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 你也在 作者:po18wen
出神,胸口快马奔腾一样狂跳个不停。正想说点什么掩饰一下心情时,鼻子突然痒痒的,伸手一摸:靠之……居然流鼻血了……
“璐儿……”曾少离靠得我近,看得真切,伸出手正想扶我。一道蓝色的身影风一般闪过,回过神来时,我背后已经靠上了一个温软的躯体。骷髅的声音轻轻柔柔响在耳边,带着暖暖的气流喷进脖子:“璐儿,你没事吧?”
好不容易止住一点的鼻血瞬间汹涌,晕眩前一秒,我甚至能听到骷髅靠在我肩膀处时发出的轻笑。
清醒过来的时候,屋内气氛一片肃杀。
骷髅若无其事地翘着二郎腿坐在床边,表情坦然态度大方。正对面的展想墨脸色铁青,咬牙切齿,握着长鞭的手不住地发抖。曾少离不动声色,一手死死拉住展想墨,眉眼微垂,看想骷髅的眼神绝对称不上友善。言笑缩在骷髅身旁,好奇而崇拜地看着骷髅。展晴儿和蔺佑守在门口,十指交缠的同时,还不望给我投来一个茫然的表情。
……
以上就是我睁开眼睛看到的场景。
“醒了?”骷髅眨眨眼,伸手过来揽住我,脸上浮起两团红晕,“口渴吗?”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往旁边一伸手。然后我看见言笑屁颠屁颠地跑去倒了一杯茶水,再屁颠屁颠地双手捧给骷髅——眼睛眨巴眨巴地,活像一只希望主人夸奖的小狗狗。
展想墨忿恨地“啧”了一声,手中长鞭蠢蠢欲动。曾少离一用劲,无声地将他的手又拉了下来。展想墨充满怨气地一瞪他,却看见他缓缓地摇了摇头。又“哼”了一声,展想墨这才不甘心地将手放下。
我:“……”
我问骷髅:“我晕了多久?”
骷髅正捧着茶水小心翼翼地吹着,闻言微微抬头:“从刚才在大厅晕厥,到我把你送回房中,大概不到一盏茶时间。”
一盏茶时间,也就是十分钟到十五分钟。
所以,骷髅是在短短的十到十五分钟内,激怒了展想墨,得罪了曾少离,驯服了言笑,外加将我从大厅扛到卧室的吗?
……
话说他到底是来这里干什么的?
他不是不能出鬼都吗?
我百思不得其解,盯着骷髅发愣。
“这位公子……”曾少离突然开口,语气有点僵硬,顿了顿,缓缓道,“这位公子自称左伯桃,是璐儿你的夫郎。可若是我没记错,璐儿你曾在圣上面前说过,你的夫郎左伯桃早已仙逝……”
“说!你是不是撒谎!?”展想墨一把推开曾少离,手执长鞭破口大骂。
气氛一下紧张了起来。
骷髅眉眼一挑,看也不看展想墨,直直向曾少离点头:“这位想必就是前旅双后人,曾府曾公子吧?我可是从璐儿那里听说了不少关于你的事情。”
我一愣:我啥时候说过关于他的事情了?
曾少离也一愣,僵硬的表情缓了缓,眉眼稍弯,露出一抹浅笑:“是吗?”
骷髅也回以一笑:“既然是前旅双后人,那想必曾公子也知道,旅双国崇尚鬼神之说,风俗习惯无奇不有。其中一条便是,若是一对新人新婚不到三月,便被迫分居两地。那对着外来人的时候,妻主必须说夫郎已逝,夫郎也必须告诉身边人,妻主仙逝而去。”
“这算什么破风俗!?你哄谁呢!?”展想墨额头青筋爆出,咬牙切齿。
我也呆呆地看着骷髅:大哥,就是要编,拜托你也编个可信度比较大的吧……
“新婚燕尔,伉俪情深,却不得不分居两地,忍受分离之苦。这个风俗,是为了让分居两地的新人表达爱意。”骷髅面不改色,继续道,“心里有座坟,葬着未亡人。不管相隔多远,纵是隔了山水重重,深爱之人都活在心底的坟里。生时同床,死后同|岤,纵是日后真的人鬼殊途,也能不负山河不负卿。”
一席话出,展想墨哑口无言。
曾少离有些不是滋味地开口:“旅双国灭国多年,虽然祖上有记载下风俗惯例,但年月辗转,落到我手中的已经是残缺版本。所以,左公子所言,我并未知晓。”
骷髅轻笑:“无妨,你现在知晓就可以了。”
曾少离更不是滋味了。
骷髅回头看了我一眼,伸手将缩在旁边的言笑揽过来:“璐儿,这孩子,便是你所说的言笑吧?”
我看白痴一样盯着他:装……你再装……
骷髅脸上一僵,险些破功,但还是努力营造出一副温柔娴淑落落大方的正夫相,颔首笑道:“这孩子眼神清明、乖巧温顺,一看就是纯良之人,我也很喜欢他。家传之宝虽然碎了,但好歹是家族传承之物。既然你已经把家传之宝的其中一个碎件给了他,那待得他及笄之时,便把他迎娶过来吧。”
我瞪大了眼睛:骷髅发烧了?他不是说过,在没有找齐紫秋之前,我不能和其他男子拜堂吗?
兴许是我的表情太喜感,骷髅不爽了起来,偷偷伸手在我腰间一拧!
“啊——”我发出一声凄厉的鬼吼。
偏偏骷髅还一脸关切:“璐儿,你怎么了?”
“我,我太感动了……”我龇牙咧嘴。
“那就好。”骷髅得意地笑着,转头正准备对红着脸、难以置信的言笑说几句什么。展想墨的声音却突兀插了进来:“等一下!”
众人一愣,骷髅慢条斯理地回头:“何事?”
展想墨冷笑,挑衅似的开口:“若我没有记错,璐儿现在不过十八芳龄,年小未过,侍郎未娶的她,怎么会凭空冒出一个正夫?”
……
话一出口,包括我在内的众人恍然大悟。
按照东祖国的惯例,女子十七岁为年初,一般这个年龄会搬离家宅,自立门户。十九岁为年小,可以娶侍郎,并在年小的宴会上为自己看中的男子送上定情信物,以作为自己未来的夫郎的凭证。而二十一岁为年成,这个时候才可以娶正夫。
我现在还没到十九,自然连侍郎也没有。
只是,这么大的一个漏洞,为什么上次在皇帝面前,他没有说呢?
我不解,看向骷髅,喜滋滋地准备听他解释。
骷髅白了我一眼,回头嫣然一笑:“年初年小,本就是东祖国达官贵族才有的规则。璐儿与我,本就非东祖国子民。不过是为了寻回百年前旅双灭国之物,以达成祖上心愿,才千里迢迢自隐居的地方赶来此地。没有达到年小便娶了我为正夫,有何不可?”
啧啧,看我家伯桃说得多好!
我乐呵呵地将他的手拽进被窝,一根一根手指玩得不亦乐乎。言笑看见了,脸上一红,偷偷转头捂着嘴笑。
骷髅顿了顿,接着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就算璐儿为东祖国人,她有否过了年小,她娶的是正夫还是侍郎……”眉眼一挑,挑衅似的瞥向展想墨,“与你何干?”
我握着骷髅的爪子玩得正开心,一不小心被他挣脱开去,伸手又一拧……
当下疼得我龇牙咧嘴。
还以为他从鬼都出来以后温柔体贴有气度了——装的!这脾气一点都没变!
正夫的力量(上)
展想墨的脸色很难看。
这种活生生吞了一块纯白大肥肉的表情,我只见过三次。
第一次,我拉着言笑和小九在城下隐身。他气急败坏地在城墙上破口大骂,手里长鞭挥得“呼呼”作响,愣是将城墙上的石头都划碎了几块。
第二次,他在客栈见到我和曾少离四人。眼神毒辣、面孔狰狞——我知道眼神是杀不了人的,但事实是,当时他在我眼中还保持着麻子脸大黑痣加毛的形象——我光是吐都已经死去活来……
而第三次,是现在。
鉴于展想墨露出这个表情后,一般会攻击力加倍。所以我几乎是瞬间,就条件发射地将骷髅和言笑拉到了身边。
展想墨没有动手。
他只是眼神复杂地瞪了我一眼,便收起长鞭大步往门口走去,顺便扯过展晴儿的耳朵和蔺佑的手。
曾少离迟疑片刻,也跟了上去,走到言笑身旁时,伸手到:“笑笑,过来吧。让你阮姐姐和左大哥聊一会儿。”
言笑乖巧地拉上他的手,走了出去。
骷髅脸上慈祥大方的气质表情一直维持到大门关上。
然后一转身,龇牙咧嘴地坐在床上,信手往头上一掀——露出下面白森森的骨头来……
我当即双眼一翻险些没晕过去!
搞什么!?你说这大门一关,你给我看点春色无边的画面也就算了……
居然来个现场版的画皮!?
你考虑一下我的心脏好不好!?
“热死我了!”骷髅心情明显不爽,人皮脱了一半,就腾手扇起风来。半截白花花的骷髅骨架连在血肉依稀可见的躯体里——真是怎么看怎么有冲击力。
“我说,伯桃……”我认真思考了一会,认真道,“脱了吧!”
一记暴栗狠狠敲在我的额头,骷髅恼羞成怒:“我这么半截骨头半截肉的你都不放过!?”
我抱头委屈状:“谁不放过你了?我是叫你脱掉那层皮……”
骷髅更气了,伸手过来掐我脖子:“还脱皮!你对我的真身有什么不满?”
我被他按住脖子摇晃得眼花缭乱,耳边突然冒出两个字,顿感晴天霹雳:“真,真身!?”
骷髅松手坐在床边,白了我一眼:“自然是真身了,不然你以为是什么?”说罢,手指一勾,床边的茶杯便落入手中。
我呆滞:“不……我还以为这算是你的衣服什么的……”
骷髅很不给面子地被茶水呛到了,幽怨地瞪了我一眼:“你真以为这是人皮呢?没看见除了头这部分,身下可都是血肉相连的吗?”
“看到了。”我干笑,迟疑了一下,接着道,“所以我一直想问你,这具尸体你从哪里挖来的……这么新鲜……”
……
骷髅浑身冒着黑气,起身就想走。
我一把抱住他腻歪,认错的同时对自己刚才所说的话表示反省,再三强调“如此漂亮的外表除了我家相公左伯桃怎么可能长在别人或者别鬼脸上”……
如此半柱香以后。
骷髅重新坐回了床边,带着皮肤上、骨头上一层淡得看得出水雾的粉红——其实我觉得他是被我抱着蹭大腿吃豆腐吃得害羞了……
“我乃仙鬼,修出肉身并非什么难事。只是平日这肉身都放在鬼都我的坟下,由阴寒之气养着,无法离开鬼都九百米之内。”骷髅解释道,顺便将我放在他脸上的毛手拍掉。
“可是前些日子,你得了紫秋的其中一个杯盏。正好当日你落水,水气阴寒,我一时兴奋,就将你连着那个杯盏召了回来。杯盏是旅双国国宝,本属阴性,我死的时候,又沾了我心脏的血,国脉连同命脉都依附上了。”骷髅嘴角抽搐,将我挪到他脸上的毛手拍掉。
“鬼都古井下的那个镜湖,是我化形变出的法宝。我把杯盏放入里面,实际就是与我的魂体一脉相容,助了我百余年的修为。肉身也能稍微离得鬼都更远了……你的手给我放规矩点!”骷髅黑线,终于忍不住按住了我移到他大腿上的毛手。
我笑嘻嘻地吃着豆腐,干脆一把揽过他,头一伸,枕在他大腿上,仰头问道:“那伯桃,你怎么突然从鬼都跑出来了?”
难道是因为对我朝思暮想牵肠挂肚又不好意思,只好用行动告诉我你有多爱我?
我盯着骷髅的脸“嘿嘿嘿嘿”地j笑,成功地看到环绕在他身上的粉红色逐渐转变成深红,然后终于一声大骂,爆发道:“你想得美!”
我转身,就着趴在他脚上的姿势环上他的腰。骷髅一个激灵,我这才发现——貌似,我对着的位置有点……尴尬……
“情,情况有变……”骷髅仰起头,故意不看我,“若我不来,就怕你一不小心在皇宫了失了性命。”
我看着自己正对着的某个地方陷入了纠结,老是这么仰起头脖子很酸,可是趴下去的话,后果很难想象……
骷髅半天等不到我的回应,低头一看,头骨盖“嘭”地冒出一团烟雾。
(中间跳过一些血腥暴力不得不马赛克的片段……)
“那你说,你怎么突然从鬼都跑出来了?”我循规蹈矩地(带着一身伤)坐在床头,第三次抛出这个问题。
骷髅给了我一个“就知道你没在听”的眼神,幽幽道:“先前在鬼都,紫秋扰乱了灵气,我没有怎么注意。直到杯盏回到了手中,灵气正常了,我才发现皇宫里妖气浓郁,一看就知道是不祥之地。”
我点头:“也对,有皇帝那么个妖孽在,妖气的确很浓郁。”
骷髅白了我一眼,气馁道:“算了,跟你解释你也听不懂。我出鬼都,一来是为了尽快找回紫秋,二来,也是为了防备皇宫里的妖气。当务之急,你需要做的就是将王女和那个叫皇甫秋的牵成线。”
我狗腿地凑过去:“成功了的话有什么奖励?”
骷髅瞥了我一眼,看透我的诡计似的:“此事我会帮你,既然我也出了力,那你就无需提什么奖励了。”
我不死心:“亲一下也不行?”
骷髅再瞥我一眼,手上动作极快地将掀下来的人皮披好,身形一闪,“唰”地将门打开。展想墨正好怒气冲冲站在门口,举手想推门。见了骷髅,不由一愣,甩手就“哼”了一声:“快到前厅来,圣上到访!”
皇帝来了。
穿着男装,扎着马尾,一手握着大盅酒瓶,一手夹着纸包屁颠屁颠地来了。
我拉着骷髅的手走到前厅时,入目就是她摇着酒瓶咬鸡爪子,边吃边炫耀自己女扮男装有多么多么出凡脱俗,走在街上回头率是多么多么的高,用这个方法溜出皇宫果然是对的……
……
不得不说,在看到她光辉形象的那一瞬间,我心里突然冒出了对东祖国前途的无限担忧。
有这么一个皇帝,东祖国到底是如何坚持到现在还不灭国的?
骷髅拉着我的手,发出了一声轻笑。
这一声轻笑很成功地引起了边吃边喷的皇帝的注意。
于是皇帝抬头了,视线投到了骷髅身上,定住。而后用袖子擦擦油汪汪的嘴,感叹道:“小阮,你‘已逝夫君左伯桃’长得真新鲜,看起来就像活人一样啊……”
我……
早就知道我们身边肯定有皇帝的人,就算皇帝没派人来监视我们,展想墨和曾少离的手下也很有可能将我们的情况汇报给皇帝听。所以这句话一出,我基本就把她认定是来问罪的了。
骷髅态度平和,浅笑道:“在下左伯桃,乃璐儿妻主。彼此为世交,指腹为婚。早在幼时,璐儿的双亲便告诫我们,需扶持,需相爱。成婚之后,我俩的双亲皆丧于天灾,奄奄一息之际,璐儿曾对天发誓,一生信我,死不相问。这次我们为了寻回故国国宝,不得不分居而行,也是我的主意。”
皇帝眉眼一挑,笑眯眯地看着我:“那个奇怪的风俗,我也略有所闻,并未有怪责的意思。不过真没想到,小阮你居然会发如此毒誓。是在是太……”
骷髅嘴巴轻抿,低气压外泄。
我清楚地看到皇帝突然打了个哆嗦,嘴巴张了又合,干笑着将下面那个“傻”字咽下去。
……
我家相公果然是只猛鬼。
我颇为自豪地想着。
皇帝此次出宫,有两个原因。
第一,躲开御书房里捧着奏折苦等的大臣十余个,简称——偷懒。
第二,过来商量临国王女和皇甫秋的事情,简称——八卦。
骷髅针对牵红线问题,做出了几个方案。
首先,要让临国王女意识到自己对皇甫秋魂牵梦绕情深意乱。
其次,要让临国王女对皇甫秋的爱意上升到恨不得马上和他成亲除了他以外别的人都不想要。
再次,要让临国王女对皇甫秋表白,并且在皇甫秋半推半就欲拒还迎的推托下爱意更甚,最后不得不答应一系列不平等条约,以达到和皇甫秋在一起的愿望。
最后,皇甫秋开口,临国王女一众班师回朝。
方案很简单,写在纸上也不过几十个字。可要达到效果,无比的难。
骷髅对我的疑问回了一抹浅笑。
他凑到我耳边问我:“璐儿,我是谁?”
左伯桃。
“我是干什么的?”
鬼。
“鬼会做什么?”
托梦……
正夫的力量(中)
骷髅出手的第一夜。
我和骷髅借口“久不见面十分想念”,连晚饭都没吃就早早缩进了屋子里。骷髅在我面前放了两面镜子,说一面能折射出临国王女梦中的景象,一面则是她现实中躺在床上的景象。
不过天色刚黑,我很黑线地发现,临国王女居然已经躺在了床上打鼾。她属猪的?
骷髅冲我点点头,伸手,打了个响指。
梦中镜镜面一片波纹荡开来。
临国王女开始做梦了。
梦里,她因涉及朝野叛变之事,身中剧毒,被一众人马追杀。皇甫秋为了救她,两人一路躲避,好不容易逃出京城,为寻解药,又登雪山、攀悬崖、过沼泽。暴风雪来临,皇甫秋抱着晕迷的她为她取暖;困于寒谷无水无粮,皇甫秋用自己的血将重伤的她救活;她毒气攻心,面目狰狞,皇甫秋死死环住她的身体,颤抖的声音一声一声唤道:“没事的,我在你身边……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经历千艰万难,两人的感情日渐浓厚。甚至她还想着,等找到了解药,就放弃尘世诸多牵绊,和皇甫秋做一对神仙伴侣。
时日远去,两人终于寻得解药。解了毒的她兴高采烈,精神稍微松懈了。耳边忽然破风声起,猛然回头,入目就是皇甫秋挡住她面前,一柄利刃插入胸膛的场景。
鲜血横飞,天地蓦然失色。
我捧着碗白饭边看边吃,成功被里面狗血的剧情弄喷了。
骷髅白了我一眼,伸手,又一个响指。
临国王女诈尸一样“碰”地从床上坐起来,全身上下冷汗淋漓。
发呆半晌,她惊慌失措地掀开被子冲出门去,冲到旁边的门上用力拍着,嘴里大叫:“秋儿!秋儿!”
如此大阵势,将过道上守着的护卫都吓了一跳。
皇甫秋开门的时候,明显惊吓过度。眼前的人披头散发,双眼通红,满脸汗水,乍眼看去,就像被鬼上身了一样。
皇甫秋问:“王女,怎么了?你还光着脚就……”
话未说完,王女就一把抱住他,大口喘着气。双手不断颤抖着,声音带着哭腔,满是失而复得的庆幸:“太好了……太好了……”
皇甫秋一脸莫名其妙。
同样莫名其妙的还有在门口围观的护卫们。眼看着王女冷静了下来,为首的锦护卫不怕死地问了一句:“王女……你没事吧?”
王女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一把拉开和皇甫秋的距离,僵硬地转身,在众人注目下同手同脚地走回自己房前,关门。
一片沉默。
门里传来王女咬牙切齿的声音:“锦护卫,你今晚不用吃饭了!”
……
锦护卫欲哭无泪:我招谁惹谁了啊?
不得不说,骷髅的手段果然了得,一出手就是重头戏。
才做第一个梦,王女就忍不住冲过去和皇甫秋拥抱了。要是等到第二、第三个梦,她还不得痛哭流涕地抱着皇甫秋的大腿喊“秋儿,你不要走”啊……
骷髅毫不谦虚:“那是,也不看我是谁。同苦之人最能资深爱意,只要让她梦到彼此相濡以沫,皇甫秋对她真心实意,联系到现实,必定会有所感触。可这尘世间的凡人大抵一样,得到了的,都不会珍惜。所以我只好让她感受一下失去的挫骨扬灰之痛,也好让她看清自己的心咯。”
我听得一头冷汗,这话说到后面,怎么感觉怨气那么深……
“伯桃,你不会为了提醒我要好好珍惜你,也给我托个技术难度那么高的梦吧?”我讪笑着挨过去。
骷髅一瞥我,扭过头去:“哼!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我默默内牛:你真是越来越傲娇了……
骷髅出手的第二夜。
我和骷髅借口“今晚月黑风高宜谈情”,又早早缩进了屋子里。令我震惊的是,这次骷髅居然把言笑也带上了。
面对我疑问的眼神,骷髅很潇洒地回了一句:“既然我说过会让你将阿笑迎娶过门,那他就算是一家人了。家人明里不说暗话,鬼都我都敢让他跟着一起回,难道还瞒着他这些无伤大雅的小事?”
言笑看向骷髅的眼神,明显有着感动的闪闪光芒。
我于是淡定了。
骷髅,不管别的,你果然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鬼都里绽放的一朵奇葩……
你这么大方,就不怕我吃醋咩?
我幽怨地看了他几眼。
他一挑眉,勾起一抹魅惑众生的浅笑。
临国王女于是又做梦了。
第二场梦,画面颇为唯美。
开篇就是深山之中,炊烟袅袅。草木随风摇摆,鸟兽轻走,四周一片安详。一栋简朴的茅草屋静静伫立在林木之间,旁边靠着清澈见底的小溪。
她穿着粗布麻衣,挽起袖子裤脚踏在溪水中,一扑一抓,一尾肥大的鱼就扑腾着被扔到了岸上。
然后一个人从茅屋里走出,脸上带着暖暖的笑,正是穿得一身朴素的皇甫秋。
这一场梦就简单多了,我看得索然无味。
用一句精简而有力的话总结,就是“周日八点档温馨家庭剧场的古代乡村版本”。
梦里,她和皇甫秋就是一对隐居的高人。平和的乡村生活,日出而起,日落而归,闲时爬山看星星,忙时用轻功飞到山上看星星。偶尔为了陶冶情操,也会捕捕鱼、织织布,但更多的是每天你侬我侬,互述哀肠。
我看得连连摇头。
一天到晚看星星看月亮我就不说了,你侬我侬情深意切我也不说了——但问题是两个隐居的人,不种田不养鸡,天天跑到山坡上耍浪漫,而且住的地方还是一个人烟罕至的高山——他们吃尘吗?
别告诉我一天一条鱼就能吃饱……
我对骷髅提出问题。
骷髅迟疑半天,脸上突然浮起红晕:“一场虚梦,只求个意境而已。你何必那么纠结?”
我严肃地看了他半天,咧嘴j笑:“相公,原来你对乡村生活不是那么了解嘛~”
骷髅一愣,开始磨牙。
言笑捂嘴偷笑。
第二场梦醒了。
临国王女坐在床上发呆。
我一度认为那是因为梦的质量太差,她没法感受出传说中的“乡村意境”。
可没想到她发了半天呆,突然起身穿衣换鞋,然后大半夜拍门叫醒皇甫秋。用一种特别恍惚特别朦胧的笑容看着他,柔声道:“秋儿,我们上山看星星吧。”
……
皇甫秋黑线了。
我抱着言笑在地上打滚,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骷髅圆满了。
骷髅出手的第三夜。
我和骷髅和言笑借口“偶尔也要一家三口聊聊天”,早早缩回房间。骷髅早就告诉我们,今晚这个梦,将会是决定性的一个梦。
我和言笑激动得像小学生看老师一样热切地看着镜面。
第三场梦,开始了!
入目就是一团黑色球。
我和言笑狐疑地凑向镜面。
一团黑色的,毛茸茸的球。
我和言笑继续凑向镜面,想要看个真切。
毛茸茸的球动了动,“唰”地动了起来,一张血红色的大嘴猛然张开!
“老鼠——”我和言笑一声尖叫,齐齐从镜面弹开!
骷髅心情颇为愉悦地解释道:“第三个梦是她和皇甫秋的投胎转世。她会梦到自己与皇甫秋轮回转世投入畜生道,却未喝下孟婆汤。转世之后,她成了老鼠,皇甫秋却成了猫。寻回彼此的路途是艰险的,可真正找到对方后,要忍住天性在一起也是难于登天。”
我扶额:“所以,你是想用这个奇怪的意境证明什么?”
猫和老鼠跨物种跨体积的旷世奇恋?
骷髅一脸正义:“我是想让她知道,轮回之路何其艰苦,就算没有喝下孟婆汤,想找回届时爱慕的那一个人,也是艰难。需得惜取眼前人,才能不落得余生后悔。”
……
于是我和言笑耐心地等着看王女醒过来的反应。
这场梦很长,耽搁了大半夜,才在“那只猫为了不吃老鼠结果活活饿死,那只老鼠为了不习惯性地躲开猫结果将四肢弄断”的血腥场景下,缓缓落幕。
叫醒趴着睡着的言笑,我兴致盎然地盯着另一面镜子。
王女翻了个身,缓缓睁开眼睛。
我打赌:“她一定看不懂那场梦的意思。”
骷髅“哼”了一声:“她一定看得懂。”
言笑不发表意见,专心地看着镜子。
王女坐起来,伸手扶额,低低地叹了一口气:“这人世间……生命着实苦短啊……”
……
我无语了。
王女松手,仰头看着床上方,又叹了一口气:“这尘世上……轮回也着实艰苦啊……”
言笑也无语了。
王女叹了半天气,嘴巴轻抿,突然露出一个“看透了”的笑脸:“需得惜取眼前人,才能不落得余生后悔……”
……
骷髅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
我扭头,认真地看了他半天,开始叹气。
言笑紧张道:“阮姐姐,你怎么叹气了?哪里不舒服吗?”
我摇头:“没事,我只是在哀伤而已……”
言笑又问:“哀伤?”
我点头:“是啊,我刚刚才发现,原来临国王女的接受能力和你左大哥的一模一样。”
骷髅:“……”
夹带番外:左伯桃(上)
国灭,天灾,死于非命。
早在我出生以前,宫中的祭祀大臣就曾说出过如此预言。
他说我的出生是不祥的,命中带煞,额头一朵烂桃花。我会害死身边所有亲朋好友,只因我前生作孽太多,今世,全都报应了回来。
母皇父后本是不信的。
可我一岁生辰那天,国都洪水来犯;两岁生辰那天,举国大旱;三岁生辰那天,蝗虫来袭;四岁生辰那天,瘟疫遍布国都……
我每长大一岁,天灾人祸就厉害一分。国情愈来愈艰难,百姓流离失所、生灵涂炭。
母皇勒令将我囚禁于藏宝阁深处的阵法中,不得见天日,不得与外界接触。
祭祀大臣说了,只要我过得差,黎民百姓便能过得好。
母皇乃一国之凤,就算我是她的亲骨肉,无论她有多爱我,她都不得不将天下放在第一。而在国难当头,能保我不死,不得不赖于父后当初的聪慧:将我当做女儿来养,我便是旅双国独一无二的太女,杀不得。
我已知足。
宫中知道我身份的人不多,被囚禁在藏宝阁里,我身边连一个小厮都没有。饭菜每天会准时放置于藏宝阁门槛,高大的阁门挡住了我通完外面的路。偌大的藏宝阁,所有能看得见外面的窗户都已被封死。黑暗沉闷的藏宝阁,唯一能看见光的时候,就是正午。
正午的光线自藏宝阁屋顶投下,经过很诡秘的反转,细碎地洒在阁内。不算很明亮,却能保证我看清周围的东西。
于是每天的正午,便是我寻宝的时间。
一个人被关在藏宝阁,没有人说话没有人见面,这样的时日长久了,我一定会疯。幸好自幼父后什么都没教我,独独让我学会了自娱。
藏宝阁内宝物众多,可大都被束之高阁,光华明艳的表面蒙上了厚厚的灰尘。找到它们,将它们擦干净,再细细研究一番,是我最大的娱乐。我总觉得,我和这个藏宝阁内的东西是一样的。
同样出现在这个世界,同样被弃之身后。
很多年后我在想,如果当日没有在藏宝阁里找到紫秋,我的余年会不会就荒芜在那偌大的藏宝阁,不见天日。
紫秋,五件装的杯盏,旅双国国宝。
我很诧异自己居然会无意中敲开藏宝阁的秘锁,发现藏在里面的紫秋。
五件杯盏在正午柔和的光芒照射下,投射出璀璨的紫光。杯盏底部,五只凤凰栩栩如生地飞舞着。
我看得呆了,伸手想摸一摸凤凰。
手一伸出便觉得刺痛,其中一件杯盏的把手竟然带着锐利的刀锋。手指被刮破,鲜血直流。
身边场景突兀风云变化,视线模糊,头部一阵刺痛。
一阵阵喧哗声从身边传来,我诧异地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出现在一个无比诡异的地方。
这里的楼阁全都高高竖起,直入云霄。面前有笔直的黑色的路道,不知连向哪里。路道上方,数不清的怪物奔跑着,偶尔会发出令人惊悚的吼叫声。那些怪物的眼睛大大的,尾巴不断冒出黑色的烟,肚子里居然还坐着许多人……
我害怕了。
莫非这里便是地狱?
一阵哄笑声从身后传来,我回头一看,几个穿着奇装异服的小孩笑着对我指指点点。我心里一阵欢喜:居然能看见年龄与我相仿的孩子……
但很快,我就欢喜不出来了。
一块石头砸过来,扔到了我脸上,火辣辣的疼。
那些小孩露出得意的表情,突兀围过来,一块块石头往我身上砸。嘴里不断冒出辱骂的话,大致是“夏天居然还穿这么多,一看就知道是白痴”“别跑”“打他打他”。
……
我哪里受过这些苦?
就算在皇宫,就算我是不祥之身,也从未遭过如此白眼。
心里一下就凉了,我突然发现,原来被锁住藏宝阁已经算是母皇给我最大的恩赐:这尘世间的百姓,实在可怕。
一个小小的身影突兀挡住面前,手里挥着根木棒雄纠纠气昂昂地骂道:“你们这群死小孩!又欺负人!”
我诧异地抬头,只看见一个瘦弱的背影,一手拿着木棒老道地挥着,另一手叉着腰,脑袋后面扎了短短的一簇毛。
她抓着木棒一通乱挥,嘴里乱七八糟地喊着什么:“超级无敌打狗棒!凹凸曼之拳!叫你们欺负人!爆你们菊花!”
那群小孩尖叫连连,哈哈笑着跑远了。
她回头,气喘吁吁地看着我,在还带着婴儿肥的脸抹了一把,一屁股坐下:“小子,姐姐我救了你啊!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我有点口吃:“你,你想让我如此报答?”
她摸着下巴想了很久,突然露出一个颇为猥琐的笑容:“以身相许吧!”
我:“……”
她“噗”一声笑了,拍着我的肩膀笑得在地上打滚:“我开玩笑的!哈哈哈哈哈哈——”
记忆中那天初识,她带着我荡秋千、玩滑梯、吃棉花糖。她说这个公园有很多好玩的设备,可是平常她没什么朋友,很难得有人肯陪她玩。我便随着她这里逛逛那里跑跑,一路笑着奔跑。
我从来没有觉得人世如此快乐。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已是黄昏日暮。她数了数手上几张奇怪的纸张,冲我点头:“我去那边买两个冰激凌,你在这里等我。”
我笑着点头,看着她欢快地跑远。
然后原地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拿着两个精致的白色玩意儿跑了过来,嘴角满满是笑意。我也笑了,准备迎过去。
却突然看见她一脸震惊地跑了过来,四处张望。还没等我疑惑地开口,她的身子突然直直地——从我站着的地方跑了过去。
我就站在原地,身形模糊,她却已经看不到我了。
我看着她拿着那两个白色玩意儿在公园四处奔跑,想叫却叫不出声。才意识到,原来我连名字都未曾告诉她。
那两个白色的玩意儿开始融化,一滴滴掉在地上,和我一起哭得无声。
身边场景再度开始变化,头脑一片空白。恍惚间,只听见她大喊:“喂!你去哪了?明天还一起玩不?”
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回到藏宝阁,面前还是紫秋五件杯盏。透过黯淡下去的光线,依稀可见其中一件杯盏上,突兀沾着一滴拖曳开去的血痕,而且我怎么擦也擦不掉。
我依稀明白了这一次奇遇的原因。
第二日正午,我早早将紫秋拿出,用小刀划破手指,在杯盏上滴血。昨日所去的地方确实炎热,皇宫这边却还是风雪肆虐的冬季。我思索再三,还是换上了薄衫。
一滴血滴下,毫无反应。
我呆了,用沾血的手指抹上了杯盏,怔怔等了半天,差点没哭出来。
正午的余光开始折射进来,光芒披洒,照亮了藏宝阁,也照在了杯盏上。突兀的眩晕感袭来,我心头一阵欢喜,回过神时,已然站在了昨日的公园里。
天色还保持着黄昏日暮,不远处的地面还留着昨日她手中融化的白色玩意儿的痕迹。公园里已经空无一人,唯独对面那条叫做马路的道路上,飞驰着数不清的怪物。我记得昨天她把那些怪物叫做汽车。
我忍不住笑了,撒腿就往公园深处跑。她一定还在找我。
公园深处长着许多青翠的竹林,没有竹叶的香气,不像是真物。我小心翼翼踏进里面,四处张望着,身后突兀传来脚步声。我高兴地想要回头,一双大手却猛地捂住了我的嘴巴!
刺客!
我脑中飞快闪过这个念头。
那刺客一身酒气,抓住我就开始毛手毛脚。我怒了,奋力挣扎,凭着年前曾经学过的武功一脚扫过。刺客摔倒在地,我一回头,顿时呆住了:竟然是男子?
刺客也怒了,一声大骂:“臭丫头!敢打我!?”
……
我更懵了:他以为我是女子?一个男子袭击女子?
没等我反应过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喊:“警察叔叔!就是那边那个喝醉酒的色鬼!快抓住他!”
刺客一惊,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她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把抓住我就往反方向跑。我的心一下定了下来。第一次,是她救我;第二次,也是她救我。放眼天下,除了母皇父后,已经没有别的待我这般好的人了。
她说,她叫做阮璐,爸爸妈妈都喜欢旅行,家里兄妹姐妹不是放到别人家寄养就是放到住宿学校。
她说,她也没什么朋友,平常学校的同学都笑话她“有人生没人管,日子过得挺凄惨”,不过她也觉得没什么。
她说:“小子,为了你不再祸害人间乱搞男女关系,姐姐委屈点收了你吧,从此记得鞍前马后随叫随到,不要挣扎了……”
我脸上一红,对于她才与我第二次见面就说出此话深感害羞。但心底喜悦一丝丝透出,甜滋滋的,让人忍不住眼眶发红。
那便是所有故事开始的源头。
那便是我们初识的场景。彼时,我九岁,她七岁。
她可能忘了,我却一直都记得。
夹带番外:左伯桃(中)
有了紫秋,困于藏宝阁、被外界遗弃这件事,对我而言,不再是什么大问题了。
每一日正午,我都会在紫秋上滴血,借此逃到另一个地方。那个地方与旅双国有太多的不同,处处透露着古怪。自从被那个刺客袭击过后,我就对那个地方生了厌恶。
可是那里有阮璐。
就是冲着她曾对我笑,曾在我被众人弃之不顾的时候冲出来拉我这一点,我也要去见她。
于是时日一过,便过了五年多。
那个地方的时间,似乎与旅双国不同。五年多的时日令我长成了一届少年,可阮璐却还是一副七岁童颜。我曾开玩笑问她,为何她一直不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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