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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生活面面观(完结)第150部分阅读

    明朝生活面面观(完结) 作者:rouwenwu

    扳过来。又不是要拆散弟弟,只是怕弟弟窝囊罢了。”

    她一双清明的眼,见不得文箐不经意里露出来的那份睥睨他人的神色,虽然有时是好意关心于人,可是表妹似乎无所不能的、一点不畏惧的那种态度,总让华婧觉得表妹与自己一家人并不是真正地能融合到一起。

    要说她也没看错,文箐的“现代人”的优越感确实是每在思考时,或者遇到问题时便散发了出来。虽然现在已收敛了很多,可是敏感的人,比如华婧仍是察觉到这种“不对劲”。

    而文箐在沈家呆了十来天,也察觉到表姐总是以一双考量的眼光盯着自己,久了,便有几分不自在,再加上华婧有时含山不露水地说一些话带了几分凉意,文箐便知表姐有几分不太喜欢自己,却不知为何。

    此时文箮问她沈家的事,她一言带过,并不想多与文箮谈论这些话题。她现下最关心的还是眼前李氏是存心要找自己的茬,会不会还有后续?自己做点儿事,老被人盯着等着出事看笑话,着实令人不愉快。可是,李氏想要看笑话,反而激起文箐的斗志了,下定决心非做出一番成就来,到时在李氏面前炫耀炫耀,气死她!

    生意,眼看着朝好的方向发展。

    中秋节那天,听说铺子赁了下来,因为在南门口,房钱并不低。可是要改造食肆,多少也得装饰一下,在重阳节前开业的话,显然有几分不现实。倒是周德全与陈妈都急着看黄历,挑选吉日。

    这么说来,年底前开业,是没问题的。周德全很自信地道。

    方氏谨慎地提醒文箐:“凡事莫急,小心为上。你三婶他们可是等着看你的热闹……”

    文箐不想被人看笑话,越是困难,越是斗志昂扬。她寻思着,只要表姐一出嫁,自己归家便能腾出手来详细计划食肆开业一事。她已设想了大半年,如今一眼见要落实,心头更是狂喜,兴致勃勃,恨不得马上就主持营业一事。

    可是,打理食肆这一事,终究她不能抛头露面,需得再经过他人的嘴与手才能操作得了。这种不适应,也只能接受。

    文箐信心满满地誓要干好,中秋节次日,便需得再去沈家送贺礼。而有些事情,亦在她所不能预料到的地方发生了变化,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正文302 来自沈家的隐忧与冲突

    李氏那日没讨到便宜,本想教训文箐一顿,打压她的气焰。原等着文箐搬开家生活一段日子远不如在周宅,让她也知晓世事难为,过日子还得有大人帮着操持,确实如方氏所言,李氏存过心思想看文箐不过好而某日求到自己门口来,到时自己好一逞婶子的威风。

    结果,却发现文箐离开自己,离开周宅,却是活得更自如,几至于另创了一份产业。她在周腾面前便抱怨着文箐任性,有所欺瞒,又道方氏暗中相帮,全然没给自己这边透点儿口风,今日才出了丑。

    周腾知她去找了文箐的茬,恼火地道:“我让你去自适居瞧瞧,可不是让你去寻事的?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李氏这才知误会了周腾的意思,辩解道:“终归是她瞒着我们做得这事,便是没把我们放在眼里,实为大不该。”

    周腾烦躁地摆手道:“消停点吧。只要不是败钱,她如能做成事,且由她去。反正这些日后也在文简名下,归属周家,带不到沈家去。你莫再阻她这档子生意,她要做大了,我等自是要帮她一两点,总不能让外人说是我们赶了她出去更不管她死活。你再打那些个小算盘,图让人笑话。”

    李氏出不了这口气,窝得慌,便数落自己夫妇替文简打理产业,辛苦操劳换来的只是对方不满,还不如褚群只出力就能分成。

    周腾听得这话,知晓妻子什么德性,长叹一口气道:“文箐搬走后不久,同我说过一回,道是要将文简名下的田地与铺子收成,拨出三成于我。”

    李氏听了,眼睛一亮,惊喜地道:“真的?!她竟会这般开窍?”她有些不敢相信文箐能说出这般大方的话,又想着文箐是不是有所图,日后会否反悔?若是反悔,自己这厢可是白高兴一场。“毕竟是大伯父主持分的家,他若得知这事,只怕会以为是咱们欺压了文简……”说完,又看向周腾。

    事实上,周腾当时听了文箐的提议时,很是羞窘,同时亦有些生气。他当年听任李氏闹着要分家,也是自觉辛苦而不公道,四弟只管花钱,二哥家只剩得两个孩子不理事,等于是他们养着这两家子人口。李氏当时说自己一家是替其他两家白忙不讨好,他在刘氏长期不公平的对待下亦有这种想法,所以对分家也存了心思。文箐说出让利三成于周腾时,周腾便有一种自己被侄女窥破的感觉。

    八月十六文箐、彭氏与李氏去沈家送贺礼。李氏在沈家人口面前,更是与文箐之间表现得婶侄亲和之态。连陈妈说话时,李氏亦与她搭了几句话,文箐却还摸不着头脑,李氏为何这般开心。不过李氏乐意这么友好敦睦,文箐也乐意配合。

    只是沈家人格外担心沈于氏的身体,显然谁能看出沈于氏在强撑,所以一干客人皆顺着沈于氏说话。

    在李氏与彭氏对沈于氏道完恭喜后,沈于氏对着李氏与彭氏满脸期待地道:“虽说早就是儿孙满堂,只是我这一心盼着看颛儿生儿育女,只怕是不成了……”

    彭氏赶紧恭维地道:“老夫人福寿延年,膝下何止儿孙还绕,玄孙也是指日可待。”

    沈于氏道:“哎,不行了……我这厢有个不情之请。本是箐儿大姐出嫁了,二姐也快了,只是我家颛儿与箐儿……看不到,我这心愿难了。她二伯母,三婶子,若是明年我在,可否让颛儿与箐儿早点成亲?”

    彭氏没想到沈于氏这般心急,她言下这意显然是等不得文箮出嫁了,只想着赶紧将文箐迎进门来。“这是好事,老夫人这个心愿我们自该早日安排了。只是箐儿到明年,也不过十三,癸水还没来,未成|人,这个……”这话也是文箐私下里与彭氏提过,沈家那方有意学当年周家接了周夫人过门一般,要将文箐早早迎进门。文箐借口弟弟年幼,没有自己照顾无法安心在沈家。这话是姜氏与彭氏都知晓的。不过彭氏却不能将原话在沈于氏面前说出来,只能借口生理上未成|人,娶进门来也不能生枝散叶。

    沈于氏叹气,无能为力,要想看到文箐成|人,她这身子骨哪能拖到那时候?

    彭氏将这话转告于文箐,文箐心事重重。

    沈吴氏替姜氏这边接待周家客人,推起了叶子牌。沈吴氏感谢彭氏上次借钱与自己还债,此时便说年底即还彭氏的钱财,另外送半船石炭当时利息。彭氏推说亲戚之间守望相助本是应该,何来利钱一说。又道自己现下不缺钱,沈吴氏外债未了,还是先还外债。

    今年煤卖得不如去岁好,只是挖了出来全都堆在那,不过精炭数量可观,今冬若是卖得好,与去年的收入差不多。好在是杭州铺子里的生意较去年更上一层楼。沈吴氏这几年管着铺子,加上铺子里管事的是杨婆子,女人之间相互交流的多,终于在生意这上头也略上了道,比起昔年家败时的那个只知道后宅的事情的少奶奶来说,已是大不同。是以,与李氏和陈妈还有文箐提起生意上的事,倒也能说得好些话题。

    文箐见陈妈一个人落单在旁边,便拉着她帮自己一起看牌。彭氏道自己身不适,让陈妈替她来玩。陈妈在山西呆了大半年,便与众人聊起那边的事项来。

    李氏本对她有意见,见她一副管事娘子的爽利劲儿比自己身边的余氏强了不少,此时听得她说得一些事头头是道,也来了兴致,便打听石炭一事。听得沈吴氏今冬要送文箐一船炭,便说文箐要开食肆,可正是用得上。

    华婧过来是请他们过去听戏,可是却听得文箐要开食肆,立时便在意起来。

    沈吴氏开玩笑地道:“今年箐儿这绒衣若无意外,较去年相比,定是能翻上一番不止。”便又让文箐说到底想了些什么法子,如何就做得这般大了。

    文箐低调地说得一两句,事实上自己所为,她并不想在沈家显得格外打眼。可是这制绒衣一事,从始至终都是她操持,现下被沈吴氏着力夸赞,避也无可避。

    一众女人开始时,皆是为此事欢喜,免不得俱夸赞文箐聪慧能干。

    华婧盘问道:“表妹,你现下不是正做绒衣吗?怎的又开起了食肆?”

    “因缺绒,要养鸭,鸭养得多,又卖不掉,只能开食肆卖鸭。”文箐简单地解释了两句。

    华婧开始不理解,认为文箐做绒衣才开了头,却又开始筹划食肆,着实是想法太大,步子迈得快,以她这速度,只怕日后越来越难以听劝了,认为文箐心中有贪婪之心,过份追逐财利。“你这个绒衣说来就是填充鸭绒鹅绒,这些活计咱们女人倒也做得,可是若开食肆,你如何料理?”

    文箐点了点头,谦虚地道:“做绒衣确实如表小姐所言,甚是简单。表姐,你可莫听三舅姆说得那般夸张,着实不是甚么十分难的事。主要是需得针线活计好的人,做出衣衫来好看。开食肆我自然是请人打理。”

    “前些日子听你们提得绒衣价格甚高,可咱们的吃食,三合豆子换两块豆腐,倒是比较公道。”华婧打听得布匹价格与收绒毛的价后,便认为文箐这是j商,利太高了,实为自己不耻。

    “物以稀为贵。”华嫣也没料到堂婧提问这般尖刻,立时为表妹辩解,首先将表妹那一年同自己说的那一套定价策略说了出来,接着又细细地叙道:“大姐说的填塞绒衣只是最后一步缝制,可此前还有许多事项呢,很是辛苦。毕竟这绒或许寻常人都见得,可一件绒衣,少说十来只鸭不止,更遑论要做上十几件,上百件……大姐,收绒需得东奔西跑,表妹又不能出门,这些事全是雇人所为,而且也不是雇一两人就能办到,得好多人才能收得十来斤绒。除了工钱还有车马费食宿费,针线工钱……这些算起来可不少呢。”

    她如今也参与家中经营中来,慢慢地亦明白表妹经营绒衣中的一系列困难,十分佩服表妹竟能一一做到。这事若落在她头上,肯定是一筹莫展的。

    齐氏在一旁听得分明,也算是约略清楚其中的难处,便称道:“倒真是难为箐儿能做得到。做一件绒衣容易,大不了左近邻家收得绒毛,可要当成买卖,不听嫣儿所言,还不知有这些难处……”

    “二伯母,还有呢。这宰鸭,也不是寻常时候人人都杀得,大抵还是过年过节时食荤了才吃,这绒衣又只有冬天才穿得。您说,箐妹这买卖,可是难与不难?收绒不易,她只能自个儿养鸭,不过这么一来,倒是开食肆有了食材……”华嫣一个劲儿地替表妹说其中困处,文箐暗中要制止她,她也没顾。

    “哎,说来还是表妹这见过世面的人才晓得做这门营生,咱们女子呆在家中,确实不如表妹。”华婧似乎说了一句服输的话。不过,文箐听在耳里,觉得有些不舒服,可是再瞧大表姐,只见她似乎没事人一般,便也不敢肯定了。

    可是,事情远没就止打住。文箐这生意眼看做大了,关心的人便也越发担心,问得也越发细致。比如姜氏也私下打听:“箐儿,你表哥上次去自适居,听得范弯提起:你现在还榨油?”

    这事儿一直瞒着沈家,连沈吴氏也不是十分清楚,只有制绒衣一事在沈家不是秘密。文箐没料到范弯多嘴一句,或许他不过是想在未来姑爷面前夸小姐,哪想到今日倒成了文箐的“公审”日。“啊……我家那个褚管事是个能人,先前没做绒衣,捣鼓着榨油,只是利太薄了,怕亏本,投入也大,现下没钱做大。只在家里榨些自用。”

    “我就说呢,你去岁送来十斤茶油,这次又送了三十斤茶油,我只道是花钱买的,那可太破费了……既如此,你大舅姆自不客气了。”姜氏笑得好似十分开怀。“我还以为箐儿这个也要开铺子呢。”

    文箐隐隐约约认为姜氏问这些话好似另有什么要说的,可是她已习惯于不要将所有的事都抖露在人前,逢人说三分话。“大舅姆这是高看箐儿了,箐儿只怕能力不济,做绒衣这项买卖已是胆战心惊,故而小心翼翼,赚得一点钱财,说与亲人们听,都羞于见人。”

    “表妹,你总送这么多礼给我们家,我们又无甚回礼……”华婧盯着文箐道,老占未来弟妹家的便宜,对方还是孤女,说出去多没面子。

    文箐知自己送礼只怕又触到人的自尊份上了,重了不好,不送更不好。一时便有些讪讪地道:“表姐说笑了,既是一家人,何来礼不礼的。我……”

    陈妈赶紧接口道:“表小姐,这是家中产的,也是小姐与少爷孝敬娘舅家。舅奶奶这处也没少给小姐与少爷送吃食,这要算计起来,可是没法数清……”

    沈吴氏也忙道:“都是一家人,亲里亲戚的,箐儿亦送我药膏方子挣得那笔大钱还债,我若也与大侄女这般计较,那大哥拿画替我还债,这些,说来都是我家……”她是越说越伤心。

    姜氏这次发火了,脸上带有愠色,将女儿骂回屋里去:“你这又是瞧着甚么不顺眼了?怎生又提便宜不便宜的?”

    “我就是瞧不惯她经常这般大方做作的样子,不过是她家有钱罢了,偏在我们面前来显摆示恩。谁稀罕她那油与绒衣了?华嫣说她卖绒衣有多难,费尽心思,我瞅那些苦是她自讨的。她又不愁吃喝,做甚还要搞这些名堂出来?好似人不知晓她有多能干的样子。”华婧认为女儿家,就该安生呆在家里,做些女人该做的事。甚么营生买卖,本就是商人所人,商人j滑,实不足取,也与沈家家风不相融。

    姜氏听着女儿气头上的话,忍不住就伸出手去打了一巴掌,虽不太重,只这一下,母女二人皆愣了。

    姜氏虽也认同女儿这些话,可是一想到沈吴氏之言,若当日没有文箐出手替沈家摆脱那些债务,只怕沈贞吉手头上最后几幅画就要全卖光了。在某种程度上,她认为女儿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可是文箐若是养成一心只求经营得利,图兴家旺业家几万贯,确实有些俗气,不为沈家人所取。

    华婧左脸上有些红痕,她强忍着泪没哭出声来,只坚持道:“姆妈,您现下生我的气,可我明明瞧得不对,却不说出来亦是对家不忠不孝。我丑话说在前头,您瞧好了,来日她若依然这般想甚么便定要做甚么,到时进得咱家门,您是纵容她干下去,还是想劝她在家好生相夫教子?清平淡泊守家?抑或是谋得万千顷田地锦衣美食,再重蹈昔年沈万三之覆辙?”

    华婧最后一句话,将姜氏吓得面色发白,嘴唇发抖地道:“你胡说甚么?你表妹不过是做点绒衣卖而已,就她这点子小钱,怎么与那个沈万三相比?先年你三叔那偌大家业,连沈万三的十分之一都不足……你莫乱吓唬人!”

    “她是做不到!不过她这架势,姆妈您不能放任了。我身为表姐管教她不得,可是姆妈现在虽不是她家姑,却也是舅姆,说她一二,自是为她好。现下家中众人都说她如何如何聪慧,如何能干,焉知便是福?说得多了,自然引得外人关注,谁个晓得是不是也如三叔一般招祸进家门?”华婧只觉得自己一片苦心,好多话却不能说出口来。既担心表妹有几分盛气日后无人驾驭,又担心若话说得太重了将表妹气得把这婚约毁了,届时曾祖母、父亲与姆妈、更有弟弟俱伤神,自己便又是罪人。

    姜氏久久不能言,最后只问女儿还疼吗?华婧摇了摇头,道:“我有失言,很是不当,着实该罚,姆妈这一下,本是我该受的。”

    沈吴氏与陈妈所论生意经,在向来崇尚清平守家淡泊明起的沈家人眼里,自是有些格格不入,也难怪华婧不喜这些。昔年沈澈从商,沈博吉接着经商发展壮大产业,在沈澄看来,并不值得称道,因为沈博吉遇难,为沈家引来大笔债务,是以,沈家人并不以为经商是件好事。大富大贵之后必然灾祸,最值得一说的就是开国时的沈万三,那时富可敌国,到得如今,家产早四分五散,落入朝廷之手。时人提及南京某衙门里陈列之物是昔年沈万三家中所有,又说到周普寺观音床,金留殿十三只床,皇宫中大量物事皆从沈万三家中取得,如今沈家豪宅也不过落为官府衙办。

    文箐如此年少聪慧,于生意上有天份,虽不可能达到昔年沈万三的家财,更不会象沈万三那般炫富,可是一想到沈博吉就是家财万贯,正如华婧所言,生意做得大了,贪心更起,便益发想做得更大。文箐做绒衣有起色,就立时想着开食铺,又在谋划榨油,谁知日后还会不会再开油铺?再以后呢?华婧说表妹的野心甚大,只怕不会甘于家中寻常女人这般度日,到时弟弟如何能受得了这样的妻子?文箐若同大姑一般强势,到时弟弟会否受委屈?

    姜氏是越想心越不安,夜里辗转反侧,半夜坐起。

    沈贞吉以为她是嫁女心态,略说得一两句勿要担心的话,姜氏道:“婧儿出嫁,为娘是忧心。只她最近所言,确也是句句发自肺……”于是,将华婧评价文箐以及担忧文箐来日的话约略说了些。“只是她现下这般行径,只怕不是一项生意就止步的,莫要学三弟,家业虽大了,却是招来了祸事,惹来了债务。”

    正文303 旧仇安在

    当姜氏说出担心文箐性子要强随了周夫人,日后若也学了沈博吉一般专门经商,便将现下的沈家门风改为汲汲营营逐利。这番话,若是外人听得,必定能从中瞧出端倪来:姜氏终归是对沈博吉有所不满,尽管帮着沈博吉那边还债,出力出钱,可是说到底,还是心底有所怨言。本来沈家人日子过得顺顺当当的,有田有地有名望,不说锦衣玉食,却也是自给自足,便是遇个水患闹上饥荒亦是相安无事。可为了帮沈博吉还债,大多田地卖出,连藏画也差不多悉数售尽。

    沈贞吉这人性子如其父一般闲散,做惯了清静闲人,沈澄好研习道教,不理营生,以前是沈于氏打理家业,后来是姜氏进门开始操持,家业几十年来若不是沈博吉那边相助,便也是自给自足凑合过日子。沈博吉重视这个隔了几房的堂兄,时常借着各种名号来相帮,沈家人重情,推拒不过,自也收下,两家人不是亲堂兄弟,却有如亲兄弟一般往来。

    沈贞吉虽在周家书院替周同做山长,可他却不想因此插手周家之事,平素除关心文箐姐弟学业,时有教其一些为人应端方守静的话以外,并没有干涉外甥如何。周家人重仕途,沈家人却以名利为粪土,两家人相互尊重和平相处。是以,他也只知文箐在做绒衣一事,寻思着这不过是妇道人家打发时间偶尔赚点小钱而已,并不晓得她是当作正经营生要做大,此时又闻听文箐卖绒衣赚得大笔钱财又想开食肆,也是吓了一大跳:“这,这是甚么时候的事?可当真?”

    “她做绒衣都快一年了。食肆却在筹措中,说是这年底开张。现下忙着婧儿婚事,妾身还没功夫详细问得。夫君在周家,竟也不曾关心她们姐弟动向?”

    “她又未过门,我也不日日在周宅,平日里自与先生们呆一处,女人家的事,我哪晓得。只是,她要开食肆,周家她那些长辈竟也同意了?可曾说她甚么了?”沈贞吉认为周腾不会不管这事,或许该去问问周腾口风。

    姜氏叹气道:“她三婶最先谈起文箐开食肆的事,看来没说反对的话,不知是来试探咱们还是旁的意思。箐儿这人,主意是真大啊,虽不是大姑所出,却与大姑是真正象得紧。莫走大姑的老路才是……”

    “如此说来,她与她母亲倒是有八分相似……我虽知她懂些经营的事,这本是好事,毕竟颛儿是半点儿心思不曾在这上头,一家总得有人打理这些。原想着……”沈贞吉嘱咐妻子,过些日子寻个机会,问清文箐的打算究竟如何。

    夫妇二人本来操心闺女出嫁一事,心中不舍,不能入眠,如今再添文箐一事,立时只觉隐忧涌上心头,客人白日道贺声声言犹在耳,只是这夜,沈贞吉夫妇却是一喜一忧到天明亦未合眼。

    赵氏找上文箐的时候,正是众人看着沈颛送姐出嫁之际,没人留意到她。“表小姐,这事我不得不来找您。”

    华庭回了苏州在沈恒吉的指导下读书,可沈老太太是个重嫡孙的,对于沈肇,却是既不想让他掌家业习经营,又不想他多读书超出华庭,于是一直压着,先时还由着赵氏陪在苏州这边,只今春却一再说她老了需人照顾,召赵氏回杭州照顾自己。如此一来,沈肇只能跟着在杭州无所事事。

    赵氏心焦,认为沈肇很是聪敏,想让他随了家中诸兄们一起读书。可是沈老太太却是大骂她一通,她难过之下,不敢去求沈吴氏,只想到昔日还债时文箐有过许诺,于是暗中求助于文箐。

    文箐不想多管三舅姆的家事,可当初为诈赵氏确实曾夸口说要照顾好沈肇与赵氏。一言既出,自当兑现。“三舅姆并不是不讲理的人,你这事为何不直接向她开口中求个情?”

    赵氏不语。文箐叹气,莫可奈何地道:“好罢。我央表姐去问问三舅姆之意。只是,你也莫太奢望于我,我是不敢当。”

    赵氏一再道谢,文箐不得已,只好开口与华嫣提到沈肇上学一事。

    华嫣如今虽然还是看沈肇不入眼,只是也没有象先时那般痛恨了。只是,这事她也不能完全作主,只道自己去问一下姆妈。事实上,她现下亦有另一事在发愁——华庭的心态。

    “华庭表哥?他怎么了?”

    华嫣满面愁容地道:“唉,他,他是被祖母太过娇宠,现下我与姆妈的话他听虽听,却是转头就丢脑后,着实令我与姆妈发愁。”

    文箐开始以为是青春期男孩的背逆思想,可是,再细细一问,才发现事情不是这么简单。先得从沈恒吉说起。

    沈恒吉那个是温吞的性子,对儿女的教育大体是放任自流的,不求官但求清名一生,故而所习非举业之道。华庭毕竟不是他亲生儿子,连半个血缘的堂侄子都不是,不过是族侄罢了。华庭被沈老太太惯成“唯我独尊”的性子,以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遭逢家中巨变,自是难以接受,有些习惯养成,也难以改变。沈恒吉对其管教得严也不好,松了也不好。

    前两年,华庭终于知晓为何家业被人逼着讨债,背后主使是江家后,却是心性又是一变。对于江家背后使坏,他认为这是害自己家破的罪魁祸首,当然,他这种想法缘何而来,除了孩子的直接思维以外,更有另一个人推波助澜。

    这个人不是旁人,却是沈老太太。

    端午节在杭州,华婧也不知祖母与他说得些甚么,他回到苏州,神情恍惚。华婧不放心,偷看弟弟平日所习之字,循着蛛丝蚂迹,终于发现,弟弟是格外在意父亲过逝、家业被人算计,作为长男,一门心思想着如何报仇……

    文箐听到这里,算是大体明白怎么回事了。可是这事,华庭能做什么?“华庭表哥想找江家报仇?”

    华婧点了点头。“没错。他这几个月来全是思谋着报仇,我只怕他这么陷进去,于事无补,日日夜夜寝食难安地关注着他,生怕一个没留意,他偷溜了出去……”

    少年血气,欲逞匹夫之勇,却是有勇无谋。“江家如今财大气壮,咱们想报仇,现下却不是时候。表哥一不能打,二不会经营生意,谈报仇,为时过早。若一时冲动,寻上江家门去,只怕是打草惊蛇,反倒让人惦记上,咱们把他当仇家,焉知人家不也恨咱们入骨,斩草只恨未除根。”文箐觉得华庭没头脑,可是一想他若有头脑,当日也不会受吴家二小子一句话就直接打得沈肇头部受伤了,华庭本是一个冲动、有仇必报的男孩。

    沈吴氏知儿子这般性急,亦是头大地与华婧埋怨:“你祖母……唉,这真正是叫人头痛。你弟弟这般年纪,甚么也不会,让他看帐本:不会算数,如何能从生意上与江家一决高低?江家现下财势甚大,咱们还是欠债之家,如何相提并论?让他习举业走仕途,却又不能凭仗官员之职公报私仇,况且谁知晓得多少年才能得官出得头?他为长子,肩负着这一家之责……你祖母现下这般说,不是逼他么?便是要报仇,现下的他又从哪处能得手?我们债还没完,无钱无势,如何报仇雪恨?你祖母心急成这般,莫自讨苦头吃才好!”

    华嫣当时亦黯然道:“这些话我也尽说与华庭听,可是他那脾气,却是个不听劝的,姆妈的话他听的时候是记住了,只时候一长,就渐抛脑后。我怕他性急,一没看住,就出去惹了祸。平时也不敢予钱于他……”

    沈吴氏后悔不迭:“都怨我……当年我若坚持,不让他由你祖母养大,便好了。这两年才让他从你祖母身边离开,可毕竟前十年养成的对你祖母的话是言听计从,倍受娇宠,如今想扳过来也不易。唉……”

    沈吴氏垂头丧气,将儿子叫到身边,则是一顿训斥:“你父亲出海留下这巨债与咱们母子,坏人趁隙而入,说来是该报仇雪恨。只是,当年你父亲连累你大伯二伯倾家荡产替咱们还债,如今你在苏州,再有个好歹,难道还要再次牵连你两个伯父?!”

    文箐从华嫣嘴里听得三舅姆这么训表哥,也觉得是这个道理。华庭私自要寻仇,豁出去,杀得江家某人,只这寻私仇泄私愤的事,如此做出来,着实是下下策,到时必然只会让江家记恨于所有沈家人。“三舅姆这话,表哥必是听进去了。”

    华嫣叹气,道:“我弟那性子,你也知晓。此时是听了进去,只转过头去,必然又会忘了嘱咐……”更何况,前几日,沈老太太在华庭面前耳提面命再次谈到了报仇一事,让华嫣更为焦灼。

    “大舅二舅的话,华庭表哥还不听?”文箐觉得古代大家长的话,小辈的必然会听的。建议华嫣将此事捅到沈贞吉兄弟耳中,让他们好生管教华庭一顿。

    “现下大伯父一家办喜事,又忧心曾伯祖母的身子健康一事,我哪敢让他们再添一桩愁。表妹,我弟最信服的人莫过于你。”华嫣说出目的来。

    文箐嘴张大,呆了呆。“我?我?!”

    华嫣点了点头,满眼期盼。

    “我自觉无能做到此。不过,表姐将这事托付于我,我,我这厢且勉力一试。”文箐没想到自己要与她谈沈肇一事,却谈到了华庭的“抱负”上来。

    她与华庭交流得几句,试探了一下这个有“胆量”的男孩关于对江家的了解,发现华庭果然是对报仇一事念兹在兹。“表哥,你要下手,我来帮你。此仇不报,自是非人子所为,否则三舅必是死不瞑目。”

    文箐这话一出口,华嫣觉得表妹怎的也冲动了,这不是等于火上浇油吗?“表妹,你……”

    华庭却是迫不及待地出口道:“真的?!那太好了!我就晓得表妹最是好的,有胆有识!”华庭以表妹为知已,大喜。

    文箐恨不得掰下来他的脑壳看看,是不是黑子当日冲动的神经已经被老天爷移植到他头上去了。“不过,表哥,你我如何报仇?可有妙计?若只是图一条人命,便当是替三舅报了仇,不是太便宜了江家了吗?”

    华庭有些想法,可是确实他也只能想到杀人放火这些粗事来,现在听表妹说这般太便宜了江家,还算不得报仇雪恨,立时便好奇地不耻下问道:“表妹,你可有好法子?”

    华嫣阻止表妹说下去,这不是煽风点火助燃弟弟报仇的心念吗?

    文箐冲她笑笑,示意她莫急。“有法子。下下策是咱们买凶杀人,不管事成否,只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一旦事泄后,你我二人性命为了给舅舅报仇,似乎死不足惜,是不是?我弟弟文简伤不伤心,舅姆与表姐是不是伤心,咱们一概不论,是否牵连大舅二舅,我们不管不顾。到得牢里,被人恶打受刑,江家再收买差吏,非逼我们供认是受家中诸大人指使,到时再将沈家各亲戚都拉下牢中团聚……可好?”

    华庭听得这话,终于明白表妹的意思是讽刺自己,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言语激烈地道:“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自不会连累家人!表妹,这些道理我还是懂的。”

    好个天真的华庭,根本是未经世事,不晓世道黑暗!文箐嗤笑了一下,道:“表哥当然可以报仇后一死了之。可是你要去报仇,家中诸人难道一个个都不晓得?到时有人揭发讦举为家人纵容所为,暗中指使,终归还是连累长辈……你一死,三舅姆还能独活?三舅姆没了,楫儿表弟让谁来养?江家再暗中害小表弟呢?”

    华庭哑口无言。他并不是白痴,文箐所言,不过是他一根筋发作时没想到,现下被提醒,却又是害怕得紧。可是,作为“男子汉”,被女人笑话,实是大耻,只是这个“女人”是自己很佩服的表妹,他还是没好意思发作。

    文箐不想揭他的短太过,否则伤了他自尊,忙又缓和语气道:“表哥,古语有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种家仇大恨,非弗平日男孩间打闹。就算是平日里打架,今日他打你一拳,明日你还他一耳光,后日他必再毒打你一顿,你再打回去……仇恨反复来往。故而,要么不出手,若是一出手就要寻一个良机,打得对方无招架之力,打得他胆气全无,不敢再报复你,见着你只吓得远远地躲着,生怕你再寻他晦气。你道,是不是这般?”

    华庭抿紧唇,拧着眉思考后,复抬起眼来,看向表妹。显然文箐所言,他是听进去了。

    文箐道:“与江家之仇,并非是‘父债子偿’这么简单。江家落井下石,故意造谣生非,使你们一家一夜之间由富变贫,家财尽空,这种事,焉能只杀一人便雪恨?自然也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才是,需得让江家亦家破人亡,让其也尝尝家财尽没的痛苦。”

    华婧见表妹方才劝得好好地,突然又灌一桶油来,有些吃惊,看向弟弟,却只见得弟弟双眼睁大,连连点头,无比认同表妹所言。“表妹说得再好不过。为兄不是没想过,亦是恨不得食其肉炖其骨,让他家人也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只是……”

    “人单力薄,力有不逮,可是?”文箐激他道。

    华庭略点了个头,垂下头去。

    文箐道:“时机未到而已。表哥,卧薪尝胆,先生自是教得我们,焉能忘记这一则典故?忍一时之气,养上千日兵,备齐粮,置好武器,待得某时刻,便是东山再起之时。现下咱们财势不如江家,与江家去斗,不过是以卵击石;想去找衙门寻公道,却是无凭无据,谣言中伤导致家败,这个官司只怕也打不赢。江家所行之事,非为正道,总有一日,能让你我窥破其破绽。何必急于今日?难道是表哥怕心中仇恨过得些日子便没了痕迹,是以急急去寻仇?”

    华庭满脸通红,咬牙握拳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文箐道:“表哥既有志,何不徐徐图之,一网打尽?小妹能说的道理便也只这个,可是,此言并非泛泛空谈。”她说得唇干舌燥,抿了一下唇,舌在口腔内滑过上下唇后,方道:“表哥名下有山西煤山,若经营得好,只需过得几年,便是一大笔钱财。有了这笔钱财,再暗中与江家拼斗一番,自胜过现下以豆腐适刀之态。这就看表哥能否做到了……”

    华嫣这才知晓,表妹用了多种方式在给弟弟上了一堂课,心里十分感激,此时连连应道:“正是,合该这般才是!咱们到时与他江家拼个你死我活,就不信,这仇咱们三姐弟报不了!”

    华庭见姐姐与表妹十分激昂慷慨的样子,这才觉察到往日姐姐与姆妈对自己的百般阻挠,并非不想报仇,也并非是妇人之仁,原来她们是顾虑自己安危,实力相差悬殊,现下力求自保而已。他头脑中死死抱着报仇的心思不放,如今既有同盟者,立时松了一口气,又多了一份自信。“好!”

    文箐这时递了一句话:“加上沈肇与楫儿表弟,华庭表哥并非一人单枪匹马,三兄弟同仇敌忾,同心协力,此仇焉能不报?!”

    正文304 敲打引误会:婚约作罢

    文箐当时不知道自己说过这些话对华庭有何影响,只是又管了一回三舅姆的家事,面对华婧的道谢,她生怕自己管错了。

    事后,嘉禾与文箐道:“小姐,方才我好似见到了江家少爷……”

    文箐吓一跳,说江家,江家就来人。江涛此来做甚么?要闹沈家的喜事,来寻晦气的?可是,好似华婧已出门了,并未有什么风波,一切顺遂啊。

    嘉禾无意中说了一句:“徐家二表小姐与沈家大小姐有几分像……”

    这话让文箐想到了当日偷听到徐娇徐妍两姐妹的对话,心里一惊。不过想想华婧都出嫁了,应该不会再与江家有何牵扯了。但江沈两家恩怨,却是不得不多加以关注。

    沈吴氏从华嫣嘴里得知外甥女再次帮自己劝说了儿子,心里很是感动。在等候华婧归宁的日子里,便拉了文箐到自家屋子,说了一箩筐的话。

    文箐那是忙着思考食肆的事,听得有一搭没一搭,有些话没往心里去。

    陈妈却私下里与文箐道:“听三舅奶奶话里意思,是想让华庭到四爷开设的书院里上学呢。”

    文箐当时没领会到沈吴氏这一层意思,听得陈妈这话时,有些恍然大悟地道:“三舅姆是要让华庭表哥走仕途?”

    若是这个打算,倒是说得通了。因为沈贞吉两兄弟虽然儒家与道家都有钻研,却以道家为主,在功名一事上很冷淡,八股文并不看重。而科举则是重儒学,最终以八股定胜负,华庭在沈家接受族叔所教,若是求功名,那肯定不成。沈吴氏又担心就近为华庭求个私塾,儿子那个性可能出外闯祸,若随了周家诸人一起读书,既能相互交流,同时更有人帮着盯着,一举多得。

    陈妈点了点头,道:“庭表少爷算数可是连小豆子都不如,帐册教得他好些时日,却是依旧看不明白。若三舅奶奶想靠庭表少爷来日打理生意,兴旺家业,想来是难。”

    文箐并不认为这点子加减数成什么问题,华庭或可能是没有信心,然后又被其他人多说得几句话,就更加以为自己算数不行罢了。又不是高等数学,矩阵求导概率多维向量各种定理定律甚么的,简单的加减多练习就行了。不过这话却不能这么与其他人说,她顺着陈妈的话道:“若三舅姆有意,大舅舅又是山长,华庭表哥到周家读书轻而易举。”

    “小姐,这事儿也……细说起来,三舅奶奶是怕周家说嫌话,舅奶奶意思是让小姐三爷打声招呼。”

    “这个不成问题,三叔并不排斥亲戚往来,定然应允的。”文箐不以为然地道。“就算城里周宅其他人有话说,三舅姆那厢要是怕人言,大不了我让文简也从周宅中搬出来,在自适居另择先生,邀表姐表哥与我们同住,这样彼此都能照应到。”文箐说这番话时,另有打算,以前也曾经动过类似念头,如今得陈妈这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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