事。
玄宁压下了心底的汹涌澎湃的暴虐与不悦,侧过脸,鸦青色的发丝略有些散乱,眼尾隐隐泛着浅薄的绯红,像是醉酒微醺,配上那张清冷的容颜,如同仙人下凡尘。
可惜,如今这世上,没有人有本事见到这样的玄宁了。
玄宁并未看向前方,却伸出了左手,像是预料到了什么。
果然,下一秒,一只做工精致华贵的小飞鹤落于了玄宁掌中。
玄宁微微合起手掌,那飞鹤霎时被灵力包裹,变成了一张墨蓝色的信笺。
上面还绘有标志着掌门徽印。
[玄宁。]常云的声音在一片静默中响起,仿佛他就在此地一样,[我有一事,思来想去,还是要立即告知与你。]
无非是万道会武中,那些无聊的事罢了。
那些前去的弟子或输或赢,用常云的话说,是‘代表了般若仙府的脸面’,对于玄宁来说,这已经一点也不重要了。
况且,这飞鹤鸟来的不是时候,破碎了他的心魔。
玄宁转身落座在了一旁的枯树下石凳上,随手取出了一壶桂花玉露茶,放在那已经透着些许老旧的石桌中央,又放了两个杯子,一个在自己面前,一个放在了对面。
他没有驱使灵力,而是亲自用手提起了茶壶,先是给自己斟上了一杯,又站起身,抬手要给对面空无一人的座位前的茶杯,也将茶倒满。
[……盛鸣瑶没有死。]
茶水溢出了茶杯。
可执茶者却一动不动,半点反应也无,任由那滚烫的热茶从淡青色的杯沿溢向了石桌,又从石桌渗到了地上。
这茶既已泼出,就不会回来了。
那么人呢?
[……这次万道会武,盛鸣瑶代表大荒宫出站,她修为飞涨,竟是在擂台赛上以筑基期的修为击败了金丹期的婉清,更在赛后当场结丹……]
剩下的话,玄宁觉得自己已不必再细听。
清冷如山巅雪的仙人将手中的茶壶放在了石桌上,壶底触及桌面,发出了“铛”得一声清脆声响。这声音像是孩童玩闹时无意造成的杂音,又因为没有了后续,反而为了空荡无人的山巅,更添上一份多余的寂寥。
鸦青色的长发如月光倾泻,散在了玄宁的肩头,半遮半掩间,将他的神色尽数归于黑暗,叫人看不真切。
玄宁总是如此,旁人很难猜到他的心绪。
不过此时倒也不必猜测了。
此刻已是日落时分,天边的云朵都好似要被残余的日光吞噬,乍起一片火焰,倦鸟想要归巢,可人却想要出走。
下一刻,玄宁的身影如一阵白色烟雾,霎时消散于这难得的瑰丽绮景中。
……
……
常云拜访大荒宫,无非是为了一件事。
他需要确认,那个背影像极了萱儿的女子,到底是否与萱儿有干系。
一路上,常云想了很多事。
先是担忧。
常云知道,东面有妖名为‘画皮’,平生最爱生生剥去美艳女子的皮,做成“人皮霓裳”,披在自己身上。
普通的“人皮霓裳”在被妖物使用后,最多保持七日,七日之后,人皮溃烂,画皮妖就会寻觅下一个目标。
若是那女子是画皮妖,那么萱儿……不,不会的!大荒宫好歹如今也算是正道宗门,不至于将那样背负血仇的妖物招进宗门。
常云思路纷乱,他想宗门,想大道,想人伦。
最后停在脑中久久挥之不去的,却是幼年时的常萱在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午后,对自己伸出双手,甜甜地叫着“爹爹”。
自己是萱儿的父亲,也是她唯一的亲人,更该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
只是女儿的手,常云终究没有握住。
常萱之所以取名为‘萱’,是因为常云的妻子爱极了芍药,名字里也有个‘芍’字。
妻子在世时,总爱与常云玩笑“芍药打团红,萱草成窝绿”,两人笑闹也曾说过,若是个女儿,就取名为‘萱’,刚好与她对应。
后来常云的妻子在进阶时因心魔而未成金丹,终究陨落。在她走了之后,常云遍寻天下也再找不到第二个妻子,索性也就放下,专心养起常萱来。
如果可以,常云也想也想只做常萱的‘爹爹’。
可若再有一次重来的机会,常云依旧会选择不去接常萱向她伸出的手。
在为人父之前,常云更是一派之首,是被般若仙府上下千千万万弟子敬仰尊重的“掌门”。
若是因他一己私欲,而毁去了那时即将完成的炼妖秘阵,而使千千万万弟子因此丧命,常云的余生一定活在悔恨之中,因为他绝对不会原谅自己。
虽然现在依旧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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