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泪花落(师徒) 作者:rouwenwu

    内四张红木座椅，两两对称相放，以及正上方一对紫檀木的桌案座椅之外，再无他物。

    易云洛平时喜静，膝下又无任何弟子，平常住在这霜云殿的也就他一人而已。

    “你叫沐梦？”带着她将整个霜云殿熟悉了一番之后，易云洛开口问道，刚才在大殿上听她是这样说的。

    “嗯。”沐梦的小脑袋四下转动，来到一个新的地方，她总忍不住四处打量。

    易云洛掐指，他本是打算了解一下小徒弟的喜好与今后的的习性，好日后方便教她修行。可是不论他怎么掐算，都看不清她的命运，似是有什么正阻碍着他的力量。原本以为他的命格是这世上唯一看不透的，却没想到她的也是。

    眉头微皱，强行冲破那道束缚，却也只窥得八字：“因木而生，为木而灭。”

    好奇怪的命数，想要再次窥探，连那八字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是为何？易云洛不解。

    也罢，她的命数虽奇怪，他亦无法探得，但好在她生性善良，聪慧机灵，也没有任何凶恶特殊之象。往后加以引导，多加注意，“为木而灭”这个未知的命运也不是不能避免。

    “师父，你在想什么？”沐梦见他只是低头沉思，半天没有说话，忍不住问道。

    “为师给你改个名字可好？”

    沐梦愣了一下，道：“为什么呀师父，这个名字是爹娘给我起的，可好听啦，我都用了十年啦！”

    易云洛摇头，道：“你命中注定与木相克，名字里又都带了木字，绝非好事。”

    沐梦抓了抓头上的小辫子，师父说的话好深奥噢，她好像不是很懂诶。不过师父说的话，一定有道理，想了半天，道：“那好吧，师父改吧。”

    易云洛点头，道：“沐梦沐梦，去木为汐，以后你便叫梦汐罢。”

    梦汐，沐梦重复了一遍，那不是还有木嘛。她不解地仰起小脸。

    易云洛看出了她的心思：“你虽与木相克，但也与木相生。为师只能帮你避免一部分，剩下的还是要靠你自己。”

    就像掌门师尊所说的，拜到一个好的师父固然重要，但修行最重要的还是要靠自己吗？沐梦好像懂了一点。

    梦汐，这个名字听起来也不错啊，而且是神仙师父取的，似乎比原来的名字更好听呢！

    沐梦咧开嘴，露出了洁白的贝齿，笑道：“师父说叫梦汐，那就叫梦汐吧！”

    “那以后为师就叫你汐儿了。”

    “好，弟子听师父的。”

    “汐儿，这霜云殿上只有你我师徒二人，不必有过多的拘束，以前你在家里怎么样，在这里也可如此。”

    家……听到这个词，沐梦脸上的笑意僵了下来，扯扯易云洛的衣袖，迫不及待地问道：“师父，我什么时候可以学法术呢？”

    “修行分为凝气、筑基、辟谷、结丹、元婴、化神、合体、渡劫和大乘九大阶段，必须循序渐进，不可急进。你才入门，资质又一般，还是先将基础学好，等你到了元婴期，再学也不迟。”

    “那要多久啊？”

    “每个人的境遇都是不一样的。前面几个时期所需的时间较短，也是最容易达到的。你子轩师兄和灵芸师姐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到了元婴前期，也算是不错的了。”

    “师父你呢？”

    “为师大概花了三个月吧，相隔太久，记不清了。”

    啊，师父这么厉害都要花三个月的时间，那凭她这副每个人口中都是普通到随便一抓一大把的资质筋骨，要到何年何月才能修到那个传说中的元婴期呢。别说三个月了，就是给她三年时间，都不一定能修到。

    那爹娘……

    “师父……”沐梦的眼眶里似有泪光闪烁，欲言又止。

    易云洛低叹一声，蜷膝蹲了下来，道：“为师要与你说的，正是这件事。为师赶到的时候，你爹娘已经被妖魔所害。这是你娘留给你的东西，好生收着吧。”

    沐梦接过师父手中幻化出的木簪，面色苍白，失魂落魄地摇着头。这是娘亲一直带着的簪子，娘亲说这是爹爹当年亲手做的，送她的定情信物，所以不管这些年簪子原来的颜色已经看不清楚，连棱角都已经被磨圆了，娘亲还是不舍得换新的。

    “不，不会的！爹爹和娘亲不会死的！他们答应要一辈子陪着梦儿的，他们不会舍得丢下梦儿的！”

    “汐儿……”

    “师父，爹爹和娘亲没有死对不对？他们只是生梦儿的气，怪梦儿调皮又不听话，所以让你来骗我的对不对？”沐梦渴望地望着易云洛，多么希望能从他那里听到肯定的答案。告诉她爹娘并没有死，他们就在桃山等着她回去，还有李伯伯，也一定在院子里等着她了。

    “为师没有骗你，你爹娘已经死了。”

    “不会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晶莹的泪水夺眶而出，宛若一颗颗珍珠，打湿了她青色的衣襟。

    “师父你是神仙，神仙最厉害了，什么都会，你一定有办法救我爹娘的……师父……”

    “汐儿，凡人的命本就不长，于我们修仙之人来讲，区区数十载有如过眼云烟，只是一晃而过的事情。就算你爹娘现在没有死，将来的某一天还是会离开你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数，自他出生就早已注定。就算为师是仙，也不能逆天而行。”

    沐梦茫然道：“那我不要修仙了，也不要学法术，我要回桃山……”想要修仙习法，本就是为了要救出爹娘，而现在爹娘都不在了，她还要学这些做什么？

    易云洛帮她擦眼泪的手一滞，自从知道她爹娘出事之后，他就没办法忽略掉这个孩子。

    也许是因为他爹娘曾经救过他，也许是因为醒来时这个孩子就躺在他的身边，让他不由地心生暖意，也许是这几个月的观微，她的坚强和坚持他都看在眼里。

    本是打算导她来天清，不论她是否能够通过考验，拜他为师，等她留在天清之后再告诉她她爹娘的事情，这样她也能够脱离颠沛流离的宿命，安安稳稳地长大，也好还她爹娘相救之恩。

    但现在，她既已是他的徒弟，他又怎能让她独自一人再回桃山呢？

    伸手拂过她的发顶，解除了当年对她设下的法术。那个时候只道她天天粘在他的身边，养成了依赖，小孩子虽然记不得事，但感觉却比常人灵敏得多，他一离开怕是会将她爹娘折腾地辛苦。

    那时的他也从未想到过如今会与这孩子扯上这样的关系，便消去了她潜在的记忆。

    “师父……”

    突然一股莫名的感觉涌上心头，像是失去了多年的东西又重新回到了身边。看着眼前的人，忽然觉得好熟悉，有种奇怪的冲动，想要像以前不小心弄疼弄伤时爹娘抱着她一样，扑到他的怀里，大哭一场。

    可是他是师父啊，不是爹娘，她不敢。

    易云洛轻轻地将沐梦揽进怀里，轻拍着她的后背，语气虽淡，却多了几分亲切：“为师已将你爹娘的魂魄送入了轮回，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重新投胎了。”

    他顿了一下，又道：“想哭就哭吧，以后就留在这里，为师会照顾你的。”

    师父的气息围绕在身边，他身上有淡淡的桃花香，沐梦哭了一会儿，嘤嘤点头，贪婪地闻着这股清香。刚才的担心与手足无措一下子就不见了，仿佛只要有师父在，她不安的心就可以安定下来。

    “师父，我还可以去见爹娘吗？”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像是梦中的呓语。

    “他们喝了孟婆汤，这世的记忆已经不在，你去了，他们也不会记得你的。”

    “我只想再见他们一面，一面就好……”

    “……好，只要你好好修行，师父以后就带你去见他们。”

    第十六章 桃色生香

    第二日，梦汐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巳时了，她揉着一双红肿的眼睛，干涩地有点生疼。

    依稀记得昨天在师父的怀里哭了很久，然后……她睡着了？

    这是她的房间没错，所以……是师父抱她过来的？

    梦汐的小脸刷地一下红了，她昨天居然抱了师父啊！虽然是师父先抱她的，可是，他毕竟是她的师父啊！而且，她总共才见过他两次，就算不是陌生人吧，可也不熟啊！

    掀开被子，随手将衣服穿戴整齐，也顾不上洗漱，顶着一头蓬乱的头发推开门就冲了出去。都已经这么晚了，得快点去拜见师父才是，子轩师兄说所有弟子每日必须在辰时之前向师父请早，可她居然在拜师第二日就睡到这个时辰，不知道师父不会不生气呢。还有昨天那件事情，是她逾矩了，也应该向师父认错才对。

    来到师父房门前，规规矩矩地敲了三下门，梦汐道：“师父，你在吗？汐儿进来了哦。”

    推开一条细缝，探出一个小脑袋。师父的房间并不大，布置得也很简单，她几乎一眼就能将屋内望遍。咦，师父不在啊，他去哪了呢？

    梦汐顺着走廊一路小跑，穿过院子的时候，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花香，让她忍不住停下脚步。

    只见院子的四周种满了含苞欲放的桃树，芳菲如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凌乱地散落着一朵朵粉白相间的花瓣，芳草鲜美，落英缤纷。道路的尽头是一座小竹亭，依傍着天清群山，质朴无华，高雅柔美，宛若松树般苍翠，又如梅花般挺立。

    微风拂面，花香阵阵，想必师父身上的香气，就是从这里沾来的吧。

    加紧脚步，很快就来到了前殿，梦汐刚想进去，却发现两位师尊也在，他们和师父像是在商量正事的样子，她也不便打扰，就乖乖地站在门口等候。

    过了没多久，炎陌突然抬高了音量，语色严厉，道：“碧月潭是本门禁地，一向都是由师兄看管，虽然师兄昨日并未怪罪凌薇，但我身为戒律堂首座，对自己的女儿亦不能包庇。我已罚她在隐陌殿静思，一月之内不准踏出半步。只是沐梦她昨日也擅自触碰了碧月潭水……”

    “你想怎么处置？”易云洛突然说道。

    “依照本派门规，未经允许擅自取用碧月潭水，情节严重者，逐出天清，若为初犯，禁食三日，并罚抄天清门规百遍，以儆效尤。”

    梦汐的身子一缩，下意识地摸了摸扁扁的肚子，她才一个早上没吃东西就饿得发昏了，禁食三日，还要罚抄一百遍门规，估计没等到她抄完，她的小命就已经呜呼哀哉了。

    “师弟，她只是一个刚入门的小丫头，这么做太过于苛责。”昊玄似笑非笑地说道。

    “要是新入门的弟子人人都像她如此，天清门规要来何用？”炎陌对于昨日易云洛收徒之事仍耿耿于怀，对梦汐也没有好感。

    冷眼瞥了一眼门外的人，又道：“来了也不吭一声，连见到长辈行礼这样最基本的规矩都不懂么？”

    梦汐知道炎陌师尊是有意针对她，但在师父面前这样不留情面地指名道姓，让她心里多少有点不服。不情愿地从门外走了进来，抬头望了一眼坐在正上方的师父，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下一紧，师父不会是生气了吧。

    马上乖乖地跪下：“弟子拜见师父，拜见两位师尊。”

    昊玄对梦汐并没有偏见，手中的拂尘甩到一边，道：“起来吧。”

    “谢掌门师尊。”

    炎陌冷哼一声，疾言厉色道：“衣冠不整，蓬头垢面，身为弟子理应早起候于师父房前，却睡到此时方才起床，成何体统！”

    梦汐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我不是故意的……”

    “还敢狡辩！不是故意的，难道是你师父让你这么做的么？”炎陌似有所指地说。

    “我……”梦汐想说不是，但也知道炎陌师尊不喜欢她，不管她说什么一定是错，未免牵连到师父，索性就闭嘴不说。

    炎陌见她不语，转向易云洛：“师兄，如此劣徒，是不是该好好管教一下了。”

    易云洛自始至终都未发一言，等他说完了，喝了一口杯盏中的清茶，袅袅青烟升起，清香扑鼻，才缓缓说道：“师弟放心，我的徒弟，我自会管教。如果没有什么事情，师兄师弟就先请回吧。”

    听他这么说，炎陌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拂袖离去。

    昊玄点了点头，走到梦汐的身边的时候，略带笑意地看了她一眼，也离开了霜云殿。

    殿内，只剩下了易云洛和梦汐两人。见师父放下茶杯，起身向她走来，梦汐以为他是生气了，连忙说道：“弟子知错了，请师父责罚。”

    “你有何错？”易云洛站在她面前，她只在他的腰上一点点高，头发凌乱，小脸蛋红扑扑的，像极了桃树上结的果子。

    “昨日未经允许擅自触碰碧月潭水是为其一，今早贪睡起晚没跟师父请早是为其二，还有……”梦汐偷偷地瞧了师父一眼，他脸色仍旧平静如水，嗫嚅道：“昨天不该抱着师父，还在师父怀里睡着了……”

    易云洛不禁莞儿，小徒弟怎会如此怕他，他虽然习惯了一个人，但他看起来真的那么令人难以亲近么？就抱他一下，她都觉得自己有错么？

    易云洛无奈，手中变出一把梳子，将她凌乱的头发梳整齐，一边说道：“以后不必这么急急忙忙的，整理好了再出门。”

    师父的大手罩在她的发顶，很温柔，梦汐一下子愣住了：“师、师父不生气么？不罚汐儿么？”

    “为师昨日说了，你可以把霜云殿当做自己的家，既是在家里，你想做什么便可做什么。况且这霜云殿只有你我师徒二人，为师清静惯了，这些繁文缛节能省的就省了吧。”

    “那碧月潭水那件事呢？师父也不罚我？”

    “擅自触碰潭水的是沐梦，违反门规的是沐梦，如果要处置，那也理应是沐梦。但你现在是梦汐，为师又为何要处置你呢？”

    “师父……”沐梦吸了一下鼻子，顿时感觉鼻子酸酸的，心里痒痒的，两只眼睛水汪汪地望着师父。师父对她好好哦！

    易云洛的嘴角以一种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弧度扬起，语气里充满了宠溺：“不要这么看着为师，你的眼睛是怎么了，肿得跟核桃一样。”

    梦汐揉揉双眼：“大概是昨天哭太久了，眼睛好痛哦。”

    “别揉，会更红的。”易云洛说完这句话，牵起梦汐的小手，将她带到了院子里的竹亭下，道：“在这里等为师。”随后就消失在了她的面前。

    沐梦还没从刚才的温柔中反应过来，又立刻陷入了万分的惊讶之中。师父和她第一眼见到的时候好不一样哦，那个时候冷冷的，让她害怕，不敢靠近，可现在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他的掌心好温暖，就像爹爹的手心一样。她突然有了一种家的感觉，爹娘虽然不在了，可是她有师父了。

    “汐儿，发什么呆呢，快过来。”梦汐想得有些出神，却不知师父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手心里还浮着一个像水滴的东西。

    “师父，你手里这个……”水也是有形状的？还可以拿在手里？

    “是碧月潭水，它是王母的琼浆玉液所幻，应该可以治眼睛吧。”易云洛也不太确定，他从来没有用过碧月潭水。伸手一挥，水滴便飘进了梦汐的眼里，“可还有不舒服？”

    梦汐眼里一片清凉，愣愣地摇头：“没有没有，师父，我的眼睛其实不用这水也会好的……”只不过要过两天而已，这潭水既然这么珍贵，师父怎么随随便便就给她用了啊。

    “这样好起来快些。”

    梦汐的鼻子又是一酸，突然想到了点什么，小手伸进衣襟里摸了半天：“呀，怎么不见了？”

    “什么？”

    梦汐着急地说道：“就是昨天掌门师尊给我们的灵石啊，师父还没有把它变成信物给我呢，怎么就不见了呢？一定是落在房间里了，我去找找。”也许是她今早穿衣服的时候弄掉了呢。

    梦汐说完拔起小腿就跑，易云洛说道：“回来吧，不在你房里，不要找了。”

    “……”师父怎么知道？

    “那块灵石是由紫霞峰的朝露所变，维持时间不过一日，一日之后便会重新化为朝露，不管你怎么找，也是找不到的。”

    啊，那怎么办呢！那可是师父要给她的信物啊！

    梦汐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沮丧得嘟起小嘴，可怜巴巴地望着师父。

    易云洛见她这个样子，突然觉得有些好笑，道：“朝露既是朝露，又怎么可能变成信物呢？师兄他们只是把朝露幻化去，将原本准备好的信物放在弟子手上而已。他们手中拿的是何物？”

    沐梦回想了一下，道：“皓骞哥哥的是琥珀色的玉佩，馨蕊的是白色的玉佩。”

    都是玉佩？

    易云洛没有收过徒弟，也就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些东西。他低头望了一眼腰间那枚泛着蓝色光泽的玉佩，仿佛大海般蔚蓝，那是他还未修成仙身之前的一位故人赠予他的，这五百年来从未离过身。

    都过去五百年了，想必那位故人早已轮回数次，就算有朝一日能够相逢也只是陌生人罢了，这些身外之物又何须挂念？既然这样，那就赠予小徒弟当信物吧。

    玉佩似有灵性般地感应到了主人的心意，从他的腰间滑落，安静地躺在了梦汐的手心里，若有似无般地闪了一下，又变回了原来的颜色。

    易云洛的眉头微皱，这玉佩竟然会发光？为何这五百年他从未发觉？

    梦汐兴高采烈地捧着玉佩，小心翼翼地系在了腰间，道：“谢谢神仙师父！”

    易云洛摇头，道：“为师不是跟你说过，以后唤师父即可，怎又把神仙加上了。”

    “嘿嘿，一时兴奋就忘记了……”梦汐摸摸自己的脑袋，她太激动了嘛，又看到玉佩是自己飞到她手心里的，这是神仙才会的法术呀！

    “以后如果发生什么事，为师又不在你身边的话，对着玉佩喊，为师就会知道了。”

    “嗯，我记住了，师父。”

    看她盯着玉佩又摸又傻笑的样子，易云洛的眼神变得异样温柔，如墨的黑发随着微风翩翩起舞，手指捏诀，依着第一次见她时她穿的粉色小裙子，梦汐身上的青色衣衫立刻变成了那个样子。还是这个样子适合她。

    “哇……好漂亮哦，谢谢师父！”梦汐又惊又喜，提起裙边在原地转了几圈，宛若一只迎风飞舞的粉色蝴蝶，在这桃林中伴着落花展翅纷飞。

    过了一会儿，梦汐突然问道：“师父，你是用仙法来种这片桃林的么？都夏天啦还开得这么漂亮。”

    易云洛的目光掠过桃林，又移向了远处的天清群山。

    是啊，这片桃林的确是他用仙法所栽。但不论他如何细心培养，都无法使它们在冬天也开得如此娇艳。

    那片桃花林，难道真的只是他的幻象么？

    第十七章 冤家路窄

    梦汐跟着师父在霜云殿住了几日，每日睡到自然醒，然后师父会教她一些简单的呼吸吐纳之法，几天下来，她就能感觉到丹田里似乎有一股气正在一点点地聚拢。

    师父说这就是天地灵气，如果能将它运用自如，对修行会有事半功倍之效。

    轻呼出最后一口气，梦汐顿时觉得眼前一片清明，眼看辰时将过，连忙跑到静室门外，向里面大喊了一声：“师父，我出去啦，马上回来！”

    因为师父早已是仙身，并不用食用五谷，霜云殿上也没有吃的，只要一到吃饭的时辰，她就会下到膳食堂与其他弟子一起吃。天清山大多弟子都仍是凡人，需要每日进食三餐，所以膳食堂也就是为这些弟子专门设立的地方。

    易云洛收回神识，看着小徒弟一蹦一跳离开的身影，如冰山般冷漠的心出现了一条裂缝。独自居住在霜云殿几百年，现在身边多了一个整天叽叽喳喳闹个不停的小鬼，他还真的是有点不习惯。

    梦汐一路小跑离开了霜云殿。

    霜云殿在天清主峰的最高处，每次去膳食堂都要好久，今天她凝气的时间用得比以往久了许多，不知道那里还有没有吃的呢！

    “嗖——”上方又一个人影飞过。

    梦汐绝望地望着那个越来越小的黑点，师父啊师父，你到底什么时候才教汐儿御剑呢？这样她就不用每次都来回跑这么累了！这段时间下来，她别的本事没见长，跑步的速度倒是练出来了。要是长此以往下去，她都能跑得比兔子还快了。

    眼看膳食堂就在眼前，刚刚飞过去的黑影居然又自动飞了回来，停在了梦汐的面前。她往左走他也往左，她往右走他也往右。

    几次下来，梦汐只得抬起头，怒瞪抱着双臂立于剑上之人。

    这不看还好，可一看就——

    只见他身穿一袭蓝色长袍，头发以竹簪梳起，但仍有许多散落下来，披在肩上，迎着风勾勒出柔美的弧度。光洁白皙的脸上，透露出棱角分明的冷峻，眼眸漆黑深邃仿佛夜晚的星空，泛着迷人的光泽。浓密的眉，高挺的鼻，绝美的唇，无一不彰显着高贵与绝美。

    梦汐咽了咽口水，世上哪会有长得这么好看的人啊。当然除了她师父以外，师父是仙，不是人。

    不过，这个人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出现在她的面前，简直就是秀色可餐啊！他的皮肤好白，好像早晨吃过的包子哦。

    那人从剑上跳了下来，一扬手，剑立刻回鞘。

    他的一双凤眼微微眯起，嘴角露出邪魅的笑：“死丫头，终于让我找到你了！”

    梦汐还沉浸在对美食的遐想中，被他这句话一说，脚下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倒，道：“你是谁啊？我认识你……”

    “吗”字还没问出口，梦汐就突然捂住了嘴。

    不要说来到这天清山以来，就算是从小到大，叫过她死丫头的也只有一个人！

    她警惕地望着他，原来这个家伙长得这么好看啊，那次山洞里太黑都没看清楚呢。

    突然忆起跟他的约定，惨了，跟师父在一起就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不记得我了？”那人眼明手快，收起了笑意。没等梦汐弄清楚怎么回事，已经被他按到了旁边的矮墙上，双臂被牢牢地箍住，动弹不得。

    “疼……”梦汐低声痛呼。

    那人听了反而加紧了手下的力道，声音里带着怒意：“现在知道本少爷是谁了吧？”

    “知道又怎么样！你放开我！”梦汐蹬着双腿，想要挣脱。但由于双腿离开了地面，全身的重量就被固定到了他紧按的双臂上，痛得脸色惨白。

    “死丫头！你忘了答应过本少爷的事情了么？你知不知道本少爷等了你一个晚上！”

    他那天酉时没到就在琼茗殿外等她，结果那丫头倒好，让他白白等了两个时辰都没有出现。后来他抱着一肚子气，依着她给的名字，去查阅了新入门的弟子名册也没找到，居然连名字都是假的！真是气死他了！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戏耍过他！

    他这几天就一直想着，要是哪天在路上遇到她，该怎么抽了她的皮，拔了她的筋！

    现在好不容易找到她了，她居然说不认识他，还敢说知道又怎样这种话！

    梦汐别过头去没理他，感觉到自己的骨头都快断了，眼里噙着泪花，强忍着不流下来。

    虽然的确是她忘了跟他的约定，不好在先，但他也不能这样对她啊！这么霸道，暴力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她决不妥协！

    “说话！”

    那人松开一只手，把梦汐的脸掰过来正对着她，看到她眼里的晶莹微愣了一下。趁这个时候，梦汐用能活动的右手推开了牵制着自己的下巴的手，对着那人的右手一口咬了下去。

    那人猝不及防，手一抽回，只见两道青色的牙印，边上还泛着细红的血丝。再一抬头，梦汐已经站在离他三丈之外的地方，双手插腰得意地望着他，哪里还是刚才那个委屈的样子。

    “死丫头，你又骗我！”

    “我才没有骗你呢，是你自己笨，大、坏、蛋！” 梦汐也不甘示弱，这是他活该，眼泪虽是假的，可手臂到现在还痛呢。

    手里攥紧玉佩，要是他再敢上前几步，她就叫师父过来，看他还敢不敢欺负她。

    蓝色的玉佩？那人刚才没注意，现在倒是觉得有几分惊讶。前几日还穿着普通弟子衣服的小丫头，现在居然换上了一件粉色的裙装，看样子是通过了考验，他之前还真是小瞧她了。

    不过，她的师父到底是谁？蓝色的玉佩，他来天清这几年从来都没有见过有人带过。

    在见过的名册上面一遍又一遍地回想，沐梦，沐梦……猛然间目光如电，匪夷所思地望着她：“你就是尊上新收的徒弟梦汐？”

    “是啊，白衣仙人就是我师父呢！”梦汐顿了一下：“所以那日我不是故意不去的，霜云殿离琼茗殿实在是太远啦，我不会御剑，又不知道你是谁，也不能找子轩师兄帮忙通知你。”

    “那名字呢，我问你的时候你明明告诉我你叫沐梦？！”想到这个，他又是气不打一处来。

    “我以前是叫沐梦啊，梦汐是师父帮我改的。”所以不算是骗他。

    那人“啧啧”两声，把她从头到脚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道：“真看不出来，尊上居然会收了你这么个丫头为徒，眼光也太差了点吧。”

    “不准骂我师父！”

    “我说的是实话，原本以为尊上对弟子的要求有多高，才从来不收徒弟，现在看起来并不是那么回事。我听说你在大殿上公然拒绝炎陌师叔收你为徒，就是因为已经拜了尊上为师，是不是真的？”

    梦汐抿嘴不语，那人又道：“还是说，你能上得了天清山，能够通过入门考验，其实都是尊上在暗中帮你的……”

    “才不是你说的那样呢！师父没有帮我！”梦汐着急道。他可以说她不好，但是绝对不能侮辱师父！

    “哦，那你敢说这三关的考验，都是你自己通过的么？我就不相信，凭你这么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小丫头，能够走出师父设的结界。”

    “我……”梦汐咬着嘴唇，突然觉得自己很没用，给师父丢脸了。

    正在这时，奉了昊玄之命，将各门派传来的信件送去霜云殿的子轩和灵芸正好路经此处。

    子轩上前一步说道：“亦寒师弟，原来你在这里，小师妹也在啊。”

    “灵芸师姐，子轩师兄。”梦汐见他们过来，马上躲到了他们的身后。

    灵芸转过身笑吟吟的问道：“是不是亦寒师弟欺负你了？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总爱欺负新来的弟子，不过你也别太介意，他啊，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是么？梦汐不相信地看了他一眼。

    慕容亦寒见此，甩甩袖子就想走人，却被子轩拦住：“你这是又要去哪里？”

    “本少爷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哪里轮得着你们来管！”

    子轩见多了他的少爷脾气，也见怪不怪，道：“掌门师尊让我告诉你，修炼不可操之过急，你上次在山洞里差点走火入魔，身体还没完全调理好，还是不要随便在外面走动了。”

    梦汐听了，轻声问道：“子轩师兄，你说他上次是自己急于修炼，所以才会走火入魔的？”

    “嗯，是啊，怎么你也知道这件事吗？”子轩疑惑道。

    她知道，她怎么会不知道！

    梦汐状似轻松实则咬牙切齿地说道：“可是有人却说是我害得他走火入魔。”

    这下子轩和灵芸更惊讶了，他们两人难道早就认识了？

    慕容亦寒“哼”了一声，道：“那又怎么样？要不是你这个死丫头从天而降还坐在本少爷身上不肯起来，本少爷本来可以自己恢复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灵芸一头雾水地问道。

    慕容亦寒和梦汐对视了一眼，然后双双转过头去，再不看彼此一眼。

    第十八章 七绝之琴

    等梦汐好不容易来到膳食堂的时候，厨房的门已经关了。

    望着生锈了的铜色大锁，捂着扁扁的肚子，心里将慕容亦寒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早知道这样，刚才就狠狠地咬下去，连皮带肉地一起给吞了，也不会像现在这么饿了。

    梦汐回过身，见远处的长廊上走来一个女子，约莫三十出头的样子，步履轻盈，端庄娴熟。

    那女子看到梦汐，微微一笑：“你就是梦汐吧，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呢，长得真可爱。”

    梦汐愣愣点头：“请问你是……”

    “我是炎陌的妻子，也算是你的师娘了。”

    南素衣，原是前任昆仑岛主的大弟子，在两百年前的一次仙剑大会上代表昆仑与代表天清的炎陌切磋，两人打斗了足有上千回合都分不出胜负，堪称历年仙剑大会上用时最长，招数最多，打斗最精彩绝伦的一场比试。

    但不知为何，就在大家认为这场比试会因分不出胜负而被迫喊停的时候，向来清高自傲的南素衣居然扔下了手中的剑，生生挨了炎陌一剑。突然的□令在场众人咂舌不已。据说，自那战之后，炎陌因心有愧疚，整日整夜都照顾在南素衣的病床之前，体贴入微，两人渐渐日久生情，终结成连理。

    “弟子梦汐，拜见师娘。”梦汐急忙行礼。

    南素衣弯腰将她扶起：“快起来，不必多礼。想必你是肚子饿了吧，这膳食堂吃饭的时辰是有规定的，来晚了可就没吃的了。”

    “谢谢师娘提点，以后我会早点来的。”梦汐规矩地答道。

    “以后？”南素衣莞尔一笑，“那现在呢，你就不吃了么？小孩子还在长身体，可不能不吃饭哦。”

    “师娘？”刚才是因为听到炎陌师尊的名字，梦汐对她也有点害怕，而现在听到她如此亲切的话语，心里自然也放松下来。

    南素衣牵起了她的手道：“跟我去隐陌殿吧，师娘做给你吃，最近新学了几样菜，还没有人试过哦。”

    “嗯。”梦汐高兴地点头，这个师娘可真好。

    梦汐还是第一次来到隐陌殿，与霜云殿相比，这里更多了一份家的气息。没敢多做徘徊，就跟着师娘进了厨房。

    虽然是师娘带她来这里的，不过只要是有炎陌师尊气息的地方，她都会害怕。

    厨房不大，但却很干净。左边的两个灶头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调料，地上放了许多新鲜的蔬菜，看起来像是刚刚从地里摘起来的。修行之人不食荤腥，所以天清的后山有一块地，专门种上了很多蔬菜，每日都会有弟子定时耕种，也算是修行的一部分了。厨房的右边有一张八仙桌，上面摆了几副干净的碗筷。

    梦汐想要去帮忙，却被南素衣赶了过去，让她只要乖乖坐着等吃的就好。

    梦汐手撑着下巴，看着南素衣在灶前忙碌的背影，想到了以前在桃山的日子。爹爹打完猎回来，娘亲就会在厨房边做吃的边和他们聊天，她也是这样在一旁看着，偶尔帮着娘亲打打下手，一家人其乐融融。

    南素衣端着饭菜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了她出神的样子，把筷子递到了她的手里：“快尝尝师娘的手艺。”

    梦汐夹了一筷子青菜塞到了嘴里，低着头慢慢地嚼着，不一会儿，眼泪就啪啦啪啦地落在了桌子上。

    “怎么哭了？”南素衣急道，连忙伸手帮她去擦。

    梦汐的嘴里含糊不清道：“师娘做的菜，和我娘亲做的一样好吃。”

    南素衣摸摸她的脑袋，柔声安慰道：“喜欢就多吃点，隐陌殿比膳食堂近多了，如果你以后还想吃，就尽管来找师娘。”

    梦汐泪眼朦胧，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因为耽搁了太久，吃完饭梦汐就跟师娘告别了。南素衣见她着急回去，想必是怕她师父担心，就索性直接御剑将她送到了霜云殿前。梦汐再三道谢之后，连忙跑进殿里去寻师父。

    易云洛此刻正在竹亭抚琴，方才见她还没回来，就将天清观微了一遍，发现她正在隐陌殿里吃饭，倒也没怎么担心。

    梦汐来到院子的时候，正好看到了这样一幅情景。

    师父一身白衣，盘膝坐在竹亭中间，如墨的黑发随风飘舞，面上冰冷清俊，双眼微闭。面前一把古琴架于膝上，修长的双手抚在琴上，像是轻柔的抚摸，又像是有力的弹奏。周围云雾缭绕，琴身发出淡淡的银色光晕，忽明忽暗。

    梦汐不敢打扰他，一点点地向前走近，尽量不发出声音。

    琴音渐渐清晰，时而悠扬婉转，时而高昂澎湃，时而娓娓动听，时而雷霆万钧。不知不觉中，梦汐的意识也有意无意地被琴音抽离。

    她仿佛回到了桃山，爹爹正站在家门外，高兴地举着手里刚猎到的野兔，大喊着让娘亲快过来接，而她正蹲在一边，喂着小鸡吃米饭。

    正当她想跑去接过爹爹手中的野兔时，画面斗转。她又突然置身于一个黑漆漆的山洞里，旁边有一堆刚刚熄灭的火堆，还冒着缕缕青烟，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小男孩，手里捧着用荷叶装的水向她走来，她记得那是她第一次见皓骞哥哥的情形。

    她刚想伸手去接，皓骞哥哥却也一下子消失了，周围白茫茫的一片，看不到尽头。正当她在原地徘徊的时候，前方不远处突然走来一个人，一袭白衣，发黑如墨，腰间一枚蓝色的玉佩格外耀眼。是师父！她高兴地展开双臂，想要扑过去抱着他。

    忽然，天灵盖传来一阵剧痛，梦汐的意识渐渐收回。睁开眼睛，又回到了院子里，周围开满了娇艳欲滴的桃花。

    “师父？”见到师父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手上源源不断的真气正输入她的体内，感觉到脸上湿漉漉的，伸手一摸，竟已泪流满面。

    易云洛收回手，淡道：“你方才入了琴音之内，被它摄去了心魂。”

    “师父，这是怎么回事啊？”

    “为师弹的琴名为七绝——绝心、绝意、绝思、绝想、绝妄、绝断、绝情。凡是听到此琴音之人，若是有这七绝之中的任何一个念想，就会在琴音中所迷，为此琴音摄取魂魄。平日里所执念的事情便会一一出现在眼前，直至琴音退却。”

    “那我怎么会哭呢？”她看到的分明都是过去那些快乐的记忆啊。

    “此琴乃上古神器，任何一个音律都是世间至清至纯之音。仙人尚且无法抵挡，更何况你修为尚浅，又是凡人之躯，对此琴音抗拒力不够。所谓物极必反，越是美好的事情背后，越能突显出你的执念。你所见之景，看似美好，但结果可是真的如你所愿么？”

    梦汐微愣，她虽身处于妙境之中，但却感觉不到任何快乐。那些画面仿佛只能静静地去看，每当她想要去切身体会时，就会立刻变幻。一个又一个看上去很美好的画面，实则都是莫大的遗憾。

    “师父，你怎么什么事都没有？难道七绝琴音只对听琴之人有用么？”

    易云洛的声音平静无波：“这百年来，为师早已无情无爱，无心无意，无念无望，心如止水。此琴音自然无法伤得为师。”

    果真是这样么？师父对她那么好，怎么能说是无心无意呢？收她为徒，教她修行，又怎是无念无望？梦汐不解。

    “汐儿，你要知道，所谓修行，即是远离凡尘。佛语有云，戒贪，戒嗔，戒痴。你我虽为修道之人，但万变不离其宗，修行的至高境界，仍是需要摒弃七情六欲，无梦便是上乘。唯有勘破世间一切杂念，方能窥得天道。”

    “汐儿记住了。”梦汐应道，突然之间想到了什么，抬头问道：“师父，那炎陌师叔和师娘之间，他们也算是修行么？神仙也是可以成亲的么？”

    这个问题自从知道凌薇?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