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随心缘 作者:yushuwen
玉随心缘
作者:昕欣
第一卷:高门华府幽幽院
醒转千年
五月的阳光透过枝叶暖暖地洒在身上,印下满页晃动班驳的光影。清风温和拂过面颊,留下淡淡的兰花馨香。
我放下手中的书本,深深地吸了一口萦绕鼻端的留香,惬意地平摊开因久坐而酸麻的四肢。闭上眼,静静地感受着四周宁逸的气氛与心里那份久违的平和。
来到这里已有三个月,然而由最初的难以置信、惊恐彷徨到现在的平和宁静、随遇而安也不过短短的三个月罢了。不得不感叹人的适应力之强。
就在三个月前,自己还在丛立的钢筋水泥与充斥着消毒水味环境中陀螺转个不停,谁知不过一场意外,再次醒来竟已是满眼的古韵古香了,而更莫名的是还变作了一个刚满十一岁的稚童!
要说一直来,自己的生活可谓有序而单调了——生长在普通的医药之家,按部就班地入学医科,毕业后从医工作也已两年。家中一室堆满四壁的书籍和从小伴到大的围棋盘算得是唯有的消遣与爱好了。实在想不通,这般离奇的事又为何偏偏会让自己撞上?
一千两百年的岁月沟壑,十五载的年龄变差……仅仅过了三个月的时间,我就渐渐接受并适应下来……
睁开眼,抬头望了望天边西斜的红日,我不由轻呼了口气,看来是又错过了午膳的时候,蓁儿那丫头怕是就快找来了吧……
“……小姐……小姐,你怎么又跑来这里看书,还不记得用午膳!”
果然,心中方才想着,便远远听见那脆生生大呼小叫的特色声音。这丫头也真是够守时的,不过刚刚过了时辰便急急地寻了过来。得,又得有着一番罗嗦了!
摇了摇头,我扶着树干站起了身,转头就见着梳着双髻,穿着一身桃粉色布衣小褂的小身影风风火火地一路跑着到了近前。
人还没待站稳,已是一口气吐豆般地念道,“小姐你怎么又到这里来了?这么偏僻的地方!真不明白就这么一颗大槐树有什么好看的?而且这都什么时候了,小姐你怕是又忘记时辰了吧?这总是误过用膳对身子也不好的……”
因着一路急跑尚余着粉色的苹果脸,睁得滚圆的黑漆漆的大眼睛,加上那微撅着喋喋不休的小嘴,看上去真真称得是娇憨可爱了。可惜,却偏偏让人头疼无奈的很!
唉……我确是实在想不明白,不过年仅十岁的稚童怎么竟也会有如七旬老太般的罗嗦。
“蓁儿,这便回吧。”趁着那丫头换气的空隙,我忙开口打断她意犹未尽的话。挥手轻拂过裙摆上几点草屑,转身疾步向着来路走去,更似随意地问了一句,“今日可曾学了几分手艺?”
素日这院里的膳食都是母亲亲自做的。蓁儿这丫头近几日初掌了勺,却是热心的很。
“当然,奴婢今天和五夫人学了两道新菜,‘鲜菇清笋汤’还有‘肉沫豆腐’,都是小姐素来爱吃的!”蓁儿有些兴奋地炫耀道。
我不觉轻声一笑,到底是小孩子,很容易便被转移了视线。嗯,总算是不用被她念到头痛了……
这处我常来看书的地方其实就在我与母亲住的院子‘薇芜院’后方不远。‘薇芜院’本以地处偏僻,平日除了院中的几人很少再有人踏足。而这里,便更是无人问津了。
然这份清溢与宁静,却也正是自己看中它的原由……
沿着绿荫遮掩的小路疾步而行,很快便到了院门。四合院似架构的小院子,东西两厢是我与母亲的寝室,南面则是蓁儿和母亲的贴身丫头碧云所住的屋子,西南处一角的小厨房,再加上正中不大的庭院,简朴却很是温馨。
“蓁儿,你去厨房里帮着碧云看好药火,随着也一同早些用了饭吧,这里便不用伺候着了。”简单地打发过小丫头径自去了,我回身独自掀了帘子步入屋内。
堂中,母亲正亲自忙着布下饭菜,漆红的梨木方桌上已摆好了两道小菜与米饭,热腾腾的冒着诱人的香气。
“娘,”上前接过她手中最后一道菜放到桌中,我回身扶着她坐下,“这些事有我和蓁儿来做就好了。”母亲这几日的身子不大好,可却怎样劝说都不肯闲下来静心歇养。
“不过是点小事,”母亲拉着我在她身边坐下,慈爱地笑望着我,“娘今天已经觉得好多了,碧云带回来的药倒真很是有效。”
“那就好,不过还是要小心这两日不要太操劳。”我摇了摇母亲手臂,撒娇般笑着叮嘱道。
碧云带回的药,实则全都是自己开给母亲的,对于药效我自是清楚的很。
母亲的病其实不过是偶感风寒本并无大碍,只不过因其几年来心情郁结,这次一并发了出来便显得重了。大夫人叫人请了大夫来走过场似地看了一回,丢下一张祛寒褪热的常见方子就再是寻不见人了。
好在我本就没有指望了她们,报给大夫人知道求她找了大夫来诊治,也不过都只是为了掩饰自己会医术这一事罢了。
前世所学的医学知识可说是自己带到这个世界最大的保障了。只是可惜大多的西药所学在这里是完全的派不上用场。这几个月来我一直反复记忆研究着,也追想着一些曾经涉猎过的中医知识,又托了碧云尽可能的在外面寻了几本这里的医书来研读,以期让自己记忆中的所学尽量与这里的溶合。这次便是正正用到了。
“知道了,娘会注意着的。”母亲轻拍了拍我搭在她臂上的手,重复着一贯的应话。转回身执筷为我往碗里不停添着菜,“快吃吧,你学了一上午了,早便饿了吧?”
“娘,我自己来就好了。”知道她是根本没有放在心里,可是,我除了时刻多留意地劝着却也别无它法。
侧头望着身边的母亲略显苍白的面容和其上几条淡淡交错的纹络,心里便禁不住地泛起一丝酸涩。只看这般面有沧桑的容貌,谁又能想到她尚年不及三旬……
母亲原是这府里大厨房的一个小丫头,因着人本分勤快手也灵巧,其后便被调到了府里老爷的房中伺候,算是做了个大丫头。可一场荒诞而烂俗的酒后乱情,却是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
所有的人都认定了是她借机引诱家主。全没有人相信,没有如花美貌也没有过人才情的丫头竟会是被强迫的。如果不是怀有了身孕,不知其后又会是怎样一番更加凄惨的下场。
因着府里子嗣稀少,出身贫贱而又丝毫不得宠爱的母亲便这样糊里糊涂地当上了刺史府堂堂四品大员的五夫人。人人都道是一步登天,飞上枝头。可我知道她心里从未真正开怀过。
所谓的丈夫十年来从未多加一眼的冷落,几位夫人不时的欺压刁难,周遭众人蔑视的白眼……这所有的一切皆可忍,可到底心中几许怨滞难平……
用过晚饭,亲手喂母亲服过了药,又陪着她在房里说了些琐事,我方带着蓁儿回了西厢。
红日西斜,房里已是渐沐昏暗。蓁儿燃了两只烛台放在桌上,提了茶壶出去烧水。我取过午间看的‘大华时记’,自顾坐在桌边漫不经心地翻看着。
这本介绍着大华朝基本风土人文的书也是我托了碧云在外面寻来的。
来到这一千两百年前的古都,唯一让自己稍显兴致的便是这些古书了。府中北书房的藏书也是不少,都是专门供府里几位小姐阅览的。可惜除了寥寥几本史册,大都是些四书五经、诗词歌赋,甚或一些夫义妇德的书。至于那些自己感兴趣的讲解这个世界民俗风物、地志人文甚或是一些杂文游记、稗史野集,统统收藏在父亲的南书房。
而那里,却是自己决不能、也不想,更不会踏足的地方。
“小姐……”蓁儿走进来倒了杯热茶放在我面前,撅着小嘴有些欲言又止地低唤了声。
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我闭目偎在了椅背里,全当没有发觉她的欲言又止——这丫头要说的事不外乎也就那一件。
“小姐……”蓁儿在我面前转来转去地晃了足有盏茶的时间,许是见我始终埋头书册没有丝毫理会的意思,终是忍不住主动凑了上前,“您就不打算练一会琴么,明天张先生可是要考校的吧?”
果然吧……睁开眼,我有些好笑地看着眼前那这张急切的小脸。倒底是小孩子,争强好胜的心就是强了些。
“也好,去取了琴来吧。”虽是没多少抚琴弄曲的兴致,可也总好过这丫头在耳边不住地啰嗦。而且,我也确是好些日子没再练琴了,再这样下去,怕是渐渐好容易熟悉起来的一点指感又要生疏了。
“好!”蓁儿脆应了一声,欢快地几步小跑取了琴来,又小心地平放在了我面前的桌案上。
摇头笑了笑,我放下手中的书册正了正身子端坐椅间。捻指稍试琴音,闭目略略回想了遍‘月秋辞’的谱子,手下缓缓拨动起琴弦。
‘月秋辞’不过一首入门的曲子。可虽是简单,却几乎包含了全部基本的指法,这几个月里我练琴时大都只弹了此曲。毕竟,这里虽然地处偏僻,但夜晚空静,琴声又轻灵悠远,很容易被人听了见。
对于古琴,那一世的自己是从未接触过的,可因着这具身体残存的记忆,一些基本的指法、谱子倒也都领会得了。只是最初练琴时不免生涩一些,不过三个月的熟练下来,却反倒比原本还要强上了些许……
一曲毕,细细地体会一番。我侧头瞥过站在一旁的小桃,示意她将琴收了下去。
“小姐,您每次都是弹奏这曲,不如……再试些新曲吧。至少,也练练明天即要考校的曲子啊……”见我已是无心再弹下去,蓁儿微有些发急地上前再次劝了起来。
这丫头……
懒懒挥了挥手,我索性未再应声,只重又拾过手边的书卷漫不经心地翻看起来。
“小姐,您总是这样躲起来一个人看书或是下棋,这可有什么用啊?”
蓁儿兀自不死心地嘟囔着,“您也当是学学二小姐 ,经常在大家面前弹弹曲、作作诗,这样才会得了老爷赏识器重啊。”
“唔……”以书掩口轻打了个呵气,我无力地看着那张一副恨铁不成钢般容色的粉嫩小脸,挑了挑眉,放柔了声音缓缓道,“乏了,你下去将水备了吧,这就沐浴歇了。”
拜托……一番话这丫头已说了无数回,明知道起不了作用仍日日的锲之不舍,论起这份毅力,还真倒让人佩服的很……
“……是,小姐。”蓁儿尚自心不甘情不愿地蔫蔫应了一声,看了我一眼,嘟了嘟嘴,却终是没敢再多说些个什么。
看着小丫头鼓着一张小脸走出房去,我不禁轻笑着暗自摇了摇头。这丫头的用心自然是好的,可到底是年纪还小,有些事情终是无法看懂的……
在这府里,即便是再得器重、再受宠爱,那又能如何?不过是一枚更高的筹码、一件更有价值的器物……
这三个月来我不知有多少次暗暗庆幸自己所取代的这个身份不过是一个众人眼中过于平凡,丝毫不得家主重视,沉默寡言而又内向得甚至有些自卑的庶女。
要说,这崔府的三小姐崔娴凝,论资质却也说不得是多差,至少在我看来,要比十岁时的自己强上多了。只不过,在她那位望女成凤、一心借此攀附权势的刺史父亲眼里,那便差得太远了!
据说当初之所以惹了风寒而至昏迷巧得我来到这里,也是因着没有达到她那位父亲大人的要求而被罚跪了一夜的结果。就是直到最后气息奄奄快咽了气,也没见那位父亲大人来瞧上过一眼。
这样的父亲、这样的豪宅深院,于我来说没有任何的眷恋可言。即便这脑中残存着零散的记忆,但每每回想下来,却只让自己越发地想逃离这个牢笼般令人窒息的地方。
然而,若想要顺利地离开这里而又不会引至过多的追寻,那么首要的,便是牵不起那位家主丝毫的重视……
每日一课
清晨,天色方刚蒙蒙亮,我照例是由蓁儿自舒适的被窝里强挖了出来。迷迷糊糊地任她服侍着穿衣、擦脸,再在头上简单的梳上一个童髻。直到一身由头到脚都被打理妥当了,人才渐渐有了些清醒。
走出屋外,我深深地呼吸一口清晨沁爽的空气,带丝湛凉的晨风总算驱走了自己那最后一丝睡意。抬头望着灰蒙的天边那隐然若现的几点星光,我不得不再次无奈感叹一声,即便已来到这里生活了三月有余,自己依然是无法适应了古人这早睡早起的好习惯。
简单活动了下身体,和母亲一起用过早膳,我便带着蓁儿匆匆赶往了‘书香阁’上那例行的每日早课。
‘书香阁’位于刺史府大宅的西北角,是平日府中几位小姐上课的地方。
说起这崔府的子嗣,可谓稀少的很了。除了大房两位嫡出的小姐,便只有我这个误打误中的女儿了。虽然我那位父亲大人也曾为无子而一连娶了三房妾氏,可惜都未能孕有一儿半女。大概也正因如此,我和母亲即便受他冷落,到也能僻居一院、三餐温暖,每月还可按例领取份月银。而我亦有机会与两位嫡出姐姐一同进学。
府里亭台楼榭,庭院重重,沿着九曲回廊匆匆而行,不算很远的距离却足用了大半柱香的时辰方绕到。
尚未踏入院门,便听到院中传来几声清脆悦耳的琴音,正是张先生前几日教授的新曲。这个时候会在这里练琴的,想来也只有我那位大姐,崔府的大小姐崔婉莹了。
微顿了顿脚,我略略放缓了脚步轻声走近大厅,果然见崔婉莹正坐于窗边专注地拂着琴弦。窗外的阳光映射在她身上,清秀淡漠的面容却也尽显出几分秀丽出尘。
她的婢女青荷站在案旁,看到我们走近屈膝无声一礼。
我微微点头应过,也没有继续迈步走入厅中,只是轻倚着门栏静静听着琴曲……
崔府大小姐崔婉莹今年已满十四。容貌虽称不上绝丽倾城但亦可谓是清秀佳人,加上多年来孜孜以勤而换得的一身不俗的才情,在众多高门权贵的大家闺秀中也算得出类拔萃了。
只可惜……这样的她,却偏偏身边有着一个处处胜过自己、完美的难以较越的妹妹。在那一心盼女成凰飞入王庭的父亲心中自然便划开差距而显得有些无足轻重了。身为嫡长女得不到父亲的倚重、母亲的疼宠,在妹妹的光环下也日渐变的疏冷淡漠,不再与任何人亲近。
曲声渐歇,我收敛了心神走到她桌边微俯了俯身,“大姐。”
“恩。”她淡淡应了声,便低头顾自翻看起案上的曲谱。
我笑笑,也未再多言,起身径直走到自己的桌边坐了。而蓁儿将小心抱在怀中的瑶琴仔细地放好,便自站到了我身后。
我随意地翻了翻曲谱,算着上课的时辰就快到了,抬起头时正巧看到二姐崔媛歆带着侍女心兰急步匆匆走了进来。
一身火红的滚纱罗裙配着鬓间几点瑰红花钿越发衬的姿容的明艳娇丽。微昂的小脸虽是尚显稚嫩却已隐有几分国色天香般绝世风华的雏姿。微微上挑的一双凤眼略略于屋内环视了一周,许是看到先生还未到,薄抿的双唇不禁微翘了翘。
待到她走进,我忙站起俯身问安道:“二姐好。”
看她照例是挑了挑眉,视而不见般的样子,我亦故作讪讪地低头重新坐回了一旁,心里却是半点不已为然。
说起这位二小姐,小小年纪便已名扬了整个苏州,更是被全府上下的人珠玉珍宝一样的捧在了手心里,这般下来养成的性子,总难免是娇持矜傲了些。与崔婉莹仿若隔离了一切般的淡漠不同,对崔媛歆来说,却是除了那种寥寥几个看得上的,余下的人,全然半个影入不到眼里。
而自己嘛,无疑也就是入不得这位二小姐贵眼的人了。无论是零碎的记忆中还是这三个月来切实的相处,多少的照面下来,这位二小姐可是连个正眼也没曾施舍过了,真真是完完全全的无视。
我自然是不会在乎这般不痛不痒的事,倒是觉得如此相处,可正让自己省下了不少应对的功夫了。
那边几个丫头已都分别问过了安,崔媛歆微微转过身向着崔婉莹的方向道了一声,“大姐,你来的可是早,刚刚在母亲那里都没曾看到你。”声音婉转软腻,稍显稚嫩的语声中却自透着一股清傲的味道。
崔婉莹也仍只是轻应了一声,微点了下头便继续看回手中的书册了。
对于这位大小姐淡漠的性子,府中人人都已是清楚了解得很,崔媛歆自也早熟知了她的脾性,微撇了撇嘴没说什么,径自走到中间的位置坐了。
待到她这边刚坐定了,那边教授古琴的张先生方也掀了竹帘踱步走了近来。寥寥几句开场,依然是传授新曲前的例行考校。三人依次都要弹上一遍上次学的曲子。
崔婉莹仍是像方刚一人时那般弹了一遍。琴音清越流畅、婉转动听,指法也很是娴熟,听的出是用心练过了的。
张先生欣然称赞了一番,却也没看到她有何喜悦之色,漠然的脸上始终看不出什么表情。
待到崔媛歆时,便见她自信地微扬了扬头挑唇一笑,玉手轻抬一一拂过琴弦,十指连动,清雅悠扬的琴音刹时间行云流水般倾泄而出,缭转绕耳却又似直抵人心。
同样的一首曲子,在其指间便似自具一股别有的浓浓韵味,引人痴然入醉。若不是亲眼所见我实是怎样也无法想到这样天籁般动人的琴音竟是出自年仅十二岁的女孩之手!即便是自己凭着两世的记忆、成|人的心智再介以勤练数年怕也是远远不能与之相比的。
张先生更是连连点头夸赞,满脸的欣慰之色。看的出他对这个得意门生真真是满意至极。
崔媛歆微扬着小脸神定气闲地坐在那里,只是眼中免不得闪过几丝丝得意。
十二岁之龄便有如此高超的琴技,的确是足以自傲了。只此琴艺一项便已不负她那盛传整个苏州城的才女神童之名了!
接下来便是轮到了自己。我故作紧张地握了握拳,轻吁了口气,方伸指轻捻缓缓拨弄起琴弦。曲调平平淡淡偶有凝滞,甚至远不如崔婉莹琴曲中的婉转流畅。这便是这位三小姐素日里一贯的水准了。虽多少是自己有意为之,但我心中亦知,即便是用尽了全力,自己的琴艺也绝是不能与那位崔二小姐相较的。
抬头用有些不安又略带着期许的目光望向张先生,眼角的余光却不意外地瞥见崔媛歆嘴角淡淡的一抹不屑。
“曲韵不错,指法也略有进步。”张先生微笑着鼓励道,“要继续努力啊。”
“是,先生。”仰面灿烂一笑,我全作兴奋地点了点头。
呵,什么曲韵啊?这位张先生还真是好人。若换作了那位责教诗书的阎老夫子,恐怕便少不了是一顿训斥了。
接下来的时间张先生逐一作了一番指导,看着已近休息的时辰了,交待了几句,便自去了隔壁专供先生歇息的小间。
按照规矩,这课时的安排是琴、棋、书画、诗书四门每日轮换着,每天上午两个时辰,中间可以休息上半刻的功夫。
先生出了房门,这屋里立时便显得几分沉闷。那两姐妹一个清冷淡漠,一个娇宠自傲,在一起一向也没什么话好说。崔媛歆起身带着心兰转去了屋外散步,崔婉莹依然自顾练着琴头都没抬。我自然更不会主动上前搭话,只是站起身简单活动了下四肢,心里却是禁不住的微微叹气,这就是所谓豪门大院的姐妹手足间的相处相容了……
后半堂课张先生又教授了一支新曲,反复弹奏练习中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待下了学,大家一番见礼后便各自散了。我照例放慢了脚步走在了最后。直到转过了院墙,方加快了脚步匆匆向着‘薇芜院’走去。蓁儿抱着琴跟在我身后,一路上都顾自不开心的嘟着嘴,想是定在心里埋怨着自己没用心练琴,又在考校中落了下乘了。我也只管当作未见。
路过北书院,我稍顿住了脚,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走了进去。虽然有兴趣的书大都已是翻看过了,但总也聊胜于无吧。
挑拣着选了两本史册与一本大华地志,都是些几个月里已被自己翻了数次的书册了。
说起这些书,也不知是因从前那位三小姐本就对其未加留意过,还是因脑中那几分残留的记忆实是太过的模糊零碎。刚刚醒来那几日,我竟对这个所谓的大华朝全然无知得很,甚至很多常识性的东西都无所认知。
好在这北书院里,在那让人看了只会头疼眼晕的大堆书册里还能翻的出那么几本史传、地志这样有得用的。
‘华’朝,这个在我上一世的记忆中全然无痕迹的朝代,自是不会是存于我所熟知的那个历史中了。不过,若说它是全然陌生的古世界却也不尽然,因为在秦末之前两个世界的轨迹竟是完全重合的。这其中的因果原由即便再三思酌我也仍是理不通!
好在对这些费脑筋而又没多少意义的事自己倒一向也不执着。
现今这华朝距那分领的一点已过了有近千年的岁月,不要说这其间的朝代更替、史事变迁,既便是如今的风物人文、疆域地貌也都与历史上的完全不同了。
每每对着大华地志上那副比历史中大唐盛世时期仍广博三分的领土地域图,我都会不禁有一种茫然陌生而又心奇无比的感觉。想着有一天若能离开这座深院,踏遍那每一寸山水土地,乐尽逍遥……当也算不枉这一场奇世轮回了!
作者有话要说:呼~~好流水的一日……快进,快进……
话里话外
第二日,我是浑浑噩噩地急步赶往着‘书香阁’,昨晚摆棋谱入了迷,睡的有些晚了。想到今日是阎夫子的课,便由不得一阵哀叹。
一路打着呵欠,待赶到‘书香阁’却是见大家居然都还未到,索性便倚着桌子稍打起了盹。可直过了足有盏茶的时间,却仍是没见到有人来。不紧有些奇怪,吩咐着蓁儿出去打探了一下。
不多会,蓁儿匆匆跑了回来,“小姐,府里这几天突然要忙着弹尘翻饰,这几日的课都暂且停了。”喘了口气,又气呼呼地接着续道:“听说是昨天晚膳时老爷吩咐下来的,居然都没有人来‘薇芜院’告知一声,害的小姐早上还要白跑上一回!”
“停课了?”
我欣喜地站起了身。我可没那么多心神为这种事生气,到是窃喜终于可以有几天不用早起了。要知道平日除了初一十五、逢年过节,可是每日都要准时来上课的。
“是啊……”蓁儿似对我的兴奋很是不解,“小姐,你难道就不……”
“那就快回吧!”哪有心情再听她啰嗦,未待她说完我已疾步往外走了,可赶着回到院里去睡上个回笼觉呢。
一路所过,这时留意方看到确是多了许多丫头小厮在清扫着庭院。往来的下人行走间亦都是步履匆匆的。
想到府里往常也只有年前才会这般大肆清扫,现在这个时候离着年节未免也太远着了些,这般大肆全府弹尘翻饰,却不知是有着什么大事呢?
回到‘薇芜院’,自和母亲交代了一声,我便回了房间自睡我的回笼觉了。这一觉睡得真真是久违的舒畅,直到午膳时分方才在蓁儿的催唤下起了身。
去到母亲房间,午饭都已摆上了桌。母亲见我进来,心疼地打量一番道:“可睡醒了,是不是这些天功课太紧累着了?”
“不会,”我笑着挨在她身边坐下,“只是昨日看书看的晚了,没有睡好而已。”
“恩,用心功课是好的,不过也要注意着身体。”母亲一边往我碗里夹着我素日爱吃的菜,一边不放心地嘱咐。
嘴里含得满满的,我点着头含糊应了。稍侧头却瞥到蓁儿那丫头站在一旁正不断地冲我翻着白眼。这小丫头,真是被我宠的早已不记得什么尊卑之礼了。
待用过膳,我亲手泡了茶,便坐下陪着母亲说些家常。说是茶,其实也不过是我平日闲来收集的一些花瓣晒干了自制的罢了。不过虽比不得那些名茶的芳香甘醇,却也自有一股清新香甜。
与众人讲了几个自己擅改过以前见到的笑话,几人正笑作一团时却忽闻院门口传来几下敲门声响。接着便听有人高声唤道:“三小姐在吗?”
不知是有什么事?叫蓁儿去应了门,我心里不由思忖着。‘薇芜院’平日很少会有人来,只在府中有什么大事时才会派人来知会上一声。
“娘,你歇着吧,我去前面看看。”对母亲宽慰地笑笑,我转身走向前厅。快跨出门槛时脚下微顿了顿,回过头看向碧云道:“碧云,你随我一起来吧。”
到了前厅方坐下,便见蓁儿转了回来,后面跟着走进一身穿着青绿色布衣裙褂的女子,一身标准的崔府丫鬟打扮。仔细看去倒觉出几分面熟,好象是大夫人身边侍候的,至于什么名字我却是叫不出了。
那女子走近几步,微俯了俯身道:“给三小姐请安。”态度虽是有些倨傲,到也算得有礼了。“婢子是来传大夫人话的,府里这些天要做番大清扫,许多地方还要翻新改建,几位小姐的课会暂歇上几日。”
哦?这个时候方派人来传话吗,应该不止是这件事吧。
“哼!”
我这里正暗自想着,却突地听身后响起一道冷冷不满的鼻音,这一声虽算不得多大,但已足够让屋里的几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了。
微皱了皱眉,趁那丫鬟没注意,我回过头狠狠地瞪了蓁儿一眼,旋即转回头淡淡笑了笑道:“有劳你跑上一趟了,大娘可还有要别的吩咐?”
“大夫人吩咐,府里这番打扫,前面的人手怕是不够,要从后院各房里都抽一人调去前面帮应。晚上也暂时统一宿在前院了。”那丫鬟轻扫了蓁儿一眼,声音平板地回道。
果然是没什么好事。我望了碧云一眼,缓缓颔首道:“我们院里能用的上的人也就只有碧云了,便让她同你去吧。”
“是,小姐。”碧云躬身轻应了一声,双眉却微微蹙起,略不放心地看着我。
宽慰地点头一笑,我站起身轻拉着她的手对那丫鬟道:“我们这院里病的病、小的小,所有事都靠碧云一个人打点,等前面忙过了,可让她早些回来,这院里可离不得她。”
“三小姐放心,等忙过这些天就会将她们调回各院了。”
我点点头,看着她们出了房间,若有所思。
“哼,说什么各房都抽调一个下人凑人手,其他几房里哪个不是四五个丫鬟仆从伺候着,惟独我们院里里外外就靠着碧云姐一个。”蓁儿瞪起圆溜溜的双眼盯着她们离开的方向,声音恨恨道,“她们把碧云姐调了过去,那夫人……”
“夫人自有你伺候着。”我淡淡打断她的抱怨,回身往里屋走着,“这几日里材食就由你去取,除此之外,不要在外头乱跑。”
“知道了,小姐。婢子会伺候好夫人,也不会在外面惹事的。”蓁儿忙应了一声,跟在我身后走了几步,却仍自有些不甘地道:“奴婢只是想……”
“你只要想着怎么照顾好夫人也就够了。”再次打断她的话,我不由微沉下面色转身盯向她,“要记得自己的身份,至少也要在外人面前记得。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之前都要考虑清楚了后果。”
对蓁儿自己的确是太过宠惯了。虽然我是很喜欢她纯挚率直的性情,可在这高宅大院之中以她这种性子再这般放任下去,早晚会惹出麻烦。
许是第一次见自己动了真气,蓁儿有些慌了神。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急声道:“小姐,婢子知错了,婢子以后再不会乱说话了,求小姐不要生婢子的气。”
“唉……”轻叹口气,我伸手扶了她起来。本是想借这机会约束一下这丫头的性子,可看着她那张惶急委屈的小脸,又不免有些忍不下心。毕竟还是个小孩子,不懂掩饰自己的情绪原也是情有可原。
我伸手捏了捏她有些急红的小脸,“蓁儿,你要记得,在这府中他人面前,你只是崔府一个无势主子的小丫头。”
“是,小姐,婢子明白了。”蓁儿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满意地一笑,蓁儿的聪慧我是知道的,亦相信她一定会想的明白。
回头看了一眼隔着前厅与里屋的门帘,想了想,我轻声对她道:“蓁儿,你先下去休息吧,晚膳时再过来便是。”
“是,小姐。”
看蓁儿应着去了,我方微顿了顿脚,挑帘走进了里屋。
绕过屏风,便看到母亲倚着床头半躺在床上入神地想着什么,神情有些郁郁。
“娘,”我轻唤了一声,也靠坐在了床边,握起她的手,“你都听见了?”
“凝儿……”母亲回过神来转头凝视着我,双眼泪泫欲滴,却踌躇着没有说什么。
知道她心里始终介意着我因她这个母亲的身份而不得父亲宠爱。刚刚听到我与小桃的话怕又引的她难过了。
“娘,你知道我早已不在意父亲怎样看待我这个女儿,”我将头轻倚在她肩上,“即使得他看重,那也不是我所渴望的父爱;即使得这府中尊荣,那也不是我所向往的生活。”
“唉……”母亲轻叹一声,抬手轻拂着我早已散开的长发,“凝儿,自从上次你病醒后,就仿似一夕间长大了许多……这段日子里,你的懂事、聪巧,娘都看在眼里。虽你没说过什么,但娘知道你做何事已都有了自己的主意。娘没什么学识,很多事不懂也帮不上什么忙。但是……”母亲顿了顿话音,将我揽进了怀里,“你要记得,无论你做什么决定,娘都会支持你。”
我抬头望了母亲一眼,对她这些话心中并无多少诧然。母亲从小看着自己长大,所谓母子连心,很多事情即便瞒了所有人也是瞒不过母亲的。其实,抛开那一些无法解释的事,我也从未想过特意瞒她些什么。
母亲是自己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也是自己系于这个陌生世界的唯一牵绊。即便将来我要离开这崔府,也定是要带着母亲一起的。而之所以没有早些将自己离府的打算告诉她,也不过是因着时机还尚早,不想她过早为此事而忧心费神罢了。
“娘……”我抬起头对她灿然一笑,转而又扑进她怀里磨蹭了一通,“女儿可是打算赖着娘一辈子的。娘你日后可不能反悔哦。”
“你这孩子!”母亲轻点了点我的额头,唇边亦漾起一抹浅浅而慈和的笑意。
看到母亲重又展了笑颜,我不由暗舒了口气,放松了心情陪着她另说起一些好笑的趣事,连连讲了几个玩笑逗她开心。
。”
但闻君声
刺史府这一番大扫便足足用了五日。几日里,‘薇芜院’倒依是平静如昔,丝毫没受到府中那份忙碌紧张气氛的影响。
只是碧云不在,蓁儿这丫头要做的事便也多了起来。
说起这丫头,原本我还有些担心那天被自己说了几句会让她在我面前也难免拘束了起来。谁知不过两天,这丫头便恢复本性地依旧在我耳边叽叽喳喳地罗嗦了个不停。
好在出了‘薇芜院’却也谨慎收敛了许多,几日里去大厨房领取食材也是速去速回没有与人发生什么口角,这番长进倒也足是让我欣慰了。
母亲的病终于完全康复是令我最为开心的。而且经过这一病,母亲那心中的郁结好似也随之发散了出来,整个人都变的轻松了许多。
而我嘛,这几日无疑过的是逍遥似神仙。每天睡到日上三竿心满意足地爬起来,用过膳便陪母亲聊聊天,亦或是懒在榻椅上独自看书布棋,品着清香花茶,用着精致小点,伴着初夏暖暖的熹阳和熏熏醉人的软风,说不出的惬意悠然……
碧云回来时却是带了些细碎的消息,说是府里几日后要大摆宴席以待贵客,而这一番大动作的清扫翻饰也是源自于此。这倒是让我心中不免亦有了几分的好奇。
要说我那位刺史父亲,放眼整个苏州,这官做得最高的也便属他了。素日里那些大小官员争相宴请于他还来不及。即便偶尔几次于府中设宴,也从未见有过这般大肆铺设的。真不知这一次来的会是怎样尊贵的客人。
不过,左右这些与我们这‘薇芜院’是扯不上半丝关系。既然到了现在都无任何人来知会一句,想必这场大宴照例是不需我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女儿列席的。
既是仍不用上早课,更没有闲人烦事来扰心,我自是乐得悠闲。嘱咐了碧云和蓁儿这几日里若非必要都不要出了这个院子,免得在这个时候冲撞了什么,到时怕不只是一顿板子便能了事的了。
只是,我倒也偶尔仍会去那颗常去的大槐树下看书歇息。不过是想到这样杂草丛生、荒旧而僻远的地方,想来那些尊贵的客人纵是怎样绕也总不可能绕到的。
可又怎知……这世上便偏偏就有这般不合逻辑常理的事。
这日午膳后我照例来到槐树下,半倚着树干惬意地享受着周围的那份静谧。可手里的书册不过翻了半卷,却远远听到几声隐隐约约传来的话语声。待仔细辨听,那声音倒像是出自于我那位二姐崔媛歆口中的。
这位天之骄女般的二小姐又怎么可能会来这里呢?我心里不免诧异的很,却也不由轻轻起了身,紧贴着树干将自己全身藏于了树后。
我可是不想在这里迎面与她碰上!也还好这颗老槐树足够的粗壮,听辨声音以她们走来的方向是绝然不会看到藏身树后的自己的。只希望这位二小姐走近后看到这片幽僻的景色能很符合她身份性子的立刻调头离开。
可惜,今日看来是注定了诸事皆与愿违……
片刻间,那窸窣纷沓的脚步声已是越至越近,细碎的话语声也愈加的清晰了。我不禁微蹙了蹙眉,极力放轻了呼吸,越发地贴近了树身凝神仔细听着那渐近的话语声。
“王爷,这里荒僻的很,实是没什么好看的。若要赏景不如去前面园子的好,此时园里的几株兰花正是开得最艳的时候。”
崔媛歆娇婉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我竖起的耳中,却是不由令自己心中一怔。
王爷?哈,这位怕就是府里几日来一直忙着准备宴请的客人吧,还真是有够尊贵的!
难怪我那位父亲大人会这般费心费力的大肆铺设,还由着掌上明珠般的宝贝女儿亲自陪着游园。
呵,这下子自己却是更不能露面了,只拜托这些人能快些离开的好。真不知这位王爷怎么游府也会游到了这里来?
“哦?崔二小姐不觉得这里却是别有一番景趣吗?”一道陌生的男子声音随之徐徐传来,清朗中微带了点点的磁韵,透着些许的慵懒随性。
“有吗?嗯……”崔媛歆的声音略带着迟疑,似想说些什么相应,却又实是寻不出哪里好来。
“华园幽槐自合天,草长风舒绕云屯。平凡之中却是自有其韵。”
那位王爷却自顾低声自语般浅吟了两句,也不待崔媛歆答话,又漫不经心般低笑了一声,转而言道:“崔二小姐想是不会欣赏这种平凡的了。呵,我们还是早些离开的好,也免得扰了这里的一份清静。”
也未听到崔媛歆怎样的回话,可脚步声确是已渐渐远了。哎……我心中不由得几分纳罕,这位二小姐怕是从未有过这般无言以对的哑忍过何人吧
玉随心缘第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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