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最爱六安瓜片,自然都是紧着妹妹宫里的,本宫这儿能存着的,已经是顶好的了,不曾想妹妹还瞧不上呢,本宫真是惭愧。”
这顺耳话谁不爱听,玉嫔又本就是个骄矜的人,当下就愈发得意起来:“娘娘说笑了,也是因为娘娘多爱红茶一些,妹妹才得了个好处的。”
“玉嫔小主就不要谦虚了,那赏花宴上,可还有什么别的需要备下的东西吗”盈之这话越说越顺口,张嘴就来,都不用思考几分。
玉嫔那双桃花眼转了转,柔声道:“妹妹倒是有个主意,不知姐姐可会喜欢。”
“玉嫔小主有了主意,就但说无妨。”盈之笑地一片和蔼,将面前的木犀糕推至她面前。
玉嫔也不客气,捏起一块细细尝了:“娘娘这儿的糕点一向精致,妹妹那儿的小厨房倒是不如了。”
她不紧不慢地吃完了一块,取出帕子擦了擦手,这才道:“虽说是赏花宴,但素来就有将美人比作娇花的惯例,妹妹觉得倒不如献上一曲歌舞,借个赏花的荫头,皇上见了新奇,该是也会喜欢。”
“妹妹这主意甚好,只是寻常舞姬未免俗套,皇上怕是也看厌了,妹妹可有什么别的好想法吗”盈之示意倾墨再添些糕点来,缓着声音继续问道。
那玉嫔笑眯了眼睛:“娘娘倒是与嫔妾想到一块儿去了,寻常舞姬的确已经让人生厌了,妹妹近日确是学了些新花样,若是姐姐不嫌弃妹妹粗笨,妹妹愿博君一笑。”
“哦素来就听闻小主在闺中就精通舞艺,只是本宫无福,还不曾见过小主之舞,若是此番能有机会一见,倒也圆了本宫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明日妹妹自会准备,姐姐备下赏花宴的膳食便可了。”玉嫔嘴角藏不住地笑意往外流,像是脑子里已经在幻想明日情景了一般。
盈之点点头,算是应了下来:“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明日酉时,咱们就来个掌灯看花,小主也好一展舞姿。”
“时候不早,嫔妾就早些回去准备了。”玉嫔按捺不住心底的期待,连忙起了身子准备告退,与来时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盈之也不恼,大大方方地命人送她出了凤仪宫,自个儿坐在太师椅上,随意拿起一个佛手酥,轻咬一口,样子十分悠闲。
“娘娘怎么会答应让那玉嫔明日一展舞姿,若是皇上再被那小妖精勾了过去,可如何是好”倾璐替盈之换了盏热茶,将玉嫔的盖碗收了下去,疑惑道。
盈之睨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本宫自然有本宫的道理,倾墨你去建章宫通传一句,请皇上明日酉时来御花园赏花宴上一坐,本宫请他看一出好戏。”
“奴婢遵旨。”倾墨已经懂了其中关节,点了点倾璐的额首,笑骂道:“平日里见你挺机灵的一个人,今日怎么傻在了这里,咱们娘娘的计谋,自然是妙计,你等着看便是了。”
第16章 盛宴
“单子都拟好了吗”
“回娘娘的话,都拟好了的,菜单按照玉嫔小主的意思已经送去御膳房了,至于赏花宴的布置陈设,奴婢这儿也定了个样子,娘娘您可要过目”倾墨手里捧着赏花宴细则,不紧不慢地回答着盈之。
盈之最放心的,也就是倾墨这份细心和周到,这样的事情交给她,向来都能省下不少的心:“不必,你让听竹送去玉嫔那儿,让她过目,她说改什么,就改什么。”
倾墨捂嘴笑了笑:“奴婢明白了,那赏花宴上的花类品种的单子,也一道给玉嫔小主送去吗”
“恩,都送去,叫她拿个主意。”盈之眨了眨眼睛,“怎么个说法,你同听竹商量便是了。”
倾墨点点头,将手里的东西收了起来:“奴婢知道了,那奴婢就先下去预备着了。”
“等等。”盈之一手握着椅柄,另一手抚了抚额前细发,“倾璐人呢”
“倾璐去小厨房了,娘娘方才午膳用的不多,倾璐准备了些小吃食,一会儿娘娘若是觉着饿了,也好垫垫肚子。”倾墨先是一愣,随即很快地回了话。
盈之思忖片刻,最后还是开了口:“倾璐这几日可有什么反常的地方”
“啊”倾墨摇摇头,“奴婢不知,倾璐应是和往常一样的,奴婢并不觉着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娘娘您的意思是”
盈之扑哧一笑,摆摆手:“你多虑了,本宫不过是随口一问,今日看她脚上那双妆花锦的鞋子,倒是特别,不像是内务府发下来的宫鞋,就顺嘴想问问,你可知道”
“妆花锦的鞋子”倾墨想了会儿,“奴婢记得娘娘日前是赏了妆花锦下来的,奴婢的那匹还留着,宫里规矩严,妆花锦料子贵,还想着日后若是能有机会,带给奴婢的妹妹。”
她顿了顿,复又言:“倾璐的那匹,奴婢倒是没留意,想来应是做成了宫鞋的,娘娘这么一问,奴婢倒是想起来了,近几日,倾璐的确像是爱俏了起来,早上梳妆,总是问奴婢这儿好看,那儿好看的。”
“恩,本宫知道了,那倾璐最近可有和什么人走地近些”盈之转动着腕间玉镯,像是问得有些漫不经心。
这也多少打消了倾墨的紧张之情,她与倾璐虽说不是亲生姐妹,但一起伺候盈之多年,早就生出了亲姐妹的情分,这会儿子被单独留下来盘问另一人,心里多多少少会为倾璐担忧上几分,看盈之像是随意问起的,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儿。
“倾璐性子跳脱,和宫里不少小宫人关系都不错,闲来也爱一起玩闹,若说是走得最近的”倾墨咬着下唇,半晌才继续道,“奴婢记得像是从前有一个在司计手下干活的小焕子,如今被调至了御药房当差,近来多被倾璐提及。”
“小焕子”盈之喃喃地念了这人的名字,抬起螓首,抿唇浅笑,“好了,你下去做事吧,这事儿也不必与倾璐提起,倒像是本宫疑她一样,不过是闲来无事,随意关心一句。”
倾墨小心翼翼地点点头:“奴婢记下了,那奴婢就先去找听竹了。”
“去吧。”盈之挥挥手,神色并无异常。
倾墨欠了欠身子,后退两步,走出了屋子,盈之这才轻蹙起双眉,反复想着这个小焕子。
过了许久,她一手撑着头,扣了扣案几,朗声道:“来人。”
“奴婢在。”推开门走进来的,是一个二等宫女打扮的女孩儿,盈之一时想不起她的名字来,只随意吩咐道:“本宫觉得有些头疼,你去请太医院的太医过来瞧瞧。”
“喏。”那小姑娘离地很远,当下就应了声合上门走了出去。皇后娘娘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向来是太医院的大事儿。
太医院的院使亲自提着药箱过来问诊,望闻问切过后心里觉着压根儿没有什么问题,但见皇后娘娘双眉紧蹙,像是头疼欲裂的样子,心下有些慌张,只得开口胡诌了些话,说是操劳过度,开些安神静气的药,慢慢调养即可。
他胆战心惊地抬眸看向盈之,后者却一点没有为难他的意思,点点头应允了:“恩,只是凤仪宫不同别的地方,用药更得小心谨慎,一会儿子你选个牢靠的小内侍,将药材送来凤仪宫便是了,熬药的事儿,本宫不想假以他手。”
这事儿在后宫之中也实为常见,院使能做到今天的位置,对于后宫妃嫔的勾心斗角,心里跟个明镜似的,当下就以为是皇后害怕有人从中做些手脚,连忙俯下身子道:“臣遵旨,臣定亲自选了药材,让内侍送过来给娘娘服用。”
“恩,没别的事儿,你先下去吧。明日宫中要举办赏花宴,本宫今日事务繁忙,恐是抽不出时间来,你后日一早,将药派人送来即可。”
“可娘娘不是现在头疼”
“怎么,本宫的旨意,院使大人也要过问吗”
“臣不敢,臣先行告退。”那院使擦了擦额上的细汗,跟随着小宫娥退出凤仪宫,这越是上了年纪,就越怕担上个什么事儿,掉了脑袋,胆子也越发小了起来,不像年轻的时候一样,能沉得住气。
毕竟家里还有一大家子人等着自己回去。院使大人想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看来是时候退位让贤了,自己的年纪也够大了,若是还在后宫里看诊,一不小心老眼昏花了,着了什么道,自己这一家子就都算是完了。
还好太医院里后继有人,几个年轻的御医也都算是牢靠,尤其是那个穆南,颇有几分自己当年的影子。
他暗自点了点头,回去与家人商量此事,咱们暂且按下不提。
听竹从玉嫔那儿回来,手里捧着的细则已经被玉嫔改地不成样子,盈之随意捡了些看,一个赏花宴,倒像是个年节宴一样隆重了。
她失笑了几分,将单子重新塞回听竹的手里,转眸于倾墨道:“就按她说的去办,皇上那里,可应允了会来参加”
“娘娘放心,德福公公派人传话来说,皇上兴致极高。”倾墨唇边掩不住的笑意,想来那传话的定是把皇上夸张的语句也一并传来过来。
可盈之一点也不感兴趣,她的心思全都放在了明日的赏花宴上,又嘱咐了几句,这才算消停。
时间就在玉嫔和盈之的期待中,慢慢来到了第二日的酉时。
御花园里已经摆起了豪华的宴席,梨花木的桌椅周围堆放着大朵牡丹月季芍药之流,十分艳丽。
盈之命人点了小灯笼,映照在花朵上,橙黄色的灯光,配上鲜艳的颜色,入眼之时竟让人颇有了几分奢靡之感。
这当然也不是错觉,梨花木的桌子上摆放着各色膳食,用的全都是名贵的食材,就连那碗碟,也都是盈之从凤仪宫的库房里取出来的上等的白玉碟子。
太皇太后就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之下,款步走来,她依旧是那副不怒自威的模样,泛白的鬓发被一丝不苟地梳起,鬓间簪着鎏金衔珠步摇,红宝石压发彰显着她的身份不凡。
太皇太后一落座,就不满地蹙起了双眉,冷哼一声道:“皇后好大的手笔。”
“太皇太后娘娘谬赞。”盈之不温不火地接了句话,少翊坐在她身旁,有些不耐烦地扣了扣案几,像是在问好戏什么时候开锣。
盈之会心一笑,拍拍手示意可以开宴了。
清一色鹅黄色宫装的宫女们鱼贯而入,手里捧着红木盘子,上头摆满了精致的御酒和各类茶水,她们一一奉上之后,退了几步,站在人后,灯笼的余光同样映照在她们身上,倒的确有了几分不一样的滋味。
可太皇太后却并不满意:“皇后,这就是你办的赏花宴哀家是要赏花,而非赏人,再者言,这黑灯瞎火地,皇后是欺负哀家老眼昏花看不清东西了吗”
“臣妾不敢,只是素来就有人比花娇这一说法,臣妾不过是讨个好彩头罢了,太皇太后娘娘稍安勿躁,一会儿更有惊喜奉上。”盈之垂下眼睑,恭谦地说完了话,附耳与倾墨道:“去通知她,可以开始了。”
倾墨不动声色地退了下去,不一会儿之间全场的灯笼都暗了许多,一个粉衣女子提着莲花灯笼缓步走来,面上还蒙着一层纱,额前点的朱砂透着妖冶,她看见太皇太后先是一愣,随后才迈开步子,踏着乐声,开始起舞。
她身姿轻盈,手中的莲花灯笼也变得灵巧起来,抛开别的不说,玉嫔的舞姿,也的确是她引以为傲的资本。
少翊本来兴致缺缺地看着这舞,最后变成了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蒙头吃起东西来。
玉嫔像是有些着急,竟然往前了几步,试图想要引起皇帝的注意。
“荒谬”只听上头传来太皇太后严厉的声音,“一个小小舞姬,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勾引皇上。皇后,这就是你所说的惊喜”
第17章 惩处
玉嫔脚下动作一滑,像是被太皇太后严厉的声音吓着了一样,她踉跄了几下,向后跌坐,钻心的疼痛从屁股底下传来,直直地钻入脑子,玉嫔哎哟地大叫了一声,面纱从脸上滑落,露出她因为疼痛,而略显狰狞的脸。
当下出了盈之,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轻薄舞衣打扮的玉嫔。
玉嫔一手向后伸去,想要揉揉摔疼的屁股,一手有惶恐地想要遮住脸颊,一时间动作局促而又滑稽,让底下的小妃嫔们都有些忍俊不禁。
“玉嫔”太皇太后猛地站起身来,一副怒急攻心的样子。
盈之哪里会让她继续说下去,连忙做出惶恐的模样,示意倾墨上前搀扶住太皇太后的手臂:“太皇太后娘娘息怒,臣妾并不知玉嫔如此大胆,竟然胆敢在太皇太后的赏花宴上公然公然是臣妾治理六宫失职,还请太皇太后娘娘惩罚。”
“你胡说”玉嫔瞪大眼睛,怒指盈之,“是你让我在赏花宴上献舞一曲的,若不是你设局,我又怎会入了圈套皇后你好毒辣的计谋”
盈之摇摇头,一双凤目里透着无辜:“玉嫔小主这是在说什么呢本宫并没有指使你在赏花宴上为皇上献舞啊,玉嫔小主自降身份,难道本宫也会这么想不开,陪着小主胡闹吗”
盈之加重了指使两个字,纵使玉嫔再蠢笨,一回想就明白了其中关节,她气得全身都在发抖,轻薄的舞衣如今穿在身上也看起来异常讽刺。
好在她还不算蠢到了家,当下就哭了起来:“嫔妾真的是冤枉的,嫔妾伺候皇上这么久,嫔妾的为人,皇上您还不知道吗皇上,求您给嫔妾做主啊。”
她一边梨花带雨地哭着,一边一双泪目看向少翊,美人带泪着实让人怜惜,可惜少翊早已经换了芯子,对她之前就十分不耐烦,这会儿子就少翊这恶劣的性格,当然是落井下石,再补一刀了:“不知道。”
他轻轻吐出三个字,随后弯起嘴角,亮出标准的八颗牙微笑。
玉嫔愣在了原地,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少翊是在回答她那句,您还不知道嫔妾的为人吗。
她再次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像是要把心肺都哭喊出来一样伤心。
“给哀家闭嘴”太皇太后忍无可忍地大拍了一下桌子,怒目圆瞪地看了一眼盈之,她哪里不知道是盈之的计谋,可玉嫔实在是扶不起的阿斗,就这么点小算计,竟然也绕了进去,弄得今日这个局面。
太皇太后实在头疼,转了个话锋,继续道:“玉嫔这事儿咱们回宫再议,可皇后,哀家从前就提醒过你要节省开支,昨日让人传话给你的时候,也没并没有吩咐这宴席要变得如此奢靡,这事儿你又如何同哀家解释”
“太皇太后娘娘容禀,昨日臣妾听了那小内侍的传话,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臣妾嫁进宫来之时,娘娘您已经为靖国祈福,前往五台山礼佛了,娘娘的吃穿用度和生活习惯,臣妾不敢擅自揣摩,思忖了许久,想到玉嫔小主与太皇太后娘娘系出同门,想来在家时就熟知娘娘生活作息,才请了玉嫔小主前来谋划。”
盈之顿了顿,垂下的眼眸里透着狡猾:“今日一切都是按着玉嫔小主的意思做的,难道太皇太后娘娘不喜欢吗”
玉嫔,又是玉嫔。
太皇太后恨不得杀了这个脑子里装满了屎的玉嫔,自己英明一世,从来没有在这样的事情上着过别人的道,没想到年纪大了,竟然因为一个小小的玉嫔,而被皇后扳回一城。
“玉嫔,哀家问你可有此事”太皇太后的心里,其实多半已经是信了皇后的这一番话,可她还是不死心,锐利的眼睛扫过玉嫔,咬牙切齿地问道。
玉嫔的哭声还没有止住,就被太皇太后的气势所吓倒,打着嗝哽咽回答:“嫔嫔妾以为是皇上所办,所以才”
“哦玉嫔听你这话的意思是觉得朕喜欢这些”少翊听玉嫔提起了自己,挑了挑眉毛,看了眼盈之,“朕倒是不知道玉嫔这么了解朕的心意,连朕都不知道的事情,玉嫔倒是能这么信誓旦旦。”
少翊勾着唇边,继续装腔作势起来:“朕为国家,为前线,为百姓能挤出一点是一点来,而你呢整日奢靡,从前日日必用血燕一事,朕就不提了,今日还如此变本加厉起来,太皇太后明鉴,朕觉得今日玉嫔之事,实在不可姑息,咱们皇家的脸面,都被她丢尽了。”
他说完,煞有介事地朝着太皇太后拘了个礼道:“太皇太后娘娘素来都是秉公职守的,想来也不会因为玉嫔同为苏家人,而徇私枉法吧”
太皇太后被少翊噎了一句,手紧紧地捏着椅柄,连指节都青白了起来:“那句罚玉嫔半年俸禄,禁足三月吧。”
“朕倒是以为,这惩罚还轻了些。”还不等太皇太后的话音完全落下,少翊再次开了口,“不如就再降玉嫔为才人,褫夺玉字封号,改为恪字,希望恪才人日后能恪守本分,不要再做出这些事情来了,太皇太后您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皇帝都已经说得这么明白了,她又能意下如何呢
太皇太后僵硬地点了点头,再无心情用膳,随意称了两句,就拂袖离去,太皇太后一走,赏花宴就没了主心骨,少翊失了乐趣,撇撇嘴冲着盈之眨眨眼睛,也回去了建章宫。
到这里,这场闹剧算是落了幕。
可太皇太后心里的郁积,却久久没有散去,寿康宫里阴霾一片,宫人们个个大气不敢出一下,唯恐当了那个出头鸟。
“落吟,你过来。”太皇太后闭着眼睛,独自坐了有两柱香的功夫,才缓缓开了口。
落吟放下手中活计,凑至太皇太后身边来,柔声问:“娘娘有什么吩咐”
“咱们苏家,可还有什么适龄的女子吗关系偏一点也没什么关系,主要是能扶得起。”太皇太后的声音里听不见起伏,但却透着些疲惫。
落吟跟随太皇太后这么多年,心里还是记挂着她的,虽然太皇太后手段狠戾,脾气也大,但对落吟算是好的,年轻的时候做妃嫔,尝尝省下御赐的糕点,与落吟分享,等坐上了高位,也从来没有为难过她。
落吟就好像是依附在太皇太后身上的一株伴生植物,紧紧靠着太皇太后而呼吸,而生存,这么多年也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方式,若是没有太皇太后,或许她落吟,早就已经消失在这后宫里了。
“回娘娘的话,这两年苏家的姑娘大多都定了人家,余下的,也多是太过老实的,妾室所出的,身份实在摆不上台面来。”她缓了缓声音,再次道,“不过倒是有一个娘娘的侄女儿,嫁去了钟家,得了个女儿,奴婢听说这个钟姑娘品行样貌都是极好的,只是由于自视过高,才一直没能说到人家。”
太皇太后捏着佛珠的手一顿,慢慢睁开眼睛道:“嫁去钟家的可是鸢儿那丫头”
“回娘娘的话,正是鸢儿小姐,当年她自个儿看上了钟家的小儿子,两人难得两情相悦,苏家拗不过鸢儿小姐,就依着她的意思,把她嫁了过去。当年的钟家,不过还是钦天监一个小小的官吏,算是高攀咱们苏家了,如今,钟家的倒也算是出息了,出了个钦天监正使,才被苏家高看了几分。”
落吟说得很详细,这么多年她一直按着太皇太后的意思密切地关注着苏家的一切,这会儿子问起来,也说地有理有据。
“钟家的那个小姑娘叫什么几岁了”
落吟笑了笑,替太皇太后换了盏新茶:“那姑娘今年十七了,本来早就该许人家了,但家里一直不舍得,也没有什么看上的人家,就拖到了现在,名字取得也好听,单名一个媛字。现在想起来,估摸着就是老天专门留给咱们皇上的人儿。”
太皇太后没有急着接话,她缓慢的捏着佛珠,一粒一粒地滑动着,待转了一圈儿,才道:“选个日子,叫她进来说说话儿,恩还有鸢儿丫头一起。”
“喏,奴婢记下了。”
这头太皇太后在筹谋着换子下棋,那头已经被降为恪才人的玉嫔,在自己的宫里哭地嗓子都哑了。
被皇上捧在手上足足有半年有余,一下子从天堂掉落进地狱,实在让她很难接受,而恪字这个封号,也好像是个笑柄一样,不知得陪伴她多久。
琼月看着自家小主的样子,咬了咬唇安慰道:“小主别灰心,不是还有太皇太后娘娘呢嘛,小主也是苏家人,太皇太后娘娘不会不帮的。小主咱们养好身子,别的什么事儿再从长计议啊。”
“滚都滚”恪才人捂着脸不肯见人,“你们一个个的都在看我的笑话是不是是不是”
“小主明鉴啊,奴婢哪里敢,奴婢从小就伺”
琼月连忙跪下身子,还没把话说完,恪才人就丢来了一个盖碗,稳稳地砸中琼月的额头,琼月惊呼一声,委屈地捂着流血的额头,也不敢退下去,就这么一直跪着,一时间主仆二人都十分狼狈。
第18章 怀春
“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这是院使大人吩咐奴才送来的药材。”一个灰衫小内侍将手里的锦盒高举过头顶,看不清脸面,听声音像是个年纪很小的。
盈之并没有为难他,扬扬手示意他起身:“东西就放这儿吧。”
她顿了顿,像是随意道:“倾璐,你去小厨房瞅瞅咱们煎药的那东西可还在吗,许久不用了,也不知落了灰没有。”
倾璐不疑有他,欠欠身子就退了下去。
那小内侍依旧低着头站在下头不敢出声,想来也是,就算是平日里在御膳房已经顶机灵了,到了皇后面前,总是有些害怕紧张的。
“本宫听说,你们御药房有个内侍,叫小焕子”盈之悠悠开了口,转动着腕间玉镯,唇边笑意清浅。
那小内侍不敢松懈,点点头道:“正是,小焕子与奴才同住一屋,是司计那头调来的,平日里做事也很认真。”他想是想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加上了最后一句。
盈之挑了挑眉毛,指尖划过自己腕间玉镯:“小焕子平日里都与谁走得近些可有什么相熟的太医”
那小内侍这时候抬头看了盈之一眼,却也不敢隐瞒:“小焕子能说会道,人缘极好,刚来咱们御药房不久就和宫人们打成一片,若说走得近些,奴才实在不敢随意定论,平日里大家活计不少,实在无暇顾忌旁人。”
他顿了顿,复又言:“不过小焕子很得穆大人喜欢,穆大人也曾说过小焕子做事妥帖,人也机灵,更难得的是认识几味简单的药材,为他省下不少事儿。”
“穆大人”盈之将这个人的名字念了一遍,那三个字从舌尖一一滚过,“太医院何时有这么位大人了,本宫怎么没有印象。”
那小内侍像是松散了些,说话也没有刚开始那么紧张了:“回皇后娘娘的话,穆大人是月前刚上任的太医,并不是宫中吏目提拔的,而是长孙大人推荐的,皇上也许了,他才得以破格入了太医院,穆太医人虽然年轻,但医术高明,为人也好,刚来不久就很得咱们宫人喜欢。”
他说到这里笑了起来:“奴才的妹妹前些日子得了伤风,也是穆大人给看好的,穆大人良心好,不嫌弃咱们做奴才的粗鄙。”
盈之听他一口一个穆大人,言语之间皆是赞赏,不由自主地就对这个穆太医上了心:“哦那这位穆大人叫什么”
“回皇后娘娘的话,穆大人单名一个南字,是南方的南。”他打了个千儿,将穆南的名字说了出来。
听这名字倒像是个干净的人,又是个年轻有为的,盈之心里将这事儿过了一遍,大概有了个底,也算是松了口气。
“本宫知道了,你去倾璐那儿领个赏,就说是本宫的意思,且下去吧。”盈之舒了口气,冲他一笑,那小内侍第一次见皇后娘娘的笑颜,一时间傻在了原地,许久才缓过神来谢恩告退。
送走了这个小内侍,盈之心里的大石头也落下来不少了,她一手扣着案几,一手托着腮,就等倾璐进来问话了。
“娘娘,奴婢把这药材拿下去小厨房给您煮了。”盈之心底还在盘算怎么打趣儿倾璐呢,这头倾璐就傻呵呵地走了进来,还想着要下去煎药。
盈之见了她就笑,看地倾璐下意识地摸摸鼻子,也不知自己是哪儿出了问题:“娘娘,奴婢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本宫就是觉得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咱们倾璐也长成大姑娘了。”盈之一开口就是揶揄之语,倾璐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娘娘怎么了,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
盈之抿唇浅笑,假意喝了口茶,不紧不慢地问道:“咱们倾璐今年几岁了”
“奴婢今年刚过十七,比娘娘小上一点。”倾璐感觉自己的寒毛都要竖起来了,她搓搓手,小心翼翼地回答着,猜不透自家的娘娘这会儿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盈之哦了一声,指腹在桌上打着圈儿:“也的确是不小了,本宫处理后宫事务繁忙,一时倒把你的终身大事给忘了,倾墨还好,是个自己有主意的,倒是你,羞羞答答的,若不是本宫那日瞧见了你的妆花锦绣鞋,还不知咱们倾璐已经对这事儿起了心思呢。”
她说着掩了帕子轻笑,倾璐一吓,脸刷的一下红了,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您说什么呢,娘娘娘。”
“哟,还不承认,这都紧张地喊起娘来了。”盈之很少有这么好的心情与人开玩笑的,平日里她大多都是一本正经的样子,如今遇上倾璐的终生大事,她倒是有了几分人情味。
盈之丝毫不给倾璐留有余地,直截了当地把穆太医提了出来:“本宫怎么听说这太医院来了个新太医,年轻有为不说,还很英俊潇洒,叫什么穆南。”
“娘娘”倾璐红透了的脸颊上印着恼羞,她跺跺脚,像是随时要夺门而出的样子。
盈之见状扑哧一声,弯腰笑了好一会儿子才肯罢手:“好了好了,本宫也不打趣儿你了,你自己老实同本宫说,可有这回事儿”
“奴奴婢只是觉得穆大人待宫人们极好,不像别的太医一般看不起咱们还还主动给颖儿妹妹治病”倾璐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轻,她双手攥着衣角,一脚点着地,最后都成了口中的呢喃。
盈之横了她一眼:“得了,宫中待宫人们好的太医也不止他一人,本宫便知道太医院里还有一位赵大人,不也为人乐善吗”
“娘娘赵大人赵大人他都五十有三了”
“这不就得了,你还不是看中人家穆南年轻英俊,旁的都是假的。”盈之直截了当地拆穿了倾璐的借口,“那你现在怎么想,真喜欢上人家穆大人了”
说到这里,倾璐开始没了底气,她咬着下唇,许久才轻声说:“奴奴婢看上了有什么用,奴婢出身低微,哪里配得上穆大人,娘娘也是知道的,奴婢硬气,是做不了妾室的,若是做了妾室,也是必要和正室不和,扰地鸡犬不宁的。”
“都想得这么深远了”盈之忍不住接着逗了一句,“有什么配不配的上的,好歹是本宫这里出去的宫人,宫里女官也是皆有品阶的,论起官职来,他也不比你高,你也不必这样妄自菲薄。”
倾璐的面色还是不见好转:“自来婚嫁都是要看门第的,奴婢这出身,若是真勉强嫁了过去,也只有给穆大人抹黑的份,再者说了奴婢从前就想好了要一辈子在宫里伺候娘娘的,绝不会嫁了人出宫。”
“你这又是何必呢,宫里的事儿你自己也跟个明镜似的,若是能好好嫁个人出去过日子,本宫也必不会拦着你,总比在这宫里,事事拘着你的好,你跟了本宫这么多年,本宫自然是盼你好的。”盈之拉起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了一番。
她叹了口气,拍了拍倾璐的手:“旁的你也不必挂心,左右宫里还有个倾墨照应着,待听竹成事了,倾墨若是也有了意中人,本宫一道放出去,你们二人的情分,与她人不同,本宫又怎么会自私地想要一直留着你们,后宫这种地方,如今还有太皇太后把着,实在”
“娘娘,奴婢留下来的心,自入了宫以来就没有变过,奴婢知道错了,不该起了私心,偷偷肖想着穆大人的,平白拖累了大人,也丢下了娘娘。”倾璐抬起头,对上盈之的眼睛,说地坚决。
盈之急忙接了句:“你知道,本宫不是这个意思,本宫是一心想着你好的。”
“奴婢知道的,奴婢从小和娘娘一道长大,哪里会不知道娘娘的性子,可奴婢也下了决心的,娘娘在哪儿,奴婢就在哪儿,绝不会变。”倾璐说到最后,自己笑了起来,回握住盈之的手,就好像自己小时候刚刚入沈府,一主一仆也是这样拉着手,半夜关着灯偷偷说话的。
沈府上只出了盈之一个姑娘,许多姑娘家的体己话,都只能和自己的丫环说,多少个夜里,倾璐倾墨和盈之三个人,分享了无数个少女的小秘密。
盈之抿了抿唇,垂下眼睑来:“你既这么说,本宫也不好强求你,可本宫从来没想过要留你一辈子的,这事儿左右也不急,穆大人定还不知道你心思,本宫找人去说说,说不准还能成事。”
“娘娘不要”倾璐果断地摇了摇头,一口回绝,“奴婢这样的出身,大人又怎么会会对奴婢上心,便是连记都记不得了吧,娘娘好心遣人去问,可若是传了出去,满宫皆知,奴婢,奴婢”
盈之再次握紧了她的手:“是本宫疏忽你了。”
倾璐的眼眶红了红,她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努力扬起一个微笑:“没有,奴婢很好。”
第19章 钟媛
“臣妇苏氏恭请太皇太后圣安。”
“臣女钟氏恭请太皇太后圣安。”
寿康宫里同时响起请安之声,殿上跪着的,就是苏语鸢和钟媛。
苏语鸢是太皇太后侄女辈的,从前未出阁时也曾见过太皇太后几面,在几个侄女辈中,算是拔尖的,太皇太后本来是预留着想要许个好人家,也好巩固苏家势力。
可这个苏语鸢却是个主意大的,上元节偷偷溜出府去不说,还结识了钟家的小少爷,与他一见钟情,二人私下互通书信,两情相悦,甚至到了非卿不嫁的地步。
可当时的苏家因有着太皇太后的支撑,在朝中已经算是有头有脸的了,而钟家不过就是出过一个小官,根本不值得一提。
苏家哪里会把培养了这么久的一个姑娘,嫁给这么一个毫无实力的人家。
当家的苏老爷子就一口回绝了上门提亲的人,苏语鸢听后从屋子里飞奔出来,跪倒在苏老爷子跟前,苏老爷子狠了狠心,依旧没有松口。
苏语鸢也算是个硬气的,也许是话本里的才子佳人故事看多了,她便开始仿照书里人物绝食抗议,连水都不肯喝一口。
刚过去第一天,就面色苍白地在床上,却仍然不肯罢休。
苏老爷子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但一想到那钟家这么没出息,就还是不愿将自家这么好的姑娘嫁过去。
钟家的小少爷得了消息,不顾家人的阻拦,冲进苏府,长跪在苏老爷子门前,当时还是冬天,京城里下着鹅毛大雪,钟小少爷就这么跪着,不消一个时辰便成了雪人。
苏老爷子到底是松了口,答应将苏语鸢嫁去钟家。
这才圆了两人的愿。
可这事儿传进了太皇太后的耳朵里,她却是十分不满意的,心里甚至怨着苏老爷子太过心软,两个小年轻人,能坚持多久,这事儿门不当户不对,本不该答应的。
但木已成舟,太皇太后再下旨拦婚实在不妥,这事儿便这么定了下来,可太皇太后心里对这个侄女儿疏远了起来,渐渐地也就开始不闻不问了。
不曾想,孙辈里苏家的姑娘个顶个的蠢笨,没有一个扶得起的,倒是这个嫁出去的苏语鸢,生了个好的,可惜终究不姓苏,心也不一定就是向着苏家的。
太皇太后想到这里,轻抿了一口茶盏:“都起来吧。”
“谢太皇太后。”苏语鸢做的是妇人打扮,盘起的发髻上簪着精美的白玉簪子,既脱俗也雅致,就这么一点,便戳进了太皇太后的心里去。
再往一旁站着的钟媛那里看过去,未出阁的姑娘,长得就像刚抽的嫩芽似的干净清爽,头垂地低低的,看不清面孔,可嫩色衣裙衬着那流苏辫子,就是这么一瞧,便知道人不会难看到哪里去。
太皇太后在心里点了点头,命落吟给二人引了座:“自鸢丫头出嫁以来,哀家就不曾见过你了,心里可有埋怨哀家吗”
“太皇太后娘娘您说笑了,臣妇知道娘娘是一心为臣妇着想的,又怎么会埋怨您呢。”苏语鸢笑着摇了摇头,耳垂上的坠子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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