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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无色第21部分阅读

    公子无色 作者:rouwenwu

    ”阮凤拱手。

    这时,雨水已渐渐收了,天边挂起一道若隐若现的长虹。阳光依然不盛,天际十分明净。

    父子二人凭栏而立,过得片刻,阮凤忽地道:“父王,有桩事,是关于阿棠的。她今日清晨,来寻我了……”

    八月初,南国秋至,丹桂飘香。大文学京华城的气候一改残夏时的细雨绵延,秋阳朗照,碧空如洗。

    明荷偏苑本已荷香出名,到了初秋,荷花已谢,唯余一池莲叶蓬蓬。

    因明荷偏苑是南俊皇家禁地,他人入内,最多只能带两名扈从。此时此刻,云尾巴狼一手掂着“入苑令”,一手摇着折扇,满脸惬意地从莲池畔信步走过。他的身后跟着司空幸与司徒雪,两人目色严谨,并不言语。

    莲池畔是小石径,石径西是长竹林。竹林中有一道岔口,往左走,穿过假山堆,绕过水湾,便是方亦飞被软禁的地方。然从岔口往右行,穿过竹林深处,会到达一个叫做琼花小榭的湖心亭。按照之前的计划,到了竹林岔口,司空幸会找时机往左,救出方亦飞;而云沉雅,则会带着司徒雪往右,企图引开一些护卫。

    竹林的入口处有金色丹桂,香气清新。云尾巴狼的折扇每摇一下,便有馥郁之甜香送入鼻尖。折扇下坠着一块宝玉,通体莹白,一看就不是凡物。

    三人在竹林中徐徐而行,到了岔口,先往左走一段路,云尾巴狼觉着没甚意思,三人便回到岔口,又往右行。

    走得须臾,云沉雅忽地顿住脚。他一面做出惊疑的神色,一面问道:“咦,我的扇坠子上哪儿去了?”

    司空司徒闻言,也跟着帮忙找。三人找了片刻,均无收获。司徒雪对道:“大公子,这竹林深密,扇坠恐怕丢在了来路上,需得回头细细找过。”

    云沉雅一挑眉,望向来路,又是一脸犹疑之色。

    司空幸见状,想了一下,便说:“明荷偏苑景色宜人,大公子难得来一次,不如属下回头寻这扇坠。”

    折扇在手心敲了敲,云沉雅沉吟道:“也只有这法子了,你且去。”

    堂而皇之的借口。

    长竹林暗里藏了不少人。大文学任何人听了此言,都能料到云沉雅让司空回头找扇坠的目的。可即便料到,他们也不会动手,因没有理由,因时机不到,更因为,这些人要的便是这个场景——司空幸离开,留得云沉雅与司徒雪二人。

    竹林更深处,是山重水复,柳暗花明,竹叶草木交织到最密,绕一个弯儿,眼前的景致豁然开朗。云沉雅望着忽然映入眼帘的湖水,顿住脚步。

    他双眼一眯,温声唤道:“司徒。”

    “属下在。”

    云沉雅回转身来,笑意盈盈地将司徒雪望着:“你跟了我两年余,我尚不知你真名为甚,家在何处,年岁几何。”

    这些私事,司徒雪从未跟人提及。这会儿背云沉雅问起,她的脸不禁微微发红。

    “回大公子,属下本名阿雪,没有姓氏。司徒一姓,乃是入宫做影卫后,司徒副统领赠与属下的。副统领还另赠属下一个生辰,若按此生辰算来,属下今年十九。”

    “没有姓氏?”云沉雅挑眉。

    “回大公子,属下是孤儿。”司徒雪的声音平淡至极。

    尾巴狼闻言,并不诧异。他淡淡“哦”了一声,回头看向湖面。

    琼花小榭在湖水中央,虽被唤作“榭”,实际上却是个六角亭。小榭东西两侧都有平缓的石桥。石桥绵延,通向湖岸。

    午过日斜,明荷偏苑来去的宫女仆役脚步悄然,见了手持“入院令”的人,只静静施礼,退至一边。云尾巴狼沿湖走一小段,不光不经意落在小榭之下。

    此刻风已止,小榭周遭的湖水,仍旧泛着圈圈涟漪。骋目望去,能见秋光水色,能隐隐辨识出藏身于水底的杀手。

    云沉雅轻笑了一声,回过头,又看向司徒雪:“据我所知,司空也是个孤儿。他与你一样,从小入宫,不过他的名儿可是真名儿。”折扇在手里打个旋儿,尾巴狼笑得满面和风,“你和司空,可还投缘?”

    司徒雪的脸更红了些,她踌躇了一下,道:“司空尽忠职守,仁义忠厚,属下甚是佩服。大文学”

    云沉雅眉梢上扬,颔首而笑:“对了,司空虽是孤儿,但却有两个兄弟。哥哥叫司空博,弟弟叫做……”

    话未说完,便被林中一声尖叫打断。忽然间,只闻风声飒飒,刀剑铿锵。竹林深处,传来打斗之声。云沉雅唇角一勾,站在石桥头,往竹林望去。

    深深翠林里,隐约可见黑衣刺客与带刀侍卫拼杀的身影。有一小太监跌跌撞撞跑出来,见了尾巴狼,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大皇子,不、不好了!明荷偏苑来了刺客,大皇快子避一避。”

    面前是一泓碧湖,若要避逃,只能穿过琼花小榭,去对岸的小山。可那琼花小榭下,分明潜藏着杀手。

    这便是皇家做派。要为恶,先演一出戏为自己洗脱罪名。

    正如此刻,说不定竹林里的刺客与侍卫本是一家亲。只不过,弄几个刺客与偏苑侍卫假意打斗,恰好可为南俊皇家脱了罪。

    云尾巴狼双眼一弯,一边往石桥走,一边拣了方才的话头继续说:“司空的弟弟小他五岁。他从未跟我提过,不过我却晓得那孩子叫做司空宇,如今在杜凉的手下做事。说不定——”话到这里,云沉雅放缓脚步。

    琼花小榭近在咫尺,水下杀手蓄势待发,而竹林内的刺客已追到桥头,与偏苑侍卫缠斗在一处。

    折扇刷拉扬开,云尾巴狼又笑了一声,“说不定,司空这会儿正跟他的弟弟阿宇话旧呢。”

    话音方落,湖面风起,声声凌厉。但见数道黑影破水而出,手拿弯刀,直直攻向云沉雅。

    云沉雅脚步轻点,飞身一掠如月色破空。与此同时,司徒雪十指夹镖,四散投去。迎面飞来的梅花镖将黑衣人逼退些许。云沉雅飘然落在六角亭顶处,折扇反手一转,十二道利刃便从扇骨伸出来。

    黑衣人的轻功极好,足落湖面,踏于莲叶之上而不沉水。

    双方僵持,一时间都没动静。司徒雪环目望去,只见周遭几十黑衣人,呼吸绵长有力,显见得是一流杀手。她心中一沉,抬目望向云沉雅。

    云尾巴狼也瞧清了形势。以目前的实力,他和司徒雪联手对付这些人,尚可撑住。但杜凉行事万无一失,想来这些杀手只不过是第一拨,杜凉定还埋了别的底牌。

    云沉雅的眼梢微微一挑。他心知和杜凉最终要对付的是自己,只是现在敌在暗,我在明,若要打破这个局势,只能……出其不意,掩其不备。

    思及此,云尾巴狼折扇挽花,而左手间忽然寒光一闪。刹那片刻,一道月影腾空而飞,朝其中一个杀手掠去。众杀手还在愣怔,一蓬鲜血忽地喷洒在湖面上空——原是一把短匕已钉入那杀手的喉咙。

    而此刻,云沉雅早已落于司徒雪身边。折扇横空,刃气刮过,刹那间,合围之势便被打出一个缺口。

    这一系列动作,均发生在杀手未反应过来时。云沉雅知机不可失,连忙将司徒雪一推,沉声道:“走!”

    司徒雪一愣:“大公子?”

    却见云沉雅拂袖笑起来,眉间虽紧蹙,眼里却是轻松调侃之色:“挑个好日子,将你嫁给司空。”

    这话说得没有来头。司徒雪的脸蓦地一红。然而瞬间她便明白了云沉雅话中深意。当下刹那,司徒雪朝云尾巴狼微一拱手,飞身朝竹林深处而去。

    眼前形势大变,潜藏在对岸的七个死士见状,不由皱起眉头。

    七人一同在六王府呆了十年,默契极好,互看一眼,便有两人踏水飞出,弹指间就落于云沉雅的面前。

    两人也不起招,指风带杀气,直接攻向云沉雅。云尾巴狼折扇一旋,挡了指风,却见另一侧,拂尘如钢丝,搅向自己,不给丝毫喘息的机会。

    这二人武功奇高,非是等闲之辈。

    云沉雅心中一沉,避开拂尘,脚下连退数步。

    若以方才的形势来看,双方还可算势均力敌。可这会儿云沉雅孤身一人,除却要提防数十黑衣杀手,更要应对两名死士。

    湖岸石桥小榭,卷起数道水影。这水影之间,又有牙白如月淡黄如阳的身影纵横交错。

    云沉雅一边急招应付,一边静心想对策。未得片刻,他余光却瞟见水影错落之间,又多了两道黄衣身影突然来袭。还没来得及回身,一把弯刀便从身后刺入。顷刻间,云沉雅闷哼一声,大片鲜血从背心浸染开来。

    司空幸一路飞掠,竟没遇到丝毫险情。到了方亦飞被软禁的荷斋前,还没叩门,便听房门“吱嘎”一声,方亦飞一声素衫,出现在荷斋门口。

    料到方亦飞早已知晓今日的计划,司空幸对于他的出现,并不感到惊诧。

    方亦飞淡淡扫了司空一眼,举步踏出,走得数步,他忽然道:“斋内地人被我用熏香迷晕了。但我被封了内力,动不得武。你既来救我,就护我离开这里。出了明荷偏苑,我自有地方去。”

    司空幸闻言,蓦然片刻,忽然腾空跃起拦在方亦飞面前。

    “出得明荷偏苑,你哪里也不去,只能随我去见大公子。”

    方亦飞听了这话,先是一怔,少时,他却慢慢笑了起来。抄着一双手往身后的大树一倚,方亦飞冲着空旷处道:“你看,非是我不合作,你二哥根本就没打算遵循和你地约定。”

    话音一落,荷斋周围便出现数名侍卫,团团将司空幸和方亦飞围住。

    侍卫之间,有一人排众而出。司空宇满目怒意,忍了忍才道:“二哥,你怎么能——”

    司空幸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打断道:“你也一样。”

    初秋晴光,苍翠密林。大文学荷斋前,随着司空宇缓缓抬手,一干侍卫即刻变幻脚步。他们身形交错,合围成里外两层,将司空幸困在一个阵法当中。

    司空幸举目环视。这其实是一个极简单的阵法。若要破阵,只需一个阵中人和一个阵外人合击阵圈同一处便可。在行军打仗中,这个阵法通常用来围困敌方落单的将领。

    然而,此刻阵心只得司空幸一人。阵外虽有方亦飞,但他早已被封住内力,并无破阵之能。

    司空幸敛起心神,在阵中几次腾跃,几次挥剑。可每每看似打出一个缺口,布阵侍卫身形交替,即刻又成合围之势。

    秋阳朗照,散发出圈圈光晕。须臾片刻,司空幸的额际便渗出汗液。

    司空宇见状,沉了口气,忽地道:“二哥,昨天大哥与我说,想回善州瞧瞧。”

    善州在瑛朝之北。司空三兄弟虽不知故乡何处,然他们在被送去永京之前,是被善州的一户人家收留了几年。

    司空幸闻言,动作一顿。他忍了忍,终是回头看向司空宇。

    司空宇神色黯然,目光与司空幸相接,他不禁往前一步,恳切地说:“二哥,回来。大哥如今行动不便,日后我们三兄弟一起去善州,你我也好照顾他。”

    不经意地,便想起昔日在宫中的时光。兄弟三人,唯属司空博最沉稳。每每遇了事,受了苦,长兄如父,对两个弟弟的照顾总是无微不至。

    司空幸一晃神,唇角动了动,低声道:“大哥他……”

    “司空!”

    话未说完,不远处,忽地传来一声清喝。

    司空幸猛地回神,却见司徒雪站在阵外,秀眉微蹙,亟亟道:“司空,凝神!”

    司空幸心头大惊。因阵里阵外的局势瞬息万变,破阵之时,最忌分心。

    这也是杜凉派司空宇来对付司空幸的目的,血亲兄弟,只需只言片语,便能令对方心神纷乱,无力破阵。大文学

    司空宇看见司徒雪,亦是大为震惊。他脚尖点地,长刀如风,即刻攻向司徒雪。

    谁想司徒雪此刻竟似不要命了一般,低喝一声“东南角”,腾身而起,攻向阵外一方,丝毫不理会司空宇杀来的身影。

    司空幸随即会意,他一边以掌风稍稍逼退司空宇,一边长剑屈伸,至此围守在东南角的几人。

    鲜血飞溅,阵法已破。

    然而司徒雪破阵心急,方才司空宇一招,她虽堪堪避开,但仍是伤了左臂。

    白衣染血,触目惊心。司空幸看得心中一紧。可司徒雪却丝毫不理会自己的伤势,双刃挽花,并刀如水,梅花镖四散,招招杀人夺命。

    方才,云沉雅说,司徒,你跟了我两年余,我尚不知你真名为甚,家在何处,年岁几何。

    出生至今,除了她视如父亲的司徒统领,也只这么一个人问过她这些话。

    司徒雪虽冷冽,但也晓得他人关心我一分,我便敬他人十分。

    可是,云沉雅还说:挑个好日子,将你嫁给司空。

    大瑛影卫间,有个很隐晦的说法。因他们行事快疾,争分夺秒,若说“几日”,并不是寻常人说的“几天”。“日”这个单位,乃是指日晷上的晷针每移动一下的时间,即一刻。

    而瑛朝有风俗,出嫁的姑娘,需要三日后回门。

    顾名思义,云沉雅的意思,便是让她去助司空幸一臂之力,并在三刻的时间内,与司空幸一起赶回去帮他。如此,三人才有可能全身而退。

    这个计策,虽是当时最好的计策,可司徒雪身为影卫,却得大公子护她周全,一时间心中忧愤又着急。

    司空幸见状,先是不解,可心中一个念头闪过,顿时大怔。他撑剑一洒,逼退围上来的侍卫,纵身于司徒雪的身侧,问道:“大公子他——”

    然而问题还没问完,他便瞧见司徒雪发白的唇色,以及她眼里,从未有过的慌乱。大文学

    “三刻……”片刻后,司徒雪呢喃出几个字,“大公子只能撑三刻……”

    可现在已经三刻了。

    与此同时,离明荷偏苑不远的街头,百姓被官兵拦在街道两侧。

    道中央,两匹骏马后,一个四人轿子缓缓行来。轿子并不奢华,可偏生却有一种沉敛而不容侵犯的气息。

    远一些老百姓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一言。但是当这列人马走近了,他们却忍不住发出声声惊叹。这些惊叹,都是为骏马上的两个人。

    一人身着玄色朝服,面如冠玉,乃是京华城第一俏公子,小王爷阮凤。

    可他身边一人,却能夺其风华,争其锋芒。只见他一身牙白长衫,外罩月蓝长衣,袖口处镶有星月图腾。一袭长发如墨,以白玉松松束了,一双眸如冷泉,里面流转万千华光。

    这是大瑛国师的装束。

    这个人,是英景枫,亦是瑛朝官拜一品的国师,穆临简。

    神州数国,都重风水之说。阮凤万万没想到,方才在南俊王前,自己准备的千种辩白,万种言说全都作了废。英景枫剑走偏锋,将册封圣旨一撂,不论朝政,不论兵伐,仅以一句“风水崩坏”,便将南俊王杜祁请去明荷偏苑。

    景枫尚记得那一夜,云沉雅与自己说的一番话。

    当时,他假拟了圣旨,云尾巴狼看过后,便道:“联兵符,牵扯之广大,南十二国,北九国,全在兵伐盟约之中。我原想直接毁掉此符,可如今你既来了,我们倒可以变个法子。”

    “以南方地势而言,南俊一国,得天独厚。只是立国数年,一直有三大家族分散皇权,所以百姓对皇族归属不强。这也是南俊王最头疼的一点。”

    “三年前,我来南俊,夺联兵符的同时,毁了三大家族的根基。我的作为,南俊王虽心知肚明,但不闻不问,反倒遣了杜修在帮我,借力铲除三大家族。杜祁杜修父子心机之深,不可小觑。”

    “然而,三大家族虽铲除,联兵符却全全由杜凉父子掌控。即便杜凉再忠心耿耿。杜祁身为国君,最忌讳的一点,仍是臣子功高镇主。”

    “是以,杜凉一直是南俊王杜祁的一个心头病。”

    “杜凉想要阻我,想要修复联兵符,为南俊博得兵力。可这桩事,对杜祁来说,并非是最重要的。对杜祁而言,瑛朝、北地、南国三方制衡,修养生息,国富物博,这才关键所在。”

    “更甚之,杜凉要修复联兵符,其实并非全为南俊,更为了自己,为了了却自己当年的一桩心愿。倘若南国联兵符被修复,杜凉被记一功绩,百姓赞他,捧他,这个情况,是杜祁最不愿看到的。”

    “可是,倘若联兵符不被修复,他日南俊被铁蹄踏践,无力复国。这个后果,杜祁却更不愿看到。所以杜凉一力与我暗斗,杜祁却坐视不管。”

    “如今,你既已到来。我们便可里应外合,利用杜凉杜祁之间的芥蒂,提出条件,以南俊王杜祁,先除掉杜凉。”

    转眼间,明荷偏苑近在眼前。

    景枫的目光扫过偏苑大门,扫过阮凤,淡淡道出一句话:“风水崩坏之地,在琼花小榭。”

    话音落,便有护卫传话给轿中的南俊王。

    少时,长音起:“皇上有令,去琼花小榭……”

    阮凤一怔,随即看向景枫。谁想景枫看了他一眼,目含笑意,腿夹马肚,随即便入了明荷偏苑。

    偏苑内,众侍卫本来受六王爷吩咐,不予理会琼花小榭里的拼杀,可这时,他们见南俊王来到,皆皆傻了眼。

    琼花小榭渐近,风拂来,夹杂着隐隐血腥味。

    景枫眉头一蹙,忽地持鞭打马,越过竹林,奔向小榭。

    湖水中,石桥里,四处都有血色浸染,周遭零落着尸体,是黑衣的刺客。

    空中不知几人缠斗在一处,身形之快,无法辨认。只能见白光剑气纵横,杀戮声声。

    顷刻,那一团身影分散开来,分落而下。几人踏于水上,几人踏于亭上,而立石桥头最近的这个人,手拿十二骨折扇带刃,可十二刃中,已折断九刃。他一身染血,伤势不轻。

    这个人是云沉雅

    另外七人也各带伤势,喘息不止,可他们却不给云沉雅丝毫休息的机会,纵身而起,又发起攻势。

    云沉雅本欲接招,可奈何背心一阵钝痛,退了几步,竟有些不敌。

    景枫到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他身无兵器,手里只有一个马鞭。然而当下,他踏马腾空,持鞭一挥,直接逼退攻来的死士。

    景枫落于云沉雅面前。看见他一身是伤,眸光先是一紧,可尔后,却笑了起来。

    “我却不知,你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

    云尾巴狼听了此言,倒不介意,他一扬眉,喘息着道:“我也一直觉得可惜,没能够瞧见当年你争战沙场,兵败如山倒的样子。”

    这话出,景枫目光猛地一滞。

    北荒之战,一直是他的心结。

    然而片刻后,英景枫却淡淡笑起来。

    哪怕心结,可也会有淡去的一天。做个人,总该有些生生不息的精神。

    这亦是与云沉雅重逢之后,他的兄长一直想告诉他的。

    又有死士从另一侧袭来。不等景枫挥鞭,竹林深处,忽又有两个身影掠空而来。司空司徒逼退死士,护于云沉雅另一侧。

    他们一脸焦急之色,可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云沉雅道:“呵,来得倒是晚了些。”

    七个死士还欲再攻,然而这个时候,明荷偏苑内,却传来一声长呼。

    “皇上驾到——”

    湖水岸,石桥头,四周皆是一片狼藉。大文学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两列侍卫分道而立。一名太监悄步上前,掀开轿帘。

    南俊王杜祁年近不惑,眉目却清秀俊朗。他环视一周,目光落在云沉雅与景枫身上,点头道:“大皇子,二皇子。”

    景枫今日本是以“穆临简”的身份面见南俊王。此刻杜祁称他为“二皇子”,并且亲临明荷偏苑,无疑是在表达一份诚意。

    阮凤听了这声“二皇子”,脸色顷刻一白。

    云沉雅与景枫回过礼,杜祁又道:“两位皇子远道而来,我南俊之国多有怠慢。”

    云沉雅听了这话,不禁嗤笑一声。这时,司空幸已暂时帮他封|岤止血。云尾巴狼挑起折扇,往四周疮痍指了指,慢悠悠地道:“这待客之道,确实不怎么好。”

    四周还遍布着黑衣人的尸体,原先碧粼粼的湖水浸上暗红血色。而那七名死士却留在原地,并未离开。

    杜祁的神色依旧从容。他袖管轻拂,似掀起一缕清风,“那么,依大皇子的意思,今日之事,该如何处置?”

    云沉雅晓得这七个死士留在原处的因由。

    他们七人,是六王府暗养的杀手。如今东窗事发,他们留在原处就地受罚还好,可他们若逃离,那便给了南俊王一个顺藤摸瓜,查处杜凉的机会。

    只不过,云尾巴狼向来的原则是,他人伤我一分,我杀他人全家。这还是头一遭有人如此重创于他,尾巴狼自是不肯放过。

    “要我说——”云沉雅勾唇一笑,目光淡淡扫过那七个死士,一字一句地道:“处死他们。”

    杜祁一怔。

    “处死他们,将他们的尸首,送去——六王府。”

    杜祁的瞳孔猛地收缩,他微眯着双眼看向云沉雅,片刻却笑起来:“大皇子以为,当着众人之面说出这样的话,可还妥当?”

    云沉雅之言,无疑于是说今日之事的主谋,便是六王爷杜凉。

    “确实不妥。”云尾巴狼悠然地道,“可这些人今日伤我,莫非活着的余地么?”

    “再有,南俊王今日肯来此,难道不是想借我之手,除掉自己的心头大患?”

    话音一落,琼花小榭内所有人的呼吸皆是一滞。大文学风声过境,刹那间,四周深而寂静。

    杜祁脸上并无甚错愕的表情,只是他的眸光一灭一闪,令人捉摸不定。倒是南俊王身旁的太监似是不堪忍受,压低声音道:“信口雌黄,皇上怎会……”

    不等他说完,只听“锵”的一声,飞刃破空。一枚利刃扎入一个死士的脖颈间。鲜血顷刻四溅,无人再敢发出一言。

    云沉雅收回掷刃的手,“今日之事,我等心知肚明,何须再做掩饰?”说着,他又将目光移向杜祁,缓缓从袖口取出一物,声如金石掷地有声:“南俊王,我英景轩来你京华禁地,却遭如此待遇。这一身伤,我不计较便罢。我若计较,后果如何,且可拭目以待!”

    他手中之物碧色鎏金,乃是象征大瑛皇权的玉玺。

    所有人心头一震,脸上皆惊。唯杜祁一人淡淡而笑:“那么,便待大皇子伤好之日,来我南俊宫中,与杜凉父子一起,共议此事。”

    言罢,他伸手一拂,转身入轿:“摆驾,回宫。”

    夕阳西斜,明荷偏苑被笼上一团绯色。绯色如血,染了翠竹,染了湖石。一辆马车停在竹林口,白贵跳下马车,看着云沉雅一身的伤,虽是焦急,但却并不惊愕。

    他上前两步,跪地行了个大礼,认真道:“大皇子为大瑛社稷劳心费力,我大瑛子民有皇子如此,乃是天佑之福,臣白贵惶恐不已,感激不尽。”

    方才撑着伤势,迫得南俊王拿出十分诚意与自己合作,已耗尽云沉雅的气力。他这会儿被景枫扶着,只能勉力一笑,喘息着道:“莫来这套虚礼。”

    白贵听他声无底气,忙从袖囊里取出一瓶丹心丸,倒了两粒让云沉雅服下。

    几人正欲走,竹林里,却有人轻笑一声。

    方亦飞笼着袖子,自一片翠竹后绕出来。他上下打量云沉雅一眼,又将目光移到景枫身上,缓缓拍手道:“大皇子,二皇子,好计谋。”

    几人脚步顿住。景枫回头,看向方亦飞。

    “我原还奇怪,以大皇子的为人,怎可能因为与唐玉的一个承诺,就赴汤蹈火,弄得一身是伤,来救我这一个废人。”

    “原来……”方亦飞只手攀折一支竹,放在手心里缓缓而敲,“原来你早晓得杜凉今日要重创于你,而你却将计就计,故意受伤,又利用皇上与杜凉之间的芥蒂,将南俊王搬来。大文学”

    “这倒还是其次。关键是,我尚不知二皇子又是何时被册封,何时又重新官拜一品国师呢?”

    “不过这样好。以国师的身份,见证自家大瑛皇子在南俊禁地受重伤,还让南俊王瞧见。这个场面,生动之极,日后三十年内,你大瑛王朝但凡想出兵攻打南俊,都有了个极好的理由,让人不服都不行。”

    “最妙的是,大皇子你还暗藏一方象征大瑛皇权的玉玺,在最后关头以此再做胁迫。意思是什么?意思是你大瑛即便现如今内有乱臣,北有敌国,可你们仍能分出兵力,先踏破南俊除去这个心头之患?”

    “如此一来,皇上也只有与你们合作。表面上,是他借你之手除去杜凉。可事实上,却是你大瑛借他之手,将南俊的联兵符掩于尘土!”

    方亦飞一边说,一边大笑起来。他的笑声凄凉辽阔,响彻高空。

    “好,真是太好!三年前,我欲以联兵符之力集结兵力,为南俊扩展疆土,可却惨遭杜凉父子背叛,遭南俊王利用,假以手段,灭我方家,唐家,秋家三大家族。”

    “世有轮回,今日我方亦飞三生有幸,能见他杜氏一族受制于人,沦为棋子!”

    他一番言辞激昂,说到最后,声音几近沙哑。

    景枫静静地看着持竹而笑的方亦飞,心中几起几浮。

    三年前的这个人,必也是踌躇满志,心怀抱负,一如北荒之战的自己好大喜功。

    可盈则损,满则亏,这世上,唯独心怀从容,淡而处之的人,大抵才能真正在翻手覆手间,指点江山。

    也只有这样的人,才有真正的帝王气魄。

    只是这样的人太少,英景枫不是,方亦飞更不是。

    景枫想到此,不由抬目看向自己的兄长。饶是伤得狼狈,这个人,却依然敛着一身金贵气含而不露。

    “你与我说这些,又有何用?”云沉雅也淡淡笑了。

    “我今日来救你,确实是顺便为之。你现在得了自由,大可以不履行我和唐玉之间的约定,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只是……”云沉雅挑眉,目色里尽是玩味,“容我提醒你一句,今日有幸见证明荷偏苑这一场变故的宫女侍卫太监,还有哪个能活命?”

    “自然,你身份特殊,能苟且于世上。可你但凡妄为,想必杜祁也不会留你。”

    短短几句话,便逼得方亦飞走投无路。

    方亦飞闻言,瞳孔猛地收缩。一时之间,竟是怒极。然而片刻后,他却笑起来:“我虽被软禁,宫外的消息却笑得不少。最近倒是听说了一些有趣的事。”

    “不知——”他往前一步,“不知大皇子与那舒家小棠的亲事到底怎样了?”

    云沉雅身形一顿。

    方亦飞见状,更笑得开心:“对了,大皇子三年前便在找修复联兵符的方法。其实这方法很简单,只需要一个人的血。”

    “那个人是谁,大皇子你可想知道?”

    喉咙涌上一股腥甜,云沉雅闭眼凝气,令喉间血气慢慢消散。

    他回过头,忽地笑了:“我不想知道。”

    方亦飞讶然一惊,亦笑起来:“呵,你——”

    “你信不信,”蓦然间,云沉雅的语气变得狠厉而决绝,“这天下,只要我愿意,就没有我英景轩得不到的东西,就没有我保护不了的人!”

    舒棠守在棠酒轩的门口。她原先在铺子里等,可见天已黄昏,暮色四合,忍不住出了铺子,在门口张望。

    那天,阮凤林林总总与她说了一些事情。她虽仍是懵懂,可心里头却有了几分明白。今天她起床之后,就忍不住一阵心慌意乱。去寻阮凤,只道他是入了宫。来棠酒轩找云沉雅,别说云尾巴狼,连景枫等人的身影都没见着。

    酒铺里的小厮本来让她隔日再来,可舒棠却执意在铺子里等。

    入秋的夜间有寒气,舒棠一边张望,一边踱脚取暖。

    天被浓墨浸染,街头的灯色如夜狼的眼睛。街那头,一辆马车驶来。

    司空撩开车帘,不禁却瞟见铺子门口的身影。他心中一急,顷刻不知所措。云沉雅一身共伤九处,背心的一刀扎得最深。方才在马车上略作包扎,他的血虽止住,可却发起高烧。

    重伤时发烧,是最坏的情况。

    云沉雅眼前如蒙上一层浓厚的雾气,看人不清。一时间,他只能辨出司空神色犹疑,欲言又止。

    “怎么了?”云沉雅问道。

    司空想了片刻,答道:“大公子,小棠姑娘……等在酒轩门口。”

    云沉雅神色一怔,然片刻后,他又缓缓闭上眼,低声道:“你们先下马车,就说我没回来。”

    白贵闻言,不禁大惊失色。以云尾巴狼的性子,若是一般伤势,他定会利用这机会,施苦肉计好好逗弄舒棠一番。可如今,听云沉雅的语气,他的伤势重得连自己也无把握了。

    景枫垂眸看了眼自己的国师服,沉声道:“我随大哥留在车里。”

    马车停在棠酒轩的门口,舒棠连忙迎上去。车帘掀开,从马车里走出来的却只有三人。

    白贵见了舒棠,并未作出一副讶异的神色,只道:“小棠姑娘,怎得如此晚了还在这里?在等大公子?”

    舒棠点点头,目光忍不住又往马车上瞟:“白老先生,云官人呢?”

    白贵笑道:“大公子与二公子去猎场狩猎了,路途远,怕是回来得更要晚些。小棠姑娘不若先回家,明日再来?”

    舒棠呆了一下,点点头。想起今日的心慌,她又急切问道:“白老先生,云官人他,他还好么?”

    白贵挑眉反问道:“怎么会不好?”言罢,因担心云沉雅的伤势,白贵又招来一个小厮道:“天色已晚,去后院牵一辆马车,赶紧送小棠姑娘回家。”

    舒棠闻言,心中一沉。眼前就有一辆马车,可白贵却不用现成的。再想起那一日,阮凤对自己说的话……

    舒棠忽地垂眸道:“白老先生,不用了。我有骡子车来,自己可以回去。”

    语毕,她冲白贵三人各道了一声别,就往巷子后走去。白贵见状,不由松了口气,可正当此时,舒棠又猝不及防折了回来。她一手撑着车沿,一手掀开车帘,笨拙跌入马车之内。

    一股血腥气扑鼻而来。她慌忙爬起身,甫一抬头,便对上一双有些发怔有些迷离的眸子。

    舒棠的心突突地跳着,半晌,她听得自己发颤的声音:“云、云官人?”

    舒棠倚着门,蹲坐在屋外。大文学天边月朗星稀,浓郁的桂花香却掩不住刺鼻药味。

    三天前,她还在屋内守着。可后来白贵与她说,大公子伤势尚未稳定,若一醒来就见到她,恐会影响病情。舒家小棠听罢此言,又不想走远,便老老实实地等在屋外了。

    此刻已是子时,方才司空来劝她歇息,舒棠拒绝了。她从没见过这么重的伤,流了许多血不说,背心的刀口,血痂与衣裳粘在一起,皮肉翻卷。

    舒棠头一回思索,这世上,倘若云官人不在了,她又当如何。可每每想到此,思绪便戛然而止。不敢猜想下去,也许是因为根本无法接受。

    月色静静地笼在舒棠身上,她的神色不见悲喜,只有抱膝的手握得很紧,指节发白。

    景枫站在不远处,看到的便是这一副场景。同样的不离不弃,一如三年前,有个姑娘抱着一张琴,穿过漫天烽火,来战场寻自己。

    景枫走过去,默然片刻,将手里的披风递给舒棠,淡淡道:“先去歇着。”

    舒棠接过披风,摇摇头:“不了,我还想陪云官人一会儿。”

    景枫听了这话,不由诧然。他撩起衣摆,在舒棠身旁就地坐下,笑道:“真想不到,大哥的性情古怪,倒也有人愿意陪着他。”

    话说出口,没有讽刺,反是欣慰。其实两兄弟这一点上很相像,都以为这世上,最难遇到的,便是一个肯相伴相随,不离不弃的人。

    舒棠偏过头,语气有点喃喃:“穆公子,你其实不姓穆对么?”

    景枫一怔。

    舒棠又垂下眸子:“七弦琴的事,我去问阮凤哥了。他告诉我,你跟云官人都是很不一般的人,具体是什么身份,我没有问。可是、可是他告诉了我一些别的事,我不知道该怎么……”

    “不如就直接问他。”景枫一笑,答道,“若心中有惑,不如直接问问大哥。”

    “毕竟,很多事到了他手里,都能游刃有余。”

    舒棠闻言,先是愣怔,再点了点头。少时,她似想起了什么,竟笑起来:“穆公子也是明珠般的人品。我活到现在,就瞧见过两个兄弟,跟云官人和穆公子一样有出息。”

    景枫不由好奇:“是谁?”

    舒棠顿时有点儿腼腆:“是、是两个大人物。大文学我小时候,因家里穷,爹爹将我送入宫做小宫女。我就是那会儿,瞧见了大瑛朝的两个皇子。”

    景枫闻言,喉咙一噎,难以置信地转过头来:“你是——”

    却见舒棠有点乐呵,呆呆的模样正如当年被英大皇子挂在嘴边的小傻妞。

    “说起来,那个大皇子还是我的贵人。”舒棠道,“当时家里头穷得揭不开锅。我得罪了大皇子,没领银钱就溜出宫来。爹爹本是懊恼,后来不知怎地来了灵感,借大皇子的名目写了个话本子,卖得极好,我们这才有了开舒家客栈的本儿。”

    景枫愣了愣,哑然失笑:“竟是如此,原来如此……”

    这世上,果然是一物降一物。

    诚然这神州天下,江河万里,都在他英景轩的翻手覆手间,但始料未及的是南方小国一旮旯角的两父女,却能借着英景轩的名目发家致富,生机勃勃。

    “你爹写得那话本子——”景枫饶有兴趣地勾了唇,“等得空了,拿来与我看看。”

    云尾巴狼足足昏迷了五天。因他身体底子好,五天后醒来,精神已大好了。白贵见状,知他已无事,便唤舒家小棠去瞧瞧。

    彼时云沉雅才服过药,又躺下来。舒家小棠只当他伤重气弱受不得刺激,进了屋,只躲在外间帘子后,探个头瞧着他。

    瞧了半晌,见他气息平稳,起伏有致,便放下心来,蹑手蹑脚地往屋外去。

    刚走了没几步,屋内一个声音便悠悠响起。

    “去哪里?看我两眼便罢了?”

    舒棠一愣,回过身来。

    云尾巴狼半撑着身子坐起来,拍拍床榻,笑着道:“小棠妹,过来。”

    舒棠走过去,见被衾滑下,先替云沉雅将被子掖好,在他身旁坐下,仔细地看他脸色,问:“云官人,你没事了?”

    此刻是大下午,窗外秋光疏疏淡淡。云沉雅大病初愈,脸颊消瘦了些,面色却好,墨发未经疏离,垂落肩上,自带一缕风流气。大文学

    云沉雅避开她的话头不提,却道:“这几日,我时而转醒,却不见你在身边。嗯,这是怎得回事?”

    舒棠认真解释说:“白老先生说云官人你病情不稳定,受不得刺激,让我等你伤势缓和些,再来跟前伺候。”说着,她又指指屋外,老实地道,“不过,我都在外头候着呢。”

    云沉雅笑起来,又拍拍床榻:“坐近些,我瞧瞧。”

    舒家小棠挪进了一些。

    她这几日睡得极少,眼眶处一圈黑晕。不过这会儿,她的精神头倒不错,想来是知道云沉雅醒来,开心所致的。

    见云沉雅打量自己,舒棠便端正坐好,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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