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世（第一卷） 作者:海笠

    远离危险的恐惧过，滔天的恨意便如同狂风般扫上心头，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

    太瘸拐地进了城门，仇恨波波恍若潮水击打着他的胸口，烧得他五脏六腑扭成团。他死死盯着前方，眼前仿佛又晃过那只比比庞大的身影，茹毛饮血，敲骨吸髓。

    ——我要杀了它……

    他按耐不住地再次疯跑起来，滚烫的泪流下来就被疾驰而过的风扫得冰凉，糊在脸上又冷又痒。他像根着了火的箭矢穿行在出羽城暮间的小巷，心中蓬勃的恨意被他串串抛在了身后撕裂的空气里。

    ——我要杀了它！

    他本以为这样喷涌而出的仇恨会牢牢扎根进身体。然而七天之后他在漫天飞扬的大雨中，呆呆注视着比比那小山丘样庞大的尸体，几天以来直支撑着他的恨意被寸寸地抽离了出去。原本鼓噪片的胸口渐渐冰冷下来，直到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留下。

    他终于直面了自己的弱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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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骤雨阵接着阵扫过绵延不绝的山林，瓢泼的雨水自郁郁葱葱的树冠上哗哗泄过，远远望去竟似在绿膏间翻滚的巨浪。这场暴雨将原本片狼藉的空地洗刷得干干净净，被妖血浸润成深色的土地上汇出股股水流，随着地势的起伏向旁流去，并带走了比比冲天的腥臭。

    青行自然不会让自己吃亏。他举着把月白番伞风流倜傥地在那里，明目张胆地笑着硬生生挨淋的千夜。可怜男人既不会妖术变不出伞，又不想拉下脸面求有伞的共把，浑身上下每根毛都被雨打得蔫下来，脸黑得直逼那被比比活吞入腹的死灵。

    “——笑够了没？！”他没好气地丢过去对白眼，收到的却是猫又憋不住的笑声。

    “没有……哈哈，落水狗。”

    烟罗在青行张狂的嘲笑声中走过来，身上圈狐火护体，雨水还来不及打下来便蒸腾了去。她施施然走到他跟前，尖尖的好看指甲把猫又脸戳，对着太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别笑了。再让他淋下去老娘的精魄就白费了。”

    青行脸上的笑容立马收了回去，脸也沉了下来。

    太的身影在这声势浩大的雨幕中显得加瘦小。他劈头盖脸地被雨淋着，魂不守舍的样子。猫又举着伞走了过去，把那瘦小的身影罩在伞下。

    “行了，你阿婆还在家里等你，快滚回去。”

    虽然语气极不耐烦，但听到这话，太绷紧的脊背松动了下。他转过身子，抬头望着青行的脸，像是要用尽全身力气般，艰难地吐出句话来。

    “……它为什么不干脆把我也吃了。”

    他湿漉漉的眼里水汽片，潮湿的睫毛揪在起，衬得他眼睛越发大而分明。

    “早知道什么都做不了，那我还跑什么，我——”

    “——你还真当它不想吃你。”猫又脸上挂着嘲讽，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它当然是故意放你逃走的。就凭个愚蠢的人类小鬼，怎么可能从比比爪子底下逃脱。”

    倾注而下的大雨打得人周身片嘈杂，但这几句话却毫无阻碍地传到了太耳边。

    “对妖怪来说人肉自然是好，但仇恨和怨念却是好的饵料。它放你回去只不过是欲擒故纵，等你的恨意积攒到定程度再把你口吞掉，你哭都没地方哭。”

    那孩子的眼睛倏然瞪大了，眼底流露出明明白白的后怕和恐惧。

    死者的冤屈是属于死者的，但怨念却是生者肆意孕育并不断放大的幻影。青行低头看着他惨白的小脸，原本淡漠的情绪突然变得烦躁起来。

    人类总是这么愚蠢。明明寿命短得要死，却还能不管不顾地寻死。明明辈子就只有几十载光阴，这么点破时间还不够他成年，却单单把这浪费在仇恨上，还自觉浪费得极有价值。眼前这小鬼就是个典型的例子。自己怨气冲天招来了死灵，还被比比盯上，要不是答应那婆婆救了他，两条命都不够他死的。

    “——看什么看？就你这个样子还想为父母报仇，送死都不够格。”

    青行轻蔑地撇嘴，把扯过太的胳膊。

    “今天老子就屈尊降贵地带你回去，给你阿婆看眼，之后你要死要活老子概不拦你。”

    太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退了步，慌乱地扭头看见了在不远处的烟罗。姑获鸟全身被橙红色的狐火围绕，眼神冰冷锐利，却依旧美艳不可方物。

    他又仰头看看满脸烦躁的青行，瞬间有什么直被他忽略的东西涌上心头，让他话都说不清楚了。

    “你你你……你你你们不会是……不会是那个…………”

    猫又翻了个白眼。他快被这迟钝的傻逼孩子搞疯了。

    他嘴巴张，刚要开口骂人，烟罗便走到跟前推开他，对着太曼然笑，登时把这没见过世面的孩子给看呆了。

    她俯下身子，纤纤食指贴在他微张的嘴巴上。

    “嘘……不许说。”

    太七荤八素地只剩下点头的份。

    青行在身后骂：“操！你连这么小的都不放过！”

    烟罗满意地直起身子，把僵成座雕塑的小鬼抛在滂沱的大雨里。

    “废话。老娘可是哺了他口精魄，不还怎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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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季的雷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会儿的功夫，雨势便小了下来，渐渐停住了。

    大片大片的乌云已然不见踪影，阳光被雨后清新的空气滤过，难得的柔和起来。树叶上饱积的雨水汇聚成团雨滴，在叶面上慢悠悠晃荡，最终不堪重负的叶子乖顺地垂下，放那雨滴啪嗒声回到大地。

    天地焕然新。

    回去的路上，猫又甩着手大摇大摆地在前面走，男人咬牙切齿背着孩子在后面跟。千夜对于这样无耻的安排当然提出了抗议。凭什么找孩子的是他，打怪的是他，最后背孩子的还是他。这他妈不是欺负人么。

    自然，这项抗议也被青行驳了回来。理由是帮人帮到底，这种背孩子回去邀功的大好机会他怎么会抢呢，当然无偿奉送给劳苦功高的千夜了。

    姑获鸟烟罗在枯井旁懒懒地摆了个手就回去了。太在旁边巴巴地瞅着她，副想留她又不敢留的样子。这种渴望又夹着丝害怕的表情难得逗乐了烟罗。她大发慈悲地在他小脸上留了个香吻，把这倒霉孩子弄得加魂不守舍，腿软，本来就虚弱的身子是彻底走不了了。

    “——哟，这小鬼居然还睡着了。”

    猫又放慢脚步，抄着手闲闲走在男人身边。

    “体力透支了，也该撑不住了。”

    千夜背着孩子脸无奈。他搞不懂向说不二的自己遇到这只猫又以后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