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瞧我这记性,竟忘了这一茬”
提及自家长辈,恒生神情柔和,有些想念父亲。倒不是让冷情,不记挂堂叔,而是曹颂报平安的家书已经到了京中。
原本,吃了就永焕同戴豪要拉着恒生去听戏,但是见恒生喷嚏不断,小脸红扑扑的,有些伤风症状,两人便没有多
缠他,吃了酒,大家就散了。
回到郡王府,就见曹满与吴盛两个面带疾色地迎了上来。
“二爷,府里那边方才来报信,老太君没了老太太.太太”吴盛上前拉了马缰,同曹满一道扶了恒生下
马,而后道。
恒生闻言神色一禀,道:“老太太如何了”
吴盛回道:“听说几欲昏厥,强撑着上了马车,前往李宅”
听了这样的消息,恒生哪里还待得住。
如今父亲不在京中,老太太真有个好歹,可怎生是好。
见他转身就要上马,曹满忙一把拦住:“二爷,不差这一时半刻,总要先换了衣裳。”
恒生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侍卫服,亦觉得不妥当,匆匆进府,换了素服。
前院这边,早已背后表仪,由曹满带了几个人,陪着恒生前往李宅。
虽说高太君病了这许久,后事早已预备下,可随着年关临近,老人家精神渐好,大家心里都存了侥幸。
没想到,老人家早饭时还好好的,睡了个中午觉,就再也没有睁开眼。
去的很是平静。
可对李氏来说,最后没有陪在老人家跟前,心里如何不内疚自责,泪如雨下。
初瑜与天佑守着李氏,劝了又劝。
李鼐带着李家诸人,也恳请李氏多保重。
这一番计较下来,李氏为了大家心安,倒是不敢再哭了。
等到恒生过来时,李氏已经平静下来,正同李鼐父子商议停灵治丧之事。
寻常人家长辈过世,停三天、五天、七天、九天的都有;官宦人家,则是日子多些,十五天、二十一天、三十五天
,最长到七七四十九天。
以老太君的辈份,本应多停些日子,可老人家早就有交代,若是熬不过年去,只在李宅停三日久发丧,省的绕的大
家过年也不安生。
话虽如此,可也不好如此简便。所以李氏的意思,在李宅停三日,剩下的日子去寺李停灵,等过了七七再从寺里发丧。
李鼐如何肯依,只说无碍的,还是在李宅停了“七七”再出殡。
李氏摇头道:“还是顺了老人家的心意吧,省的老太君地底下也不安生。”
李鼐还要再说,就听李氏道:“左右寺里也要留人照应,你若是真想要多尽孝,就过去多陪两日。即是老太君自己
个儿的主意,就这么办了吧。”
李氏坚持,李鼐无法,只好依了。
白事本就繁琐,等到布置好灵堂,安置起来,闹闹哄哄,就到了晚上。
天佑与恒生再三劝了,李氏才上了马车,会曹府安置。
李家被炒家后,过去不少姻亲故交都断了来往,如今能报丧的人家委实不多,多是李诺兄弟两个的同僚、朋友。
有的交情并不深厚,听说过几日后开始在广化寺治丧,便也留了心眼。
如此,在李宅停了这几日,来吊祭的亲朋,都是有数的。
除了李家本家几个族人,就是孙家、曹家这边的晚辈。
看着如此冷清的场面,再想想老太君为保李家子孙的付出,李鼐羞愧不已,整日恹恹的,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李诚见状,少不得劝道:“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这些年来,父亲又不是头一回晓得,何必放在心上老祖宗的后事
,冷清不了,等到了广化寺,就会热闹起来,倒是怕有些忙。”
李鼐听了,叹了口气,道:“老太君到底是李家人,都是我们这些做子孙的不孝”
正如李诚所说,等老太君移灵广化寺,吊祭的宾客一下多了起来。
李家往来的人少,曹家却是好人缘。
高太君身上虽无诰封,只是民妇,却是曹家太夫人的“生母”。
即便宗室中,晓得李氏身份的,只是高太君只是李氏养母,看在李氏面子,多也使人过广化寺吊祭,一时间热闹无
比”
江宁,总兵府。
曹颂衙署那边已经封印,曹顒也收到家书,得知高太君故去的消息
第一千二百三十章 故地重游
因担心李氏,曹颙也没什么过年的心情。
如今,他只想等着过了正月十五,见见江南的盐商富户,将户部的差事了了,便转回京中。
至于江南“剿匪”之事,曹颙倒是并不担心。
一千多年的儒家文化熏陶下,百姓对当权者都有种骨子里的畏惧。
即便他们自诩为汉人正统,将满清朝廷视为异族,也不敢轻易相争。
不到天灾、走到绝境的时候,没人敢去造反。
李卫回杭州了,临到年节,即便衙门里没事,官场上的人情往却是免不了的。
对于万复带人挟持江宁官绅子弟之事,李卫表现得极为强硬。
万复传话,只说以命换命,李卫则是以彼之道还治彼身,给那些官绅如此答复:“三个换一个,荒谬太没分量了,总要十个换一个才好。你们放心,那些贼人真要敢拿诸位公子安危说笑,城北大牢里还有百余匪属抵命,万不会让诸位白白受了委屈。”
众人都傻眼,真要是被挟持的子侄被杀了,就算杀了十个泥腿子,又能如何呢
即便心中不忿,可李卫人已经离了江宁,也没地方说理去。
李卫能这般轻松,是因为这些士绅多半并不无辜。他们不是有子弟在衙门当差,就是通过各种方式渗入官府衙门,包揽讼词,干涉地方政务。
他们虽不是贼匪,却也没几个是好东西。
事关魏文英,曹颙却轻松不起来。有李卫这一招,万复虽不至于将这些士绅子弟都杀了,可要是心中不忿,杀鸡骇猴的话,保不齐谁家孩子倒霉。
曹颙如何能任由魏文英经历这个风险
他使人找来魏仁,将五千两银票递给他:“李大人代表朝廷剿匪,如何会受匪徒挟制不管旁人如何,文英那边,还要靠你这个做伯伯的多疏通。”
魏仁哪里会收,跟烫手山芋,将打发出去,又忙摆手道:“小民那里有银子,银子已经预备好了,已经使人给那边递了话赎人,还请大人放心。”
曹颙闻言,不由一愣。
先前他记得清楚,魏仁提及不便赎人的缘故,是怕戴了“通匪”的帽子,给家族埋祸。
曹颙已经打好腹稿,怎么允诺让魏仁安心。
江南有李卫与曹颂在,庇护一个魏家,绰绰有余。只要他肯相信这点。
没想到,魏仁已经先一步决定赎人。
这般有魄力,倒是令曹颙侧目。
魏仁似乎看出曹颙的疑惑,苦笑道:“还有什么法子,五弟这点骨血,就文英一个留在江宁,若是我还不能护住,往后到了地下,也没脸见老五……”说到最后,已是红了眼圈。
曹颙见他面露绝望之色,觉得不对劲,道:“莫非,你是打算单赎文英一个”
同文英一起被绑架的,还有魏仁的三子、幼子。
魏仁脸色刷白,点了点头,道哆嗦着嘴唇道:“有李大人那句话在,他们也多半会平安。”
即便再舍不得,他也不能拿着家族去冒险。
曹颙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对魏仁的厌恶减了几分。
他之所以着急赎文英,估计也是同曹颙想到一块,怕万复听了李卫的话,泄愤杀人。
赎买保全侄儿,让亲生子处于危险中,能做到这点,委实不容易。
“若是能通上话,就都赎回来得了,不必那么费事。有李大人的威胁在,对万复那些人来说,这些士绅子弟说不定正是烫手山芋。你去赎买,也正好给他们个台阶下。李大人那边,我为你作保。”曹颙想了想,道。
魏仁听了,不由喜出望外,忙起身谢过。
使人送走魏仁,曹颙将银票收了,对那个“万复”真是好奇的不行。
那个戒指……
这会儿功夫,便见曹颂进来,穿着外出衣裳。
“大哥,即便不出去吃酒,您也不好老在屋子里闷着,走,咱们兄弟出去溜达溜达。”曹颂带着几分雀跃道:“旁的地方不去,织造府总要过去瞧一眼。”
“织造府……”曹颙挑了挑眉,倒是真有些动心:“打过招呼了,直接上门也不好。”
他早有有心回去转转,曹颂这个提议正对她心思。
自从曹家离开江南后,江宁织造已经换了三位。第一位是内务府老人,做到雍正登基;第二位是年羹尧门下奴才,年羹尧倒台后跟着问罪;第三任就是现下这任织造高斑,上任还不到一年。
虽说高家也是内务府世家,可同曹家并没有多少交情。
“早惦记这事儿,提前三天就使送了帖子过去,大哥就放心吧。”曹颂朗声回到。
曹颙也想要回去看一眼,便换了件氅衣,随曹颂出门。
因收了帖子,所以对于曹家兄弟的来访,高斑已经有所准备。
他四十来岁年纪,个子不高,额头上有很深的抬头纹,看来有些不如意的模样。
在来江宁前,他就在内务府当差。
真要说起来,曹颙还做过他的顶头上司。
因这一层关系,高斑对曹颙兄弟也分外恭敬。
不过是陪着看看旧宅子,又不是难事,高斑应对得很是得体。
十多年过去,织造府已经大变模样。
内里同外头一样,全无过去的富丽堂皇,屋子院落都陈破不堪。其中,以老太君生前的院子,残破的最厉害。
这里是按照一品官宅的规制建的,即便御赐匾额,已经由曹家带着,后来这三位织造,都没资格安置女眷安置在这里。
上房空着,院角堆了杂物,院子里的水池都干涸。
站在这院子中,曹颂想起初来的惶恐、老太君的慈爱,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
高斑有些不好意思,虽说这院子的破败,同他干系不大,可他依旧是觉得羞愧。
要是早点使人收拾就好了,这毕竟是曹家三代人生活的地方,若是他们兄弟因此迁怒,自己岂不冤枉
曹家兄弟都不是小肚鸡肠之人,尤其是曹颙,还是不乐意麻烦旁人的。
他看到院子里有新近打扫的痕迹,心中很领情。
离开老太君生前院子,高斑又带着曹家兄弟两个去了东边花园。
江宁天暖,虽说是寒冬腊月,可花园中依旧点缀着不少绿意。
曹颙的视线,自然格外留意圣祖爷御笔的石头。
那石头稳稳当当的立着,瞧那架势,即便是刮风下雨也弄不倒它。
曹颙的眼睛眯了眯,这个东西到底该不该挖出来,挖出来做什么使。
见曹颙“专心致意”地膜拜先皇御笔,高斑的心里有些挣扎。
他还真怕曹颙看上这块石头,跟他讨要。
给与不给,都是错。
这石头是圣祖爷当年南巡时留下的墨宝,要是曹家抓着赐的时间,当它说是赐曹家的,那也似乎说得过去。
曹颂在旁,却是有些跃跃欲试。不过是三尺不到的石头,看着也没什么分量,真想举起来颠颠分量。
这会儿功夫,曹颙已经疾行几步,奔着前面不远处的两株玉兰花去了。
高斑松了口气。
曹家兄弟从园子里出来后,便先回了总兵府……
曹颙不说话,曹颂还以为他为回故居难过,劝道:“不过是空屋子,有什么好念想的若是觉得好,往后咱们在京城盖个制造府。”
曹颂的话,充满雄心壮士。
曹颙不由莞尔。
总兵府,前院客房。
魏黑阴沉着脸,望向曹甲的目光带了几分探究。
曹甲却不动如山,只端着一盏茶,用盖碗拨动里面的茶叶。
“三天的功夫,大师傅去了两次那里……是尊了大人吩咐,还是其他,老魏正想讨教一二。”魏黑缓缓地说道。
曹甲终于动容,望向魏仁的目光,带了几分探究:“魏管事这是要审我”
魏黑摇摇头,道:“不敢不敢,只是担心大人对江宁不熟而已。”
曹甲嗤笑道:“那魏管事的意思,我无论去何处,都要秉过你”
魏黑说不过曹甲,便不去卖弄那个口舌,反而开门见山道:“大供奉,您是不是同洪门有旧”
曹甲深深地看了魏黑一眼,缓缓地点了点头,道:“曾见过万佛爷……”
两人都是江湖出身,不像旁人那样弯弯道道。从这日里,魏黑算是粘上了曹甲。
京城,曹府。
虽说马上就要年三十儿,可曹颙不在,李氏又短精神,曹家的气氛也很是不好。
料理完家务,初瑜到兰院陪着李氏,听李氏唠叨儿时不懂事之类的话,如何惹高太君生气什么的。
提及高太君,李氏少不得有哭了一鼻子……
初瑜少不得劝慰一番,才使得李氏安静下来。
为了转移婆婆注意力,初瑜道:“还有件事要同老太太商量,好几年没放人了,年前是不是放人出去。芍院的青梅、青桂,我们院子的几个,都带了岁数。”
李氏听了,果然上心,道:“这边的绣鹄、绣雁两个也到了岁数……有没有什么妥当人选,我可是曾答应,要给这两个丫头选门好亲事的……”
初瑜回道:“有几个管事,也到成亲年纪,明儿媳妇就将名单送来,给老太太过目……”
第一千二百三十一章 少家主的选择
梧桐苑,上房。
初瑜看着手中的名单,过了二十或是将满二十的丫鬟,共有九个,除了芍院的青梅、青桂,兰院的绣鹄、绣雁,还有梧桐苑的乐红、乐绿,葵院的乐青,槿院的玲珑,还有榕院的文书。
其中,玲珑与文书是侍候天慧与妞妞多年的大丫鬟,都是姑侄两个使唤惯了的,即便要配人,也会做陪房,跟着出门子,挑选的范围就窄了许多。
兰院那两个,又是这几年婆婆身边当用的,婆婆要抬举,自己当然要给她们挑好的亲事匹配。
乐青……
初瑜用指甲盖在这个名字下掐了掐,面色有些凝重。
这时,就听帘子有丫鬟禀道:“太太,乐青来了……”
初瑜撂下手中的名单,抬起头来,道:“进吧。”
乐青是被传来的,低着头,进了屋子。
“请太太安……”屋子里温暖如春,乐青却是只觉得身体发冷。
府里三年没放人了,打老爷、太太从直隶回来,府里就有话传出来,说是年前会放人。
现下拖到这时候,终于要提了么
她低眉顺眼,初瑜的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道:“大爷这些日子什么时候安置每日里睡几个时辰,睡得安不安生虽说功课要紧,也不好太累了,我上个月给你的燕窝,给大爷用了没有”
乐青是葵院大丫鬟,侍候天佑起居的,这些话也都是惯常相问的,所以回答起来很利索:“回太太话,大爷每日子初晚上十一点安置,睡三个时候,卯初早上五点起来,不知是不是看书乏,这些日子睡得很踏实,不怎么起夜。太太上个月给的燕窝,奴婢使人在小厨房炖着,大爷每日吃一盅……”
初瑜笑着点点头,似乎对她的回答很满意,道:“你过去侍候,也有五、六年,倒是尽心。如今到了年岁,总不好再耽搁你。是想要外聘,还是想要指到府里,你心里可有什么打算”
乐青并不是曹家家生子,也没长辈为她做主,所以初瑜才直接问她。
乐青闻言,满脸涨得通红,低着头,半响方道:“全凭……太太安排……”
初瑜挑了挑嘴角,道:“你心里有数就好,也不必先同大爷提及。你在大爷身边侍候惯了的,大爷一时离了你也受不住。等过了春闱,再商议此事。”
“是……”乐青暗暗松了口气,老实应答。
初瑜摆摆手,打发她下去,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沉的,很是难看。
少一时,张义家的挑了帘子进来。
初瑜使人给她端了小杌子,看她坐下,才打发旁人除去,只留下她一个说话。
“都问清楚了,可有什么淘气的不成”初瑜带了几分郑重问道:“她侍候大爷起居,要是真起了坏心,可是防不住。”
张义家的摇摇头,道:“太太放心,葵院同松院,都是太太早年定的规矩,每晚最少要两个丫头值夜。绿意虽是个不声不响的,却是见天跟在乐青身后,若是有什么动静,怎么也遮不过去。再说,大爷是个懂事知礼的,万不会做那些淘气事儿……”
初瑜神色稍缓,抚了抚胸口,道:“真没想到,这丫头会起这个心思。”
她的心中,也有几分矛盾。
当年,将乐青、乐蓝给天佑、恒生时,她专程挑的两个不是家生子的丫头。就是想着,要这两个丫鬟忠心侍候主子,少搀和是非,要是有什么淘气的,打发也便宜。
如今,就算乐青对天佑有点小心思,还算晓得分寸,并没有勾搭天佑胡来;方才说要给她找人家时,她也老老实实应了,没有闹出旁的笑话。
张义家的,是初瑜身边的老人,看出她的犹豫,道:“要奴婢说,大爷身边那几个,还是乐青稳当些。毕竟是太太调教出来人,懂事老实,只是长得没其他几个好。大爷即便倚重些,多半也是因她是太太赏的。真论起亲近来,大爷倒是同走了的墨芋更亲近些。大爷身边总要留人,与其让那几个调皮丫头占了先,还不若乐青这个老实的,太太也省心。”
不是她同乐青关系好,而是前几日天佑私下找了她。
天佑没有送银钱,却是一口一个“云姨”,郑重相求。
一个是主子,一个是小主子,张义家的实在没法子,只好不着痕迹地偏帮两句。
初瑜却摇了摇头,道:“大爷若是想要其他人,我都不会说什么,可乐青是我给大爷的,往后大奶奶进门会怎么想家和万事兴,曹家家规上,虽没有婢女不得做妾这一条,可老爷向来也是反对这些的。老太太没有为这个为难过我,我也不乐意用这个去为难将来的媳妇。”
张义家的听了,小心地说道:“五、六年的功夫,就算是养只小猫小狗,也养出感情了……大爷若是实在想留乐青的话,可怎么好……”
天佑虽说年岁不大,可因府中还是多的缘故,极有长兄做派,是个自己个儿有主意的。
知子莫若母,初瑜揉了揉额头,道:“且等等看,亲事还没说定,想来他也不好开口跟我讨屋里人……”
次日,府中要放人的消息就传了出去。
虽说并没有听到有乐青之事,可天佑还是比较上心。
他不好直接同母亲问这个,只好又悄悄问张义家的。
张义家的听了初瑜那番话,已是明白乐青定是留不住的,神色中就露出几分惋惜。
天佑向来聪明,立时就猜出缘故,道:“太太真迁怒乐青姐姐了”
张义家的叹了口气,道:“太太是让她侍候你,约束着小丫鬟淘气的,她自己却生出事儿来,太太不恼才对。”
天佑忙道:“不过是侍候得上心了些,哪里生出事了换做旁人,我也不会多问这一嘴。云姨也晓得,乐青是外头买来的,孤零零一个人在府里,外头也没有亲人了。我若不管她,还能谁管她”
张义家的摇摇头,道:“大爷凡事也想想老爷、太太,为了一个乐青,就真忍心惹老爷、太太发火不成即便大爷心慈,也有其他法子照顾,并不是就要将人留在身边一辈子。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往后大爷身边侍候的姑娘来来往往的,难道哪个可怜,大爷都要留下不成”
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天佑抿着嘴唇,不再说话。
张义家的,晓得他倔强,也不再劝,原本对乐青的那点子怜悯,也都烟消云散……
这晚,正轮到乐青同绿意值夜,两人便歇在外间的炕上。
乐青哪里睡得着,一想到离开葵院,她直觉得心中恐惧。
嫁给府里的小厮,还是……外嫁……
两种都不是她想要的选择,她转过身来,轻轻地摸着墙,只觉得心中绞痛。
这会儿功夫,就听到里屋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乐青屏住呼吸,仔细听着,想着小主子不知是起夜,还是做什么
若是要茶,自己少不得披上衣服进里屋奉茶。
半响,没听到动静,乐青心中不禁有些疑惑,这时就听有人在耳边低声道:“乐青姐姐……”
乐青唬了一跳,险些叫出声来,被天佑一把将嘴巴捂住。
“呜呜……”
黑蒙蒙中,听出是天佑,乐青才抓着天佑的手,停止挣扎。
主仆两个,齐齐望向睡在乐青旁边的绿意。
绿意睡得正熟,轻轻打鼾,丝毫没有被惊动。
乐青只觉得自己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里屋说话。”天佑俯下头,挨着乐青的耳朵说道。
乐青只觉得耳朵痒痒的,身上燥热难挡,低不可闻地应道:“嗯。”
寻常值夜的时候,也常往里屋去奉茶,可眼下只觉得心虚地不行。
她坐起身,悄悄下炕。
为了怕发出声音,她连鞋也不敢趿拉,光着脚随着天佑进了里屋。
天佑上炕,掀开被子,又叫乐青上去,两人盖着辈子说话。
虽说朝夕相处,可这般亲密,还是头一遭,乐青只觉得口中发干,手脚已经酥麻。
对于她是头一遭,对于天佑也是头一遭。
天佑拉着乐青的手,只觉得她周身甜腻地香味儿使劲地鼻子里冲。他实是忍不住,将乐青的手送到嘴边,低头咬了一口。
乐青吓了一跳,颤抖着道:“大爷……”
天佑伸出胳膊,一下子将乐青抱住,将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闷声道:“等过了春闱,我便对太太说,将你留在屋里……”
乐青只觉得浑身发软,可听了天佑的话,却是身子一僵:“大爷……”
天佑在张义家的跟前倔强,可心里何尝不再犹豫。
早先对乐青说那句留她的话并不难,可一想到要背负乐青这辈子的人生,他心里也沉甸甸。
曹家的家规是没有不许纳婢女为妾这条,可前几年,父亲就对他说过,男人要能自制,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若是真要收用身婢女,一不许抬妾室,二不许生子嗣。
为了曹家子孙计,嫡妻多年无出,则纳良妾开枝散叶,不可以奴婢子传承血脉。
曹颙交代这些话的时候,是怕儿子们成了“宝玉”,小小年纪便同身边丫鬟鬼混,既伤身,还是乱家之源,才有这个说辞。
天佑是被当未来家主养大的,看得更长远些。
他认可父亲这个不是家规的规矩,也多少体恤父亲不把这条规矩加到家规上的原因,多半是看在东府四叔的份上……
他虽真心怜惜乐青,却也不想坏了这个规矩,所以到了眼下,他想将这一切交由乐青选择……
第一千二百三十二章 伶仃
乐青的脸色煞白,身子微微颤抖,哽咽着道;“大爷……”
天佑握着她的手,轻声道;“若非如此,太太那边定不会允,我身为大子,总不好去忤逆父母。若是真惹恼了太太,即便我求着她留下你,往后的日子也不好过。”
他虽成熟懂事,到底是少年,哪里能明白对一个女人来说,生儿育女的意义,才会说得这么轻松。
乐青的心里生疼,眼泪滚滚而下,坐起身来,哆嗦着嘴唇道;“原来大爷上回说的话,竟是哄奴婢……”
天佑闻言,心重一急,也跟着坐起身来,道;“哪个哄你,我是真心实意说的。若叫我骗你,管叫我天打雷辟……”
剩下的话,已经被堵在嘴里。
“大爷……”乐青伸出手去,堵住天佑的嘴,流泪道;“奴婢信,奴婢信,大爷快别说这样的话,要吓死奴婢不成……”
天佑是未来的家主,要是留乐青在身边,即便不能抬举为妾室,也能保证她锦衣玉食。
可到底少了名分,若是他不在了,乐青的处境就会变的尴尬。
即便他安排好一切,乐青也不过是孤独终老的下场。
想到这里,天佑的心理有些沉重。
父亲教导的那两条,是能保曹家避免嫡庶之乱,可对于其中女子来说也委实残忍了些。
自己真的忍心,让陪伴自己多年的乐青,落到那个境地么
天佑的心里有些慌乱,其实,隐隐地他还存在着另外一个念头。
若是乐青真的不计较名分,不在乎子嗣地跟了他,那也不是没有旁的办法。
乐青不是家生子,一个人卖到府里,想要脱籍也容易。将她放出去,在外头等上几年,等自己成了亲,生下嫡子后,再想办法纳进来。
那样的话,说不定要等个三,五年的工夫。
只是那样的话,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父亲母亲那边,终要恼的。
所以,天佑才迟迟不能拿定主意,最终让乐青来选择。
乐青没有回答天佑的话,缓缓说道;“今天太太传奴婢过去,说了配人之事,问奴婢的意思……奴婢说,但凭太太做主……奴婢进府十多年,除了随大爷去清苑那两年,其他时间一直在这院子里过活,也想出去见见世情……若是大爷体恤,就帮奴婢在太太跟前说说情,看能不能指给外头的管事……”
天佑楞了。
他虽心里想着让乐青自己选择,却也没想到她会这么痛快地选择离开。
连府里都不待了,避得除了自己,还能为什么
“这是你的真心话……”天佑的声音木木的。
“这是奴婢的真心话,奴婢也舍不得大爷,可奴婢也不愿像两个老姨娘那样活着……”乐青低着头道。
她说的老姨娘,是曹寅留下的两妾室,两人安置在一处偏僻的院子里,轻易不在人前露面。
府里的人,也嫌少有人提及那两位。
天佑只觉得胸口闷闷的,生出几分恼来,抓着乐青的胳膊,就用上些了力气;“老太太也好,太太也好,谁还曾亏待了那两位不成。让姐姐在这里为她们道委屈”
乐青使劲地摇了摇头道;“奴婢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说老太太,太太不是……只是觉得老姨娘那里没有子孙,只养着两只老猫,委实冷清可怜了些……”
她说了这样的话,天佑哪里还有不懂的。
他放下乐青的胳膊,低声道;“姐姐这是拿定了主意……”
乐青本来心里难受,这些话也在肚子里装了学究的,现下见天佑难受,反而不好在沮丧,擦了泪柔声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奴婢能侍侯大爷这树年,已经是难得的福气,现下正好,过犹不及……”天佑心里虽舍不得,可也不愿做黏黏湖湖状,自嘲一声道;“是糊涂了,竟还不如姐姐看得明白……”
外间,绿意不知何时已经醒了,睁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一夜过去,天佑与乐青主仆神色如常,看不出有异。
只是从这一天起,乐青不再值夜。
葵院前些日子新补了一个二等丫鬟,叫做橙叶,就由她接了乐青的班,同绿意,红情几个轮班值夜。
乐青将手的差事,陆续分派出去,自己每日里闭门不出地做针线。
传到初榆耳中,对她很满意,赏了两匹鲜亮的锦缎下来。
虽说初榆这两日外放的丫鬟名单中,没有乐青,可大家也多了然达定。
乐青年岁到了,大爷春闱后,八成也要放了。
旁人还好,都忙着过年,不过是说上一嘴便罢,枫院的小楼却是不住,忍不住到葵院来打探消息。
在她看来,乐青性子温顺,人又能干,是太太给的,定会成为大爷的通房,怎么如今又要放出去
也不知乐青同她说了什么,离开葵院时,小楼神色恍然,脸色雪白,全无平素的伶俐……
江宁,总兵府,书房。
看着笑得合不拢嘴的曹颂,曹颙不禁摇头;“瞧你那样子,又不头一回做爹,就那么欢喜”
曹颂使劲地点头,道;“恩,欢喜得不行,要是在添个儿子,就是凑成两了“好”字”。
“别只顾惦记儿子,也多顾念下弟妹,她没有娘家可依,你拖不护着她,还指望说护着她”曹颙想起张义的话,说道;“那些歌姬,往后也少收些,不只是弟妹那边,你自己个儿得身子也要爱惜。”
曹颂使劲拍拍胸脯,道;“大哥放心,弟弟当年迎静惠入门时,就对她说过,我虽不能只守着她一个,可却只要她的孩子。那些歌姬什么的只是官场应酬,不好不收,过后也多转手送人了,实在情面大了,才养在府里,不过是添双筷子。”
堂弟这么大了,也没有当哥哥的管弟弟纳妾收婢的道理。
对面这样洒脱的堂弟,曹颙到是真心生出几分羡慕。
他低下头,看着茶杯里漂浮的茶叶。
早年不纳侍妾,是怕家宅不安,不乐意应对麻烦,不愿妻子难过,如今老夫老妻,漏点不再,偶尔看到年轻丫鬟,也多瞄几眼,却是开始顾忌儿女。
正是君子嘴脸摆惯了,自己将自己束住。
真是自作孽。
曹颂见他不说话,眼睛咕噜地转了转,压低音量道;“大哥还要在江宁待一阵子,这身边,是不是也添个人侍侯”
曹颙先下住客房,除了京城跟过来的小厮,这边安排侍侯起居的丫鬟年纪较小,不过十一,二岁摸样。
曹颙晓得静惠顾虑。
若是曹颙这大伯子,真的空床寂寞,收用了弟弟这边的丫鬟,若年长的丫鬟不老实,勾搭了主子,妯娌之间说不定就要有芥蒂。
曹颂向来敬重嫂子,可心里到底是向着哥哥的,对妻子的安排已经发了回牢马蚤,现下想起这么一出来,就有些动心。
在京城中,哥哥是顾虑嫂子脸面,不愿收人。
如今离京城远,安排两个女子服侍哥哥几日,又有什么
曹颙闻言,忙摆摆手,道;“快别多事,现下这样就挺好。”
曹颂晓得自己这个哥哥,是最怕麻烦多事的,要是真安排人在总兵府这边,这上上下下的可瞒不住。
到底该如何,他陷入了沉思……
曹颙见他一本正经想事情的摸样,不禁失笑,心里却未尝没有绮念。
倒不是想着被翻红浪,而是有些想念秦淮河上的舫船。
虽说秦淮河上的水不结冰,可天寒地冻,河面上的舫船也多入船坞,嫌少有在江面上的了。
否则喝酒吃茶,听歌看舞,见识一番秦淮风月,才不枉南下一遭。
曹颂还没有想出如何安排哥哥“舒坦舒坦”。魏黑过来书房找曹颙。
见他有话要说,曹颂同堂兄招呼一声,回内宅陪怀孕的妻子去了。
魏黑已经转为郑重,道;“大爷,曹甲压了郑三,去了沥山镇”
曹颙听了,神色也变得凝重。
那个郑三,是江宁城里一个地头蛇,经常做中人。
魏家几个子侄被万复绑架后,就是使得这个郑三传话魏家。前日,魏家递银子赎人,也是通过这个郑三说项。
魏黑发现曹甲的异常,他对庞家村之事,似乎格外关注,对于魏家这边也很上心。
于是,这几日魏黑就盯着曹甲。自打昨天,魏家几个子侄到家,魏黑就越加留心。
曹颙这边,魏黑自然也没瞒着。
曹颙倒是并没有太大担心,曹甲入曹家十多年了,在曹寅身边更久,若他真是洪门中人,曹寅也不会大咧咧地收留在曹家。
若不是洪门中人,剩下的就是恩仇二字。
不管哪个,只要是曹甲心愿,曹颙都打算尽力满足。
前提是,曹甲得同意他援手,而不是这样单枪匹马
第1233章 高义
曹甲还没回来,又有访客至。
苍白的中脸,红肿的双眼,神色之间透出几分疲惫:“请曹世叔安……”
站在魏仁旁边,听从伯父吩咐,老实给曹颙请安见礼的,正是魏信幼子文英。
曹颙忙叫起了,带了几分嗔怪对魏仁道:“他才回家,正当好生调理修养,何必折腾到这边来。我不是说了,过两日我过去看他。”
昨天得了魏家子侄回来的消息后,曹颙便使人过去探看,还送了不少补品。
他虽看在魏信的情分,厚待文英,魏仁却不敢托大,真的等曹颙亲自探望,所以亲自领了侄儿过来给曹颙请安。
曹颙上回南下,见过文英,是在康熙五十九年的时候,距今已经过去六、七年。当时文英年幼,br gt;
重生于康熙末年第440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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