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生活面面观(完结) 作者:rouwenwu
这一提,立时思维便散发开来,思谋着这事成与不成。
陈妈没想到小姐想得这般远,劝了一句:“如此一来,少爷同小姐便是城里各家疏远了……”
“远就远吧,只要不出什么是非来。再说,当时着急盖房搬家,本就是图着我们姐弟方便自在。我现下只一心想着好生经营绒衣与食肆,再不向三叔三婶他们伸手讨钱用,尽管那也是文简名下的。不向他们伸手,他们想管也管不得了我,我更是乐得自在,若那边有甚么话,我才不管呢,由他们去说吧,我只装作听不见就是了。”当然,要完全闹僵下去,文箐也不乐意。毕竟文简在周宅中或在周家族中,日后也还是需要堂兄弟们的支持,所以与各堂兄弟们之间的联系还是断不得的,得多往来,而与李氏邓氏之间的交道,她实在是希望减少,总被人算计,实在是不胜烦扰。
“小姐,只是,我寻思着这事……”陈妈欲言又止,在文箐满脸疑问的表情下,终于说出了心中的担忧。“沈家与咱们周家不一般。长房老太爷那边定是走仕途,四爷那边也一度是要考取进士的,如今家中又开了书字,显然到得少爷这一代,必然也是如此。”
陈妈说说停停,文箐依然没听出来什么惊人之语来。因为这一切,都是非常明显的事实,在她作为一个现代人来看,不过是就业不同罢了,不值得小题大作。“文简?且瞧瞧吧,能出仕则出仕,不出仕家中有钱财能让他安然过得一辈子,倒不怕。不过我还是想着弟弟能作个生员,好歹也算不辱没家中门楣。”
文箐说这话时,自己都觉得虚伪,因为她并不认为一定要做官就是发达,但以周叙的思想,是盼着子弟能出仕的,所以她也顺着周家人的家风说下去。不过,有钱没势,确实得不到尊重,她当时还没有特别深的体会,她心目中文简的“出人头地”,不是巴望着弟弟成为达官贵人,但就象要考大学一般,希望弟弟做生员或中个举,就足矣。
“老爷与夫人要晓得小姐这般替少爷着想,定然心安了。小姐,可沈家又有些不同。三舅奶奶让庭少爷出仕,与沈家大舅爷二舅爷这边却是不合……”陈妈听得小姐的话,很是高兴。但面对沈老太夫人对小姐的期盼,有事些她又不得不提醒,毕竟她现下也不是老守在小姐身边已经有是违昔年夫人的嘱托了。
文箐觉得陈妈也太八卦了,大舅与三舅之间,虽然自己都叫舅,其实这中间两家不过是族亲罢了,各家的事,各家料理,互不干涉。故而,笑道:“这有什么合不合的,不过是人各有志罢了。读书不是好吗?”
可是接下来,陈妈说的话,却让她心脏一阵猛跳,莫说笑,只怕连哭都来不及了。
“可沈家三舅奶奶这处,既有煤山,又有杭州铺子,只怕经商这一事不会就此罢休。”
“我瞧苏州沈家各房对三舅奶奶那厢虽也鼎力相助,却也有几分不露痕迹的疏远。夫人在世时,曾与我提及沈家的家风,沈家一度是反对小姐外祖父经商的……”陈妈见小姐并未明白自己的意思,不能再含蓄了。过两日自己便要离开苏州了,便没人提醒小姐,十分心忧。
关心则乱,一时便将有些事全抖露了出来。“小姐现下又是做绒衣,又是开食肆,大舅奶奶打听小姐是否日后还要开油铺,显然这也是要与三舅奶奶一般,经商这一途,怕是……”她说得断断续续,十分谨慎地用词。
文箐由起初的好笑,到一本正经,再到僵硬。“是大舅姆与陈妈说得甚么了?她不欢喜我这般?”
陈妈长叹一口气,道:“小姐,钱财谁家也离不得,小姐聪慧,几无难事。可是,正如世间人有求学问官治世的,亦有读书只求明理的,还有不读书只愿钻营图利的……”
“陈妈,你,你的意思是说沈家读书只求明理洁操守,若我开得铺面,便走了商人一途,与大表哥一家便是格格不入……”文箐闻言,心中大震。她一直想着尽量适应古现环境,学习古人的规矩律法,哪想到,绝大多数时候竟忘了古代是重农轻商,并且还有很多人只重名望操守,也不是所有读书人就一定要求达诸候,问名于世。陈妈说的三种人,周家属于第一种,沈家是第二种,而三舅姆一家则险险落入第三种……
她是一个现代人,披着古人的外衣,却是彻底的以现代人的思维在考虑许多的事,这也决定了她的举止与古代女人不一般,落在了古代人眼里,虽然有所反常,只是在某种特殊环境下,周边人一边惊讶一边不得不接受,可一旦某些行径突破了他们的底线时,只怕……
“小姐……”陈妈十分怜惜地看着越来越懂事,同时也越来越承担更多重担的小姐,低低地唤了一声,又满脸自责地道:“是我多嘴了,我只是想着小姐能得大舅奶奶的欢喜,莫要因旁的事而引起了误会……”
“误会?”文箐脑子里很乱,误会?不是误会,这个她很明白。她确实想走商业一途,多赚钱财。如果沈家人说她过份重利,她也诡辩不得,尽管她的出发点是:有了钱财防身,胜过无钱无势,一文钱逼死人的事她已见过,她不想哪日沦落到那境地。沈家人是好,很宽容,可惜他们不是现代人,他们的思想她无法去提要求,也无法说出一句“你们要理解我”。沈家被人逼着还债时,那种窘迫不安,她不想再有,所以她要赚钱,未雨绸缪。
这个时候,虽说她能想得一些细节,可脑子里也在开会一般,乱成一团。很烦,很躁,她很想发一通脾气,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理解自己,自己争取了好久的自由,眼见得能得心顺意地开展自己的发家致富事业,哪想到,未来夫家的家风这一个词,化作了当头一棒子猛击在她心头。她觉得压抑,难过,委屈,灰心,可是又不想就这样死心了,被这么着打败了。
想想便又气愤得不行:大舅二舅他们替三舅还债,是重情重义,自己想方设法替三舅姆目前得一些钱财,又让陈管家帮着打理沈家的事,免去了大舅二舅他们一起随了三舅这只船下沉。说起来,自己还是功臣,是沈家的“救命恩人”!可是,现在,有人说她这是为商,不为沈家所容……
文箐想得过多了,也想过头了,不过她本来就是一个心思重的人。此时,她双目有些无神地看向陈妈,道:“陈妈,您的意思是让我不要做绒衣,也不要开食肆?然后,然后象大表姐一般,一日纺二两纱,织半匹绢,缝一件衫,换得三斤盐……”
这是古代女人的日常活计,寻常,太寻常了。文箐想,男耕女织,就是这般。前世听人戏言,羡慕这种宁静生活,可是,真落到这里,日日忙着这几样,只怕没人会甘于这种清贫。而沈家,贫还不谈不上,可因为债务一事,也在这个边缘上挣扎着。
“小姐,陈妈断然不想见到小姐去换盐的……沈家有田有地,日后自会好的……”陈妈看着小姐这副这表情,心都碎了,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文箐凄楚一笑,道:“那几十亩田地,不过是刚好有口粮。现下年景好,未曾遇得灾荒,家中无丧事,无大病,可若遇得一二,卖地换钱,口粮不济,如何?”
陈妈猛摇头,阻止小姐继续想下去,道:“三舅奶奶那煤山,至少能采得好些年,债务明年就清偿了,日子自然好过了,到时田地全买回来,小姐与表少爷……”
文箐低下头去,道:“三舅姆的家业是三舅姆她们家的,既说清贫守志,大舅姆会好意思接受三舅姆的接济?多让人没面子……”这话说得有几分讽刺。
文箐说完,发现自己也很陌生了,这么尖酸刻薄的话,自己也很让人讨厌。每个人心中都有卑下的一面。“我,我不想总仰仗他人过活,明明自己能挣得钱财,有手有脚有法子,为何偏偏要等到没钱的那一日再哀哀而泣?现在我有法子赚钱,却是做不得……好憋屈啊,陈妈……”文箐想象着自己象古代寻常女人日常纺纱织布,做得家事,再用那点布去换钱换物,若是天灾人祸,难道哭天抹地……不禁泪流。眼泪越抹越多。
这个不能怪文箐想得过于悲观,事实上从她到得这个古代,已然是一件又一件天灾人祸之事降临,原先也想不露痕迹,让自己尽量与其他人相似,可遇到一事本能地就做出反应,有了挣扎,寻方设法摆脱困境,每当以为一事已了,否极泰来之时,却又牵连到另一事中,现代人的思维,让她没法做菟丝花,也没法明明看着机会在眼前,却白白错过或者直接放弃。好不容易得了自由,自然是想着更好地改变现状,多谋些钱财,以防日后变测。可是,现在陈妈说……
陈妈闻言,猛地哭出声来,道:“小姐,陈妈我,我……”其他的话都哽在嗓子眼里,说不出来。小姐这几年受的委屈,努力地付出,为着其他亲人费尽心血,诸多辛酸,她是再明白不过了。
当姜氏与陈妈提起:大姑昔年可有对文箐有过旁的交待,是否希望文箐学大姑一般?文简日后是否也做为一介商人……陈妈听得这些隐约的问话,便知姜氏所虑了。若说到小姐的所作所为,确实如姜氏所言,越发象一个商人了,而不象一个大家闺秀了,陈妈也是幡然醒悟,惊觉小姐与其他闺秀大大的不同,而这种不同,只怕是沈家人也不能完全接受了。
而文箐之所以越发象一个商人,陈妈非常自责,认为这是自己夫妇未能很好的照顾到小姐与少爷,才让小姐十分忧虑钱财而自行谋划经营,有了商人习气。她不能说姜氏说的有半分错处,可是她能体谅小姐,却也发现是自己纵容了小姐这般。这个时候,她想劝阻小姐,多做大家闺秀之事,少为商人之事。想是这么想,只话要出口时,却是发现竟开不得这个口。说来说去,都是自己夫妇没用。
陈妈没说这一切是姜氏所言,可敏感的文箐却是已经明白这背后或可能发生的一些事,这下子也终于想到大表姐为何地自己有时不冷不淡地说的一些话了。自己,被人嫌弃了,或者换个轻一点儿的词来说:自己被姜氏派陈妈过来敲打了!
她原来一直自信满满,以为收服了沈家上上下下的所有人,哪里想到突然来这么一出,真个是如一滴沸水突然被放到了南极,冰寒袭来。她觉得自己这些年的挣扎有几分可笑,到头来,在旁人看来,根本不值得!
或许姜氏不过是担心地试探的话,可是文箐此时是越想越多也越发复杂,她在面对事业即将进行一个很大发展的同时,却突然被凌空这一记打击了个彻底,但是,她不服输的个性再次发作。
为了讨好未来的家姑姜氏,就此放弃绒衣?或者放弃食肆?
不,不!决不!
文箐认为自己想透了这个答案,并且也决定不对这个选择后悔。泪不流了,她带了些气愤与难过的语气,问陈妈道:“陈妈,你实话同我讲,大舅姆言下之意到底如何?”
陈妈一听这话,见小姐神色极不好,只怕她脾气发作,会找大舅奶奶去评理,哪还敢再说,只一个劲儿道:“小姐,是陈妈不好,大舅奶奶并未曾说甚么,更未说小姐哪里不妥。不过是陈妈胡思乱想,小姐,小姐,你可莫去找大舅奶奶……”
文箐听得这话,越发认为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陈妈是有意替姜氏遮掩,。“若我继续开油铺,是不是大舅姆一家就要嫌弃我了?说我重利图财,与沈家不适?”
这话可重了!陈妈吓得脸都白了,现下悔死了,万不该与小姐说这事。她以为自己小心地劝小姐莫要动作过大,是为小姐着想,现下小姐并不愁吃喝,谋划那些营生,作为大家闺秀确实不妥。可是,姜氏并不曾说得这些重话,只小姐这般猜测,却是将事儿闹大了!这,这……陈妈慌得六神无主,赶紧替姜氏辩解,想澄清其中的误会,道:“不是,不是!大舅奶奶还是欢喜小姐,哪会……”
哪料到文箐是突遭此事,有些激愤在心,一时心绪难以平静,她这几年的压抑在此时有如洪水狂泄。以为陈妈这句辩解的话是哄自己的,既然陈妈提醒这些,那必然是自己所作所为引人反感了。她不想自讨没趣,或者说是厚着脸皮在沈家呆下去。“若是他们沈家人嫌弃,那便由他们去吧。我,就算不做绒衣不开食肆不榨油,也必然不会就如他们所想那般只在家中纺纱织布的!相夫教子我能做到,可着人打理营生开铺买田,这事儿我不管如何都会办下去!沈家若看不惯,不满我这些行径,大可以将那婚约就此作罢!”
陈妈吓得噗通一声瘫坐在地上。
屋外,文简惊叫道:“大表哥!”
正文305 痛苦地纠结
文箐的一番气话脱口而出,是真没想到隔墙有耳。等听到屋外文简的呼声时,她惊得赶紧看门窗,窗户支着,屋里说话声想来屋外皆一一听得。
这下麻烦了……
文箐的火气一下子没了影踪,而惶惶不安的情绪却立时在心中升腾起来。
陈妈是惊得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赶紧就去开门,却只见到沈颛双手抱着头部,身子斜靠在那半开的窗扇前,满脸痛苦状,脚边掉落了一本书册。
文简惊惶不安地扶着他。见得门开,已连连叫道:“姐!姐!哦,陈妈,表哥头痛病又发作了!差点摔倒啦,我扶不住了……”
陈妈生怕外头还有旁人听得,瞧了瞧并无他人,又听得少爷紧张的呼声,生怕招来了人。“这时怎么啦?怎么啦?表少爷头痛病发作了?”陈妈平日里不慌不忙的,现下也紧张到了极点,问话时语气打着颤儿,还连问两声。她不敢肯定沈颛在外头听了多久,还是刚巧走到窗下头痛病发作。她宁愿是后者。
“我……表哥方才走到这里,听得姐姐说话声音大,以为姐姐生气了,然后,然后头痛发作……”文简记得自己在三舅姆家无意中偷听小刘掌柜的话时,姐姐教过自己:非礼勿听。此时心虚地想要遮掩,又想到大表哥在这里还是坦然承认算了,说完低下头却又暗暗伸长脖子往屋里瞧,方才姐姐说那番话显然在生气,现下都没出屋来。
这般情状,陈妈自是晓得:表少爷这闹头痛病,还是自家小姐方才的话引起的了。只是不知他们二人到底听了多少去。心里也不安起来。
文箐在屋晨懊恼了一下,沈颛头痛病好久没犯了,怎么就……难道受刺激了?自己引起的?她别扭地走到门口,对陈妈道:“要不,快送他回屋里去,叫大舅姆吧。”
文简听了姐姐的话抽身要跑,借口要去找大舅姆,可是陈妈却拉住他道:“表少爷既然回来了,定是表小姐归宁到家了,舅奶奶必然都在主屋太夫人那处呢。”
文箐心虚,知陈妈这是不想事情闹大,她探出身子,看到沈颛正用双手击打头部,知他这些头痛病犯得厉害,心里一紧,今天这番话虽然是生气之言,却是打从在归州时听到婚约便已有了想法,不能不说她一早就图谋已久,可她最不想当着某个人说出这话来,这个人就是沈颛。偏偏就被他听到了。
此时,她亦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搞得有点儿发懵。生气归生气,发火归发火,可是沈颛是半点儿错处也无,就算姜氏不满自己的一些所作所为,可沈颛的心意她是明明看在眼里,却是故意装聋作哑,她对沈颛本来就有几分愧疚之心。当着这个爱在心口难开的少年的面,自己却愤然说出让沈家取消婚约的话,想来对沈颛打击十分沉重。
对着沈家其他人,她可以装作问心无愧,可是直面沈颛,她却是心虚愧疚,于是面上滚烫滚烫的。可是她心底又“强词夺理”自认无错,要怪就怪沈家人清高,甚么视金钱为粪土,明明这是自己劳动所得,又不是抢了他人所得,凭甚么自己好不容易能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经营谋生,沈家人却要插一杠子来干预?他们沈家人说不重视钱财,自己还没进沈家门,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为何要受他们制约?他们若不喜,莫说东说西,只管取消婚约便是了。想到沈家人,姜氏,她越想越生气,一生气,连往日沈家人待她的好,也没了影踪。
沈家人想管束她,她不服,产生怨怼,想抗争;一时冲动下失言,无意中却伤了沈颛,她又控制不住自己一颗圣母心而自责。这样矛盾着,煎熬着,免不得就产生了迁怒,为自己伤人找借口,想减轻心中的负罪感。于是有点儿恼怒,怨怪沈颛自己不长眼,这次径直撞上刀来,然后,狠命替自己辩解:这怨不得自己,早晚都有这么一出。
可是,说实在的,这话她是根本说不出口,看着平日里沈颛青春情动的腼腆模样,她心知肚明,有些感情甚至可以说是身同感受,可是她却硬下心肠,对沈颛故意不闻不问,想冷处理,这样让他的感情淡化,逼他失望以期某日由他嘴里提出解除婚约。她觉得自己心思阴暗,十分可卑,当不得沈颛那般天真纯洁的情份,对着沈颛那张俊脸,她还是一再要自己狠下心肠来,当断即断才是。
短短时间内,文箐心思百转千回,许多感情无法言表。同时,也错乱不堪,不知自己开口,会说出什么话来,脑子里乱成一团,有替沈颛辩驳的声音,有对沈家周家约束的抱怨声,还有自责与惭愧或后悔,又有不计后果想豁出去了的冲动……
陈妈生怕小姐冲自己发的牢马蚤话,表少爷全部听到了,转眼就说与姜氏听,现下着急哄好表少爷。取消婚约哪能象小姐说的那般轻松?那可是夫人的遗言啊,再说,表少爷这般人才品貌,打着灯笼都找不到,这么多年,能配上小姐的,说来也只有表少爷了!对于悔婚,陈妈是绝对不赞成,她甚至于没想到小姐会说出这番话来,早知如此,她一定不提姜氏的担忧,也不劝小姐莫经商的话。
陈妈这厢后悔不迭,赶紧去扶了沈颛进屋,想好好哄了他。明知沈颛这是受了打击,她也不可能装傻地呼喝出“表少爷这是怎么啦办喜事累着了”这般话语来,瞧得沈颛面若死灰的脸,最终还是说了句场面话来:“表少爷,快进屋歇歇,你这送嫁归来,头痛病发作,行不得路,我这就扶表少爷坐下喘口气……”
沈颛这时要见文箐,自然尴尬,他想回自己屋里去,可是头痛异常,陈妈又用力去拉着他,于是半个身子倾向陈妈,他自己觉得不妥,想挣扎出来,只是此时头痛发作难忍,恨不得用头去撞墙,却又怕吓着其他人,于是他只改用手去锤额头与太阳|岤,眉头拧成一团。头痛让他说不出话来。
文简见姐姐一脸郁卒的样子,他想开口问姐姐这是何事,可瞧得表哥被扶了进来,他眼色极好,将地上的册子捡了起来放到屋里,赶紧就搬来椅子放到屋子当中,关心地道:“表哥,表哥,坐这,坐这。我姐姐最会按摩,姐姐给你揉揉就好了……”
文箐还在思想斗争呢,哪想到弟弟就给自己派了一差使。她现在脑子有点僵,这事儿发生得太突然了,沈颛在门外的事实,让她很紧张,很不安。莫说男女受授不亲,只是既是说要取消婚约,现下又给他按摩,这不等于是讨好沈颛吗?她有些为难。
沈颛虽然头痛得紧,表弟的话还是大体听得明白,摆手,示意不用。
男女二人皆有些尴尬。只有文简不太懂得这其中的微妙,可是也敏感地觉察到有些不对劲,他左右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皱着眉琢磨着。
陈妈这个时候,赶紧道:“我来,小姐也教得我。先时服侍夫人时,就曾按摩过。小姐,可是给表少爷按揉头部即可。”
文箐点了点头。她还在想,方才话出口了,犹如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既被沈颛听到了,紧张的她似乎又轻松了些。如果自己是个破罐子,那就破摔吧。豁出去了。现下就与沈颛说个明白算了。
可是,她还没说,文简却问出一句话来:“姐,你方才在生谁的气啊?是三婶还是哪个?”
“没有……”文箐摇摇头,哽咽地回答,她怕再多说一个字,自己会哭出声来。在感情即将崩溃之际,得到弟弟这句贴心的问话,很是感动。就算众叛亲离,没人理解,可是还有文简永远关心自己,生怕自己被其他人欺负了。他一句问候,立时让文箐心里一暖,同时又酸楚得很。这几年的委屈,一直憋着,忍着,很多事只咬牙撑着,刚刚把周爱那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花了三四年功夫才搞定,如今还没成|人却又要面临沈家的管制,她是多么想喘口气歇一下啊,可是时事迫人。
文简眼尖地瞧到姐姐眼有点肿,显然哭过了,可是姐姐却不愿对自己说出原因来,心里更是惶惶不安。“姐,你还瞒着我,方才你明明与陈妈说甚么取消婚约,是不是姐姐不嫁给表哥,表哥不娶姐姐了?为什么?为什么?”
在他慢慢接受表哥有一日要成为自己姐夫的时候,他却听到姐姐说不嫁给表哥,要沈家娶消婚约,这对于他亦是一个打击。以前不是好好的吗?大表哥人也挺好,虽然不如黑子哥爱说话爱逗人笑,可大表哥其实是甚么事儿都想着姐姐,连他都知晓。人人都说大表哥与姐姐是仙童玉女天作之合,那不是好事吗?文简的小脑子瓜对这些事,只是人云亦云,姐姐要嫁人的事,他从来不想听,因为那样意味着失去了姐姐,姐姐到别人家再也不管自己了,所以他归家时想要姐姐与黑子哥哥三人一起,说说笑笑的;后来听说大表哥是未来的姐夫,他心底还闹过意见,对大表哥不满,可是现在他发现大表哥的好了,而且陈妈与方太姨娘都说过,姐姐若是嫁给大表哥,他还可时常去舅姆家看姐姐,住得近,姐姐也能时常来看自己,比嫁给黑子哥好多了,黑子哥在北京,去一趟太不容易了。
文箐被文简问得哑口无言,文简的话里意思已逼得她没有胆量将刚才脱口而出的那句婚事作罢的话再说出来,否则就伤了弟弟,再说大人的事,没必要将他一个孩子扯进来。她没法向一个不知人事的弟弟解释感情的事,甚至于有些话都没法向陈妈说出来更不可能向弟弟说了,她让陈妈单纯地以为她是想做生意而不满姜氏对自己的要求,才有想让沈家取消婚约这个想法。原以为这是与陈妈两人之间的谈话,不一定现在就闹出来,她还筹划着如何让姜氏开口主动退婚,哪想到一时不慎,现在不仅是文简知晓了,问个不停,还有沈颛现在也知晓了。沈颛会不会一回头就告诉姜氏或沈贞吉?到时整个沈家人都知晓自己有意要取消婚约,或者说拿取消婚约来逼迫沈家同意她经商,如此一来,她倒成了最大的罪人了。
其他人若都晓得了,一场风暴可能就要发生了。最主要的是:周家不会支持自己了,沈家人也彻底得罪了。似乎,自由是得到了,可是也会连累得文简日后无亲无故了,那还不如当日从岳州逃离时,跑到别的地方去呢。
文箐这时又开始自私的算计上了。她想取消婚约,却不想背这个名,可是,现在自己的“阴谋诡计”暴露了,如何善后?
沈颛痛苦地睁眼看向表妹,他也想听听表妹到底怎么想的。可是文箐那边低头想后果,根本没看到他满眼的疑惑。事实上,看到了的话,只怕文箐也会扭过头去,装作没看见,或许对沈颛的伤害更大。
陈妈给沈颛揉着头,听得少爷这么问,心都快跳出嗓子眼来了。见小姐没说说话,她只得赶紧想法子将这事就此消泯。“少爷,你听错了,小姐哪里说要取消婚约?小姐可没说不嫁给表少爷。表少爷,你也是想娶小姐的,是吧?”
虽然沈颛无辜,可是陈妈护主心切,毫无疑问她选择了护住小姐,而将皮球扔出去,故意将问题推给沈颛。
沈颛头痛,心里难过,他对表妹确实喜爱,珍之重之,可是限于男女有别,一直不敢直面表达心中的爱意,莫说聊一句风花雪月的话,或者写个字条类的更无,因为姆妈说表妹尚小,只能待表妹知人事才能迎进门来。他也盼了好些年,越是晓得自己对表妹的心思,便越发不敢上前接近。可是表妹实在太出色了,太聪慧了,她所作所为,在他看来,哪一项都不是他能办到的,他崇拜着文箐,甘为其奴,任其差使;知晓自己与她婚约不变,自然是欢喜之外,又忐忑不安,自觉自己配不上表妹。可是若表妹嫁给旁人,他必然心痛至死,他不能看着这样的事发生。文箐说出“取消婚约”四字时,在他耳里,如晴天霹雳,打得他晕头转向,已然是魂魄不在。
“我,我……”陈妈逼问他,沈颛难过,事实上,脸皮薄的他也说不出这么直接的话来,尤其是当着文箐的面。表妹说要取消婚约,他认为是自己被她嫌弃,那自己还要坚持吗?如果坚持,就是强人所难;不坚持,就这么放弃,他心不甘。
正文306 欲语还休
陈妈是一心护着自家小姐,自然是想陷沈颛于“不义”中,硬逼沈颛答复:没有毁亲之想法。
事实上,沈颛此前还一直沉浸在与表妹来日喜结连理的美梦中,怎可能会有弃婚的想法?偏文箐提出来,沈颛不知表妹这是说的气话,还是心里话,惶恐不安,生怕一场美梦就此成了空。一想到这事儿,头痛加剧,猛地就用手去击打头部。忘了陈妈的手还在给他轻揉头部呢,于是拳头便砸在陈妈手指尖上,陈妈痛得“唉呀”一声,赶紧道:“表少爷,莫急莫急,我这厢正揉着呢。”
文简赶紧去拉着沈颛的手,急急地问道:“表哥,表哥!还是很痛吗?”
文箐也给吓着了。沈颛的头痛症这次发作得甚大,定是情绪波动所影响。万一沈颛有个好歹,她怎么向沈家人交待啊?今日一时气愤在别人家的地头上说了过火的话,闯祸了。
她偷偷地往沈颛那边看去,发现他眼角有点儿湿,显然是憋着泪呢;嘴唇咬得死紧,文箐想象着自己若靠近,可能会听到他上下牙齿的厮磨声。
那一刹那间,她仿佛回到了前一世十来岁时的那段暗恋时光里,哭泣哀伤痛不欲生的自己,心里有着无法开解的压抑与难过。方才她还想对沈颛来个快刀斩乱麻,此时是又狠不下心肠。“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对沈颛开刀,好似就自己拿刀对着昔年那个不成熟的自己一般,她还真下不得手。
“文简,你出去找嘉禾炖些奶来。”不论如何,现下给沈颛缓解头痛症状才是第一件要事。另外,文箐也不想要文简参与其中来,有些事,没必要让文简知晓。
文简犹豫,不想离开。“姐姐,表哥喝了奶就会好吗?”
文箐哄他道:“会的,会的!你快去吧。只莫要喊得其他人都晓得,大表姐归宁是喜事,要是晓得表哥头痛病发作,全家都不安心了。”
文简很懂事地点了点头,道:“我省得,我去灶下偷偷与嘉禾说。”他飞快地奔出门去,文箐看看陈妈,发现她亦紧张地瞧着自己。
可自己也没办法啊?自己毕竟不是医士。文箐急着让自己冷静下来,可越是这样,越发平静不了,心里更是忐忑。着如何与沈颛开口说些事?既然他听到了,不管是解释也好,还是假意“澄清”也好,文箐不能让这事在现下这种情况下闹大了。
沈颛被陈妈强按在椅子上,没了文简叽叽喳喳地问话,他越发坐不下去,头痛仍很厉害,可是与表妹这样尴尬地一室相处,屋中一片静默,越发让人憋得难受。“陈妈,有劳您了。我,我回屋歇会儿,兴许便好了。表妹,曾祖母那处,方才说到你……”
原来是华婧归家,沈家女眷聚在一块,沈颛在那处请安过来,被沈于氏打发过来请文箐过去,不过是想让他们二人多一个相处的机会。哪想到文箐这边与陈妈说私事,恰被沈颛听到了。
沈颛说这话时,是将全部的勇气都用尽了。他睁开眼的时候,文箐才发现他眼里有血丝,心想:不会听到自己的话然后气冲双目吧?再瞧过去,发现他眼下暗青,想来是在华婧的夫家没睡好。难怪他一激动,就犯头痛病,偏头痛最忌缺少睡眠。
知晓病因可能不只是自己的话而引起,她又松了一口气,小心地道:“表哥,我,我这里也有几句话要说,说完我再去见曾外祖母。”说这话时,她瞧了一眼陈妈。
陈妈想装作没看见,可是奈何小姐一直盯着自己,心想这是要自己离开呢。她又紧张自己离开了,小姐要是与表少爷说出什么过火的话来,那岂不是雪上加霜,没法收场了?于是,借口到一边去洗手。“这秋天了,只怕是风寒入体才头痛。炖奶没来,我且去给表少爷倒杯热茶。”
文箐蕴量了半天的情绪,本想开门见山地与沈颛谈开来。没想到陈妈又将话拐到了沈颛的头痛病上,显然是暗示自己莫再提方才的话了。“表哥,你头还痛吗?”
痛,当然痛。可是沈颛听到表妹的语气中仍然充满了关心,并非象方才说取消婚约时那般含怨带气。那表妹方才的一番话,是冲谁去的?不论是冲谁,可婚约的另一方是他。他努力挤了一个笑出来,安慰道:“好多了,不痛了。”
说这话句时,他突然学会了成长,学会了要象父亲一样来处事。可是,终归他是一个不太擅长言词的人,明明心中有千万个问题,却是问不出口来,到了嘴边,又卡在那里不知去向了,或者说,不知该问甚么了。
文箐瞥见陈妈洗完了手开始沏茶,可陈妈的眼睛却一直扫着这边,一直防备着她再说错话。她想了想,不说清这事,沈颛心里也是个疙瘩,说清了这事,或许对双方都是个好事。“表哥,今日我一时冲动,方才那话,你必然已听到了。这一切都是我的不好。”她说这句话时,确实是真心实意。
陈妈听了小姐道歉的话后,长出一口气,要跳到嗓子眼里的心稍稍回落了些。
沈颛头虽痛,可表妹说的话却是听得极认真,生怕落了半个字。低声道:“表妹,是表哥配不上你。可……”可他不想放弃表妹。若是表妹不嫁,他想着:自己宁愿终身不娶。一想到此,若是表妹为他人妇……
文箐摇一摇头。这叫她如何说?这一切全是因为她自己承受不了这几年来的压力,突然被陈妈提醒说沈家人极不乐意文箐经商,这事儿就等于是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文箐,立时便崩溃了,于是说出了没考虑后果的话来!虽是气话,可是也是心底最实在的话。“我,我……”
她想着如何措词,可沈颛却是眼不眨心都不跳地紧紧候着她的答案。
“表哥人品一流,才华出众,钟灵毓秀,貌比潘安,实是良人。怎么说出配不上小妹之言。方才我出语无状,有所怨怼,也非是针对表哥。”文箐越得说得好听,沈颛却是听得越发低下头去。但凡说甚么事,从来都是便宜话说在前,之后就来一个相反的结论。他觉得不止是脑壳要爆裂了一般,连心痛亦加剧。
文箐说着,说着,也觉得说不下去了。她终究做不得一个恶人,不能拿刀捅向沈颛,他也无辜得很。
陈妈赶紧端了茶上来,趁势和稀泥想说拢,道:“再相配不过了。表少爷风采绝伦,小姐聪慧过人,自是天造天设、珠联璧合的一段佳玉良缘……”
可这话二人皆没听进去。
沈颛现下再听这些颂美之词,只觉得更加悲伤。外人瞧着是良缘佳眷,自己也一直以为与表妹是天作之合,哪曾想到,表妹另有心思。可是,又是什么呢?大抵是不喜自己罢了。以前是表妹未长大,如今眼见得众姐妹成亲的成亲定亲的定亲,想来现下她也略知人事了,或是她心中另有所属……一想到此,沈颛心尖一跳,抽着痛了一下。
他现在十分后悔不该此时来表妹这处地方,如若不是曾祖母吩咐,又岂会听到这些话?现下明明听到了“取消婚约”,却又敢问,不敢提。他恨自己胆怯。这时想到了文简喜欢的孙豪,若是他在,又会说出什么话来?
“表妹,你是不喜这桩婚事,想取消婚约吗?”沈颛最终问了这句话,头却低得更往下,露出了白晳的一段后颈,似乎再加一根羽毛的重量,那脖子就要折了一般。而问的时候,他心犹泣血。
家中给姐姐办喜事,所有亲朋给姐姐道贺的时候,同时也在向他道喜,催问他何时也迎娶如花似玉的表妹进门。他心里喜滋滋的,给大姐送嫁时却是想着是自己某日迎娶表妹时的喜悦,寻思着表妹若是着了吉服又会如何天人一般的神采?他在姐夫族亲处,寻得一本书,内中却是谈及四方饮食与居家处事藏物类的,想着可能是表妹喜欢的“杂记”,第一次厚着脸皮说出了讨要的请求,然后不眠不宿的抄完,满心欢喜地亲自送过来给表妹。计划中表妹的欣喜没见到,倒是听到了表妹有取消婚约的心思。
“表少爷,你是误会了咱们小姐啦。我家小姐可没说要取消婚约,我家小姐是怕大舅奶奶嫌弃而取消婚约!”陈妈想想小姐当时说的气话,可不是说自己要主动解除婚约,而是说沈家若不喜小姐所作所为,那沈家取消婚约罢了。她现下琢磨着,这是小姐担心沈家取消婚约呢?还是小姐想逼沈家取消?陈妈现下也不敢肯定了,因为当时听到那此话时太震惊了。回过神来时,都不记得具体听到的字句了。
沈颛听了这话,立时抬起头来,眼里有几分喜色,看向文箐。见文箐正凝眸呆愣愣地看着窗户,窗户被陈妈闭严了,如今只有阳光透过窗纸的余晖,还有风吹檐铃的响声。文箐的眼光不在他这里,于是他一时又没了信心,眼中再次中充满了绝望。
文箐想的却不是简单的这几句话,她想得更远。在归州时听闻与沈家定了亲,她担忧过,想让周夫人退了亲;周夫人与陈妈说想退亲时,她高兴;后来在岳州时,沈家坚持不退亲,让文箐再次失望,不得不接受这个命运;到得杭州,知晓沈家喜小脚,她就起了反感,想避开,设法不让脚受罪;再到苏州周宅见得姜氏相助,又感激此人,对沈家有好感;家中伯母们为堂姐妹们的婚事操心时,她乐得清静,心想幸亏有沈颛这个挡箭牌存在。没错,她一直把沈颛当作挡箭牌看待,可是现在沈于氏不断催促早日成亲,她也紧张了,沈颛虽好,可是奈何她不能将心放给他;日后再遇到她所属之人,而她已是人妇,那是多么悲伤的事啊?此前,她与沈家往来,一直暗中观察与沈家来往的各家亲朋之间的女眷,希望能找出一两个适合沈颛的人选,也意图谋划着搓合周惠与沈颛,却因为时日尚短还没来得及有所举措就夭折了。现下,姜氏因为她要经商而有意见,她想借题发挥,让沈家主动提出解除婚约。如此,她不背负沈家,相来是能相安于事。
可是,如果她这厢主动提出解除婚约,那会如何?必然得罪整个沈家,只怕三舅姆那处亦难做人,到时周家与沈家都压迫她,她必然腹背受敌。现下解除婚约不是好事,就算顺利解除了,一则她也没有中意人选,而年龄渐增,婚事总要提上日程,不可能等?br /
明朝生活面面观(完结)第15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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