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随心缘 作者:yushuwen
?以这位二小姐一贯高傲的性子,能这般宛然相就,当不会只单单是因着对方尊荣的身份吧……
心下禁不住稍转过几许好奇,耐着性子,直待远处步履声已是渐不可闻了,我稍稍探出了头凝目向着那众人远去之处看去。隐隐约约里却是只看到几个模糊的身影。在跟随于后众多丫鬟婆子的彩褂叠裙间只隐有一角皂玄色的长衫扬扬。
回身背靠向树干,我轻轻舒了口气,缓了缓在方听到那两句随意而作的诗句时,心中便泛起的一丝诧然。
真的是想不到呢,竟会这般遇见一个与自己同样一般欣赏这里的人。而且这个人,竟是还有着如此尊贵的身份。想到刚刚那人两句不过随口而作的诗句,所道出的却也恰是自己第一次看到这里时而为之深深吸引的。呵,不知这是否能算作英雄所见略同呢?生于富贵,长于荣华,却是能领略了这般的平凡之韵,倒是也不矢为一个妙人呢。
不过……微摇了摇头,驱掉心中那最后一缕的好奇,我弯身拾起书册匆匆向‘薇芜院’赶去。
再多奇妙的人也罢,不过都是自己唯恐避之而不及的。这一刻我已是打定了主意,这几日里自己是如何也不会再踏出半步的院门了!
还好回院的一路上再没有遇上什么意外。将院门牢牢地插严了,我不由轻舒了口气。可待进到屋中时,却是怔然见着房内几人脸色都是沉沉的,而母亲更是眉间一抹难掩的凄色。
问过蓁儿方知道,是大夫人刚刚派人传下话来,交待了今日府内盛席宴客,却也同时吩咐下了‘薇芜院’内所有人一日不得擅出得院门。
只不知为什么这贵人都到了府中了话才传了下来。也好在碧云机警,一番推搪倒是未让来人注意到这院中正少了个人。
这样的待遇于‘薇芜院’实是早已习惯了。母亲和碧云都好说,笑语宽言几句也便好了。却是蓁儿这丫头照例依如往常般,始终黑着一张小脸。
晚上回到房间后,我早早便将她打发了出去,唯恐这丫头忍耐不住又好一番不绝于耳的牢马蚤砸下来。
烛火摇曳、明灭案头。
静坐于窗案前,听着前院远远传来的隐隐鼓乐声,我不禁失然而笑,于心中第一千零一次的幸谢自己这不得父亲丝毫重视待见的身份。
抬头望着幽深夜空中那一轮皎皎明月,脑中竟不觉间又莫名浮起了午间那两句偶然所听到的诗句。
一时的心血来潮竟是难以抑制,我回身取过叠放案头的纸笺平展开来,推砚研磨、提笔舔毫,细细地将那两句诗文书写其中。
凝思微顿,复又续笔自填下了未尽的两句——
华园幽槐自合天,
草长风舒绕云屯。
往来喧嚣纷尘堕,
落繁深处揖清芬。
望着素白的笺纸上四行端正的蝇头小楷,我不禁失笑出声。这两句续的倒是顺手,说到底,却不过是借了他人的诗引续尽了自己心底的一分慨盼。
天高云淡、草长风舒,纵身自在而畅心悠然。这样的逍遥不知还要多久才能得现呢?
喃喃复又低念了两遍,摇头轻笑一声,将笺纸轻折随意地夹入了书册。
侧过身斜倚着窗沿,望向夜色中府墙外那点点隐隐阑珊的灯火。良久,我不禁缓缓轻吐了口气,继而扬眉轻笑出声……于心中默默自语道‘那一日,定不会太远的!’
难得机会
一连几日,我都在依自闭门紧锁的小院内支榻卧读,可谓是两耳不闻身外事。直到上房再次来人敲开了院门,直接传话让自己即刻赶到了主院的大堂听候父亲大人示话。
轻言闲语地套了几句,竟是全府各院的主子都被下话赶了过去。虽不知究竟是何故,但终归不会是小事。
和母亲简单交待了几句,只由着蓁儿略作了一番打理,便随着来人疾步赶了去。心中隐隐的一丝感觉让我竟不觉有几分期待。
进到大堂时,三位姨娘已都到了,正聚在一起小声的谈论着什么。见到我走进,也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便视若未见地转开头故自聊着话。
微低了头,不甚在意挑了挑唇,我略牵起一丝怯怯笑意上前恭敬地对几人福身见了礼,便自走到一旁的角落里,垂眸默立。
远远的亦听到她们零零碎碎的一些话语,说得却大都是前几日那场大宴的事。
按定制,妾室是没有资格参加那样的宴席的。可这显然丝毫不妨碍她们互相打听议论,八卦着不知何处听来的一些小道消息。
几个人说说笑笑的,却也是记得场合不敢过于张扬,声音都放的很低。隔开了些距离,我听得倒不是很真切。只是多次听到几个不断重复的字眼,像什么‘老爷’、‘二姑娘’的,当然更多的却是那‘王爷’二字。
待到我等得易发无聊,想稍稍移近听得清楚些时,堂外一个小丫头急步匆匆跑了进来,“几位夫人,老爷和大夫人这就到了!”
堂里瞬时静了下来。稍刻,几个女人纷纷飞快地理了理鬓发或整了整衣襟,齐齐躬身迎到了门口。
“给老爷、姐姐请安。”
“父亲安好,大娘安好。”
我自是随着众人一同迎在门前。特意放低了的声音夹在一片娇声脆语中几至不闻。
“行了,都坐吧。”略显低沉的男子声音伴着沉稳的步履声由身前滑过。
我随在众人身后步入堂内,恭身站在堂下一侧的末椅旁。这个位置本应是母亲坐的,只是她从未被允许踏入过这间大堂一步而已。
悄悄抬头向堂上正中的主位看去,我心底却是禁不住泛起冷冷一抹嘲弄。这样一个冷酷而自私的男人,却偏就生得一幅温文儒雅的好相貌。四旬不过的年龄,一方的高官大员,怎样看都算得是风度翩翩、一表人才的彦士俊杰了。
他身旁的女子更是袅柳纤腰婀娜姿,皎皎一副花容月貌。那明妍秀美的容颜纵堂上燕瘦环肥、绮罗叠翠亦丝毫不掩其风华。唇边温温一抹慈婉和柔的笑容,可眼底,却是幽幽冷冷一片精明算计。
“今日叫你们过来,是有件事要告知你们。”端坐首座的男人双眼略略于堂下环视了一圈,看得几个女人顷刻收束了脸上或娇媚或哀怜的神情,本就很是端正的身子越发直了直。
“前几日,府里的设宴想必你们也都知道了。朝廷此番已下了调令,几日后我们全府将举家迁往都城。你们等下回去将要带的东西收拾齐了,这几日里许你们回亲探望一番。”
“迁府?”
“迁往都城?”
“老爷这可是又高升了!”
乍闻此讯,堂下本是正襟危坐的几人顿时纷纷难抑地询问出声。
崔老爷也未理会众人或讶异或惊喜地询问,只缓缓端起茶盅自顾轻呷了一口,再次放回几案时却‘咔’的碰起一声轻响。声音不大,却已足让大堂里瞬时寂静无声。
“出了府门都别忘了什么叫规矩。近日府中已是忙乱得很,谁若是届时再添了乱……”
“是,老爷。妾身会谨记着规矩的。”
三位姨娘都慌忙起身跪到了堂前。我也只有暗叹一声,随着跪于一旁。心中亦不得不佩服这位崔老爷不怒自威的本事。只不知这份本事用在女人之外会是如何?
“哎,几位妹妹快起。老爷的话记在心里也就是了。”崔老爷没有出声,甚至眼角都没往堂下瞥上一眼。倒是一旁的大夫人顺势接过了话,语声亲切和顺的很。
“老爷的话总是为了各位妹妹好。‘无规矩不成方圆’,这至言明理总不会错的。妹妹们回家探望告别时,也莫忘了将话传于自家,这苏州城今后毕竟不同于往日了……”
话音微顿,大夫人缓缓抿了一口手中的香茶。片刻,方复慈颜笑道:“还有便是,妹妹们都别忘了带上句话,我们崔家即便此番入了都城,也依是会顾得各家亲戚的。”
呵,好一个恩威并施。随众起身径自垂首立于一侧,我亦不禁于心底暗暗轻赞一声。
既能入了这崔府的门,这三房妾室的娘家里自也都是苏州城数得上的门第。此番崔府举家入了都城自是不会就此舍弃。但总也不会任其惹了祸事而牵连上身……这位大夫人真真是容不得人小看半分!
接下来便是就迁府一事些许细致的交待与一番看似热络的嘱咐。我却没心思再细听,脑中禁不住反复转着都是‘迁往都城’这四个字。
几日里看着府中连场的忙碌,自己虽已隐隐感到了会有什么变动,却也未料到竟会是调任这般的大事。
按理说既是朝廷传下的调令,没理由会限制的这么急。先不说政务上的交接,单单是这诺大的府邸要几日内收拾停当已是不易,再加上里里外外牵扯盘连的关系……的确是有够乱上一阵子的了。也许……
“……好了,都回去准备着吧。”
我这里脑子不停地琢磨盘算着,两耳倒也留意着堂里的情况。崔老爷总结性的一句话令我立时收敛了心神。
“这次上都,一路将会与璃王同行。你们都给我守紧了礼数,约束好各自下人。若是有谁在王爷面前丢了崔府的脸面,别说崔府再容不下她!”
“是,老爷!”
“是,父亲!”
虽是半垂着头,我却也明显感到那凝于周身警告般的威冷视线。
嗳,看来崔老爷的这句话大多是说与我听的了。是怕我这上不得台面的女儿露丑于人前吧。不但有损崔老爷的脸面,也连累同为崔府小姐的另两位千金也遭人低看了一眼。
将头垂得更低了低,我随在几个女人身后恭敬地退出了大堂。直走出主院不见了众人身影方直起身长长吐了口气。
呵,说什么‘崔府再容不下’?若能这般便离开这座深宅,我倒很是愿意试上一试!不过可惜……到时想必也不过是徒惹一份皮肉之苦罢了。
‘物尽其用’可是崔老爷一贯的作风,在没有用尽我这个女儿仅有的一点价值前,又怎会白白的舍弃呢?
轻牵了牵唇角,我微摇头丢开了那些只会让自己感到好笑的事,脑中转而想到却是刚刚一番话中提到的璃王……
这样说来,那日我与幽槐下听到的声音,应便是那位璃王爷的了?
再想到这次迁去都城竟是与璃王同行,倒真算得上是件稀罕事。也难怪此番调任迁府竟会赶得这般急了,原是打定了主意一路驾着高枝入都。崔老爷这番费心费力的安排,心中的算盘倒是敲得精细。
不过说起这位璃王爷,我倒是听‘薇芜院’中唯一有机会出得府门的碧云提起过。好像是一位为百姓交口盛赞、威望很高的王爷呢。
据说这位王爷十四岁便随军征战疆场,十六岁便已立下赫赫战功,如今已是大华朝‘战神’一般的人物。更深得其父皇看重,朝廷上下亦是对其恭仰有加,可以说这下一任华国的帝位已确由其继任无疑了……呵,这可真是一颗通天的高枝!
只是……也听闻这位王爷方于去年成婚。嗯,没记错的话好像是礼部尚书的千金吧,一位真真才华名满天下的骄女。二人十里铺红、万家挂喜的盛世婚宴可是直到今日仍为民间喜闻乐道的佳话。
不知我那位父亲大人这般作为又是为何打算呢?即便想为崔媛歆日后入宫打下些基底,也不至急在这个时候吧?
“呵……”摇摇头,我不禁仰头轻笑一声。管他作何打算,这崔府的事今后都将于自己再无半点牵扯关连了。无论怎样,此次的迁府实是上天赐予的一个难得机会,我定是要牢牢握紧的!
回到‘薇芜院’,我首先叫过了碧云细细交待一番。看着她一脸难抑的诧异渐渐转为了坚定,肃然点头应过出了院门,我方是深吸了口气,转身走进了母亲的寝室。
我很清楚自己将出口的一番话对母亲来说有多过突然。原本我也没有想到会这么早便断然离开,毕竟自己现在的年龄终是小了些,很多事情做起来难免多有阻碍。可是,这次的时机到底难得,如若错过,日后倘入了都城再想寻得这般机会怕就更是难了。
我已是反复的计较过,此番迁府如此的仓促,全府上下定都忙乱得很,想必在离行前的一刻都不会有人注意到这原就甚少人关注的‘薇芜院’。而待到离行时,即便是发觉,崔老爷也纵不会因我和母亲的不知所踪而延误了动身的。
况且此次可是与璃王同行,以崔老爷好颜媚上的性子,定当不会张扬。最多,不过是派下几人悄悄搜索一番。可几日的时间已足以让我们走出这苏州城了。到时天高海阔,崔老爷又怎会不惜花费大量人手去四处搜寻我这个没有多少价值的女儿呢……
从母亲房间出来时天已近晚,我吩咐过蓁儿备了晚膳分送于母亲与自己的房里。这一晚,我想,母亲终是需要一个人静一静的……
想着刚刚与母亲的一番长谈,我不禁微微油然而笑。虽然一直都有信心会说服母亲与我一起逃离这所大宅。可真到了这一刻,却又总不免了些许忐忑。
想到在这极端男权之地,有几个女子会为了自身争取些什么呢?即便是只徒有了痛苦,怕也是从未有想过挣脱逃离吧?虽然大多只是为了我这个女儿,但母亲能这般轻言应允,仍是让我在庆幸的同时由不得几分感佩。母亲她,或许比自己所想的更要果敢坚强呢……
晚膳时碧云已赶了回来,却是带着一脸的喜色,“小姐,都照您交待的安排好了!”声音里有着些微轻颤,少不了是因着几分紧张,但更多的怕也是有着几分难抑的激动吧。呵,早时我便留意到,这崔府之外尚有着个这丫头心心念念的人呢。
对于碧云和蓁儿来说,若能离开这崔府,想来无疑也都是值得开心的事。而且,我亦坚信在我同母亲与崔府之间,她们定会做个怎样的选择。这份信任,也正是源于‘薇芜院’里多年来同甘共辱般的濡沫之情。
看着一脸焦喜相映的碧云与满面疑惑茫然的蓁儿,我不禁欣然一笑。有母亲和她们的相伴,院墙外那片广博而陌生的天地意味的将不再仅仅是逍遥与自由,那更将会是一份惬意而真实的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咳,我也来说两句好了……
首先是文本身。想来看到‘王爷’二字,大家便会想到了宫廷。不过,喜欢看宫斗戏的亲怕是要失望了,这里基本是不会有这样情节的。(其实是自己完全写不来那些复杂的东西~)
另外,文到了这章,第一卷便是结束了。希望看到这里的亲能多说说对文的意见,俺也好适时调整,以期进步啊_
第二卷:机缘巧合都城行
白驹过隙
站在‘醉云楼’二层临街雅间内凭窗而望,东西交错的蜿蜒水港,宽广整洁的街衢陌巷,各式林立的商铺酒楼,往来如织的熙攘人群,还有沿街奔走叫卖的摊贩行商,各色的吆喝声,欢杂的笑语声……好一派繁和热闹景象。
“买鱼沽酒,行旅如云;走马呼鹰,飞尘蔽日。晚村人语,远归白社之烟;晓市花声,惊破红楼之梦。”喃喃低念了两句已是记不清了出处的遥远词句,缓缓收回视线,我轻叹一声转回桌边继续漫不经心地翻看起剩下的半本帐册……
“小桃,去请刘叔进来。”
“是,公子”一声轻应,小桃上前一步将我杯中的半盏茶水蓄满了,方才转身下了楼去。
我端起茶盅放在唇边轻抿了一口,闭上眼,懒懒地靠在了椅背上。
白驹过隙岁匆匆,转眼已是六年……当初我和母亲几人离开崔家后一路辗转,途中也经过许多大小城镇却都未多作停留,直到这已近海岸的水乡之城方停下了南行的脚步。
幸而一路从官道行来倒未遇到什么大的麻烦。只是奔波了近一个月,几人都乏累的很,尤其是母亲毕竟才病了一场,我更是担心她的身体,想着这里距离苏州城已算不得近了,便决定在这个繁华的小城定居了下来。
随身带的银两一路花费已所剩不多,我便将几张一直小心收藏的首饰样稿卖给了一家颇有规模的珠宝店。交易谈的很愉快,几番讨价还价收益居然比我预想的还要多些,足足三百两的银子。临走店老板还不停嘱咐今后如有新的样式一定要再去他的店里。
怀揣着那刚赚到的三百两银票,沿着繁华的商街一路回往客栈,心里却不由盘算着今后的生活。
在这里一个普通的四口之家一年的花费大概只需三十两银,奢侈些的五十两也是足够了。这笔钱除去买座宅院所需,剩下的也足可维持我和母亲四人近一年的用度了。
只是这样下去无疑是坐山吃空,无论怎样总是要有一个财源方可。
原本我是打算开家医馆的,既可治病救人又能养家度日。可是以自己眼下这般的年纪,想也知道根本就不可能有人敢上门求医的。而至于首饰到也是很好的财路,可惜的是任我绞尽脑汁也再想不起更多前世那些精美新奇的花样,可谓是江郎才尽了……
这般几番思忖,毫无头绪间,却正巧是看到街角一家不大的二层酒楼旁那斜挂着的待售的木牌子……
“公子,刘掌柜到了。”小桃的轻唤声牵回了我渐已飘远的思绪。
睁开眼,正看到刘叔跟在小桃后面走了进来。
“刘叔,坐吧。”指了指身旁的椅子,我侧过头示意着小桃上茶。
刘叔虽方不惑之年却已是在这间酒楼做工有十几个年头了,在自己还没有买下了‘醉云楼’时,他便已是这里的掌柜了。
当初,我打听到这家酒楼的生意一直都还算得不错,而店主之所以急着出手不过是准备举家迁移不方便再照顾这里的生意。我便将酒楼原貌大体延用了下来,也没有更换什么人员,只多少在装饰、摆设等一些细节方面以及菜色上略做了增改。
至于经营方面,开始时自己还有出点主意,后来见刘叔在这方面很是有见地,为人又是忠厚老实,索性便将一切都推了他打理。
我本就心性懒散惯了,这几年更是多花心思在医术上,酒楼的运作基本是从无过问,幸而有刘叔一力操持,是以我也一直很尊敬他。
“东家,”刘叔微欠着身子在椅上坐了,略为无奈地叹道,“这不过半个时辰,这些帐东家你可都仔细看了?”
“哈……大致看过了,”笑着点了点头,我将几本帐册推还至他身前,“都没有什么问题。”
“唉……”刘叔轻叹一声,接过帐册仔细地摞好小心放在了一旁,顿了顿道:“那酒楼扩张的事,东家是怎么个打算?”
我端过茶盅轻呷了一口,缓缓道:“我刚算过了,店里应可再出五百两的银子。”
“呃?东家算得不错。”刘叔脸色微喜,这方满意地点点头,“看来东家这次确是真有认真看过了!那此次的扩建,东家你可是……”
“啊,这件事就拜托刘叔您了,”知道他是想由我来主持,我忙挥手打断了他尚未出口的话,“只要不超出预算,怎样建便全由你来决定。”
“那酒楼扩张后的修葺呢?”刘叔的笑脸一凝不由瞬间转苦,“还有扩张后,现在的人手恐怕也不够用了,东家你总要拿些主意。”
“嗯,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以手支额倚着桌沿,我略想了想道:“修葺方面只要维持‘醉云楼’原有的风格便好。人手么,如果不足,便再招一些适龄的穷苦家孩子,只要勤恳能做事就好。工钱给足了,也可让他们多个生计。”
看着刘叔苦着张脸,还要再说什么的样子,我忙直起身正了正神色道:“刘叔,我相信凭你的能力,这些问题都可轻易解决的。而且这些事也只有教给你我才放心不是。你只管放手去做好了,有什么解决不了的,我们再商量着。”
“东家……这话你已是说过很多次了……”
嗳?这次居然没起作用吗?我不禁微怔,以往每次听自己这般说,刘叔不是总会很感动地说上一些‘多谢东家对我的信任,我一定不会令东家失望,不负东家所托’什么的吗?
呃……看来这不管什么法,用多了都会使人麻木了……我瞪了眼躲在旁不住咧着嘴偷笑的小丫头,心底暗自盘算开这次合该怎么好应付过去……
“少爷,少爷!”
正皱眉寻思着新的推脱之词,兀地忽听到房门外传进一声高唤。小桃已移步过去开了门。我抬眼看去,却是家中的小厮小豆子。
“什么事?”一本正经地问着话,唇角却是不由微翘了翘。
“时辰晚了,夫人遣小的来唤少爷回去用晚饭呢。”
果然!来的可正是时候。
“知道了,这便回吧,免得母亲等着急。”我忙火烧火燎地起身,头也顾不得不回地向刘叔简短道,“这件事便先这样定了,一切就有劳刘叔多费心思了。”说完也不待他回话,便疾步出了雅间向楼下走去。
一路匆匆穿过略显拥挤的大厅,连店里的伙计和几个较熟识的客人来打招呼,我也只是点点头算作回应了。直到步出酒楼大门,方才舒出了口气。
——看来这‘醉云楼’,以后自己还是少来的为好……
夕阳的余辉铺泻长空,映的天际一片火红。此时正是近用晚饭的时辰,‘醉云楼’门前已是人流如织,远处却仍有三五人群陆续结伴而来。也难怪刘叔如此急紧着扩张的事。
一边感叹着酒楼红火的生意,一边欣赏着残霞映照下的街景,我渐渐放慢了脚步向家里踱着。
“公子,酒楼扩张这么大的事你真的就一点不管了?”小桃已经打发小豆子先自回去传话了,这会见没了外人便又恬噪开了。
当年的小丫头这几年里没少随着自己在外帮打着下手,为了避免无谓的麻烦,便也让她如我一般改过了名字。‘小桃’这名字还是她听着人念过‘桃之夭夭,其叶蓁蓁’而自取的。我却觉得此名衬着她那粉嫩嫩的一张桃子脸实是再合适不过了。
这丫头几年来年纪是长了,样貌也出落的越发乖秀可爱,可那性子却是一点也没变。
“有什么关系,刘叔一人完全有能力应付。”我有些心不在焉应着,不过,这一句倒确是自己的心里话。
“依我看,最重要的根本是公子你想偷懒嘛!”小桃在我身后有些忿忿地嘟囔着,“每次有什么事都是能推就推,还总有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顿了顿,又不由轻笑了起来,“呵,现在连刘掌柜这样的老实人也是认清公子你的面目了。”
“小丫头!你懂什么。”我转过身,伸出两指轻弹了她一记响头,“本公子这叫知人善用。”
“唔……”小桃揉着刚刚被我敲痛的地方,轻声不满道:“总叫人家小丫头,你还不是也一样……”抬眼见我正竖目瞪着她,方似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又笑着上前讨好道,“是、是、是,公子是知人善用,公子更智谋绝伦,公子最英明神武……”
……
我和母亲现住的这所院子是两年前新买下的,就在临街的一条巷子口,离酒楼也不远。和小桃一路说笑着,言语间便已到了门前。
小桃上前去叫了门,来应门的竟是碧云。
“公子爷,你怎么才回来,小豆子一早就回来说你们已往回赶了。”碧云迎上前来,轻笑着埋怨道。
碧云已早在五年前便嫁了早已心属的把式人庄忠。当年也是多亏庄忠与他弟弟二人一路护送我们平安到得此地,其后为了碧云更是索性入院做了护卫。兄弟二人都是极憨厚、朴实的人。
而自从搬了这所院子,我见只有碧云和小桃两人忙不过,也让碧云收了几个丫鬟小厮,平日便让他们负责些打扫、清洁的活计。同时也招了几个护卫,由庄忠带着,毕竟一院子只有几个妇孺也怕不安全。人呢,都是选的老实、本分的。而碧云已俨然成了府里的管家,不过母亲身边的事却仍是由她亲自伺候着。
“有劳碧云姐在此久候,小生真是失礼了。”我玩笑般地抱拳躬身一礼,故作调笑地道。
“别贫嘴了,”碧云忙上前一步扶住了我,顺势牵着我手便往内院走去,“快走吧,夫人已经在等着了。”
一边被她拉着急步往内院赶,我一边回头对小桃无奈地眨了眨眼。小丫头却是回了我一个大眼白,继而捂着嘴在后面一路偷笑着。
玉名姻缘
这座院子算不得很大,普通的二进格局,只是胜在清新雅致。沿着碎石小路在一片青竹翠柳中穿行而过,不过片刻便到了正屋的堂前。
小桃先上前几步打起了门帘,碧云也松了手跟在我身后进了屋里。
绕过迎门而立绘着松山青石的画屏,便看到母亲倚着矮几坐在窗边软榻上径自入神,脸上的神情时悲时喜,不知在想些什么。堂中红木圆桌上已是满满布下了饭菜。
我正犹豫着是否要上前去唤母亲,却见她已回神转过了身来,看到我走进,笑着起身唤道:“凝儿,你回来了。”
“娘,孩儿可是回的晚了。”我上前几步扶着母亲到桌边坐下,“让娘久等了。”
“不晚,饭菜不过刚刚上桌,正是时候。”
“那就好。”我灿然一笑,接过碧云递来的巾帕擦拭了试手,“娘,这几天常常见你想事情入了神,可是有什么事?”
“还是先用过饭再说吧。”母亲笑笑,却没有多说。接着转头对碧云和小桃道:“你们也坐吧。”
“是,夫人。”二人躬了躬身,便各自笑应着坐了。
碧云和小桃虽身份是丫鬟,但这么多年来大家在一起,说不上相依为命也算得荣辱与共了。感情早已似亲人一般。何况,离了那高墙深院,自也不必再小心守着那么多规矩。
几人说笑着用过晚饭,碧云和小桃收拾起碗碟,母亲径自拉着我进了里屋。
扶着母亲坐于松木雕花的大床边,我倒了两杯花茶放在床头一侧的小几上,脱了鞋子,也挤身坐进了床里。
知道母亲是有事要说,我拉过她的手,抬头望着她静静等着她开口。
母亲笑望着我片刻,缓缓道:“凝儿,母亲没本事,这几年家里的事都靠你扛着,真是苦了你。”许是见我一脸不赞同的神色,她轻挥了挥手止住了我欲出口的反驳,轻声续道:“娘知道你有本事,不论才智、学识都胜得过世上大多男子,但……但你到底还是个女孩家,迟早总是要嫁人的……”
“娘……”我不由轻叹一声。唉……果然,又是为了这件事!
“先前你不是答应了我,一切凭女儿自己心意吗?”我撒娇般地在她肩头磨蹭了几下,心里却多少有些无力。“这事便随缘吧,如果不能遇到心中的那个人,女儿宁愿一辈子不嫁。就这样一直陪着娘,逍遥自在也很好啊!”
“傻丫头!”母亲不赞同地悌了我一眼,眼里却也含着一丝笑意。
“娘怎么可能陪你一辈子……听娘说完,”母亲竖起一指阻在我的唇边,轻声道:“娘并非是要悔当初的话。娘早便知道,以你这般的心性必不会像别家女儿一样听从了父母之命。娘倒也不在乎那些。”
母亲放下手指转而轻拂上我头顶束起的男子发髻,“娘只是担心,你一直这样的打扮,终会误了你的终身。”
见母亲顿了话音,轻锁着眉头望着我。我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向她不停地眨着眼。
“说吧!”母亲略舒了眉头,嗔怪地轻轻拍了拍我的头。
我故作夸张地长吁了口气,转了转眼珠嘻笑一声,“女儿心中那个人必得是一个知我、懂我的人。娘,你放心好了,也许就有人欣赏女儿的与众不同呢!”
“不知羞,”母亲终于恢复了些许笑意,轻点着我的额头道:“你这样的性子,也不知将来有什么人能容的了你!”
“娘……”我一头栽到母亲怀里一通撒娇打滚,心里却轻舒了口气。
笑闹了一阵,母亲将我从怀中拉出来,轻理着我已披散凌乱的长发,微笑着道:“前些日子,娘去玉真坊想给你挑个玉饰,进了铺子却打眼便看中了一枚心形的玉佩。娘觉得很是有眼缘,便问了掌柜的。没想到竟是块姻缘玉!”
“姻缘玉?”我不由好奇,这所谓姻缘玉不会就是指什么能带来姻缘的玉吧?
“恩,据那掌柜说,这玉天然便成心形,十分稀罕珍贵,能给佩带的人带来美满姻缘,故此方称作姻缘玉。”
哈?还真是……
“娘,你不会买下了吧?”我无力道。这根本就是店家为了提高价钱的噱头而已,全然是些无稽之谈吗!
“娘知道你不信这些个,不过那玉通灵剔透,看起来不似凡品,娘到宁信其是真的!”母亲难得态度如此坚决,“娘已为你买了下来,并送到了法光寺请高僧开光加持。明天便是期满之日了,你要与娘一起去趟法光寺,亲自将玉佩取回!”
“遵命,大人!”我忙笑着一口答应。即便自己已认定了那玉是假的,但如果能让母亲因此而安心一些,倒也算得物有所值了!
夜里,我仰身躺在宣软舒适的梨木大床上,反复辗转,却依是无法入眠……
屋子里黑漆漆一片,原有的一点清冷月光也被乌云遮掩的丝毫不见。窗外不知何时下起的雨,越来越急的雨丝敲打在窗棱上,沉闷而零乱的声响更添了自己心中的几许烦乱。
想着之前与母亲的一番谈话,我不禁于心底长长叹息一声……
其实,那些话,大抵也不过是些托词罢了。
对于生活在这个女子地位低的可怜的地方,我早已是决定了要以这男子的身份来过一生了。毕竟要像这里女子一样过着那种三从四德以夫为纲的日子,是我连想象都无法忍受的。更何况,无论前世今生行医诊疾都是自己的理想,而在这里,女子却是更本不被允许就医出诊的!
至于母亲最担心的、怕自己错过的姻缘,我更是一早便放弃了。
对自己来说,感情本来就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既得不到那最诚最真的一种,那么倒不如孑然一人潇洒随意而活的痛快。前世二十六年的人生里自己的感情世界至终是一片的空白。而到了这里,我更是不敢再奢求什么了。
只是,自己的这种想法母亲定是不会理解的。而此时我也只好顺着母亲的话尽力拖延了。待到再无法敷衍时,自己便离家几年,出外游医天下。再回家中时,也早已过了婚龄,到时再慢慢开解母亲希望她能够接受已定的事实吧……
唉,也许自己的这些念想在这里的观念看来可谓是不孝了……
第二天,晨曦微露,小桃便依我昨晚的吩咐尽职地将我从被窝里挖了出来。很久没有这么早起过了,加之昨晚又未睡好,脸上便顶上了偌大的两个黑眼圈,人也是迷迷糊糊的。小桃那丫头一边帮我梳洗打理着,嘴上却也抓着机会好是一顿窃笑。
待到收拾妥当,我方准备着去到母亲房里,未待跨出房门却是见碧云匆匆地由外小跑了进来,满面焦急神色,“公子,夫人好像是受了凉,你快去看看。”
“什么!”
我不由一惊,本还有些迷糊的脑子立时清醒了过来。顾不上多问什么,忙起身疾步出了房间向母亲的卧房走去。
从我住的东厢到中院的正屋也不过几步路的距离。匆匆赶到屋里,正见母亲已穿戴整齐地靠坐在床上,微阖着双眼,脸色看去很是苍白。
“娘,可有哪里不舒服的?”我紧走几步坐在了床边,伸出两指搭在母亲腕上。
“咳……不过是有点咳嗽,不用这么紧张。咳,咳……”母亲睁开双目看了我一眼,微摇了摇头轻声安慰道。只是话一出口,却是数声难抑的低咳轻溢而出。
恩……脉象看来确是风寒之状无疑,想是昨晚雨夜里受了凉。见母亲咳的厉害,我一边为她按揉着|岤位来缓解,一边将另只手贴在她额上。
“还有呢?有没有头疼、身子可是酸痛?”还好没有发热,休息几天应就无碍了。
“没有,不过有些乏力罢了。”母亲轻拍了拍我的手,示意我不要太紧张。
看母亲的这身装扮,怕不是还想着要出门吧?我不由挪了挪身,贴着她轻声劝道:“娘,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法光寺由我自带小桃去也便是了。”
见母亲皱眉仍是要反对的样子,我忙拉起她的手左右摇晃着撒娇道:“娘……你总不想孩儿担心吧!”
“是啊,夫人,便听公子的吧。”碧云也在一边附和地劝着。
母亲微皱了皱眉,凝目望了我片刻,见我没有丝毫松口的意思,终是略带无奈地点头应了。
碧云一面上前伺候着母亲从将头饰卸了,一面笑着对我道:“还是公子有办法,奴婢方刚可是劝了多次,夫人都不肯听。”
我轻声笑笑,这种撒娇之法怕也只有自己才用得了。
见那边小桃已备好了笔墨,我起身走到桌旁低身写下了药方,再让小桃直接去了院角的库房去取药。这丫头几年来一直随着自己看病、研药,一些普通的草药倒也早都识得了。
这么一番下来,直到与母亲用过早膳,看着她把药喝了,我方带着小桃上了马车向法光寺而去。
架车的是院子里的护卫,名庄实,和庄诚是亲兄弟。到是人如其名,长的高大壮实,人也憨憨的不怎么多话。
法光寺建在离城足有百里的岷山中,即便是一路驾车急行,也需得一个时辰的车程。
昨晚的一场急雨使得路面有些湿滑泥泞,出了城后的土石小路便更是难行。马车一路颠簸摇晃的厉害,好在车厢里一直按我的要求铺着厚厚几层的棉褥软絮,倒也避免了磕碰。
我抱着一个厚实的棉布软垫靠在小桃身上,随着马车的摇晃而昏昏欲睡。
“公子,这到法光寺怕还要走大半个时辰呢,不如你先睡着吧,等到了奴婢再叫你。”见我不停的点头打着瞌睡,小桃在一旁开口轻声道了句。
“也好。”我点点头,向旁蹭了蹭,不客气地将头枕在丫头腿上,团着身子侧躺了下来。
小桃也向一边挪了挪身,好让我躺的更舒服些。又欠身取过一件薄披替我盖在了身上。
舒服地轻吟一声,我用脸摩蹭了几下怀里抱着的宣宣软软的厚垫子,很快便沉入了梦乡。临入睡前迷迷糊糊地似隐约听见半句轻声的嘟囔——
“这么颠簸也能睡得着,也就只有公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说一下更新的问题:
嗯,一般会是每周更四到五章,大约在晚上六点左右更新(周末会更早些)
途中险遇
一路昏昏睡过,直到了岷山脚下被小桃叫醒,头还有些晕晕沉沉的。
稍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鬓发,我步下马车,深深吸了一口清爽的空气,感受着微风拂颊而过的丝丝沁凉,人也渐渐清醒了过来。
岷山起于城西南五百里旷郊,峰奇谷险风景秀丽。自城郊向西蜿蜒数百里而不绝,更是层峦叠嶂、绵延无尽。法光寺便建在其地势较平缓的南麓山腰一处空旷广地中。
因山路狭窄,难以容车马并行,四处而来的香客一般都会将马车停在山脚,步行上山。法光寺香火鼎盛、游人不绝,岷山脚下也因此多了许多茶寮食铺,供人停泊车马休息聊天。
我嘱咐了
玉随心缘第2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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