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散皇后(伊人版) 作者:rouwenwu
休。
(八十九)尘缘(14)
到了第三天的黄昏时,他们终于看到了远处一座孤立的戈壁。
暗褐色的石头,亘立在天地间,萧条,伟岸。
武爷的表情顿时凝肃起来。
“那就是息夫人的墓?”裴若尘淡淡地问了一句。
伊人已经能下地走路了,只是风尘仆仆,很是狼狈。
“是,这就是夫人的墓地。”武爷满语敬意,强压着激动,用最严肃、最尊崇的语气,将裴若尘的问话,重复了一遍。
裴若尘再次望过去,那顾及的石头,顿时染上了传奇的色彩,变得恢宏不可方物了。
传说中的息夫人。
一人,颠覆了天下格局的绝色美人。
现在,他们站在她的墓前。
——那样的人,终究,也不过是一个墓了。
裴若尘突然一阵空茫,这是人类面对不可避免的生死,自然而生的渺小之感。
武爷似乎也有这种感觉,怔怔地看着自己憧憬许久的夫人的墓地,蓦得想起,那惊如天人的躯体就在这样人迹渺茫的地方腐化成灰,心中亦是一阵凄惶。
伊人则扭头看了看裴若尘,又看了看武爷,然后一马当先,径直向那个墓地走去。
武爷还在震撼与感伤之中,竟没有阻止她。
伊人停到了墓地前。
她抬起头,看着那块大大的石头:石头直耸云霄,一面嶙峋,另一面,则似用人工打磨得平平整整。
上面有一句话,一句伊人万想不到的话,一句在伊人前世中无比熟悉的话。
“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
哈姆雷特式的疑问。
伊人张张嘴,第一次有种说不出话来的感觉。
她一早就知道息夫人是同她一样的穿越者,可是乍看到自己熟悉的英文,看到这句经典至极的台词,她还是有种恍然梦中的错觉。
焉知这发生的种种,不是她的一场梦?
而这句英文台词,便是关上这场梦的按钮,她看到了,念出声了,于是,梦完结了。
想到这里,伊人回头看了看裴若尘。
身后的裴若尘,也是满身风尘,白色的锦衣已经被风沙染成了淡灰色,拢在脑后的长发有点纠结,容色惨淡,但眼眸明亮,唇瓣干涩却优美依旧,他回望着她时,眼波轻柔而可靠,潋滟生波,仍是最初让伊人悸动不已的俊秀无双。
他是那么真实的存在。
伊人的心顿时安定下来。
“你认得这上面的符号吗?”武爷大步走到伊人身边,粗声问。
他已经按捺不住激动了。
伊人的表情一向没有掩饰,他早已从她些微的变化中,看出了她的懂得。
“认得。”伊人点头,静静地说:“它是我家乡的一种语言。”
伊家曾是闽族一带的望族,难道这是闽族语?
裴若尘在听到伊人的回答时,脑中涌出一丝疑问,却并没有点破,只是安静地等着后文。
“那这句话怎么读,是什么意思?”武爷已经急不可耐了。
伊人仰头,口齿清晰地将它复述了一遍,然后简单地解释道:“有点复杂,不过归根到底就是——到底做还是不做呢?”
“做还是不做?”武爷怔怔,不确定地望着她。
(九十)尘缘(15)
“做还是不做?”武爷怔怔,不确定地望着她。
他一直尊为天书的遗言,息夫人为自己雕刻的墓志铭,竟然是这样一句儿戏般的话?
“当然,还可以理解为生存或者毁灭,是或者不是,总而言之,是一种疑问。”伊人好心地继续解释道:“是息夫人的困惑吧。”
武爷还是一副怔怔忪忪的模样,似不敢相信。
伊人却已经移开了视线,望向戈壁最下方,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石门。
石门上扣着锁。
奇怪的锁,晶莹的模板上,面有几个数字。
“那又是什么符号?”武爷敛了心神,指着锁上面的数字,继续问。
“数字啊。”伊人理所当然地回答:“就是一、二、三、四、五。”
“一、二、三、四、五怎么是这样写的!”武爷一阵惊愕,“这难道也是你们家乡的语言?”
“恩。”伊人不知可否地点了点头,然后伸出手去,摸了摸屏幕。
久违的,金属的质感,从指尖传来,熟悉而清冷。
“伊人!”裴若尘见她莽撞行事,不免担心,奔过去,扯住她的手臂。
伊人转过头,见到裴若尘,只是一笑,眼睛眯成缝,露出两排晶莹的牙齿,“没事的,你不用担心,这是密码锁,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裴若尘微微一哂:她此刻乐呵呵的样子,根本就不像被人掳来的。
“你认识这锁,也就是说,你可以将它打开?”武爷再也顾不上其它,听说伊人能将它打开,自是一阵兴奋。
伊人同样笑眯眯地看着他,然后挺自然地回答道:“当然打不开,我又不知道密码。”
武爷再次昏厥,他想打人了。
“我们先看看旁边有什么提示没有。”见武爷神色有异,裴若尘连忙转开话题
伊人的目光一转,很快便看到了旁边一行暗红色的大字。
不知用什么颜料所写,笔锋挥洒,浓浓的暗红色流下来,像经年的血迹般触目惊心,很是吓人。
八个大字,酣畅淋漓。
“入此门者,与吾同死。”
这样一句恫吓,由曾经举世无双的息夫人写出来,自有一种让人背脊生寒的威慑力。
“这个墓地,武爷是怎么发现的?”裴若尘审视了这八个字好半天,方冷静地问。
武爷冷哼了一声,本不想理他,可转念一想,现在也算是同舟共济了,说了也无妨。
“老夫在地道里潜心修习十多年,待出来后,便寻找夫人的踪迹,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在息夫人的一个别院,老夫发现了记载这个墓地的地图。”
“地图上可还有其它的提示?”裴若尘又问。
“没有了。”武爷断然摇头,只是神色已经不自然,显然有所隐瞒。
裴若尘也不追问,只是继续道,“那处别院,又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哪里有什么特殊之处,只是夫人与无双帝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而已……”武爷突然顿住声音,转而怒视着裴若尘,没好气道:“为什么我要告诉你!”
“因为我也想进去。”裴若尘淡淡回答。
“为什么,你就不怕我们一进去,我就杀了你祭夫人?”武爷狐疑问。
裴若尘笑笑,悠然道:“生死有命。我只想弄清楚,息夫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也想弄清楚,自己的父亲,又是怎样的人。
(九十一)尘缘(16)
武爷这才没话说,对息夫人好奇的人大有人在,更何况墓地里还有传说中的至尊图,裴若尘会感兴趣,也理所当然。
“武爷,贺兰无双与息夫人在那处别院同居过?”正在两人交谈之际,伊人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同居?”武爷愣了愣,说:“是一同居住过……”
“他们住在一起时,感情怎么样?”伊人又问,表情很认真。
武爷虽然不想回答这样私密的问题,可是见到伊人这样的表情,还是不由得回答说:“那时候夫人与无双帝的感情极好,两人形影不离,萧瑟和鸣,直可谓神仙美眷,鸳鸯侠侣——呸,那个贺兰无双,把夫人骗得好惨!”到最后一句时,武爷似突然想起什么,语气大变,恨恨地说到。
伊人却已了然。
“他们定情的日子,是几月几号?”她用手指摩挲着金属镜面,淡淡问。
“什么定情,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情!贺兰无双只是利用夫人!贺兰家没一个好人!全是阴险狡诈之徒!”武爷还在那里义愤填膺,不肯回答。
“是冬月十六。”裴若尘却在后面清清淡淡地回了一句,“无双帝与夫人的定情之日,是冬月十六。”
伊人回头,好奇地看着他。
裴若尘自发地解释道:“我曾在内宫藏宝阁看见过无双帝的一幅画,虽是一副简单的写梅图,但是仔细观察,便能看出那幅画是出于两个人的手笔,也就是说,是两人共同完成的,其中一人的笔触纤细些,应该是一个女子,而无双帝的画风则更为挺拔些。”
“你是说,那幅画是贺兰无双与夫人共同的作品?”武爷问。
“是。”裴若尘自信地回答:“如果根据画风还不能确定,下面的题词便很明显了。上面写着,未己年冬月十六,梅品高洁,寡和孤香,谁与共湮,同生同息。”
“什么意思?”武爷乃一介武夫,对诗词之类所知甚少。
那几个短句,让他云雾不明。
“上面的意思说,无双帝自感高处不胜寒的孤寂,而唯一能与他同和的人,只有息夫人,他对息夫人的感情,已经到了可以同死同湮的地步。”裴若尘简单地解释了一句,“这里面的息字,原是一语双关的道理。”
“未己年确实是夫人住在别院的时候。”武爷若有所思,喃喃自语道。
正在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伊人已经走到了电子锁前,凝视着1、6两个数字。
“伊人。”察觉到伊人的意图,裴若尘阻止道:“即便知道了密码,也不要掉以轻心,息夫人的诅咒绝非空话。”
那鲜血般、‘入此门者,与吾同死’八个大字,还是让他们心有余悸。
哪知伊人非但没有被吓住,反而流露出一种悲悯的感叹,“那句话,不是写给盗墓者的,而是……写给贺兰无双的。”
武爷与裴若尘同时怔住。
(九十二)尘缘(17)
第二更,为长评加更
那一年,他答应她,要同生同息,她一直记得。
即使后来江山易主,她水袖挥舞颠倒乾坤,即使她下嫁柳家,为妻为母,她也一直记得他的承诺。
入此门者,与吾同死,
这不是恫吓,而是挑衅,是骄傲的女子轻扬着下巴,冷冷地看着曾经的爱人,浅浅淡淡的一句,“你敢吗?”
戈壁嶙峋,大门紧合,上面尘埃层层。它已经在此等到了十余年,却始终,没有等到她期盼的人。
而无双帝,也早已驾崩。
“如果你死了,却要自己爱过的人与自己同死,这样的感情,真的是爱吗?”裴若尘沉默许久,然后轻声问道。
他亦不知道,自己询问的对象是谁。
“贺兰无双本就该死!”武爷不明所以地跟了一句,他是不懂的,只是单纯地为自家夫人鸣不平。
伊人却出奇地沉思起来。
然后,她转过身,面向裴若尘,淡淡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语气平淡,眉眼平淡,连心情都是平淡的。
裴若尘却在那一刻如遭雷击,心脏猛地沉了沉,重得发疼。
武爷的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了一番,然后恶声恶气地催促道:“还在这里啰嗦什么,赶紧开门!”
伊人于是伸出手指,在1116四个键上按了按。
等她收回手指之时,墓地里传来一串轻微的咔咔声,好像是损坏许久的木门,咔嚓咔嚓地叫唤。
武爷面目喜色,那情形,便好像随时准备冲进去一般。
可那扇小小的石门,仍然纹丝未动。
天色已渐晚。
墓地里的咔嚓声越来越大。
戈壁石的另一边,一行队伍正悄然靠近。
为首的人戴着风帽,身姿挺拔,举止利落而矫健,他身后跟着有两人押着一个村妇打扮的女子,同样戴着风帽。
有风吹来,拂开了女子的帽檐,沙粒涌进了她的眼睛,女子轻呼一声,为首的男子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女子容颜甚美,艳色中带着贵气,却是刚与裴若尘初婚不久的贺兰悠。
至于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不得而知了。
而前面的男子,回头的那一眼,眼神深刻而霸然,贺兰悠被他的目光看得心头一惊,继而一阵乱跳,脸颊发热。
从前身处深宫,竟不知道炎国的新帝炎寒,竟是这般英武迫人。
这让看惯了俊秀斯文的贺兰悠,惴惴不安,又新鲜不已。
而那名让她无措的男子,正是炎寒。
炎寒一行十人已经从背后缓缓地靠近那块耸立的戈壁石。
大石正面,伊人的手指,堪堪从屏幕上移开。
咔嚓声,还在继续。
“王爷到底怎样了?”离捕鱼儿海不远的地方,一座临时搭建的行辕前,易剑焦急地问凤九。
凤九兀自坐着,浅浅淡淡地饮着茶,见易剑问急了,方用目光不温不火地回了一句,“活该。”
弄成这样,贺兰雪很活该。
“凤先生!”易剑气急败坏地又催了一声。
“别问我,你去问王爷,他是不是真的想活,”凤九掸掸衣摆站了起来,疏淡的秀目悠然地转向行辕的方向,“不急着治伤,还执意和裴临浦一道去那什么墓地凑热闹,他这样找死,谁能救得了他?”
“王爷只是不能丢下王妃不管而已。”易剑憋着气,为自己王爷辩白。
其实,他也很生气,但是,他从不会质疑自家主子的对错。
“那是他的选择,不关我的事,如果这一次他还能活着走出来,就让他去落凤庄找我吧,倘若不能回来,也是我们缘分将尽,一场主仆,可惜了。”
凤九说完,真就这般站起身,片尘不沾,翩然举步。
仿佛刚拜访完友人,见时辰已晚,故踏着余晖慢悠悠踱步回家。
易剑瞠目结舌地看着凤九转身离开,待凤先生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远方苍茫的风沙中,他回过头,意外地看见了自己王爷:贺兰雪不知何时已经从行辕里走出,有点虚弱地立于帐下,脸色因为近期的大量失血而显得青白,唇角却兀自挂着一轮浅淡的笑,深邃的,看不出痕迹。
第四卷:天朝劫 (二十八)寒雪尘的高端峰会(上)
贺兰雪走了几步,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放缓节奏,果然,没过一会,伊人便追了上来,抓住他的胳膊,气喘吁吁。
“你不能跟着去。”贺兰雪抢在她说话之前,驳回申诉:“呆在落凤山庄,等我回来。”
伊人眨巴着眼睛瞧着他,手兀自抓着他的胳膊,虽然不说什么,却是一副不依不饶的架势。
“乖啦。”贺兰雪立刻放低语气,摸了摸她的头顶,哄着道:“我一个人去或许还能全身而退,你跟着去,搞不好我还要顾及你,放心,我会毫发不伤地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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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人想了想,说得也是,她又没有陆川那样的身手。
手一松,就放开了。
贺兰雪满意地笑笑,突然俯下身,凑在她耳边,低声问:“我要去见炎寒,你可有话要带给他?”
伊人歪着头,竟然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贺兰雪看得心跳一顿,然后听到了伊人的回答,“算了,还是我亲口对他说吧。”
这个答案让贺兰雪胡思乱想起来。
“如果有还有亲口跟他说话的机会……”他抬头望天,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然后继续走。
其实什么都不用担心,贺兰雪压根就不会让伊人再见到炎寒。他不会给她这个机会的。
伊人挠挠头,想着男人转身前眼底的得意与狡黠,莫名其妙。
临波湖,离天朝京都不远,在石塘与京都之间,因其景色秀丽、水波清润,一直以来,是京都与石塘的文人雅士会客交友的地方,到了春日,桃花尽吐,更有无数市民携妻带子,同来郊游,贺兰雪来到湖边的时候,只见到满眼的绿草茵茵,游人如织,不过三月,已是一派春色。
而天朝第一号敌人炎寒竟敢只身来到人流如此汹涌的地方,贺兰雪不得不佩服他的胆色。
只是,他现在又在何处呢?
贺兰雪自然不是只身前来,他右手还未复原,深知自己的功力受制,故而从天一阁中选了两位水中格斗高手。他固然任性,却也不至于莽撞,自知之明是有的。
现在,那两个神色恭敬的汉子束手站在他身后,目光警惕地观察着所有经过贺兰雪身边的人,从他们的任何蛛丝马迹猜测着他们的来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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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边亦不乏妖娆的女子,见到贺兰雪,不禁猜想是谁家的美貌男子,忍不住驻足窥望了一番。贺兰雪看在眼里,却并未点破,神色依旧淡淡,望着面前的一湖碧波。
湖面彩舫小舟无数,却不知哪一个方是炎寒所在的地方。
正犹豫着,湖面上突然飘来一阵异常悦耳的歌声,岸上的人不约而同朝歌声传来的方向望过去,只见一艘极大的画舫,在星罗棋布的小舟中,最是华贵显眼,那画舫沉香为底,彩锦制缆,珊瑚做饰,琉璃悬灯。极尽铺张之能事。
贺兰雪看了,不由得低声自语道:“这样的气派,比起皇家却也不让了,炎寒总不至于这么嚣张吧?”
他眼睛盯着画舫,却见那画舫竟顺着水朝他直奔而来,一个颀长的身影站在船头,青色绸衣,镶有金边,一手执壶,对着江面洒然自斟,单只看侧影,便是说不出的潇洒阔气,让岸边的行人啧啧不已。
等贺兰雪看清来人,不由得微微一哂,“他倒真的嚣张。”
那船头喝酒之人,正是炎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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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船靠岸,炎寒放下酒杯,踏上船头,朗声道:“临波湖景致,果然妖娆喜人,让人心旷神怡,舍不得离去了。不知贺兰可有雅兴,与在下一同把臂言欢,听一听这绝妙的歌声,看一看这烟波浩渺的世外仙景?”话语舒爽,像一个放浪世外的文豪巨子。
起先一直窥探贺兰雪的女子们心中小鹿一阵乱跳:看来,这男子的朋友,也皆是富贵不凡之辈,不知可有办法前去结交?
贺兰雪微微一笑,撩起下袍,意态悠闲地跃上船去,白衣翩跹,与青衣相辉相映,画舫很快离岸,迅疾轻盈,水面上泛起浅浅的水痕,转眼消弭,徒留下一抹鸿影,入了多少少女当晚的梦境。
两人一同走进画舫去,画舫已支起了窗子,可以闲坐赏景,把酒听涛。
画舫外,近处山清水秀,景致清美,远处临波湖漫无边界,遥遥直达天尽头。
阳光从云层里照射下来,无边波澜中,一道金光龙蛇也似的晃漾不定,万里空阔,景象雄丽。
近处岸边,杨柳满堤,远处却是蒹葭莎荻。近处画舫如织,笑语喧然,远方苍苍无际,洲渚横陈,渔舟错落,隐隐传来渔歌唤渡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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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繁华一苍凉,一精美一雄奇,小小临波湖,竟把两种不同的景致完美地融为一体。
贺兰雪与炎寒,似都看痴了,竟不急着说话,而是一人一杯,浅斟慢饮,倚着窗户,看着美景。
至于两人身后的侍卫,自见面伊始,便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只是未得主子指示,只能巴巴地在那里瞪眼睛。
“有景无歌,实在少了意趣,不如,请方才献歌的秀娘,为贺兰公子做歌一曲?”也不知过了多久,炎寒终于放下酒杯,淡淡道。
贺兰雪猜不准他葫芦里卖着什么药,只是微微一笑,洒然道:“如此,多谢炎公子的招待了。”
他的话音匍落,舱门突然大开,贺兰雪朝那边望过去,本来含笑的面容蓦然一滞。
一个雪衣女子在众舞姬的簇拥下款步走了进来,然后踏上本就安置在船舱中间的鼓台上。
她衣白如雪,发黑如夜,人伏在红色的鼓面上,黑发散在白衣上,强烈的颜色差异,让整个世界、满湖灯光为之黯淡,天地间,只余这黑白二色。
在一片仿佛连呼吸都不闻的寂静中,伏在鼓台上的白衣人徐徐坐起,只是这一坐的风姿,已有万千种风情,然后双手半撑着鼓面,慢慢站起,姿态缓慢得仿佛弱不胜衣,一阵风吹来,便能叫这佳人复又跌落鼓台,消失于湖水之中。
花香复漫天,花瓣重映月,四周美人,纷纷洒下鲜花。
漫天花纷飞,四处香绮罗。
只有她,白衣黑发,素素淡淡,却又压下满湖脂粉,一片锦绣。
她悄立,凝神,挥袖,做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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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旋中,轻扬的歌声再次飘了出来,幽静深远,如湖水的叹息。
然而这歌,这舞,贺兰雪都是熟悉的,如果方才还有点迟疑,现在,他万分确定加肯定,面前的女子,真的是容秀。
是当年一舞倾城、惊艳天朝的容后。
而此时的容秀,神色那么平静,那么安详,她歌她舞,好像这世界只剩下歌舞一般,没有表情也没有丝毫为难的痕迹。
贺兰雪怔了一会,举杯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酒气上涌,他思维有点乱,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曼妙之极的舞蹈,于他而言,成了煎熬。
终于,歌停,舞歇。
炎寒转过头,清清淡淡地看着他,“贺兰公子觉得秀娘的歌喉如何?”
“天籁。”贺兰雪毫不迟疑地吐出两字。
“贺兰公子若是喜欢,可以将她带走。”炎寒漫不经心道,然后超容秀招了招手。
容秀神色呆滞,木然地靠了过去,小猫一样,蜷缩在贺兰雪的脚边。
容秀的手,水蛇一般缠到了他的大腿上。
贺兰雪的身体僵了僵,然后自若地答谢道:“如此,便多谢炎公子了。”
“不用客气。”炎寒微微一笑,自顾自道:“其实想送贺兰公子另一件礼物的,既然公子选了秀娘,那另一件礼物,不如丢进湖里吧。”
贺兰雪闻言,目光一转,透过雕花窗棂,他已看到了外面一个悬挂在湖中心的木杆,而木杆的尽头,挂着一盏大得惊人的灯笼——大得,可以装下一个人。
易剑。
他手掌微合,将酒杯握得生紧。
“怎样?贺兰公子想带走哪份礼物呢?”炎寒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淡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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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秀或者易剑,倘若只能带走一个,他会选择谁?
炎寒很好奇。
“我很贪心。”贺兰雪沉默了一会,然后灿然一笑:“两件礼物,我都要带走。”
“那会很重的。”炎寒浅笑道:“只怕到时候,贺兰公子会觉得累赘。”
“我这人啊,就怕闲得慌,偶尔有点累赘的东西,更好。”贺兰雪一脸的笑语盈盈,漂亮的桃花眼眯起来,满不在乎的模样,“炎公子请我来,只怕不止送礼那么简单吧?”
“闲谈而已。”炎寒淡淡道:“今天本来还有一位贺兰公子的故交,只是临行前,宫里传来消息,说兰妃就要临盆了,他也许会晚点到。”
“没事,我现在就是时间多,何况美景如画,美人如玉,有什么不能等的。”贺兰雪不以为意地接了一句,目光又担忧地瞟了瞟外面的木杆,见木杆粗如婴臂,一时半刻不会折断,顿时放下心来。
炎寒将贺兰雪的细微神情捕捉入眼,洞悉一笑,不由得相信了容不留的话。
他果然是一个处处弱点的人,任何与他亲近的人,都是他的弱点。
“秀娘,既然贺兰公子那么赏识你,还不为公子劝酒。”炎寒又催促道。
容秀闻言,窈窕柔滑的身体立刻从贺兰雪的膝盖上攀上去,一路挽着他的脖子,将一杯醇酒送到他的嘴边。
她的面色如常,带着媚人的笑。
贺兰雪也没什么不自在,薄唇微启,那醇香的酒,便顺着流了下去,溅下一些,浸湿了他的衣襟,只是胸前的脂痕酒污,非但没有减损他的仪态,反而多了分潇洒惬意。
“贺兰公子果然是,千金座上疏狂态,诗酒风流轻王侯。”炎寒笑着赞了一句,然后抬了抬手,让那些伴舞的女子统统聚了过来。
贺兰雪的眼中划过不悦,却又转瞬即逝。
他浅笑,嫣然,与那群舞姬们周游如常,游刃有余。
那木杆尽头,一直有人拿着大刀,准备随时挥下。
他不能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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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秀的酒杯再次凑了过来,一杯又一杯,不知不觉,已是数十杯。
“你们都来劝我,岂非冷落了炎公子。”又几杯后,贺兰雪似有醉态,突然起身,抓起炎寒的酒杯,信手递给身边的女子,轻笑道:“就算我比这位炎公子招人喜欢,你们也不能这样厚此薄彼啊。他一个人在旁边冷冷清清地瞧着,岂非很难过。”
炎寒闻言一哂,那姬女也似回神,纷纷凑过来,也殷殷地向炎寒劝酒。
炎寒应景地喝了几杯,转头看向窗外,而天色渐已黄昏。
天朝,皇宫。
裴若尘仰面,望着天空一点点的红色,晕染成夕阳,鲜红如血。
兰宫前,御医们照样川流不息,裴若兰就要临盆,从阵痛开始到现在,已经五个时辰了。
屋里出来的御医们一面擦汗,一面换另一批进去,而婴孩,始终也没有出来。
站在殿外,裴若尘与裴若兰之间,隔着两间大厅,隔着一道长长的甬道,可是那么远那么近,他依然能听到她撕心裂肺的喊声。
裴若兰的声音已经带点沙哑了,她已精疲力竭。
裴若尘却只能安静地站在门外,他虽是若兰的亲哥哥,却是外臣,不能擅入内宫,更不能进去宫嫔的产房了。
唯一有资格进去宽慰她的男人,贺兰淳,却不在此处。
他在自己的妃子临盆之际,去了容太师的府中,只因为他从裴若尘口中得知容秀得了癫痫,正在家养病。
想到这里,裴若尘的唇角露出一抹嘲弄的笑:容秀确实得了癫痫,只怕此刻并不在太师府,而是在贺兰雪的怀中。
从前父亲与容不留斗的时候,裴若尘其实不曾将容不留这个靠裙带关系荣登高位的老头太放在心上,如今才知他是怎样一个劲敌:一个肯牺牲自己的女儿以换取自己荣华富贵的人,比一个能征善战的将军更加可怕。
人只要有情,便有弱点。
倘若没情了,他便没有弱点了。
容不留,看似闲散无能,其实,已经深到没有弱点可循。
——而至于他为什么肯与自己结盟,裴若尘到现在也没有太大的把握,据容不留自己说:淳帝越来越刚愎自用,而且对他极为提防,他此刻叛他,也是为了自己以后着想,事后,他也只要求保全原位,并不需要另外加官进爵。
这个要求,显然很低,低得裴若尘不得不多放个心眼。
这是一只老狐狸,他的胃口,也决计不止这一点。
更何况,现在淳帝突然造访太师府,倘若他交不出容皇后,事情又该如何收场呢?
炎寒还在临波湖等他……
裴若尘悠游的神思很快被裴若兰的嘶喊声拉回现实。他重新看了看天边的夕阳,不知为何,突然有种极心痛的感觉,像有一根针冷不丁地刺了一下他的心脏。
痛意未退,一个御医小跑着过来,气喘吁吁问:“大人,不好了,兰妃落红了,大人,万一有个好歹,是保兰妃还是保小皇子!”
“是小皇子吗?”裴若尘神色一惊,急忙问。
“是小皇子,就快出来了。”御医脸色苍白,额头冷汗直沁,“大人,快做决定吧,如果慢了,贵妃娘娘和小皇子都保不住!”
裴若尘怔怔地反问道:“陛下回来没有?”
“陛下还没回宫,大人,你是这里唯一说得上话的人,请大人快点做决定吧!”御医心急,猛地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几个头。
遇到这样的事情,万一选错了,御医院只怕在劫难逃。
裴若尘是天朝丞相,也是兰贵妃的亲兄长,如果由他来选,到时候追究起来,好歹还有一个挡箭牌。
小皇子还是若兰?
裴若尘大脑一阵空白,几乎站立不住。
他改怎么选择?
小皇子,是所有布局中至关重要的一步,没有小皇子,一切都是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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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若兰是自己的妹妹啊,并不仅仅是生育工具,她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看着她一天天长大,一天天出落得水灵漂亮,看着她进宫,渐渐成为仪态端方的贵妃,以后,她还会成为太后,母仪天下,又怎么能在这最好的年华,辞世而去呢?
“保……”裴若尘梦游一般吐出一个字,后面的抉择,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选了妹妹又如何?贺兰淳已经不可能再亲近裴若兰了,他既然提防着裴若尘,一定不会让他的侄子做以后的皇帝,从此以后,裴若兰便如古往今来所有的白发宫人一样,凄凄冷冷地老死宫中,或者等待着下一个改朝换代,才能见一见宫外的阳光。
裴若尘又想起,父亲叮咛他时,那样慎重的表情。若兰捧着小腹,那么踌躇温柔的表情。贺兰淳看着自己时,那样提防冷漠的眼神。朝中众人恭顺尊敬的背后,如狼似虎的嫉妒与猜疑,他风光无限,可是每一步,都是踩在荆棘上,到处是虎视眈眈,他如履薄冰,随时都可能坠入万丈深渊。
如果没有小皇子……
如果没有小皇子……
裴家,便再也没有崛起的机会,他,裴若兰,依附着裴家的所有官员下人,都会树倒猢狲散。
“保,陛,下,的,血,脉。”他终于说了出来,一字一句,艰难而刺耳,那文字,仿佛变成实体,变成一颗颗锋利的钉子,从他的肺部,一针一针,鲜血淋漓地刺上来,从嘴边出来时,他已痛彻骨髓,满口鲜血,不能言,也不能动了。
御医惊怖地看着裴若尘吐出一口血来,怔了半晌,忽而回神,急忙回身跑了回去。
裴若兰的呼叫声戛然而止。
夕阳若血。
裴若兰依旧站得笔直。
他没有抹掉唇角遗留的血迹,只是让它慢慢风干,口鼻间,全是血液的铁锈味。
孩子嘹亮的哭声,刹那划破长空。
裴若尘只是站着,藏青色的蟒袍,与夜色渐渐融在一起,立于暗暗沉沉的天地间,顾及而单薄,影子被拉得老长,映在宫道淡色的水磨石上。
宫人们依旧抱着洗好的小皇子走了出来,远远的见到裴若尘,迟疑地站定,不敢靠近。
裴若尘垂下眼帘:许是因为夕阳太红了,他的视线里,所有的事物,竟都成了红色。
“抱过来,给我看看。”他的神色突然缓和,沉静一如既往。
宫人舒了口气,从前儒雅温润的裴大人终于回来了,方才冷若冰山的裴大人只是一个错觉吧。
小小的生命,被小心翼翼地送到了裴若尘的手中。
裴若尘低头看着他,皮肤皱皱的,一点也不像若兰的孩子,那么丑。
他不知道,新生的孩子都是丑的。
“大人,”宫人在旁边轻声道:“娘娘已经……”
“着人告知陛下。”裴若尘神色未动,只是低下头,牢牢地看着怀中的婴孩。
“是。”宫人欠了欠身,转身时,不禁腹诽裴若尘的冷血了。
亲生妹妹死了,他怎么连哭都不曾哭。
裴若尘一直抱着小孩,任他大声哭泣,任自己的双腿,站至麻痹。
而双手,从未这般,这般,沉重过。
伊琳得到消息赶到的时候,只看到那个男人抱着一个用黄|色锦布包着的小孩,傻子一般站在漫天余晖中。
一直清俊儒雅的容颜,有点僵硬,竟是没什么人气。
伊琳有点同情他了,她轻巧地走了过去,伸臂将小孩从他臂弯里接过来。
“好健康的小孩,若兰姐姐若是天上有知,也定会瞑目了。”说起裴若兰,伊琳的眼圈都红了,有点兔死狐悲的意味。
裴若尘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小孩,然后退后一步,弯下腰,行了一个无比隆重的见面礼,“小皇子生来便没有母亲,若尘希望琳妃娘娘能将他视若己出,好好待他。”
容秀不在宫里,若兰过世,此刻最得宠的妃子便是伊琳。
小皇子也自然会被她认领。
裴若尘一向对伊琳不冷不热,突然这样,伊琳倒有点受宠若惊了。
“裴大人放心,陛下的骨肉,本宫自然会好好待他。”
裴若尘安静地道了声“谢谢”,然后转身,朝余晖尽处的宫门走去。
至始至终,他没有去看裴若兰。
只因,他已看不清她,天地玄红,他的眼睛,再也不能从那日的夕阳里走出。
第四卷:天朝劫 (二十九)寒雪尘的高端峰会(中)
贺兰淳走到了太师府,太师府人声寂静,没有声响。
他是微服,自然不能大喇喇地让太监前去通报,只是派了一个护卫拿着信物低调告知,那门卫神色一凛,拿着信物很快消失在大门内,不一会,大门洞开,容不留率着众人走了出来,大街之上,容不留正要行礼,贺兰淳抬了抬手,止住他的动作,然后袍摆微拂,大步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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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在哪里?”长廊上,他一面走,一面问容不留。
容不留有点吃惊:他一直以为贺兰淳是不待见容秀的,未料到他会亲自来府邸探望她。
“听若尘说她患病了,现在如何?”贺兰淳见容不留没有回答,顿住脚步,转头凝视着他。
容不留没有丝毫慌乱,从容不迫地回答道:“娘娘确实染恙,出了点疹子,发烧疯言疯语,大夫交代说会不能见阳光,会传染他人,老臣便将娘娘暂时安置在后院,以免危及陛下的千金之体。”
“待朕去看看。”贺兰淳听说会传染,略微顿了一下,还是坚持原来的决定,“朕要看看皇后。”
容不留本待劝说,抬头见贺兰淳的表情,亦知不可劝说,只得伸臂一引,将贺兰淳引至后院的一个阴暗的小屋前。
“皇后娘娘就在里面,陛下还是不要靠近,万一有个好歹,实在不是社稷之福。”容不留在一旁说道。
贺兰淳“嗯”了一声,隔着窗户往里望去,果然见到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呆呆地坐在床沿边,她的头发披洒下来,遮住了面容,屋里的光线很暗,看不太清楚,只是她这样孤零零的坐着,看着异常萧索。
“容秀。”贺兰淳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在她嫁给他之前,他一直这样称呼她的全称,想一想,已是六年没有这样唤她了。
里面的人似乎也有感触,抬起头,朝这边望了一眼。
面容依旧是模糊的,依稀能看到发丝间她的眼神,那么楚楚可怜、温婉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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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淳心中一紧,面上也不露出分毫,只是板着脸道:“朕会接皇后入宫,请御医专门诊治,容太师,你府中能安排一辆不透风的马车吗?”
容不留连忙拱手辞道:“娘娘此刻入宫,对宫里的贵人恐怕不好吧。”
“皇后便是最大的贵人!”贺兰淳冷脸斥道。
容不留愣了愣,贺兰淳此刻的严厉,颇有点关心则乱的意味——怎么他从前没发现,其实陛下心中还是有皇后的?底下的臣民们,只看见了帝后关系冻结了这么多年,哪里
懒散皇后(伊人版)第15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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