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生活面面观(完结) 作者:rouwenwu
后面经营,才慢慢头脑开窍,经验多了些。听得小姐早就有主意,自是点头一一应允。等一一听完小姐的吩咐,又出了一些主意,道:“想来明年便是给他们发工钱,或者将这田地佃了与他们种,亦是有余了。”
文箐道:“唉呀,上次种的甜瓜,文简倒是极喜欢吃,不知如今过了季节否?要是种得西瓜,现下正是吃的时候。”
“甜瓜亦只是试种,当时也只种得十来株,如今却是没了。西瓜今年是未来得及种,到得明年,这屋后的一片旱地倒是种得,届时也不怕贼来偷。需得让工人现挖些刺藤种些,围上一圈,这样也能防野兽。”
文箐好奇地问道:“难不成这边还有狼吗?”
陈管事笑了笑,道:“咱们这里离村头也有一两里地,离山头近了些,这山里自是有狼,也有猴儿。这猴儿最是贪吃,便是今年急急忙忙种的一株桃树,也只敢种在院子里,便是怕猴儿来了摘。再有黄鼠狼甚多,这个需得防着。”
文箐抬眼瞧不远处的山头,没留神,脚下便是一歪,脚差点儿给崴了,好在没有伤着筋,忙认真在这小径上走路。“如此,岂不是得多养几条狗 才是?”
旁边地头工人正在放田里水,以便晾干了,好让水稻结实。另一旁亦有工人在收着田埂上的绿豆。
见得东家小姐亦来了地头,便极热情地打了声招呼:“天快黑了,小姐需小心些……”
文箐亦朝他们微微一笑,点个头。陈管事应了一声,道:“这便是要吃夜饭的光景了,今日小姐给各位加菜,大家也早点收工吧。”
陈管事接着上面的话道:“小姐所虑甚是。他们倒是从村里抱了一条小狗 来养。我x前亦到村里去走了一趟,有一家正下了四只,说得与他们家买两只。明年开春后,其他几家亦有下崽,到时捉几只来便是。”
文箐凑近一个采绿豆旁边的工人身边,因为见着的是豆荚,她在城里哪里识得?如今便亲自摘了一个豆荚,剥来一看,才晓得是绿豆,心想幸亏自己没问出口“这是何物事”,要不然丢脸了。
倒是旁边的一个农妇,显然是雇工的娘子,急急地走过来几步,指着黑色的豆荚道:“东家小姐,这个绿的还摘不得,需得采这些已变黑的豆荚才是熟了的。”
文箐脸色徽红,在夕阳下,倒是没让人察觉。只是她丢人地问了一句:“那这个豆子,莫不是到时你还一个一个地剥开不成?”
那位农妇觉得东家小姐真正是不通俗事,只憋了笑道:“便是在箕上再晒上几日,一碾便破了皮,豆子自是出来了,到时筛出来豆荚……”
文箐觉得自己out了,再不敢多问,忙着往回走。生怕再问下去,又会问出以前的韭菜同麦苗有何不同的类似笑话来。看的农书,却是纸上有写得几句,终是字与实物未对上号,如今怕是需得偷偷在地头上狠下一番功夫才是。要不然,自己一个外行,以后可如何在这些人面前立威?
她既如此想,便是打定了主意,想着百日祭已完了,家里亦无事,且在这里多呆几日,花上几天时间好好认认各块地头的庄稼才是。
百日祭办下来,那些祭品三牲,自是成了雇工们的荤食,一时之间,都放开了吃。言词之间,极是感激东家在大雪天收留了自己这几家人,又让自己有房子住,也无需交得房钱。地头的菜,更是卖 了,换得钱钞便算是工钱。如今既不愁吃,亦不用担心天冷下雨的,都道:农忙时一定要抢收,不误工,不让一粒稻米被夏雨淋。
文箐同姨娘还有阿素与陈嫂,在最好有一间屋子里,由农妇们陪着一起,另外一间屋子里自是陈管事带了少爷与栓子,同男人们一道。陈嫂特地从岳州府带了米酒过来,农妇们一边喝着,一边都说着地头的新鲜事。比如村里谁家进山砍些柴火,误掉进了山洞里,花了几天才找着,人饿得快不行了,还是咱们这里给喂了些米汤,又救活了。又道是本来养得三五只鸡崽,没想到黄鼠狼来了,叨得一个不剩,男人们只好轮番守夜……
文箐听得这地头上的一些事,晓得他们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辛苦劲儿,忙向他们表示感激。没想到反过来倒是农妇哭了,道是自家从江北过来,流落到岳州,幸得周家收留,如今既有得吃有得住,东家又如此大方,真正是祖辈烧香积来的福分。有农妇道:“陈大管事给我们留了纸钱,便是逢每个月初一十五的,小姐同少爷在岳州府那边亦不方便过来,便是夫人同老爷那里,我们自是会替东家烧上些尽孝道。”
陈嫂自是张罗开来,替自家小姐说得几番好话与人家,又替姨娘收得些感恩之情。农妇见穿着一身孝服的姨娘极少开口,只是端坐在那儿,偶尔才动得一箸,似是仙人流落凡间一般,仪容端庄美丽却不容近前,生怕有所冒犯。
倒是小姐,吃得向口,又说得几句话,宽得众人心,不时打听地里的一些事。听她说得明年需得再加种些甚么,再有明年便将田佃给各家,几位农妇便越发觉得明年的日子更舒坦。
到了晚间,男人们都在院子里外面打了地铺,正是夏日,倒是极凉快。腾出来的两间泥房,倒是给东家一家子。
陈嫂一边燃蚊香,一边道:“这里,靠得地头太近,只怕蚊子多些。小姐需得将帐子捂好,要不然明日起来,脸上都是红疱,可就麻烦了……”
文箐听得外头男人们仍然在高声呼喝,好不热闹。只是姨娘却累得厉害,初时见田地的劲头早过去了,白日里做法事亦跟着磕头拜祭,中午又未曾午睡,此时早就困乏不已,勉强压抑着没当了女儿的面打哈欠,只是给儿子脱了外衫,方才自己亦躺下,拿了把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文箐却从今日里农妇们的聊天中,想到了一些事,又想着明年需如何如何,心里挂念着明日去地头再好好看看哪些物事。等外间亦清静下来,只听得池塘里蛙声连连,偶尔有猫头鹰在夜空中鸣叫几声。外头的月光极清淡,如此的夜色,似得格外安宁。
“岁月静好。”文箐心里念着这一句,见周公。
前传124 文简的小心愿
次日,文箐从地头回来,才一进院门,远远便听得文简正在嚎哭,光是听声音,明显的便是撒娇。阿素此时迎上来道:“小姐,你可是归家了。少爷正要下塘去呢……”
文箐脸也顾不得洗了,心想这事又怎么闹出来的?她到得屋里,只见文简正一边大声干嚎,一边偷眼看姨娘。姨娘只是苦了脸,说来说去也无法打消他的念头。栓子在一旁亦劝不了。
文箐道:“唉呀,这是怎的了?这里哪里来的小霸王?怎生在这叫喊啊又是哪个得罪了他啊?”
文简见得姐姐进来,便向她扑了过去,本来还有心想让姐姐给自己说好话,没想到姐姐居然不认自己,便噘着嘴哭道:“姐姐……”
文箐扶住他笑道:“原来是我们家少爷文简啊。这所哭为何事啊?文简要想姐姐听你讲,便需得停了哭才是。有话好好道,怎能学人撒泼哭叫。”
文简亦晓得“撒泼”不是好词,扭扭身子,委屈地道:“我才不是撒泼……”便断断续续地同姐姐说起来。原来是见着雇工家的孩子不仅通晓如何抓泥鳅,更有人会下水抓鱼。今天趁阿素同陈嫂在说私房话的机会,同栓子逃到塘边,见着人家正在水里游泳,觉得实在新鲜,尤其是听得手能摸到水里的鱼,更是认为这事了不得。
文箐听得姨娘亦在一边补充了几句,道:“陈嫂适才因他这事还自责呢,道是孩子没看好,要是掉进塘里,出了事如何……对得夫人老爷……”
文箐见她一边说,一边直掉泪,显然也是想到了后果,怕极了。
文简这时亦不哭了,只看着姨娘,又偷偷地瞄几眼越来越严肃的姐姐,其实他同姐姐亲厚,只是也怕姐姐,平日里可以同姨娘撒娇,缠着,便能满足自己的心愿。可是姐姐当家后,甚么事都需姐姐同意,方才办得。比如买小鸡崽,初时亦同姨娘说起过,姨娘闲麻烦,后来求陈妈,陈妈亦不乐意,倒是姐姐答应了自己。这屋子里谁能说话算得上数,小小的孩子却是极会察颜观色的,懂得讨好谁,不得罪谁。
文箐教训了文简几句,又对他道:“文简,你且告诉姐姐,你要学会划水,只是摸鱼吗?”
文简听姐姐不叫自己弟弟,而是直接叫自己的名字,敏感地察觉到大事不好,偷偷地看姐姐一眼,果然脸上没有笑,于是手捉了衣襟,忐忑不安地点点头。
姨娘见得自家儿子在自己面前大哭大叫,可是一见了姐姐,却能静下来,显然是文箐对他要比自己有法子得多,心里不禁舒了口气。
文箐见他一副胆小样,适才在姨娘面前仍然嚣叫着,可见人打小便晓得一一件事——“欺软怕硬”。心想文简要真是姨娘养大,只怕将来这性子必不一定好。以后自己还是得更多注意才是。只是眼前这事,还得劝阻才是。
“那文简要下塘抓鱼,是做甚用呢?是玩呢,还是给姨娘补身子?”文箐不想给他太大压力,同时又带有些诱惑的方法来教导他,抓鱼这事一定要明确目的,让他晓得哪样才是一件好事。
文简此时自然不会傻傻地说是“玩”,自是讷讷地道:“嗯,给姨娘……”
“可是姨娘的吃食自有陈妈料理。而陈妈要想做鱼,在这里,自是找工人便是了。怎能让文简小小年纪,连划水都不会去抓鱼呢?文简有这个孝心是好,只是你要晓得,你如今是我们家的顶梁柱了,家里就你一个小男子汉了,你要不会划水,落水了的话,姨娘同姐姐岂不伤心死了……”文箐一点一点地慢慢同他讲。
文简果然被带出愧疚来了,便扭扭捏捏地道:“姐姐同姨娘不要伤心……”
文箐见他被吓住了,忙笑道:“现下你好着,我们自是好的。只是你如今还小,便是要学划分,也需得再长个几岁才是。你看,你小手这般小,划水却是需得用力才是,你能搬得动旁边的条凳吗?你要没这力气,那划起水来,也就划出一两下,便没了力气,就沉下去了……”
文简看看姐姐说的条凳,自己真是搬不动,还是栓子哥咬牙才能搬得动。心里便有了动摇。却听姐姐又道:“我又不哄你。你看,你栓子哥哥亦不会划水,便是太小了,再长大几岁,等他学划水了,到时我找人教他,你便一道学,如何?”
文简见栓子哥红着脸只点头,晓得姐姐亦是答应自己日后可以学了,觉得心里的愿望也没落空,便知足了,只是再次确认道:“真的?”
文箐亦张大眼,回盯着他,眼也不眨,两人对视得久了,笑道:“姐姐何尝骗过你?你说要鸡崽,姐姐便想法给你买来,你道要个小马,姐姐早先不就买了匹陶马于你?还有……”
文简听得姐姐一样一样数来,便有些不好意思地了。只是文箐却不放过他道:“你有事晓得同姨娘讲出来,这是好事。只是你需得晓得,姨娘是长辈,你怎能一不合意,便大哭大闹?如今同姨娘这般使性子,却是要不得的。下次勿要再犯,再犯便不让你学划水。且先同姨娘认个错。”
文简乖乖地同姨娘认错。姨娘在一旁从始自终听得女儿慢慢与弟弟讲这个事,便觉得自己连女儿都不如,此前不会料理家务,如今却是连儿子亦不听自己劝,反而还要女儿来开解。一时欣慰,一时又发愁。听得文箐同弟弟道日后再学,以为只是拖延之计,心想等文简过得这阵子,心思放淡了,日后便也想不起来这事了。
文箐却因此事,突然想到一件事。这里雇工的孩子,想来都是水边长大的,故此都会几下狗 刨,而自己前世便也会,想来这世是不用学了。只是文简的要求从另外一个求生角度来看,却是极为有理。总不能让他不会划水,在江南生活,到处皆是河网,水路居多,真要遇个事,落了水,难不成还等着人来救不成?
想想自己小时学游泳,还是怀里抱紧一个救生圈,度过了那种随时可能沉到底的无助时期,等找到漂浮感才渐渐放弃它。如今文简要学划水,姨娘显然是极不放心的,便是找来人教只怕也日夜不宁。说服姨娘放开手,还得花上很长一段时间。
只是要是哪里能找到个类似救生圈便好办了。可惜,古代还没有塑胶呢……
又想到了其实文简想要学划分,最主要还是好玩儿,想去水里摸着鱼的感觉罢了。不知给他用个陶缸养上几条小鱼,会不会就能满足他这个小心愿?文箐想到这里时,不禁发现文简真是个极有爱心养宠物的小家伙,先是狗 ,然后是小鸡,如今又是说到鱼了。
文箐出门,只见陈嫂正同一个农妇谈及,新建的谷仓要是等新稻下地,只是怕家里更遭老鼠,现在院里就一只猫,需得再去买几只猫来才是。
正说着猫呢,便见栓子同豆子都在树荫下逗桃树上的那只猫。文箐觉得好笑,只怕过几在,在岳州府的家里又得再添上一两只猫了。
小孩子,真正是成天偷天摸狗 ,不淘气,就没有童趣了。
农妇亦见到此情景,便在一旁道:“少爷这一来,倒是喜欢上逗这猫玩。平日里这猫都懒得狠,只躲在凉快的地方睡懒觉。如今少爷也教训教训它,看它除了树,还能爬到哪里去?要是跑了,等饿了便也晓得归家……只是幸得我们这里离村子远,要不然这遇到了母猫,还不成天不着家的……”
陈嫂在一旁笑道:“历来道猫便最是个不认家的货……”
农妇又感慨道:“好在这猫也算有良心,养了这么久,也抓了好些老鼠,要不然房子靠近地头,这田里的老鼠还不都往家里跑……”
文箐听得她们聊家常,一会儿便看到那边村子里的一些闲事了。她亦坐在那里,只是听得几句,间或说得一两句。又见得这里农妇皆挑了担,下地干活。显然农忙之际,地里的活儿也不分男女。
这个农妇,显然年龄大了些,于是只在家帮着做饭。这会儿听得小姐感叹:“女人也下田啊……”便接了话茬道,“不下田便要请人了,请人不说工钱,总得要请人家吃顿饭。咱们守着地,哪里挣钱去啊。只得自己多干点便是了。我那几个崽,哪个不是前一天还在地头干活,然后第二天就生了。别说坐月子,咱们没那个福气,生完起来照顾要做家务。自己不做饭吃,便只能饿肚子了……”
这话听得文箐愣愣的,从文字上了解到的一些事总是一瞥而过,可是现实中,听得人家长吁短叹地一字一字地说起辛酸生活,只觉心里发堵,说不出话来。
那边,文简联合几个小孩,有人爬上树去,终于把猫赶了下来,只是也没逮着,那猫“蹭”地一落地,便一个翻滚,“喵呜”叫着,跑了。一众孩子见猫这么落魄仓忙而逃,皆哄堂大笑。
陈嫂却见猫落地的那一刻,生握猫要是落在少爷身上,猫抓上一下子,那还了得。忙叫唤道:“少爷猫可逮不得。它性子一急,仔细挠伤了。栓子,你还愣着作甚,快带了少爷回屋下来,这般大太阳,晒晕了可不成”
文箐见文简玩得极是极开心,连先前那番哭闹早忘得九宵云外去了。不禁苦笑,也许他要学划分,还真如姨娘所言,是一时兴起罢了,倒是自己煞有介事地为此事想脑袋。
见得文简小小年纪,便被众小孩追随着。显然文简被这里的所有人众星拱月一般对待,到处都是奉承附合他的孩子,连大人亦把这个小东方看得极重。
这种有众多同龄玩伴的环境,对文简是一个极大的好处,便是在嬉戏过程中,能让他更顽皮一些,胆大些。可是在这里的,他的身份毕竟是少东家,谁也不会不如他的意,时日一长,只怕让文简自己心里只会顾及自己,只晓得获取,久之便会哪样好物事都要据为己有,终成纨绔子弟。
文箐的这番小心思,让她决定还是不要多呆这里为好,以后有事,才一两次,也只能停留一两日,万万不可久居。对于文简的教育,她觉得该花更多的心思才是。
好在归家途中,文简吃了炒豆,不停放屁,他自己道:不乐意在这里呆下去了。主要原因还是挂念家里,自己养的小鸡崽,没有自己喂养,会不会饿瘦了?
前传125 城门被寻衅
且说文箐同姨娘带了文简并栓子坐于马车中,并载了不少地头产出的菜蔬,包括从村里买来的鲜果,农妇做的一应干菜。文箐说及弟弟也该学些苏州话了,要不然哪天回苏州,便是连家乡话亦听不懂,如何是好?姨娘也一时兴起,在车里亦低声教儿女,栓子将自己从爹娘日常对话中学来的也卖 弄一下,偶尔插上一句,得了姨娘同小姐的夸赞,份外欢喜。
就因为文简贪吃炒豆而接连放了几个响屁后,栓子使劲儿也没憋住笑,文简恼得要揍他。栓子好不容易停下来道:“好了,是我错了,人有三急,少爷放屁也是理所当然。”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更是把文简羞得满脸通红,梗着脖子,急得不成,却一时找不着话来反驳。过一会儿,便回嘴道:“你今晨也没少放放屁我叫你笑话于我”嘴里不时道“放屁”。
姨娘越听越觉得粗俗不堪,便拉了他,阻止道:“你且与他们才混几日,便是学了甚么破规矩?才去得半日,便学了粗人家的孩子撒泼打滚的把戏,如今说话也是越来越俗。我几时教得你说‘放屁’了”
文简适才被栓子哥笑话,这会儿因为说粗口又被姨娘说一通,自是觉得份外委屈。只觉得以前都好,栓子哥甚么都让着自己,姨娘更是宠着自己,自己要东要西姨娘没有不乐意的,也不知为何去乡下一趟,个个回来好似都变了一般,便要掉豆子。
文箐忙抱了他道:“可别掉你的金豆子,一颗好值钱的啊。姐姐花一文钱买你一滴泪,如何?你要哭成河,姐姐的积蓄可是都买不下来了……唉呀,咱们的小男子汉,平白又无伤心事,怎的就掉泪呢?这车外的人要看晓得了,怎么看,都象别人家的小女娃啊。”
文简抹了把泪,生怕自己被人看扁了,挺一挺胸道:“我才不是女娃我没有哭。”
文箐笑道:“好了,没哭就好了。姨娘说得好,‘放屁’在乡下同伙伴们说便是了,如今进城了,便只能说‘放气’。”
文简点点头道:“我没忘记‘放气’。只是适才……姐姐,为何在乡下便能说,进城了就说不得了?”醒悟过来姐姐说的是怎么回事时,又反问一句。
文箐憋着笑道:“到乡下,自然是乡下的规矩,进了城,自然有进城的词。你看,就象苏州人大多说苏州话,你要不会,人家就晓得你不是本地人,容易被小偷认出来啊。”
文箐总不能同一个孩子道“入乡随俗”这个词,他哪里晓得这个。只是打了个小比方,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合适。不过文简倒是听明白了,晓得地方不同,便该说不同的话,很郑重地保证,下次一定记得。
正在一家人热闹得紧,用苏州话叽里咕噜的时候,便感觉马车停了,想来是到城门处了。文箐透过纱帘看出去,却发现陈嫂早就从前车下来,正同差役在扯皮。一时也不知犯了何事,忙让姨娘抱好文简,自己跳下车去。
陈嫂一见小姐赶了过来,本来就不服输的脾气,这会儿更觉得有人掌舵了一般,说话音量也大起来了:“本来就没这个道理。你且说与我听听,哪时这岳州城里收起什么门摊税了?何时连过路马车载个人也要收钱了?我在京里也住过好些年,也晓得只在两京才收这个税,如今难不成到这地方也收了不成?你莫把我妇人当不晓事的,个个都欺负我们头上来……”
有人凶道:“你莫说我是哄你我们办差的,自是奉公办事,那城墙上帖的便是公文,大字不识的,还在这里穷叫嚷甚么快快缴了钱,放你过去便是了休得在此乱喧哗,否则告你妨碍办差,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旁边又有差役道:“莫说是两京,那都是先帝时便开征了,如今咱们地方自是也要效仿……”
陈嫂见那人不相让,也不晓得到底是不是便是从今年开始征收,以前都是陈管事办这些事,自己哪里问过这些。只是见得前面有人并未曾缴过,想来便是有人寻衅,自己要是服了输,只怕后面的欺负接踵而来。想她也经历过不少事了,何时受得这般欺负与不公平的对待,自是继续争执道:“就算有这回事。只是我们又不是贩卖 的货商,便是自用,又何需缴这些钱?再说,太祖皇旁还有令,便是办理丧事一应物事,都是免征一切税赋,何时连这条也改了?”
差役看了看她一向孝服,拿不准。
文箐听得陈嫂的话,也晓得是怎么回事了,站到陈嫂一边,也不吭声,只瞪着对面的一些人,更有围观地也都指指点点,一时人太多了,也听不清说的是甚么。倒是旁边的赶马车的吴七,文箐认识。
陈管事道他家不容易,家里有事需用马车时,便常找的他。原来他亦是落难在岳州的,只是他是个北地的,岳州是他外祖家所在。早先遇难,陪了娘亲来投靠。外祖家到得后来,只得他娘一个女儿,算是绝户了。落到他手里,也只有一老骡子,那车还是文箐买房时清理出来的旧车驾,便送于他。他亦没别的本事,既不会种地,又不会经营,连大字也只简单识得几个,只是为人性情极为直爽,虽不是个好惹事的,但也绝不是一个容易认输的人。
陈嫂伏身在小姐耳边道:“小姐,适才吴七道是他的仇家寻事来了,正好咱们雇了他的车,满载了货,如今有了这个由头,只怕今次咱们是缴钱,下次再遇到个事,便不是缴钱便罢了。今日怎么的也得把这个威风煞了。”
文箐顺着她偷偷伸出的手指方向,看到一个瘦瘦的汉子,不说贼眉鼠眼,只是这人她却识得。正是上次说吴七的骡子踢残他家的狗 的恶人,说是兄长是巴陵郡的捕快,于是仗此,在街头一时横行,以前是牵了恶狗 ,放狗 咬人,迫了路人缴些钱来。那次是吴七的骡子惊了,一时踢伤了那恶狗 ,那人便打将上门,当时没找到吴七,倒是把吴七的病老娘给闹得一病不起,只得卖 房才安了事。这人又寻上门来,道是要赔狗 钱,好一番打闹,只差点儿让吴七把车亦卖 了。
那次正逢文箐同姨娘做七回来,恰巧遇上,给他交了些钱,把这事打发过去了。后来才听说,吴七心里觉得还是吃亏了,不服输地又请了些地痞把那寻事的人揍了一顿。想来这梁子是越结越深了。文箐当时还劝他,这地头蛇得罪了,怎能有好果子吃?以后遇事,惹不起,要学着“躲”着点儿。只是奈何他个性不服输,只是口头答应,道是不去教训那恶人便是了。
想来今日吴七也是倒霉,正好碰到这恶人在城头寻友聊天打发时间,远远地便瞧见了吴七的马车,便想了辙来寻事。
文箐在太阳下感觉晒得厉害,看着对方气势汹汹,也证实了陈嫂所言,想来此事非善了,缴钱只是事由。
正在她想主意之际,对方已煽动差役便要掀车。文箐一时情急,也顾不得将日后如何了,只大叫道:“休得欺人太甚?你们也只是差役,岂能欺压到官员宅眷头上来了难道就不怕王法吗?天理昭昭,朗朗乾坤,难不成还想强抢不成”
她声音极脆,又憋了一腔怒火,猛喊出来,倒真是震了一下对方。趁对方发愣停步未再欺上来之际,道:“我家亦是官员,只是如今因事借住在岳州府,难不成你们大白天,要押了官员家眷不成?”
她这也是被逼急了,才想起这个借口。因着曾婶一家听得自己是官员之后,对自己亦是小心,十分尊重,便是现在的邻里,偶尔从曾婶嘴里露出来的一点痕迹,听得周家小姐在归州的事后,更是对周家有礼相待,何曾受过平民的欺负?也就是华阳王仗着王爷,因了一系列往事,那也是没奈何的事。
且说,她这话把差役是给唬住了,只是人家将信将疑打量她一番,见着好一个漂亮小女娃,只是通体一身白,细看头上仍是粗麻绳结,显然是守的重孝。只是一个黄毛丫头所言,却不知该信不信。反而是那恶人输人不输阵地反诘道:“你有何凭据?莫要乱称什么官员家属需知这要乱认,也是犯法的”
文箐怒道:“我确属官家之后尔等敢同我回家取信物如何?只是若有据可证,你们这便是欺官犯上说到岳州府里,只怕挨板子的事,不是我而是你我看谁敢告我逆差妨碍公务了?如今我更是重孝在身,何曾听得有公文,丧事之物也需得征税了?”
围观的人群此时亦更多讨论起来,七嘴八舌,十分嘈杂。守城门的官员此时见人群堵住了道路,亦赶了过来询问事由。差役吞吞吐吐地把事说了,那官员也只问得文箐祖籍是何方人氏,堂上父母姓甚名谁,哪里任职。
文箐却不语,没想到没吓住差役,反而把事闹大了,颇有些懊恼。想着日后还得在岳州府住上很长一段时间,实是得不起这些差身与官员,且得让陈管事回来往衙门里送些礼才是。
此时,陈嫂却说了一句出奇不意的话道:“我家老爷便是姓周,倒是任职在成都府,衔也不高,只得五品官。因病逝在途中,如今才流落贵地。我家小姐自是官家小姐,后面车上为官眷,所言更是非虚。若是官差信不过,倒是可以就近去常德府的知府大人——祈大人处打听,证实。”陈嫂见官差听到后面一句,显然有些惧怕,便再补上一句:“我家同祈家便是姻亲。”
此时官差听得常德知府祈大人,显然此官衔非自己所能攀附的,虽是邻境,可是毕竟岳州府同常德府向来颇有来往,这上面的人与事,可是非自己所能参与的。也不知这姻亲又是何干系,倒底亲到哪一层。
反而是吴七道了一句:“你们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这位小姐便是周大人之后,这位婶子家的小娘子便是嫁了祈知府大人的侄儿休得欺负我们”
官差此时低头哈腰,听得原来是丧事百日之祭,哪里还敢收什么税,自然是放行。回头把下面的差役狠狠地训了一顿,又生怕此事再闹上县里,或者府里,便一再关照,日后凡是周家过往,不得再无事找事。
文箐却是极为佩服陈嫂在事发后,还能想到提现任的祈大人这一档子关系。心想自己差点儿惹出大麻烦,周大人被没职自不是好事,自己一时情急想蒙混过关才提出来,若真是有人去查,日后免不了要受欺凌。好在有祈大人这靠山,还能挡一挡。
姨娘见女儿返上车来,在车里直摸着胸口的手亦放下来,拉了她上去,道:“可吓死我了你怎的敢上前去说那些话来?”
文箐安抚道:“姨娘且放心便是爹的官声不能保佑咱们,现下阿素的夫家祈大人也能让咱们平安在这里过日子了。便是这里真要闹事,咱们不是在常德乡下的地一盖起房子来,大不了把这儿卖 了,去那儿住便是了。”
姨娘想了想,也觉得女儿此言有理。只是心里直叹:好险。一再叮嘱她万事不可再出头,需得慎言慎行才是。女儿家的,抛头露面终要不得。
文箐只点头答应。倒是陈嫂回了家,一再感叹:“今日多亏小姐出来说破此事。要不然,我同那帮寻衅的人说理,想来也不济事啊。”
文箐心里直抹汗,道:“我只想到爹原来是官身,咱们无论如何也算是官员之后,才想借来压一压阵,差点儿好事办成坏事了。幸得陈妈见多识广,晓得抬出祈大人来。如今,阿素同五郎真是咱们的救命菩萨了,幸亏他们成了亲,有了祈大人这个靠山啊。咱们今日也算是干了件扯起老虎皮来吓人的事了。”
“小姐不提老爷是官的事,我倒真忘了阿素夫家还能借来一用。如今,没想到咱们亦是要靠他人的名声才能好好保全自己。唉……”陈嫂只叹气。想想阿素的婚事,当时也觉得高攀,没想到今日倒还真需借其夫家的势来过日子。想着幸好幸好,阿素再有个孩子,更是能在祈家站稳脚。正如小姐说,眼前祈家这个靠山,周家还能寄名于下,不怕有人仗势欺人,自己也可以反仗势压回去。
前传126 遇张三
文箐没想到,自己才到脚步,城门口的事情便也如长了腿一般,已传了开来。次日里,隔壁邻里便也隔了篱笆同陈嫂攀谈昨日在城门口的热闹事儿。加上又把归州的事从曾大嫂嘴里传过,一时传得周家这几口好似真有神力一般,十分的炫目起来。而且传言,总是加上一定的加工,所以到了文箐耳里,也变得有些面目全非起来。
文箐哭笑不得。不过也算是习惯了。反正在归州时,故事版本已经多了,如今在岳州也算是又闹上一出罢了。虱子多了不怕痒了。
不过家里人手是紧张。她看着陈嫂早起晚睡的,白天黑夜就是侍候自己三个,心里过意不去。有天看着陈嫂坐在院里挑着豆里的沙了,要站起来时,突然觉得腰酸,身子一斜,差点儿摔倒。
文箐那个时候,真正的体会到了四十多岁的女人,早就是身体走下坡路的时候。又有一次,看到她头发里有几丝白发痕迹,凑近拨开来一看,果然心里不禁凄凄:岁月如刀,步步催人老。
她同陈嫂道:“咱们再请一个厨娘回来吧,一天就让她来给咱们家做两顿饭吃,便是。”
陈嫂不同意,道自己现在的活儿就是做做饭而已。文箐道:“那还有一家所有的衣服鞋袜,现在不都不出自你一个人手里吗?冬天渐近,还是请了好。再说,一个月花也才花得几十贯钞,实在不贵。”
陈嫂拗不过,心里想便是要挑人也得自己合意不可,到时肆意刁难一两下,就免了雇工了。不过没相屋,此事文箐自己张罗开来,找来的是曾婶的侄女的妯娌。这下陈嫂也不好得罪曾婶了,只得应下来,雇了此人。
文箐同陈嫂道:“陈妈,对阿素姐我便如亲生姐姐一般看待,而你是阿素姐的娘亲,难不成我还嫌弃你年龄大不成?自是想找个人,替你多干些,让你轻快些。也算是替姐姐尽一份孝心罢了。便是母亲尚在,也定是舍不得你日日如此劳累。”
此话让陈嫂心无任何芥蒂,只是越发的注意侍候的细节了。有次,她突然大惊小怪提到:“小姐,你耳阿眼上的洞何时都长实了?这下可如何是好?下次要戴耳环时,还得再受次罪。阿素以前怎的没教你如何护好那耳洞眼儿?”
文箐心想,阿素自是教过,不过她向来阳奉阴违,再说后来一系列的事儿发生,谁还注意自己耳洞上的事?她闲年纪小,挂耳环碍事,幸亏是守孝,戴不得这些个首饰,才免了此罪。
可是陈嫂接着又想起以前的一件事来,道:“小姐,你如今也不小了,真的该缠足了。”
姨娘亦在旁边附合。文箐见她那三寸金莲真正能算是掌上舞的尺雨了,只是反问姨娘:“姨娘,可还记得,上次在乡下,你多走得几步路,便已经疼痛难忍了。我若是日后常奔走于常德乡下,又岂不总要遭缠足之遗痛?”转头对陈嫂道,“我晓得陈嫂是为我x后着想。只是你不也早说了,我亲事已定。难不成来日他会嫌弃我脚大而不顾?若是这等只重样貌之人,又岂是我之良人?”
陈嫂同姨娘二人皆被她反问得无话可说。只是仍偶尔念得几句,道是日后可不能因此生出恨事来。文箐笑道:“我既已决定,多说亦无益。”
好在到了八月中旬,阿素那边派人送了消息过来,道是探五郎娘子有喜三个月足了。文箐是惊喜万分,没想到阿素同祈五郎动作真是不慢,而且这么顺利就有消息了,想来她在祈家的日子不会难过。忙同陈嫂合计着,将李诚前些日子从苏州送过来的缎子,送于祈家去。
文箐道:“我们便不去父亲上坟地生祭了,你一同办了此日罢。”陈嫂相心着在幸亏有厨娘照应,又托了邻里晚上关照一下门户,这才带了礼物,同了栓子兴冲冲奔常德府而去。
文箐发现家中陈嫂一没在,果然就觉得家里更是安静,甚至少了好几分人气起来。文简还念着中秋节吃的月饼,非要闹着上街去挑拣。文箐想着姨娘打从上次去乡下回来,一步也没出过院门,也许趁陈嫂不在,偷偷溜出去,玩一次也算是恰得时机。
姨娘也算是勉强同意出门上街去。文箐想着无非是去糕点铺子给文简多挑几样点心罢了,另外最主要是见识岳州的商铺到底热闹不热闹,为日后生计图谋。
只是并没有等到她好好察看沿街各铺面。马车才在糕点铺面一停,姨娘下车的时候,正好碰到另一车也起步。差点儿冲撞上小文简。可是姨娘盯着远处一个背影,唇色发白,狠狠地抓了文箐肩,直到那人影消失不见之后,姨娘才哆嗦地道:“箐儿,咱们速速回去!”
文箐先还以为是姨娘故疾发作,可是一看她神智清明,只是怕得厉害。到得家里,多次追问下,姨娘道:“我,我好象看到了……当年……那个拐我的那家人了……”
文箐先是一惊,突然便想到吴师傅上次提到的人来,问道:“是不是张三?一个脸上有胎记的人”
姨娘点点头道:“是我看到了那半张脸,正是”
文箐这时听得这句肯定,简直恨不得自己当时就同姨娘在那儿直接追问清楚了,也好能追上那人。如今这么大岳州府,谁知那人是不是路过?还是也在此地准备居住?
可是想到姨娘这性子,向来是遇事没胆就退缩的,想来此事在她梦里没少出现过,实在是怕极了过去发生的一切。
到了晚间,姨娘心情平静了些,文箐追问她当年怎么就出事了?姨娘断断续续地回忆。
那时也不过是从北京归苏州老家祭祖,父亲带了自己,一同去看钱塘潮,顺便谈亲事。不料那日潮水汹涌,冲翻了不少人潮。她亦落水。后来等再醒过来时已经不是在杭州,也不是苏州,而是到了南京。辗转被贩卖 ,进了火坑。再到后来自己不从,宁死跳水相逼。当初被老爷同夫人救出火坑后,周转打听得自家被退亲不说,甚至连家人因羞于门庭,便只道自己早没了,拒不承认为自家儿。那时只觉天下无自己容身之地,差点儿遁入空门,去做了姑子。可惜庵里按律不能收下自己,只因自己年少未到出家的年纪。后来还是夫人派人请了自己出庵,有了姨娘身份。
文箐听得她字字血泪一般诉说,只觉得姨娘的命怎么这般凄苦,原来一个人苦到连菩萨也帮不了的时候,因为寺庙庵堂收姑子亦有年龄限制,并不是想出家就能真出成家的。
文箐从这里,感受到陈嫂说的姨娘性烈,可也是让她晓得这一系列事情后,也改了姨娘,让她时时处于不安心。只要一出门,便紧张局促,难怪宁愿呆在屋里,也不愿出门多走几步。想来是怕惯了实在怕极了。
文箐安慰道:“姨娘也无需害怕。见到此人也好。至少晓得他就在岳州附近,且等我给陈管事递了消息去,让他找人去抓了这人来,也?br /
明朝生活面面观(完结)第37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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