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氏女(完结) 作者:yushuwen
褪恰!
第四十九章瘟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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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瘟疫
缀幽闻言抿唇一笑。
“恐等不到下回旬假,东西就送出去了。”
缀幽是颜秉初的贴身大丫头,再怎么迟钝,也看出来岳雷今天去钱塘州学有些不寻常。
颜秉初丝毫没有脸红,她笑嘻嘻地看了看缀幽,却仍然什么也没说。
缀幽也只是打趣打趣的意思,丝毫没有多想。
两人收拾了针线,漱洗了早早歇下。
第二日一早,就上了马车去了钱塘。
缀幽真是猜对了,回了州学的第三天下午散学,颜秉初就看见在女舍附近踌躇的岳雷。
低着头,兀自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颜秉初就走到他身后唤了他一声。
岳雷满脸喜色地转过身来,目光炯炯地盯着她。
颜秉初被他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偏着头问道:“怎么又跑来了?待会儿怎么回去?”
岳雷举了举手上的包裹给她看:“我上回见你喜欢吃点心,就买了几匣味香楼的糕点给你送来……”
是几匣点心盒子,用浅粉色的绸布包裹着。
看来是上回在马车里,见自己馋着映月做的点心,才以为自己爱吃这些的。
一时之间,心里有些感动起来。
看着他,倒真有几分孺子可教的感慨。
颜秉初就想到那个刚刚做好的荷包:“你先在这等着。”
见她转身要走,岳雷急忙将手里的点心匣子递给她。
颜秉初噔噔地跑进屋,将点心匣子放在桌上,也不顾缀幽满脸诧异,转头就到针线篮子里翻出荷包,又噔噔地跑下楼。
“这是专门给我做的?”岳雷惊喜地看着荷包上的雷字。
颜秉初的一笔颜体已经写得很有意思了,端庄刚直,遒劲有力,很和岳雷的口味。
他喜孜孜地将荷包仔细收好。
颜秉初就有些不好意思,推他:“趁现在没有雨,快回去吧”
岳雷笑着望了望她晕红的小脸,点点头,顺从地走了。
颜秉初看着他走远了,才转身慢慢回到屋里。
缀幽见她进来,就倒了一杯水,边递给她,边留意着她面上的表情,看到她脸上未退的红晕,神色就有些复杂起来。
这神情……
散了学回来,还带回来几匣子味香楼的点心,进了屋,连句话都顾不上说,匆匆忙忙翻了做给岳家二爷的荷包又出去了,回来了又是这幅模样……
缀幽心里模模糊糊地就有了猜测。
姑娘今年九岁,还不到男女大妨的年纪,在临安时,同岳家二爷玩在一块儿,岳家二爷又是个好模样,好性子,到了钱塘,还不时地跑来,又是带着游湖,又是送点心。九岁,姑娘怕是有些开窍了。
这荷包送的……就有些小儿女的意思。
“姑娘,”缀幽想想不能放心,就决心探探风,“这点心又是岳二爷从临安送来的?”
特意咬重了“临安”。
颜秉初自然听出来了,就不觉有些好笑。
缀幽刚刚的纠结,她自然看在眼里。
颜秉初就笑着说她:“缀幽姐姐想说什么,直说就是做什么扭扭捏捏的”
缀幽见她还是眉眼盈盈的,就舒了一口气,微微抿紧了唇角,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也不好意思直说,就露出了几分踌躇之色。
颜秉初抬眼看她,笑道:“可是想问岳家二公子的事?”
“姑娘真是……”缀幽见她那样坦荡荡地,自己倒显得小家子气了,不由笑了起来。
“岳家二爷没什么不好的。”颜秉初索性说了出来,“照理说,我才九岁,上头有爹娘,又是嫡女,没什么好操心的。可是,你看看,大伯父家,杜家,姨娘庶女的多糟心大伯母,杜夫人是不是嫡女?”
缀幽惊讶道:“姑娘是想……奴婢说句不好听的,姑娘怎么看得出来岳二爷今后就不会纳妾?”
颜秉初微微一笑,神色之间就带上了一丝得意:“所以我现在才对他这么好啊你想,将来,看在从小的情分上,他也不会太过分吧”
“而且,岳家虽是侯门,”颜秉初细细地分析给她听,“可毕竟根基不深,从岳二爷父辈才起来的,原只不过乡野农户,是靠着军功上来的,老一辈就没什么亲戚牵扯,这是一;二来,镇宁侯只有一个嫡妻,长辈内宅就很清爽,兄弟之间又和睦,省心的很”
缀幽呆了半晌,才愣愣地道:“这……姑娘想的倒远,就可惜……岳家二爷的年纪有些大了,现在看不出来,将来……”
颜秉初摆摆手,道:“岳家哥哥排行第二,上头的大哥嫡子早有了岳府有了嫡长孙,哪里会这么紧”
缀幽瞠目结舌,半晌才轻轻叹了一口气:“姑娘连这个都想到了奴婢还能说什么?只是岳二爷动静太大了些。”说着,指了指桌上的点心,“这样子,让大家都知晓了,于姑娘的名声也不大好。”
颜秉初想了一会儿,点头道:“你说的对下回我和他说去”
一派老神在在的模样。
缀幽还能说什么?只得和她聊起别的事来。
“今儿天气虽然阴阴的,但雨倒是停了。说不准,明儿天就好了。”
这雨都连绵了半个多月,脾气再好的人都有些烦躁起来。
颜秉初看向窗外,天是灰蓝色的,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
不太像是明天会放晴的样子。
酉时,天果然又飘起小雨。缀幽就叹气:“幸好衣服比上回多带了几件。”
过了几日,突然学里闹起了传闻,说城中起了瘟疫,好几个家住在县里学子都请了假家去了,学正竟然未做任何阻拦。
缀幽就有些担心:“姑娘,我们不如也请假先回临安吧”
江南自古以来又有“水乡泽国”之称,岁不苦寒,再加上今年春天,雨水连绵,确实很容易引发疫病。
古代的医疗水平又不发达,这种传闻,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宁愿缺两堂课,也要平平安安才是。
颜秉初想了想就吩咐她,“你去同二爷三爷说一声,让他们也赶紧收拾了,请了假,我们下午就走。”
缀幽就“哎”了一声,转身刚要出门,就撞上了一脸慌乱的颜秉君。
“阿姐,阿姐不好啦”他慌里慌张地冲进来,撞到人踉跄了一下也顾不得,“封城了封城了”
颜秉初心头一跳,这个时候封城……
她急忙抓住颜秉君的手臂,问道:“你听谁说的?可是真的?”
颜秉君点着头:“是真的刚刚学里有人请假回府,却没出得了城,城门已经被关上了”
已经封了城,那就不是传闻了
关上城门是为了不上瘟疫传染出去,外头瘟疫也传不进来。
颜秉初脑子乱哄哄地成一团。
缀幽的神色也有些慌张:“不如我们写封信给夫人,让舅老爷帮帮忙,让我们出城去?”
这种时候,信送不送得出去都是个问题,就算送出去了,徐恭的话哪里能起什么作用,徒增担忧罢了
再说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一个不好,小到钱塘县令,杭州知州,大到中央赈灾的官员,一大片官员的乌纱帽说不定都要摘了
这气候反常的可不止钱塘这一处,钱塘出现了瘟疫,那临安呢?说不定也封城了
颜秉初看看颜秉君慌张的小脸,和紧紧揪着自己衣摆的小手,慢慢地让自己镇定下来。
她拍拍颜秉君的背:“既然已经封了城,肯定是有对策了,我们好好地呆在学里,哪里也不去,也用不着太过担心。”
到了申时,学里果然通知了封城的事情。
庆幸的是,还能让学子每人写封家信,命专人送去。
颜秉初认真地写了信,她也不晓得能不能收到回信,只在信中写了兄妹三人都很好,长辈在家中要多加注意身体云云。
她叹了一口气,将信小心地封好。
也不知这场瘟疫会持续多久。
她翻过宋太宗的列传轶事,他在位期间,江南地区因为旱灾爆发过一场瘟疫,却因为处理得当,并没有蔓延开来。
当时控制瘟疫蔓延的很多手段,都有些现代的影子,比如火焚尸体。
百年来,大宋的百姓已经颇能接受火化,聚医药以治病者,并不仅仅寄托在巫医傩神,修庙祈福之上。
这才是颜秉初能很快镇定下来的原因。
信很快就送走了。
州学与外隔绝,学正似有意不说外间的情形,得不到瘟疫到底发展到哪一步,学子们不免有些人心惶惶。
颜秉君到底才八岁,还是个孩子,这个时候格外腻起人来,中饭跟着颜秉初一块吃,下午散了学,也跟着颜秉初一起回屋,两个人就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做功课。
这晚,缀幽将颜秉君送回住处回来。
“三爷显见得瘦了。”缀幽担忧道。
颜秉初无奈道:“这些天担心这担心那,和他说放宽心,也听不进去。”
缀幽扯了扯嘴角,一副强颜欢笑的模样,显然心里也是忧虑多多。
颜秉初见状,只得轻轻叹了一口气。
当夜,颜秉初翻来覆去地有些睡不着。
从封城那日起,已经有八天了。
学里每天都散了药下来,但就是绝口不提外界的情形。
也不知道瘟疫控制的怎么样,临安现在的情形怎么样。
颜秉初又翻了个身。
突然,窗外传来“咚咚”的声音。
颜秉初睁大眼睛,看见窗前有一抹黑影
颜秉初吓了一大跳,她摒住呼吸,慢慢地将手伸到床头的针线篮子里,摸出做针线专用的翘头剪刀,紧紧地握在手里。
窗户上传来的“咚咚”敲打声更急了些。
第五十章你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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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你可好?
怎么办?怎么办
学里的屋子没有设软榻,是以缀幽睡在了西间,屋里只有颜秉初一人。
寂静黑暗的夜里,只有敲打窗棂的咚咚声,一声,一声,似乎敲打在她心上,每一下,都会引起心脏一阵痉挛。
颜秉初紧紧地盯着窗户,那道人影一动不动,似乎很有耐心一般,身后树枝投在窗户上的黑影张牙舞爪,愈加显得诡异。
到底是什么人他要干什么?
颜秉初的心似已跳出腔外,一阵巨大的恐惧感在紧紧攫住她的喉咙,收缩,再收缩,就在她快要窒息的时候,突然听见一声轻唤:“初儿?”
来自窗外的那道人影。
“谁?”
因为恐惧,这脱口而出的谁字,仿佛一声尖叫般,带着颤栗。
吓了她自己一跳。
窗外的人似乎也吓了一跳,动了动,声音有些焦急,却又带着些安抚:“别怕别怕,是我……”
颜秉初坐起身,抚了抚胸口,努力平定自己砰砰的心跳,轻轻下床趿了鞋子,走近窗户,轻声问道:“你是谁?”
那人道:“你先开窗。”
颜秉初定了定神,缓缓吐出一口气,语气很坚定:“你先说你是谁。”
窗外的人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是我,谢诩。”
谢诩
燕国公世子不应该在京城么?
“你真的是谢世子?”颜秉初狐疑地问。
窗外的人似乎轻笑了一声:“怎么,这么快就忘记你的世子哥哥了?”
颜秉初大窘,也忘记害怕了,冲上前,赌气地打开窗户。
窗外,一个少年站在树枝之上,微弱的月光映照下,他的面目朦胧,看着她微笑,眼睛却带着奇异柔和的光亮。
颜秉初看着就呆了。
谢诩勾勾唇角,也不出声,他在心里深深喟叹了一声,仿佛这过去的两年时光,在这一刻有种深切的圆满。
又,看到她了。
她的五官长开了些,深刻了些,也妩媚了些。
她穿着玉兰色的中衣,仰着细白的脖颈,抬起一张小脸,一头浓黑柔软的头发散在脑后,就这样呆呆地看着他,目光迷惘,神情至为自然可爱,让他不敢逼视,从心底涌起一阵要将她纤细的身子紧紧拥入怀里的冲动。
谢诩轻轻地咳了咳,掩饰自己的这种情绪:“虽然没有下雨,但初儿还是让我进屋吧”
颜秉初这才回过神来,面上有些发烫。她乖乖地往后退了退。
谢诩轻巧地翻进屋。
再次遇见这个人,感觉完全不一样了,颜秉初极力压制心里一丝的奇异感觉,自顾自地盘腿坐回床上。
谢诩瞧着她的动作,神情似乎温柔又无奈。他四下看了看,挑了一张凳子坐下。
颜秉初将被子拉过来裹在身上,清了清嗓子,问道:“世子哥哥你大半夜在窗户外吓人做什么?”话说出口,想起来什么,又急忙追问,“你不是回京了么?怎么会在这里?城门开了吗?”
张口就一连问这么多问题,丝毫不顾忌自己深夜在她房里,竟然也不害羞。
真不知道,他是该高兴,还是叹息……
谢诩无奈地笑了笑,便开口回答她。
“城门还没有开。”声音和缓低沉,“但是,我要进城他们也拦不住。”
这是什么意思?颜秉初琢磨着。拦不住,是因为他的身份还是……指他比较会爬墙?
谢诩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从腰间拽了一个腰牌给她看。
“守城的看见这个腰牌自然开门。”
颜秉初扫了一眼,没有伸手去接,她有些犹豫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话一出口,心里便隐隐有种逼切盼望,也不知道在盼望着什么。
她看了对面的谢诩一眼。
他直直地坐在桌边,一只胳膊搁在桌上,半隐在黑暗里,看不清他的神情。
屋里沉默了半晌,颜秉初才听见他悠然低沉的嗓音响起:“成王病重,我随四皇子带着太医前去医治,正好途径此处。”
“那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他的话音刚落,颜秉初就咬着他的话尾急急追问。
“我……”谢诩顿了顿,“我去颜府拜访老夫人时,听老夫人提起,然后向学里打听一番自然就知道了。”
“你去了临安,见到了祖母那有没有见到我娘?她们怎么样?”
颜秉初往前移了移,身子前倾,目光紧紧地看着他,语气很是激动。
谢诩见她满面焦急,忍不住站起身,想去抚她的脸,却看见她目光愕然盯着自己伸出的手。
罢了,罢了,不急……总不能吓着她。
“她们都很好,你放心,你母亲还托我带了一封信给你。”谢诩从胸前掏出一封信来,递给她。
颜秉初急忙接过,字迹虽有些潦草,不过确实是徐氏的笔迹
她展开信,匆匆扫了一遍,虽然知道定是些叮嘱关切的,报喜不报忧的话,可仍然微微放下心来。
她舒了一口气,将信仔细折好,决定明天给颜秉君看看。
“我母亲的气色怎么样?”颜秉初收了信,便仔细地询问他,“还有我祖母她们?临安是不是没有瘟疫?”
“这次去颜府,时间有些仓促。”谢诩仔细地打量着她,轻声道,“我只见到了你祖母,并没有见到其他人。”
颜秉初有些诧异,那这封信……
“信是老夫人身边的一个丫鬟交给我的。”谢诩似乎猜到她在想什么,继续说道,“临安也封了城。”
临安也封了城,没有见到徐氏
颜秉初嗖地从床上站起来,连鞋都没顾得上穿,一把抓住谢诩的衣襟:“祖母有没有说什么?”
谢诩摇摇头。
“那,给你信的丫鬟呢?长什么样子?”
声音急迫而焦躁。
“我没有注意看,不过听老夫人叫她蝉蜕。”谢诩轻轻地扶着她的肩膀,柔声安慰道:“不用担心,不会是你想的样子。临安虽有瘟疫,但却并不严重,要不然,我进了城,也不会轻易让我出来了。”
蝉蜕,是蝉蜕。
颜秉初慢慢镇定下来,一定没有什么事,既然是蝉蜕将信交给他,祖母一定知道,那母亲一定不会染了疫病,要不然连根头发丝都不会流出来。
颜秉初渐渐回过神来,突然,她揪着谢诩衣襟的手却被握住了,她吃了一惊。
谢诩蹲下身,将床边的绣鞋放到她脚边:“你的手冰凉,还不穿鞋子,还想再病一场?”
颜秉初低头讶异地看着他。
他仰着头,神色淡然,仿佛拿着她的鞋子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我先走了,快点上床去睡。”谢诩看她穿上了鞋,冲她笑了一笑,亲昵地揉了揉她的发顶。
“对了,”他走到窗前,突然转过身凝视她,“我一直想问,你可好?”
颜秉初一怔,有些不解:“我?我很好啊……”
谢诩点点头,对于他来说,这是一句废话,但他就是想亲口问问。
颜秉初傻愣愣地看着他飞身出窗,消失在院墙上。
她突然想起徐氏信尾的落款日期,是廿四,可是今晚就是廿四
从临安到钱塘需要一个多时辰,他为什么入夜才来?
他深夜敲她的窗户只是为了送一封信?
他的目光……
他说他路过……
不他在撒谎
颜秉初冲到窗边,庭院里静悄悄的,只余那棵他刚刚站过的树立在她的窗前,也缄默着。
“为什么骗我?”颜秉初喃喃地道。
正月末的时候,颜廷文的信里就提到成王病重的消息,京里明明也知道了,就算是在二月才派遣人来,万万也不会在路上走二十四天才到杭州
都已经快三月了。
颜廷文既然在信里说是三月里启程上京,说明成王的病三月前后一定无碍了,京里派遣的太医怎么可能走那么慢?
临安,临安在钱塘的西南边
他是怎么走的?能从临安经过钱塘?
除非……除非他是从临安特意过来的。
一阵风吹进屋子,站在窗前的颜秉初不禁打了个寒战。回过神来,她抱了抱胳膊,伸手关上了窗户。
哼,她暗道:“既然你不和我说实话,我就当你说的是真的罢了”
颜秉初噔噔地爬上床,一把拉过被子蒙在头上,又过了半晌,她猛然掀开被子,坐起身:“我先走了?”
走了就走了,为什么加个先字?
“我先走了,我先走了……”她喃喃地重复着,“这里又没人走,做什么加个先字?”
他的意思莫不是……他还要再来?
颜秉初瞪大眼睛。
怎么来?什么时候来?
还像今天半夜里翻窗进来么?
“神经病”颜秉初暗骂一声,重新躺下去。
可是却丝毫没有睡意,怔怔地望着屋顶出神。
卯正,缀幽起了身,利落地将自己收拾好,轻轻地下楼去厨房提了两壶热水,她敲了敲颜秉初的屋门:“姑娘,该起身了。”
也不指望听到她的回应——这种时候姑娘还睡得迷迷糊糊呢,就是醒了也非得喝了蜜水才肯开口。
缀幽伸手推开门,往墙角的脸盆架子走去,倒好了热水,又从旁边的橱子里,取出一罐封的好好的瓷瓶来,往杯子里倒了一点。
调好了蜂蜜水,缀幽就转身去床边唤颜秉初。
颜秉初快天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进了梦乡,她摆摆手示意缀幽不要吵,转身拱了拱,将头死死地埋在被子里。
缀幽又好气又好笑。
无论平时多懂事,赖床的时候就还是小孩子!
她只得在床沿坐下,耐心地哄着。
“姑娘,快起身了还要上课呢”
第五十一章带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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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带我走
颜秉初昏头搭脑地在桌前坐下,随意用了几口早饭,就不肯吃了。
缀幽见她迷迷糊糊,走路不知天南地北的,不觉有些奇怪。
“姑娘莫不是病了?”
她说着伸手去摸颜秉初的额头,再反手摸摸自己的。
“没事我就是有点困……”颜秉初揉了揉眼睛。
就怪那个谢诩半夜跑来说了一大堆谎话
害的她睡不着,奇怪她为什么要睡不着觉?
颜秉初撇了撇嘴,不再想这件事。
“这是什么?”缀幽铺着床,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样东西来。
是徐氏的那封信
颜秉初脑子清醒了些,有些犯难。
这是说还是不说?半夜一个男人翻窗进屋子来,大概会吓到她吧……
不说罢,好端端的多出一封信来,怎么解释由来?
缀幽有些茫然地看着手上的信封:“这好像……是夫人的字。”
她原是徐氏屋里的丫鬟,是檀云一手带着的,故此也识得几个字,徐氏的笔迹自然也是认得的。
颜秉初咬了咬唇,上前拉住她的袖子,轻轻地将昨夜谢诩敲窗棂送信的事说了,当然略去了他进了屋,还有……握了她的手,替她穿鞋……
缀幽吓了一跳:“姑娘就开窗了?”
颜秉初安慰她:“我手里握着剪刀呢我问清楚了才开得窗。”
缀幽还是不放心:“这一次是世子爷,那下一次呢?不行,奴婢今晚就睡在姑娘房里……”
可是他说他先走了……万一再来呢?
颜秉初心里犹豫了一番,低声道:“哪里……哪里就有下一次了?学里又不比府里,没有设软榻……床又这么小,两个人睡得挤……你知道我的,旁边睡着一个人……我就谁不安稳……”
缀幽道:“奴婢打地铺……”
颜秉初骇笑着打断她:“打地铺?现在是什么天?地上都沁着凉,你睡冻了怎么办?现在就我们两个人,还闹着疫病……”
缀幽就有些犹豫了,她病了是不要紧,可是只有姑娘一个人,她病了,谁伺候姑娘?
颜秉初慢慢劝她:“怎么可能老发生这种事?我警醒着呢”
缀幽不禁有些埋怨:“这世子爷怎么回事?哪有大半夜敲姑娘家窗子的?惯会使这些下三滥手段……真真白长了一副好皮相,姑娘可不要给他迷了去”
敢情还记着当年她随口乱编的迷、魂、药的事呢
颜秉初有些心虚地笑道:“乱说些什么母亲托人家送信来,大概以为是什么要紧的事,故此当天就送来了吧”
缀幽这才罢了。
到了午间,颜秉君跟着颜秉初一块回屋吃中饭,看了信,一张瘦的都没多少肉的小脸才放松下来。
他有些奇怪地道:“为什么没提到大伯母?我怎么和诚哥儿说?”
颜秉初这才惊觉,徐氏只寥寥几笔说了祖母和她都挺好,其余都是在问他们好不好,又叮嘱了一大堆吃饭好好吃,衣服要穿暖之类。
颜秉初拿着信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她指着信中“一切均安”四个字,有些不确定地道:“或许是母亲急了,只一笔带过而已?”
颜秉君点点头,“嗯”了一声。
姐弟俩沉默着吃完了饭。
封城的第九天。
其实日子还是一样的过,学里也没有谁谁染上疫病,可就是这样,也有一种沉闷的气氛弥漫在州学里。
打发走一直忧心忡忡的缀幽,颜秉初睡在床上,眼睛总是不自觉地往窗户那瞄去。
一夜没有人来。
第二夜还是没有人来。
白日里,颜秉初顶着个熊猫眼,竟然在课堂上睡着了这可是石破天荒第一遭。
第三天晚上,颜秉初就气鼓鼓地早早上了床,背对着窗户躺在床上,暗自嘀咕:“你来了,我也看不见你就让你在窗户外头站一夜去”
也是太困了的缘故,不多时颜秉初就沉沉睡去。
脸颊恬静而祥和,有一半埋在软枕里,黑软的头发散在枕头上。
谢诩蹲在床前,伸出手虚空着慢慢沿着她浓密的眼睫,挺翘的鼻子,在她柔软的嘴唇边停了停。
都能感觉到她细小的呼吸。
真是一点防范之心都没有。
就这样静静地注视了她一会儿,他俯身轻轻吻了吻她散在枕头上的头发,然后就起身,轻轻地带上门,出去了。
一夜好眠。
翌日,颜秉初朦朦胧胧地睁开眼,在床上赖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连忙坐起身来,环顾了一下房间。
没有人,也没有多出什么东西,就有些泄气,沮丧地看向窗户。
昨晚她虽说赌气不看窗子,可是之前她装着睡着了,在缀幽走后,特意又下床偷偷将窗子的插销拔了。
现在看来,他昨夜还是没有来。
她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声骗子,起身掀开被穿鞋时又瞥了眼窗户,猛然间发现不对,窗扇紧紧地合上了可是昨天她明明留了缝的。
颜秉初急急忙忙跑到窗前,连插销都好好地压在闩内
难道是缀幽在她睡熟后又进屋重新关了窗?
颜秉初急忙打开窗户,窗外什么人也没有。
“姑娘这么早就醒了?”缀幽推开门,看到颜秉初站在窗前,吃了一惊,“怎么衣服都没穿好,就往窗边站?”说着,将热水壶放在桌上,走到她身边,将窗户关上,拉着她到桌边坐下。
颜秉初仔细打量着缀幽神色。
没瞧出什么端倪,她端着蜜水,轻轻地放在颜秉初面前,就提着热水走到屋角的脸盆架边,将水到入盆中。
一句唠叨的话都没有。
缀幽却没有留意颜秉初的心思,伺候她漱洗了,吃了早饭。
“你昨夜里,又来看窗户了么?”颜秉初终于忍不住道。
缀幽诧异:“没有啊?怎么了?”
颜秉初笑道:“没事,没事,我就是问问。”
那就是他关的原来昨夜他来了
缀幽狐疑地看着前两天还有些闷闷的自家姑娘突然变得开心起来,笑吟吟地上课去了。
缀幽拎着食盒,进了屋,一眼就看见许久未露笑颜的颜秉君正满面笑容地同颜秉初唧唧咕咕地讲话。
“三爷在说什么?看着倒高兴。”缀幽笑着将食盒放在桌上。
颜秉初就笑眯眯地告诉给她听,“……学正说钱塘的瘟疫并不是很严重,发现得早,就那么几个得了病,竟然一个人都没死”
缀幽惊讶道:“真的”旋即又笑道:“那真是太好了,想必不久就可以回临安了”
颜秉初点点头,谢诩上回也说临安的情况也没有多严重。
二月天气乍暖还寒,想必瘟疫爆发的不是很厉害。
晚间散学回来,颜秉初见桌子上压着一封信,奇怪的拈起来一看,落款却是岳雷。
“岳家二爷来过?”
不可能吧,虽说情况好些了,可是城门还没有开啊?
缀幽道:“岳家二爷倒没见着。是州学的门房送来的,说是一个从临安来的药材商捎来的。”
颜秉初放下包,拆开信封,统共就短短几行字,她漫不经心扫了一眼,就愣在原地,似有些不相信般紧紧盯着信纸。
“缀幽缀幽你快来信里说什么?”
缀幽奇怪地接过信,看了一看,顿时大惊失色:“姑娘”
听她一声惊呼,颜秉初只觉眼前一黑,心头像是有重物狠狠一撞,顿时身子就晃了晃。
缀幽见状,急忙扶住她在椅子上坐下,轻轻拍着她的脸,口里直唤:“姑娘姑娘”
半晌,颜秉初定了定神,缓缓吐出一口气,伸手道:“把信再给我看看。”
缀幽一脸的惊惶,含着泪将信递给她。
“你将眼泪擦擦,守在门口,三爷来了,通知我一声。”
语调虽然还带着一丝颤抖,面色却已经平静下来。
缀幽骤闻这么大一个消息,手足俱软,心里还砰砰跳着,见自家姑娘神色很快就镇定下来,不禁有些担忧。
“我没事,只是要好好想一想。”颜秉初摆摆手,示意她快去。
缀幽无法,只得站起身来,守在门口。
颜秉初慢慢摩挲着信纸。
“……惊闻颜府夫人身染疫病,昨日夜里亡故……”信尾的日子却是廿六。
信里的昨日那就是廿五了,可是在前一天晚上,她还收到徐氏的亲笔信
母亲的信绝对不会有假,如果是疫病,祖母大可不必传信,又何必伪造一封?
颜夫人……
在福州只有一个颜夫人,可是临安却还有一个
颜秉初苦笑了一下,虽然这么想不厚道,可是如果岳雷的这个消息是真的,这个颜夫人恐怕指的是孔氏。
她将信仔细地收在荷包里,慢慢地站起身。
缀幽虽守在门口,却一直注意着她的动静,见她起身,连忙进屋。
“将我的东西收拾一个包袱出来。”颜秉初吩咐她。
“姑娘这是……”
“我今晚走”
缀幽满面诧异:“走?走哪去?”
“回临安。”
颜秉初就坐在桌边,屋里也没有点灯,手边放的是缀幽收好的包袱,
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笃定,可是她就是觉得今晚他一定会来。
有衣袂之声,窗户轻轻地开了。
他来了。
颜秉初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了一抹笑。
谢诩翻窗进屋,回身轻轻地将窗户合上。
又同昨天一样,没有闩紧。
“这丫头……”
他满心地无奈,冷不防一只手拉住了的他的衣摆。
“不用闩了,带我走吧。”
第五十二章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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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回府
已是深夜,长长的官道上空无一人,只有急骤的马蹄声,哒哒哒地在夜色里传开去。
当空一轮弯月,空气冷冽。
这是第二次坐在他马前,冷风从领口灌进脖子里,颜秉初不禁一哆嗦。
“怎么,很冷?”谢诩伸手将她的脑袋按到怀里。
侧脸就挨在了他胸前,颜秉初觉得一股热气从他身上传到自己脸上。她的身子僵了僵。
不知不觉想起许许多多的事来。
南后街书斋里的调侃,那一整套的蜜蜡首饰,马车帘子放下前的那一眼……还有再次见面时,月色下的微笑。
能记得这么多,她自己都有些讶异。
谢诩一手抓着马缰,一手拉开身上的斗篷,将她小小的身子裹了进去。
颜秉初轻轻叹了一口气,软下身子,靠他近了些。斗篷统共那么大,总不能让他冷着了不是?
叹气的声音虽轻,却不想被他听见了。
“小小年纪,心思不晓得有多少,怎么老叹气?”
又是一副调侃的口吻。
颜秉初最恨他这样的语气说话,每次一听到,就不由自主地炸毛
“我的坏心思最多你不晓得?”
“好,好,”谢诩服软,语气里满是笑意,仿佛是在迁就她,“你最多,谁都比不上你,行不行?”
让人哭笑不得……这真不是什么夸赞的话。
过了片刻,颜秉初听到谢诩在她耳边问:“为什么一定要现在回临安?”
她不禁有些诧异。
还以为他不会问的。
颜秉初有些羞愧。当她镇定下来,仔细想清楚去世的不可能是徐氏后,她竟然舒了一口气。她只留下一封信,就丢下颜秉君,丢下缀幽,急切地想回临安,其实只是想即时投进徐氏的怀抱而已。
她喃喃地道:“我只是想母亲了。”
“什么?”
颜秉初不知道他是因为风大没听清,还是他有些不相信。她突然就想起他当时讶然的神色来。
眉毛挑得高高的,似听到什么不可置信的话一般,眼神紧紧地锁住她,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一点也没有被人捉到的尴尬。
“好。”
就听他这么说。
然后伸手搂住她,从窗户飞身而下,那种感觉……心头失重,风从耳边掠过……只让人永生不能忘怀。
可惜的是颜秉初落地的第一句话:“呀我的包袱”
谢诩颇为无奈地望着她,又看看院墙,只得重新闪身上墙,翻回屋内取了她的包袱回来。
“这么小的包袱,”他掂了掂,“去哪?”
“回临安啊”颜秉初接过包袱。
谢诩笑了笑,带着她七弯八弯,绕过守夜巡视的人,来到一处墙角下,两人翻过墙,就这么轻易地出了州学。
院墙外对面有一个巷子,巷口一个已经打烊了的茶摊外,福宝正守在那,见到自家爷后头跟着一个美貌小娘子,顿时目瞪口呆。
“爷……爷你”
夜探闺房就算了,还将人家小娘子都拐带了出来
谢诩给了他脑门一下,上前解马:“是你哪门子爷爷爷今晚去临安,你就留在这等城门开了再走。”
说着,将站在一边的颜秉初抱上马,自己也翻身坐在她身后,转了马头就走。
守城的小吏看了谢诩的腰牌,竟然一句话都没多说,就放他们出了城。
颜秉初倒没想到燕国公世子的身份这么好用。
谢诩似猜到她心中所想,温言解释道:“不是说了么,同四皇子奉皇命去漳州,这是禁卫军的腰牌。”
原是这样,颜秉初点点头。
从进了临安府,颜秉初的心就开始跳得厉害。等到了颜府两间朱红色大门前,谢诩下马,将她从马背上抱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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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秉初这才感觉到一丝悲意。
谢诩转头看了她一眼,便上前叫门。过了一会儿,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一个小厮探出脑袋来,谢诩将颜秉初往身后藏了藏。
“……世子爷?”那小厮显然认出了谢诩是前几天上门拜访的燕国公世子,他有些诧异地揉了揉眼睛,瞥见世子身后露出一角羽缎斗篷。
“深夜拜访,烦请通报一声。”
那小厮忙将门打开,请二人进来,自己手忙脚乱地跑到二门上通报,另有一个小厮去门外牵了马匹。
颜秉初皱了皱眉头,看门的统共该有八个人,四人一班轮流守着大门,现在怎么只有两个?
过了片刻,老夫人身边的蝉蜕亲自提着灯笼带着人迎了出来。 见到两人,还未开口,蝉蜕身边的一个嬷嬷就惊呼了一声:“姑娘”
颜秉初一瞧,正是林嬷嬷,顿时心头一酸,就扑了上去,伏在林嬷嬷的怀中呜呜地哭了起来。
林嬷嬷满脸心疼地抚着她的背:“好姑娘,莫哭,莫哭。”
蝉蜕惊讶地看一眼颜秉初,转身急忙向谢诩行了礼,心中虽满是疑惑,但口里仍是笑道:“二姑娘可是想家了,老祖宗和夫人都在正堂等着呢”
颜秉初的心定了定,从林嬷嬷怀里直起身子,接过手帕,擦了擦眼泪,笑道:“让姐姐见笑了。”
这才注意蝉蜕的腰上系着一圈白布——屋里的下人无不是这样装扮。
林嬷嬷爱怜的牵着她的手,跟在众人后头往内院走去。
正堂内,颜老夫人搭着徐氏的手满面疑惑望着门外,见蝉蜕掀了帘子,打先进来的竟然是颜秉初。
徐氏先是一惊后是一喜,一把扑上前就将颜秉初拉过来,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紧紧搂在怀里,眼泪就不知不觉掉下来。颜秉初先前在林嬷嬷怀里哭了一场,方好些了,她伸手拍着徐氏的背,口里不住地安慰她:“娘,娘,初儿很好……”
颜老夫人这才回过神来,看向跟着进来的谢诩。
“这是……”语气里无不担忧。
三更半夜,自己原本该在钱塘的孙女孤身一人跟着他跑到临安来,这情形……
谢诩向颜老夫人拱了拱手,刚要答话,颜秉初就开了腔:“是初儿央着世子哥哥带初儿回来的……”
话未说完,就听徐氏呵斥道:“胡闹”
颜老夫人挑挑眉,看了徐氏一眼,转身请谢诩坐下,才开口对眼巴巴地望着她的颜秉初道:“你母亲说的对还不赶紧回房?明天将家训中的《闺训》抄十遍交给你母亲”
颜秉初有些诧异地望向老夫人,颜家家训里哪有《
颜氏女(完结)第13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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