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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生活面面观(完结)第121部分阅读

    明朝生活面面观(完结) 作者:rouwenwu

    也醒过神来,道:“唉,孙兄,咱也算是知己一回了。这歌,小弟卖唱一回,送于你了。不过,好不好,哥哥给个赏钱啊……”

    孙豪一愣,江涛大笑,道:“哈哈,孙兄着实有趣,有趣……”孙豪这才道了句:“实是好听得紧。”

    平生不懂诗歌,如今才听一词,却是记恨一生。

    孙豪只默默记住其中几句:“倚朱扉”似乎那次与庆弟吵嘴,自己一时气走,归来时,夜色下只有庆弟瘦小的身子在船头立着,那种迎候,一下子温暖了自己,什么气儿也没有了。他断断续续记了一下词,却发现过得片刻,眼泪倒是流了出来,词却忘得差不多了。背过身子,见得一阵风儿旋过,于是花瓣儿旋起,树上的,又纷纷坠了下去。飘啊飘的,他似又回到了在船上的某个梦里,荡啊荡的,找不着个着力点。

    江涛唤道,”孙兄,快!前头儿催上了。”

    这一声,最后孙豪也只记得“往事难追”这四字了。

    正文 第232章赏花2孽/英雄救美

    不知小西低语几声甚么,文筠听了,突然将她推倒在地:“你就是老向着她!我偏不去!”然后如发了疯一般便跑了起来,小西扭了下脚,只瘸着腿追上去。

    这事太突然了,周珑赶紧让小月去拦住文筠,自己紧跟在她后面跑。这园子实在大大了,桃花开得太艳,到处是花啊,不久便瞧得眼有些晕了。哪都瞧不见人了,只闻得小月在叫“六小姐”。周珑便唤“小月”,隐约听到小月在林那头回道:“小姐,那处有个亭子,您且在那候我。”

    周珑懒得去追文筠,于是见得离墙不远处有个小亭子,园内此时也没人,索性就到亭子里赏花。

    然后听到了前头似有男人说话话,只盼着这是周家人才好。可隐约传来的声音,似有调笑声,实不像周家人说话平心静气。生怕遇到陌生男人,自己一个人,如何是好?

    越是怕什么。便越是来什么!

    任弛没想到自己这般好运,翻墙翻墙,竟翻到了个美人儿候在此亭中。虽只是背影,只那身段,也着实有一番风姿:如雨后新竹,亭亭玉立也。

    他见得其他人围了过来,便笑着道:“赏花有美人伴,何其乐也。各位兄弟可勿唐突美人。”他调笑着走近了,其他人自是让开两尺之地来。

    周珑抬眼觑得见人时,一时便有些慌了手脚,以帕遮面,扭头就往一侧走。不料被那几人围住,偷眼觑得,不象正人君子。心中大悔:文筠,你害我至此!

    有人道:“哪家娘子?竟是孤身一人,莫非在此要会哥哥的?”

    “哈哈,这么多哥哥,娘子可要哪一个?”

    ……

    周珑背过身去,低了头,紧掩面,吓得都要哭了起来,只竭力忍着,身子绷紧了,却忍不住发抖。

    春风中,男人们从瞧得她这副身姿,真是俏得很,一身素雅,比寻常娘子高出小半个头,长身玉立,浑身透着一股生人勿近之势。便似凡尘不沾,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疑为仙女下凡。

    “果真是桃花仙子下凡尘了。”任弛瞧了瞧,冲后方大声唤道:“江兄,江兄……”他挡在周珑面前。

    周珑在后帕下颤声道:“请,公子,借个道。”

    任弛一听她声音柔柔的,一颤一颤的,闭着眼想象这人要是与她燕好之时,也这种调调,又可怜又娇羞的模样,一时身子便好似酥掉一半,于是越发起了捉弄的兴致。他倒也不是个急色的,家中诸多艳丽,他手段繁多,讲求的是一个“妙趣”,那种一见面便强干的事,他也不屑取。睁开眼来,瞧不到这娘子的真面目,便似捉迷藏一般,笑得越发开怀,道:“小姐,你这倒是让我想起了一句诗,’犹抱琵琶半遮面啊,道是无情却有情得很啦……好意趣,妙,妙!”

    周珑气得骂一句:“登徒子,休得胡言乱语!”

    可惜,她终究是没骂过男人,不像街头巷尾的那些下里巴人,骂人也是有决窍的,既要够利索,似江水滔滔不绝且不容他人打断,更要有气势地兜头而下,方能镇得住人。

    她这厢娇娇弱弱的一句,听在任弛耳里,只如调情一般,心里痒痒得更紧。道:“娘子,登徒子好色么?圣人有云:食色,性也。我倒不做蛮事的,娘子只消说得一声芳名,我不仅立时让道,还着了轿子派人送回贵宅去。”

    旁边起哄地道:“仙子羞了。你不说自家名谁,偏让仙子先开口。我说任兄,你这会儿倒是傻了不成?”

    任弛嘿嘿一乐,一本正经的神色,嘴里却是油腔滑调地道:“正是,正是,愚兄确是傻了,多谢兄弟们提醒。区区不才,姓氏为任,单名一个弛,家住虎丘,去岁方才及冠,家中尚无妻小,正觅佳偶良缘。小姐,可记下了?”

    “你……”骂人的话周珑说不出口,她又羞又恼,只是无法脱身。她待要往前,对面任弛只笑着张开手臂;她向旁边,走其它人在后头包抄,任弛也随得她紧动几步,只把她一个人围在当中:上不能着天,下不能钻地,前不能行,后不能退,左不能转,右不能移,四面八方竟无一可走。她恨声道:“公子要寻花,自找旁的地。这是道家清修之地,我本是正经人家,莫要……”

    任弛只笑道:“正是正经人家,我方才求问小姐芳名呢。小姐可曾定下姻缘?啊?没有?那正好,在下恰好便可以上门提个亲。”

    江涛与孙豪正好赶到,他们站到了周珑一侧,在周珑闪避之际,瞧到了周珑的侧容。

    江涛并不识得周珑,那日初初一见,瞧到店中周家女眷时,却是周珑戴好雅帽了。此时他自是调笑道:“哟,任兄好艳福。果真是仙女下凡啊。”

    周珑听这声音很熟,想了半天,也记不起来是谁了。便偷偷地移开了帕子,将脸转向他。一眼便认出来那是江家大少爷!可是这下子求助也不是,不求助也不是。于是只低声道:“小女子只求几位公子给让过路。这园子甚大地方,小女了要是扰了各位雅兴,且道声怒罪,这便离开。”

    孙豪要是在失忆以前,这场面绝不陌生。可是他不记得这些事了,家中人也不会专门与他说这些没皮没脸的事儿,这时,难免就有此吃惊。他见过周珑一面,当然没多瞧,此时一眼之间也没认出来对方便是庆弟的“姐姐”。不过,一群人欺负一弱女子,说出去实在丢人。他开口道:“任兄,不是要带我去瞧飞钹吗?难道这便是?也太无趣了。”

    任弛的兴致一下子被他打断了,有些不悦地道:“孙兄,花你赏了。美人你不懂得赏,也莫在这里惊了美人。那飞钹不过是个死物,有甚好瞧的?要瞧你自瞧去。”

    周珑本来盼着孙豪那一开口,能叫走这拨人,哪里想到,眼前这”吃人”的竟不给他面子。她灰心失望,只着急寻个法子,既不露了周家名,又能顺利走了才是。

    孙豪一听,真个甩袖要走人。江涛拽住他道:“孙兄,孙兄,我陪你一道。任兄,美人福份,我与孙兄暂时消受不了,我前头寻道长付钱,定法事。”

    周珑眼见二人真走了,急叫,道:“文简!”

    孙豪“豁”地转身,快走两步过来,道:“你方才叫什么?!”

    江涛那边听了这名,也是一愣,可是也非常快地反映过来,这是孙豪挂在嘴边的那个“庆弟”的小弟之名。这娘子,又从何晓得?难道她,是周家人?

    电光闪念间,他吓得要出一身汗来。

    远处小月叫道小姐:“小……姐,小……姐……人……呢?”

    周珑这回坚定地道:“文简!”

    孙豪二话不说,拉了她左胳膊道:“你?”,他当时只着急想问个明白,半点儿也没想到到什么男女有别。周珑在他手突如其来地伸过来时,躲闪了一下,却还是被他抓在手里,挣不脱,左胳膊被拽得生疼,却不敢吭声,右手仍是紧紧地是捏着帕子遮面,头垂得很低很低,其它人再也没法瞧个清楚其真面目。

    这事来得突然,任弛眼见自己意中美人被孙豪横插一扛子,自己面子屡次被孙豪给踹到一边,此时也恼火了,上前来拦路,怒道:“孙家兄弟,你这是要抢人吗?怎么也有个先来后到的道理吧?就算你瞧上了,也需得与哥哥说一声,哥哥让与你便是了。只你这般不吭不响,把我等当甚么?”

    江涛忙在一旁赔礼道歉:“误会,误会,任兄,这真正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其实都是……”想了一想,知道说不得周家名来,又得罪不起任弛,眼珠一转,索性推给了孙豪身上,”孙兄这是遇到了故人,有事相问,借用一下,借用一下,任兄勿恼。”

    任弛冷哼了一声,道:“江兄,我这是给你面子。君子不夺人所好,是兄弟,的便不会这么做”

    孙豪不管不顾,只将周珑拉到一旁,放开了她胳膊,道:“你识得文简?可识得我庆弟?”

    周珑垂泪,点点头,哭道:“自是认得。多谢孙四少爷,当日在江家铺子,你我自是见过面的。我,我是……”

    孙豪认真瞧了一下她侧脸,一拍脑袋:好嘛,方才眼拙,这不是庆兄弟的家姐吗?好险,差点儿让人给欺负了去。“周家姐姐,我这是,我……我方才真是没瞧出来,难怪方才听你说话耳熟。只是你……”

    他道周家姐姐,不过是以庆兄弟的角度上来称呼。只是周珑哪里晓得这些,以为她是按家中亲戚关系辈份来称呼,如此一来,自己是谁,他是一清二楚了。她抬了一下左胳膊,手背抹了一下泪:“多谢孙四少爷相助……”

    孙豪瞧得她哭得如梨花带玉一般,娇怯怯羞答答,他也还没完全明白男女之情到底是什么,只是瞧不得女人哭,便道:“你怎的不带个丫环一道?庆弟怎也不陪在你身边了?难道庆弟还没归家?”

    周珑曲身向他行了礼多谢:“她已归家了。只是……”

    孙豪一听,立时高兴地道:“正好。我送你过去寻他。”

    周珑点了一下头,猛地又摇了头道:“你要找她,今日定不成。改日来家中便是了。今日之事,多谢四少爷援手,只是莫要连累你……”

    孙豪一拍胸脯道:“有我在,你且放心走。难道就没王法了,光天化日之下竟也敢抢人不成!”

    那边,任弛被江涛拦着,只眼睁睁地看着这边人在说话,十分气愤,叫道:“孙兄,既是相熟的,何妨替任某做个冰人……”

    周珑一听,吓得抖抖索索地道:“你可莫同他说我家……”她这话,自是想到了自家名声,周家名声。

    孙豪经她一点醒,也明白过来,道:“我省得,你快走。这事儿,我也不会同庆弟提及。”

    任弛那边叫嚷道:“孙兄,说完了没有?可别将我的美人儿拐跑了。”

    周珑紧张地拽起裙角,迎风便不要命地跑了起来。

    在后面的一干男人,只见得风一吹,那夹袍裹着她上半身玲珑曲线,后侧影显得格外的曼妙多姿。任弛吞了一下口水,心里暗骂了句:“马蚤娘们,竟勾得孙豪都动了心。”

    孙豪转过来,深吸一口气道:“任兄,我多有得罪,认打认罚,这事,小弟确有疏忽,未半立马认出人来,凭添了这种许多误会。只求哥哥大仁大量一回。”他将当日江涛说的那务赔罪话也背了个五六出来。

    任弛心里愤愤不平,吩让小厮赶紧上前去截人。却被孙豪一手拽一个,大喊一声:“谁敢,那是我家亲戚!”

    任弛呸了一声道:“孙兄,是你家亲戚,你不早说?让我们兄弟在这丢脸半天,要我们玩是吧?江兄可没说你在苏州还另有亲戚!”

    孙豪瞧向江涛,暗怪他怎么把自己的事儿全说与任弛听了。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江兄,还记得文简吗?就是在你家首饰铺子门口遇到那家人,今日这事,闹将出去,你我都没得个好处!”

    孙豪虽粗放,可也是个懂得拉人下水的,见自己孤身一人,便紧拉江涛不放。

    江涛目光躲闪,他是真没想到在这里又碰上周家女眷。任弛他现下不能得罪,只是,此时若是帮了孙豪,便是帮自己。十分头痛地道:“自是记得。不就是你心心念念不忘的庆……”

    孙豪大声叫了一句,道:“江兄!你记得便好!”,任弛老拿他的庆弟说笑话,这让孙豪觉得但凡在他面前提及“庆弟”这个称呼,便是对庆兄弟的海辱。现下自己得罪了任弛,此时要再是庆弟,还不知被他说出甚么下流话来。

    江涛走了过来,小声道:“孙兄,你这是让我好生为难。”

    孙豪附耳道:“今日你让她在此地被人辱了,损了闺誉,我以何面目见庆弟?江兄,你还敢登周宅的门?”

    江涛不语。

    任弛见他二人嘀咕,却走过来,嘿嘿两声:“亲?轻?什么?我前几日还以为孙兄是柳下惠,没想到今日便见着一个令孙兄怜惜的娇娘子?兄弟妻,不可戏。孙兄,你这未免有些不道义,我正要寻了她家好下聘呢,你让我哪处寻去?”

    孙豪不甘示弱地回盯着他,半点儿不退让,道:“你,若真有半点儿真心,又岂会让她如此难堪?,只管私下里找了媒婆去。眼下这般模样,不过是仗着人多势众,欺负人家一个弱女子。”说完,又觉得不妥,这不是让任弛去提亲吗?要是周家小姐嫁这么一个无赖,自己岂不是害了人?

    任弛痞笑道:“哟哟,果真是学会了怜香惜玉了。孙兄,不瞒你说,我还真是看上她了,可是她不说哪家小姐,我如何修得姻缘啊?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

    江涛知任弛越是笑,便越是阴得紧,越是记恨。此时赶紧打圆场道:“任兄,那娘子,自不是外人,乃是……”

    孙豪没料到江涛突然这么一说。这不是毁了庆弟家姐的名声么?不由着怒瞪了眼江涛,又转向任弛道:“任兄,人家也是官家小姐出身,焉能受你这般戏弄?”

    官家小姐?任弛以为是孙豪吓唬自己,便哈哈大笑起来,道;”江兄,我不是一岁小儿,我倒是比你多吃得三年饭了。这好端端地冒出个做官的亲戚来,恁地让人信呢?孙兄,可否与兄弟我说得一声,这是苏州哪家大人的小姐?”

    孙豪没想到这事,任弛是紧逼不放,可是一说了周家,他一打听,不就是晓得了?

    江涛在一旁也作难,劝道:“这等姿色的女子,任兄何尝没见过几十上百的?且到阊门,我这厢给哥哥买上二个美女送到宅上,如何?”

    耳听江涛说姿色,任弛只一想到方才那女子说娇就娇,说怯又怯,含羞带怒的语气,那一声“登徒子”骂得他只觉得受用得很,便是让那娘子几句又何娘?最后她临走时那身姿,没有妓馆里的女人扭腰摆臀,却有一种端庄大方之态,风中奔跑时,裙幅囊着的那腿,隐隐有迹。种种一切,只觉得那便是自己寻了这许久的一个,最让自己动了想法,想捉了关在家里的那个。他没见得那人姿色究竟如何,只是,那个身材,都快及得上一个男人之高了,实在少见得很。这等人,他只见过番婆子,腿长,难得。番婆子可没有这种江南味儿。一想到这,他心里痒痒。

    他冷冷一笑道:“江兄,美人我家中不缺。莫不如你且说说,这小姐芳名,我倒是十分有兴致。”走过孙豪身边,道:“孙兄,这苏州地界,我虽不是条地头蛇,只是打阊门走过路过的,但凡有个名儿的,我只消派人在观里找个小应和,查下道观今日来的哪些人家,便一清二楚了。真亲家?官家小姐?嘿嘿,你我心里有数。”

    这是孙豪少有的一次没有冲动没有暴怒的在一个极美好的地方做的一个英雄救美的事,当时他不以为自己是英雄,他也没想过那是救美,他只是想着那是庆弟的姐姐,不能让人欺负了去。如此简单。

    很多事的动机,开始真是很单纯,绝没有什么复杂化。只是,人一多了,便乱了套。

    或许,没人抢,那饭再好也吃得不香。一待同自己争食的人多了,护食的也紧了,既便一个干扁馒头都成了争夺的宝贝。男人的占有欲,面子问题,在某种场合,容不得别人冒犯。

    正文 第233章 一鸣惊人

    巡抚夫人驾到,其它官员夫人陪同,比如况夫人,还有苏州同知夫人,通判夫人等,虽说是悄悄来到,可是这排场却也甚大。文筜被余氏叫了回去,自是李氏想让女儿也在巡抚夫人面前露个脸。文箐自然也只能跟着回来,邓氏那边也急急地寻文筠。

    周忱夫人赵氏约五十岁,作为巡抚家眷,本是不能随任的,只是她此次却是祭奠先母十年祭日,故此返江西,顺道来探望夫君。此行来玄妙观,却是带了侄孙女与孙女一道,闻听玄妙观圣地,欲来拜祭,其它夫人闻讯自是个个踊跃随之。周珑因为方才园中遇登徒子故而有所耽搁,便到得有些晚,一待进屋,立时成了众人关注所在。可是她也只娇羞的一低头,身子盈盈下屈,给众位夫人请了安,倒也落落大方。

    李氏本不欲多介绍,只雷氏道了句:“老夫人,这是敝堂妹,先叔长史家的么女。”,

    周老夫人赵氏笑道:“周长史与左庶子大人可是学富五车,昔年便有“二苏”之称,令我家大人亦是好生赞叹,自是非同寻常书香门第。周长史家的千金倒是出落得十分标致,且同我家侄孙女年若相仿,那便能谈到一处。”

    她这么一说,让李氏与雷氏心里着实紧张。

    赵氏唤了孙女琼瑛与侄孙女蕙儿过来,吩咐同周家的还有其它官家小姐们自去游园子。周老大人转头对众命妇笑道:“我实是怕我这个侄孙女读书成了痴儿,今次归家,着紧了带她出门来瞧瞧世面,观里桃花开得艳,且让她好生瞧瞧这春光,莫钻进书堆中真做了书早。”,

    这话似乎是嫌侄孙女是个书痴,可多多少少无一不透露对这个侄孙女的矜夸。于是一众女人将目光皆落在了蕙儿身上,倒真正是个二八娇俏女,眉如远山黛,眼似月夜星,腮上一抹红,半是娇羞半是喜。众妇人自是都不甘人后地再次夸赞起两位小姐来。

    这边厢,众妇人唯周老夫人马首是瞻,出得门来的那厢少女们,却也是个个围着这边巡抚家两位小姐聊天。各家小姐互道了年序,方才晓得琼瑛十三岁,赵蕙儿却是十六,比周珑略小几个月。因着周忱与周叙论及曾在翰林院任职,又是一起共编大典,算是同侪共事几年,自是平辈,如此算来,周珑倒是比其它人大了一辈。

    琼瑛很大方地对小自己一岁的文箮道:“咱们两家同姓,祖辈又同朝为官,自是姐妹相称,倒是顺口些。”

    文箮这边别别扭扭地客气了一下,便顺水推舟地应承下来,心中却是警惕万分,半点儿不敢逾矩。

    赵蕙儿说话文诌诌的,真不愧”书虫”一号,在家中是长女得父母厚爱,同家中诸男子一般做学问的,或许书读多了些,有些儿痴,却是个没心机的,说话除了掉书袋,更有几分直来直去。

    文箐当时没在意,只跟着众人慢慢前行,心不在焉地赏花。后来才听明白,也不知她们为何话题扯到了女官上面来。道是年底宫里女官又要放出来一拨人,需得有人补上。同知大人家的小姐便道:“蕙儿姐姐,你文采如此出众,若你去宫中,那六局司正还不任你挑。”

    琼瑛道:“我表姐要是去了,哪个敢不服?我表姐才貌双全,那些个女官,大抵是貌丑如无盐者,不过是有几分才学,哪里比得上我表姐。便是宫里那些个司正,只怕也没哪个比得上!”她自幼养在周赵氏面前,十分得宠,又交周忱偏爱,自有几分骄纵,却又带了一点儿憨气。非常护着自家表姐,时时以表姐自豪。

    文箐那时还不知道明朝有女官的存在,在她印象中,明代女人除了入选去做皇后妃嫔类,似乎只有做宫女一途,而做宫女做得最大的便是再几十年后的万贵妃,没想到,明代也有女官存在。

    “世间女子众多有如河边沙,才华出众的想来也不少,皇宫离江南这般远,宫中怎闻知?女官是不是从宫哦中选拔?”文箐傻傻地问。

    有位官家小姐瞟她一眼道:“周家小妹妹倒是问得实在,既要选女官,自有各处镇守中官内使闻得哪家女子有才名,便推荐去得京城,过得重重面试,方才能进得宫去。”

    一阵七嘴八舌,后文箐方才明白个中原委。

    原来各省皆有镇守太监,但凡宫中缺女官,便由民间选出,江南女子素有才华者多,历次苏杭等地举荐得也多,女官也不是非得少女,妇女也可。举凡十五岁以上,十九岁以下良家少女,还有三十岁以上,四十岁以下无夫者,能读书写字谱晓算术,具才华有品行,在乡间有得名声,皆可能被密访推荐至京任备选。一待有缺,经由了面试,便进得宫去。内官六尚局,六局内各色女官达二百多人,近三百人数,却也各有职等,从五品到七品不一。做女官,虽不如妃嫔一般荣宠,却是到得年限却能被放出来,又有那做得好的,自是会禄及家人。

    这些说得几句,众人皆嫌有些乏味。因为巡先家两位小姐有所才学,此次陪同的其它官家小姐自也是读过书识得字的,免不了就提议赏花赏花,既有赏字,也需得吟些诗词。

    前边人在这般提议,一干人等自是附和。只周珑心有余悸,走在最后头,而文箐不想应付官家小姐,生怕得罪了人,所以也不想出风头,陪了她一起,缀在人后。

    她二人这厢躲着避着,可偏偏琼瑛听得祖父夸赞周家小姐是今年幼聪慧的,所思所想连成|人都有所不及的,心中便有了些小心思,想探个究竟。不经意里目光就往周家的几位小姐这边瞟,瞟得文箮与文筠极不自在,文箮诚惶诚恐,生怕得罪了人。琼瑛与蕙儿仔细打理后,只是周家其它几位,比如文筜文筠还有文笒文箮,她瞧在眼里,也不以为意,着意瞧了瞧文箐,见她与周珑走得十分近,便也多看了几眼周珑,与表姐说了几句悄悄话。

    琼瑛停下脚步,问文箐:“我听祖父赞过你,苏州亦有人提及你竟是两次被人捉了去,却从拐子手里逃出来,甚是厉害。”

    文箐自是谦虚地应付着,却也有人打听起她如何逃出来,嘴中自是夸赞其胆气非凡。同知家的小姐不阴不阳地道:“且得问妹妹,若好好在家中,那拐子还会上得门来?”

    这话十足地挑衅。文箮要出头,周珑却拉了她,文箐只当没听见,不回应。

    有小姐与同知小姐走得颇近的,瞧着文箐,不冷不热地道:“如此说来,妹妹想来读过许多书,这般年纪却是恁地急智多端。”

    文箐愣了一下,见她模样,不象在故意发难,谨慎地道:“与家中姐妹一般,不过是读者百家姓千字文,先母教得些女四书,未读完。家遇不幸……”

    赵蕙儿轻描淡写地夸她了不得,寻思着自己在她这个年纪,似乎也是开始读这些书,可那是家中请了专门的先生与兄弟们一起教的,而周家这个小姐却是家母所教,想来并不如自己。

    其他小姐没想到她竟也没谦虚,只是她说出来的却也是让其它人吃了一惊,同知大人家的小姐不服气地道:“倒也无甚特别,只是你家中诸姐妹都习得?”

    文筜这时再也没憋住,在一旁道:“我未学得姐姐那般多,不过是刚习字千字文……我家大姐女四书倒是都读了……可是论及算术,我家几个姐妹加起来也不如我四姐,她可是……”在这个时候,也就她胆子大,还敢挺身而出,生怕自家姐妹被人看轻了。

    文箮拉了一下她的手,让她莫同外人较真。文筜闭嘴,但心中略有不服气。

    方才回答文箐有关于女官的那位小姐便道:“宫中女官可不止是要习得女四书,更要会得四书,大学论语中庸那些个,便是男子也不能说念得好呢……”

    这已经是明显有打压的意思了。文箐不过是好奇一问,却不想让人以为自己要去做女官,辩解不得。她知道自己没了父亲与祖父,如今与官场上这些人有来往,不过是托伯祖父荫庇,但也不能给周家丢了脸面。笑道:“姐姐说得甚是。女官想来那也是女中状元才能作得,我辈有自知之明,不过习得一些毛皮罢了,如今在众姐妹面前说将出来,倒是让各位姐姐们见笑了。”

    琼瑛生怕起误会,忙道:“菁妹妹,倒也真正厉害。还是这般小呢,却已读了这么多书。只姐姐我却枉度了好几岁光阴……”

    虽是话题就此打住,可是一干女子,到底是起了较斗之意。

    文箐见这般情状,便不着痕迹地又落下来几步,以期与巡抚大人家两位小姐隔开点距离,免得引起其它家小姐的猜忌。玄妙观桃园大,修得几个亭子,众小姐且行且说,有小道姑引路,到得园中一处假山边上的大亭子内,此时亭中围上了半明的轻纱,又有丫环点了檀香,将亭中木围栏处都放置了软垫,再奉得香茗,果子,人多事儿办理却是利落。

    既然是比诗书文采,众家小姐便竞相吟诗,大多都是捡古人的诗词,也只有赵蕙儿自己做得一首,不论好坏,众人交口称赞,文箐不会作诗,她只往最边上坐,偏偏方才的同知小姐这时又找上她来,要她也吟一首咏桃花的诗。

    文箐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她,总是她推了自己出来,似乎存心要自己出丑一般。难道是因琼瑛的那句话?还是女官的问题引起?只是做人不能一味地缩头缩尾,便道:“小妹真个不会做诗,且拾前人牙慧。‘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宣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琼瑛笑道:“妹妹还真是过谦,便是这般心境,又有几人能做到?此诗甚好,非人间,可不就是这圣地么?”

    她这么一说,同知小姐便也缩了回去。只是,周珑也被人问到,她自是说不会,文笒道:“怎的不会,最简单不过的便是:‘桃花夭夭,灼灼其华。’”,她一出口,便被某人笑了。

    文箐方要解围,周珑却突然吟出一句诗来:“对不住,实是肚内无才学,做不出诗来,勉强记得一句前人诗,斗胆加以撰改以应景:吴地佳人映春风,桃花满陌千里红。”

    文箐一直以为这个小姑姑不过是略识得些字,平素真没注意这些,自己去她屋也不过两三次,倒是她来文箐屋里多,不曾见得她有看书,可见,自己并不曾看得清此人。一时欣喜一时惊奇。她记得原句是“吴兴才人怨春风”,若真是周珑此时用这句,自有几分讽刺问道,可她一改,却真个应景了。

    赵蕙儿听得这名,却是认真瞧了周珑两眼,眼中有所兴味。

    有一小姐便嫌周珑这么一改,有损古韵。琼瑛道:“我闻得祖父也说及过,先时有梁韵,后才有唐韵,唐韵本来就与今韵不同,时人皆以今韵而咏,更别提江南声韵本就多,咱们又不似男子,非得习举业,不过是个乐趣,能平仄对上便足矣。”

    同知家的小姐或许知周珑是庶出的,轻蔑地看了一眼,便拍赵蕙儿的马屁。赵蕙儿嫌同知家的小姐与自己并未到知己那一步,却偏偏要与自己还有表妹套交情,便忍不住刁难起她来:“姐姐可晓得,‘柳州罗池庙碑’中的‘家有新宅涉有新船’究竟为‘步有新船’还是‘涉有新船’?”

    这纯粹是学术问题了。可见赵蕙儿真个如赵氏所言,书读得甚多。文菁根本就不知这是甚么句子,她是第一回听到,连“步”与“涉”究竟是哪两个字都没搞明白,果然真逢上钻研学问的人面前,她这那点儿皮毛便露馅了,成了个痴傻。上次在新安遇秀才,真个是侥幸。

    同知家的小姐羞窘,道了句:“这个,只怕那些考场出来的举子也不知了。我们这些人,也不过识得几个字罢了,哪里通晓得这些。还是姐姐高才。”她这般说话,就有些自掌耳光之意,方才还道周珑的诗改得不雅。

    赵蕙儿免不了便有些失意,无人与自己谈论学问,没人比肩,甚是落寞,有一种对牛弹琴之感。

    周珑却是柔声道:“唐有贾岛推敲之典故,今有赵小姐步涉之论,小姐确是才高八斗,今在座诸位小姐艳羡。仅是罗池庙碑,不习帖之人,想来见得的人亦少。如此,可见赵小姐定是学贯古今。珑虚度岁月,忝为长,略认得字,私以为:前人亦有说古本上有错,‘涉’当为‘步’,自是‘步’通‘埠’之故。只是作‘涉’而言,亦不为过,《诗?北风?氓》中有一句:‘匏有苦叶,济有深涉。’故此,涉即为渡口。家宅有新屋,渡口或埠头有新船,两者皆说得过去。”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她这番话,文筜听得半生不懂,文菁听懂了七八分,但是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是平时在人前少言寡语的周珑?自己与她相处两月有余,却是不晓得她竟是通诗书?这让大吃大惊:深藏不露。

    注:关于“涉”与“步”确实是古人也有过争议,宋时认为那古本中有“涉”为错字,当为“步”,欧阳修也认为以“步”为准。此典故得来,为宋人陈长房笔记《步里客谈》。只是个人理解涉、步皆可。一文钱所感,如有误,请文史专业的加以斧正,权作一笑。

    正文 第234章非是鸾言鹤信

    玄妙观一行,令周家在苏州一时扬名。苏州官场上,众小姐口中流传了两位周家小姐学识才华过人,其中长史大人家中一位饱读诗书,一朝惊鸣于官家小姐面前;一位聪颖大胆过人经历坎坷。

    前者自是指周珑,后者则是说文箐。

    而作为当事人的周珑归家后,面对着文箐的疑问,便道:“不过是以前无聊时,到得父亲书房里捡了些书看而已。至于赵小姐那个问题,也实是凑巧见得宋人笔记罢了。”

    文箐疑惑的不是这个,而是她瞧得这么多书,可家中没有人提及,连陈妈都只说小姑姑是个读了点书识家通理的,并没有说她读得许多书……当然,陈妈与周夫人在外多年,不可能对家中人时刻关注,尤其是周珑这人,真个是不声不响的。

    不仅仅是文箐惊讶,李氏与邓氏还有长房的女人们都大吃一惊。雷氏本后悔没让文筼去,只是后来知晓周珑大出风头后,倒也没说甚。魏氏那边却是疑神疑鬼地道:“她怎么晓得这些的?谁个教她的?”

    文箐也在问周珑,周珑仍是八风不动地淡淡道:“幼时十分喜哥哥们可读书,大姐便教得我写名字,在家中偷偷地听四哥先生给他讲解。后来父亲归家见我习字,便也偶尔指点一二。彼时你不过二三岁,我见着你,还曾教过你一句诗呢,你顷刻间记得,爹便是十分高兴,着意教你识字,偏你那时顽皮,不肯多学,一待学向一两句讨了爹高兴,转头就是逮猫追狗上树捉鸟。可恼地是,你每学一句便是几日不忘,让爹又气又高兴,只道浪费了这么好的记性……”

    说到这里时,周珑脸上带着淡淡的羡慕神色。

    她自己是习得了字,便偷偷地从书房里偷书看。一本接一本,先时不求甚解只图多认些字,渐至后来认认真真地看。她记忆力并不差,只是缺了没有好老师,周复与她也并不亲,再加上不是父子关系,又是庶女,终不能日日见面,便是想问也问不得。好在是周复看过的书,都有注解,她看得慢,看得多了,也渐能体会一些。后来,姨娘晓得了,却是叹气不已,先时倒也不管,到得文箮那等年纪,便加以管束,只道女子习得那多书,终究不是正途,身为女子,不会家中各项事务,如何过日子?如此,更是偷偷地看书,不敢在人前提及。直到父亲去世,周同握了钥匙,锁了书楼,便没法再去偷书。

    她有时觉得自己是一颗尘埃,或是墙边一棵草,无人问津,除却姨娘以外,家中旁的人都顾着自己,谁也没个心神来管顾她们娘俩,稍有点儿心思的不过是二哥这一家,却也离家上任。

    大姐?那想必是指周珍了。听说嫁到了北地去了,老太爷入土后她亦归家了,故与文箐姐弟没见着面。文箐问道:“那您今日怎么在赵小姐她们面前……”

    周珑起身道:“今日我发疯了罢。”

    她心中难过,一想到文筠可以那么说自己,自己却要顾忌吃住而不能对她如何,又思及今日若不是她闹脾气,自己又怎会在园中受任弛的戏侮?文箐说的没错,”靠人终不如靠己。”平时自己忍耐惯了,连小一辈的也不把自己瞧在眼里,终究是人弱被人欺。

    她到得自家屋里,却见得姨娘一脸肃穆地瞧着自己进门。她有些小心地唤了一声:“姨娘……”

    方氏神色没有半点缓和,道:“平日里我没少教你忍,这么多年你也忍过来了,为何今日你却是……”女儿进屋前,她一肚子话要讲,如今真个见了,又觉得不忍责备。

    周珑走过去,把头埋在她怀里,闷闷地道:“今日是女儿冲动了,再不会了。”

    方氏道:“有此一遭,便已将名声闹将出去了。那些个大家小姐被你比下去了,焉能不在背后说东道西。此后你一举一动,自有人关注。你还未定亲,这可如何是好啊?你这是……唉……”其中,”搬起石头砸自己有脚”这一句,终究是没说出口来。”我教你识字,不过是想让你学着你二嫂一般,日后能当好家,不因为庶出被夫家看轻。这此年你偷偷看书,枕下,被子下都压著书,我哪会不知?不过是不曾逼迫你罢了……”

    周珑只趴在她怀里,低声道:“姨娘,我晓得你这是为好。只是,这么多年你教我莫装扮姿容,莫在刘姨娘面前显山露水,莫在爹爹面前同哥哥们争宠,我自是省得。只是千忍万忍,却只让人觉得我是那软柿子,人人都可以来欺负,我……”

    方氏抱紧了她,摸了摸她的头,道:“可是又有人说你了?不过是今日出一次门罢了,日后再有热闹,咱们自是不前去变好了。”

    说得几句,她自己却是开始掉泪,道:“是自己不好,若不然也不至于生了个女儿,却是庶出,要瞧人脸色。

    周珑知道自己让姨娘担心了。便克制着心里的悲怆,起身抬了头,挤出笑来,道:“没有人说我。今日那些官家小姐,她们又不曾晓得我,不过是她们瞧着文箐小小年纪,却夺了她们的头筹,看文箐不入眼,连带着对咱们一家女子都有些挑剔罢了。可我们也没让那些人占了半点儿便宜。”,

    方氏想到心事,仍然难以放心,对周珑道:“且再忍一忍。你上次不是说文箐有心要修那宅子了吗?一待咱们搬了出去,我便着人替你寻户好人家,想来那时也过了孝期,有姨娘为你作主,自是不怕……”

    她一想到,如果这婚事若是李氏或邓氏来主持,不知又会如何,谁晓得将来女儿的夫婿是谁?免不得就心惊肉跳,只盼着搬了出去,自己便好替女儿作主。

    周珑一待姨娘走了,只觉浑身乏力,待小月打好水,遣了她离开,脱了衫子,露出左胳膊上青青的印痕,没想到,孙家少爷人瘦,力气却不弱,自己真个被抓伤了。

    她叹一口气,便滑入水中,捧了水在脸上,好一会儿,方才将手放下,脸上流淌的也不知是泪还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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