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竹密语 作者:肉书屋
到写完最后一个字,才将毛笔轻轻放于笔架上面。拿起写好的这页纸,轻轻吹了吹,待墨迹干透了以后与旁边已经写好的纸放在一起,递于身后的小童,
“拿去装裱成册。”
小童接了过去,手里捧着厚厚的一沓纸退了出去。
慕离揉了揉酸涩的手腕,眼前却出现了那日与月罂一起写字时的画面,想到了她头上别的“毛笔”簪子,又不禁莞尔。拿起桌案上的一本书卷,细细看着。
没过多久,小童又折了回来,在他身边低声道,
“公子,外面来了一位宫中的侍卫,说公主在街上不见了踪影……”
慕离一愣,“什么叫不见了踪影?”
小童想了想,重复着刚刚那人的对他说的,
“公主进了一条死胡同,再去看时,就失去了踪影。随行侍卫已经四处寻找,但还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她今日不是与花公子一起吗?”他轻蹙了蹙眉,也不知道是她偷偷跑了还是当真出了什么事。
“正是,但花公子什么也没说,反而去了对街喝茶……”
第二十五章 一个铜板
第二十五章 一个铜板
慕离听完微微一笑,接着拿起那卷书,眉眼平和,淡淡地说道,
“那就没什么事了,下去吧。”
“可是,宫中的侍卫等着公子派人一同去寻。”小童抬头看了看慕离,对方一身白衣,静若皓月,身子看似单薄却透着一股让人不可抗拒的气魄。
“公主出宫,自然带了足够的侍卫,为何偏偏来我这里求助?”慕离捻起一页,轻轻地翻过,眼也不抬地问道。
小童犹豫了片刻,才回,
“那人说,无情侍卫与花公子向来不合,如今一同出来,却丢了公主……”
慕离神色不变,仿佛对方的话完全没有听进去,过了许久才说,
“去告诉他,那是他们二人的事,我无权干涉。”
“是。”小童无奈地退出了房间,把他的话传达给外面候着的人。
慕离从窗口望了望远处站立的人影,漆黑如墨的眼眸仿佛洒了一层碎冰,隐隐地透着寒气。轻勾了勾唇角,想用这种办法来金竹园试探吗?
繁华的街道两旁,各种各样的小摊夺人眼球。
月罂拾起一块古色古香的木制小屏风,每块上面都刻着一株兰花,简单清雅。老板四十左右岁,一缕山羊胡向上翘着,细长的眼睛转了又转。见她穿着华贵,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小姐,连忙上前眉飞色舞地为她介绍,
“姑娘真是好眼力,这可是由上好的香檀木精雕细琢制成,只要摆在屋中,不出一盏茶的功夫,整屋都会弥漫着檀木的清香。”
她把小屏风在鼻子前闻了一闻,当真香气扑鼻,兴奋地问道,
“这个多少钱?”
老板一捋胡须,沉吟了片刻,伸出两根手指回道,
“二两银子。”
月罂眉毛一立,“你抢劫呢?”
虽然说她不太懂这世间银子究竟值多少钱,但她前世没少与金银打交道。这个世间再不济,一两银子也合现代百十来块,区区一块木头屏风居然敢要二两银子?
老板一愣,心里暗想:看来遇到了识货的。嘿嘿地低笑道,
“既然姑娘如此识货,就便宜一些卖给你,一两怎么样?”
月罂狐疑地瞟了他一眼,的确很喜欢这个小物件,但这老板的态度,有些可疑。正犹豫着要不要的时候,她手中的小屏风忽然被一旁的人夺了过去。那人在手中掂了掂,随后又把小屏风凑到鼻子前闻了闻香气。
月罂顺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向上看去,只见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着湖蓝色长袍的男子。这蓝色衣袍虽然鲜艳,但却丝毫不显得轻佻,衣袖与领口处绣着精致的花纹。
他浓墨般的发丝高高束起,上面系着一根两指宽的蓝色发带,正中央镶着一块温润的宝石,衬着一张同样温润的脸庞,多了几分俊朗。
男子把玩着手中的小屏风,浓密的眉毛动了动,一双黑亮的眸子闪着玩味的光芒,随后慢慢弯起,形成了可爱的月牙,扬声问道,
“老板,这屏风卖我如何?”
老板看了他,立刻点头哈腰地讪笑着,
“童公子真是说笑,区区一个小物件,哪敢收您银子,您能喜欢就是小店的荣幸了。”
这男子咧嘴一笑,露出整齐的白色牙齿,比阳光更绚烂几分,可在老板眼中却如魔鬼一般。他笑着睨视着这老板,从衣袖中摸出一个铜板,在他面前晃了晃,
“我偏要买,一个铜板”
老板暗骂着自己倒霉,怎么偏偏碰见了这祖宗,惹又惹不起,没办法只好郁闷地想要接过,脸上还要硬挤出笑容。他刚一接过铜板,就被婉儿一把打开了他的手,铜板落下,在地上滴溜溜地打了个转,最后慢慢停下。
“你这老板怎么能这样,刚刚明明是要卖给我家小姐的。”她见月罂十分喜欢,正想交钱时却出了这档子事,就想替月罂打抱不平。
一旁的男子听了这话,瞥了她们两个一眼,眉梢挑了挑。将小屏风向上一抛,又伸手接住,冲着老板扬眉一笑,转身走了。
“哎?你这人……”婉儿回身向男子追了几步,却被月罂拉了回来。
“算了,也不是多喜欢。”她可不想在街上惹事,那些侍卫正满处找她呢。
婉儿被她扯了回来,有些闷闷不乐,嘟囔着说,
“公主明明很喜欢的,那人真可恶……”
“喜欢又如何,是你的终是你的,不是你的即使此时得到了也早晚会失去。”说完向婉儿眨眨眼,“还有那么多好玩的地方,因为这事坏了心情可不好。”
婉儿虽然听得迷迷糊糊,但看到月罂没有生气,心里也就跟着踏实了许多,忙点点头,转回头又瞪了那老板一眼。
她们走后不久,红色衣带拂过,来人摇着镂空竹扇,媚入骨的眼眸光华流转,他轻轻地重复着月罂的话,
“是你的终是你的,不是你的即使得到了也会失去……”他轻笑一声,“啪”地合上折扇,这丫头当真长大了。看了看旁边一脸呆状的老板,眼角笑意不减,
“那小子给你一个铜板算是便宜了你,下次再见到你卖这种假货,就把你浸在香料池子中泡上个三天三夜。”他说得慢条斯理,声线温柔细腻,但字字都像尖刀一般刺在了老板的心口上。吓得他一哆嗦,头上顿时渗出冷汗,连连点头,
“是,是,谢花公子手下留情。”整个南月国谁不知道花寻的手段,当真惹到了他,即便是到山里隐居,也别想过得安生。
花寻轻笑了笑,转身朝着月罂两人离去的方向慢慢走着。他一抖折扇摇了两摇,忽然发现这风有些冷,不由得合上了扇子,望了望天,这冬天也快过去了吧。
“你是说月儿不见了?”南宫熙兰翻着奏折的手顿了顿,看向殿下半跪着的宫女。
“是。侍卫回来禀报,公主进了一条胡同就消失不见了。”宫女低头答道。
这丫头的鬼心眼着实多了些。她不禁皱了皱眉,向下摆摆手,示意宫女起身。
“你先出去吧。”有花寻跟着,也不怕她不回来。
宫女应了一声,低头退了出去。南宫熙兰合上手中奏折,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明媚的阳光,心里却丝毫感觉不到温暖,她喃喃地念着,
“孩子,再等我些日子……”
第二十六章 听书
第二十六章 听书
“公主,你看”婉儿眼睛瞪得圆圆的,向月罂指了指一旁的墙角。
月罂顺着她的手指方向一看,也是一愣。只见刚刚她们看过的小屏风被扔在了堆满杂物的墙角。两人走近一看,确实是那个小屏风。彼此对视了一眼,有些迷惑,刚刚那人既然买了,为什么还要扔呢?莫非他就喜欢与别人抢着买东西?
婉儿撇了撇嘴,“那人当真无趣,自己不喜欢的东西还要和别人抢。”
忽然,一阵喝彩声从面前的茶馆中响了起来。两人正好在窗户边,震得她们揉了揉耳朵。月罂觉得肯定有什么新鲜事,冲婉儿眨眨眼,
“走,进去瞧瞧”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茶馆。这茶馆门脸虽小,里面装修得却是典雅别致。四面墙上挂满了字画,桌椅板凳也擦抹得一尘不染。只见正中央的一张桌子上坐着一人,湖蓝色的长袍下摆铺满了大半张桌子。
月罂与婉儿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低声道,“是他”
这人正是刚刚与她们“抢”东西的男子。他一条腿踩在桌上,一条腿蹬着桌边条凳。抖开手中纸扇,正眉飞色舞地给围观的人讲着故事。
“想当年,北冥国老国王心慈手软,放了那男人,还与他称兄道弟,甚至给他加官进爵,赏赐了各种金银珠宝。没想到啊……这样无疑是在宫中养了一条狼。”他声音圆润洪亮,讲起故事来忽高忽低,紧紧地抓着每一个听者的心。
只见下面的人,一个个地伸长了脖子,都聚精会神地听着他讲。听他不再继续,纷纷开口问,
“接下来怎么样了?”
“对啊,那男人是不是反了?”
月罂两人坐在离他们较远的一张桌子前,撑着下巴看着上面讲得天花乱坠的男人。没想到他刚刚还那么无赖,花一个铜板买了小屏风,没过多会又跑到这里来讲故事,当真悠闲得紧。那身艳丽的湖蓝长袍足以与花寻那嫣红的丝袍相媲美,在这冷飕飕的寒冬里,异常地扎眼。
上面坐着的俊朗男子轻咳了一声,手中的折扇摇了摇,故弄玄虚地说,
“你们都想知道后来如何?”
“想知道,想知道……”众人连连点头,一个个仿佛把他供为了神仙。
男子邪笑着勾了勾唇角,伸手打了个响指,后面走过来一个端着铜盘的小厮,在众人面前停下。
“老规矩,先交钱后听戏。”他手中折扇轻摇,浓密的眉毛斜飞入鬓,一双黑亮的眸子带着几分张扬与不羁。
众人听完,齐声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掏出腰间的碎银子,有的磨蹭半天才从衣袖中摸出几个铜板,扔在了铜盘中,发出清脆的响声。
“还能欠了你的钱不成?”
男子嘿嘿一笑,额前的发丝拂过俊朗的面容,他笑得虽然邪恶却丝毫不让人反感,反而觉得多了一份孩童般的纯真。他见众人开始往铜盘里扔钱,俊眉高挑,笑意更添了几分,索性踢开一旁的条凳,一条腿在桌下晃悠着,曲起了腿,一手搭在膝盖上,
“那男人家里本在东效国有一定地位,只是因为家里的原因才来到北冥国,可偏偏出了那么个岔子,让他生生失去了家人。这恨也就越聚越多,最后他利用老国王的仁慈心,不仅获得了在北冥国的地位,还在老国王仙逝那天夺了国王之位。”
众人吸了口气,手中要扔钱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老国王待他不薄,他居然恩将仇报。”
“可国王毕竟杀了他们家十几口人,这仇当然也不能不报。”
“这命运要如何说得清楚啊”
“啧啧……要说这人心啊,真是看不透。童公子,接下来怎样了?”
这位姓童的男子用扇子柄敲了敲手心,连连感叹,
“他亲自追杀王妃与两位皇子,哎,结果可想而知了……”
众人也跟着叹了口气,想必那些人都被赶尽杀绝了吧。他们的心思全部聚集在故事上面,却没有发现男子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
月罂见他神色一瞬间有些低沉,这人给别人讲故事,居然自己先融入到了其中,可真算得上敬业。
正想着,小厮托着铜盘走了过来,在她面前行了个礼,将装着些许散碎银子的铜盘聚到了她的面前。月罂一愣,指了指,
“要给多少?”
小厮看了看她衣着华贵,像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忙轻声道,“这要看姑娘的心意。”
月罂撇了撇嘴,心意?刚刚那无赖还与自己抢东西,现在居然要倒贴钱?不过就是听了几段乱七八糟的故事,还完全衔接不上,听了也是白听。想到这,从衣袖中摸出一个铜板,扔到了铜盘中,对着小厮说,
“这段子,只值这么个数。”
小厮抬头看了看她,见这小姑娘长得清秀貌美,衣着也是光鲜亮丽,自然非富即贵,没想到出手这么小气,看来也只是表面上装装阔气。他这么一想,免不了脸上带了不屑,言语里也没有刚刚那么和气,
“姑娘可知上面的公子是何许人?听他讲一段书哪能就值一个铜板?”说完还送了她一个白眼。
月罂哎了一声,被他这个白眼翻得火就上来了。刚刚她被抢了小屏风并不是一点都不在意的,只是碍于那会人多,又实在不愿意因为个不是特别喜欢的东西与人争辩。刚刚看这小厮一直在男子的身旁侍候着,看起来像是与他一起的。没想到这主子无赖,下人也学着嚣张。秀眉挑起,冷哼了一声,
“他是谁与我何干,我听的只是段子,既然不随心,自然给的钱就少。你既然说了看我的心意,那也不应该再嫌钱少。”说完从铜盘中拿回了那枚铜板,塞到了衣袖中,
“嫌少?连这一个铜板都没了”
小厮被她的一通话说得张口结舌,瞪着眼盯了她半天,脸涨得通红。没想到一个如弱柳扶风的小女孩说话居然如此刻薄无赖。
第二十七章 两个无赖
第二十七章 两个无赖
桌上坐着的俊朗男子听到两人的声音,不由得止了声,透过人群向这面张望。那小厮背对着他,也挡在了他和月罂之间,自然看不到发生了什么。他坐直了些又向外看了看,从桌上的小碟子中拿出一粒花生米,一下子打在那小厮的头上,扬声问道,
“出什么事了?”
那小厮听到喊声,脖子一缩,怯怯地转过头,
“童公子,没、没什么……”
男子看他表情有些不对劲,偏过头看向他的身后,恰好看见月罂与他横眉冷对,本要转过去的脸又立刻转了回来。他从桌子上蹭地跳下来,慢慢地走到月罂她们的桌前,手撑着桌子边缘,扬眉一笑,漂亮的黑色眼眸又成了一弯月牙。
“是你们?”
月罂微愣,这人还挺自来熟的,只是一面之缘,就主动跑过来打招呼。于是出于礼貌地点了点头,随后不再看他,把玩着桌上的茶盅。
男子见她态度十分冷漠,心中自然明了原因,轻轻一笑。旁边的小厮扯了扯他的衣袖,在他耳边小声道,
“童公子,这姑娘只赏了一个铜板,不过……又拿了回去。”
男子一挑眉,一个铜板?想到了刚刚自己也是一个铜板抢了她们手中的东西,也就明白了她是何意,回头看了看眉眼间有些小得意的月罂,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这丫头还挺记仇。
手中折扇一合,“啪”地拍了一下小厮的头,
“我早就说过,即便是没有钱的人,也可以随便听我讲的段子,你又不长记性”
小厮捂着额头,生怕他再打一下,小声嘟囔着,
“她哪里是没钱,她说公子讲的故事只值一个铜板”
“什么?”男子眉毛一立,黑了脸看向月罂,有些郁闷地问道,
“你的意思是我讲得很糟?”
月罂耸了耸肩,没想到刚刚还是一副老好人的样子,此时居然说翻脸就翻脸,不由得感叹,这男人的脸,也翻得和书一样快,
“不是很糟,只是无趣,而且我也听不大懂。”
她的确听不懂他讲些什么,前世她也听过几次书,但那些说书的人讲得大多是历史的事件,或是民间广为流传的故事。但此时这个世界不同,完全不符合她所知道的历史,而且对于这世界的其他国家,她倒是没有任何兴趣知道。
男子上下打量了她一下,见她身着雪色的绣花锦袍,素雅却不失贵气。一枚雪白的玉簪斜插在乌黑的青丝之间,显得更加娇俏动人。他转过身坐到了她的对面,一手撑起下巴,黑亮的眼睛眨了眨,
“既然是你听不懂,那便怪不得我了,拿来。”他向月罂伸出另一只手,摊开的手心上有一层薄茧,显然是练过武功的。
月罂睨了一眼他的手,视线又移到他俊朗温润的面容上,
“拿什么?”
“银子,十两”
月罂一巴掌拍开已经到了她鼻尖的手掌,
“我可没有那么多银子。”即便是有也不给他,这人真不可貌相,刚刚还说得像个人呢,这么快就露出了本性。
男子丝毫不介意她的行为,反而眼里玩味的光芒更浓,收回手掌摸了摸下巴,眼睛挑向她头上的发簪,扬眉一笑,
“那把簪子压给我吧,看起来也值不少银子。”
月罂下意识地摸了摸簪子,自从那日她得到这枚簪子以后就一直放在枕边,从未戴过,直到今日出宫才特意把它戴上。别人送的礼物哪能随便送出,何况还是面对这么一个无赖般的男人。
她从衣袖中拿出刚刚那枚铜板,拍在了桌子上,又冲男子瞪了瞪眼说,
“美的你只有一枚铜板,爱要不要”说完拉起婉儿,飞快地朝门外走去。
他看着她慌慌张张的背影,倒觉得十分有趣。拿起那枚铜板装进了衣袖中,轻呵了一声,起身伸了个懒腰,也向门外走去。那小厮将铜盘中的碎银子和铜板装到一个绣有竹叶的小钱袋中,双手托着交到他的手上。
男子掂了掂,满意地点了点头,从中拿起一小块碎银子抛给了小厮。小厮接过,顿时眉开眼笑,在他身后喊着,
“童公子下次再来,还让小的来收钱啊”
男子也不回头,伸出手摆了摆,也不知道是同意还是不同意。他刚走出门口不远,就被前面两个人吸引了目光,饶有兴趣地打量了起来。
一匹雪白干净的马上,坐着一个白衣似雪的男子。他漆黑的眸子在浓墨般的发丝对比下,更显得深邃三分。
月罂望着骑在马上的男子,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了僵,自己怎么走到哪儿都能被捉到?冲他呲了呲牙,笑得十分别扭,
“好巧……”
慕离让小童将自己的口信带给宫中侍卫之后,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要出来看看才放心。骑着马在这附近转了几圈,与宫中的侍卫倒是碰见了几次,但一直没有寻到月罂的身影。心中不免有些担忧,直到看见马前站立的娇小身影,眉间的忧虑才转浅转淡。他微微一笑,向她伸出了手,淡淡地开口,
“上来。”
月罂看了看他干净宽阔的掌心,又转向他俊儒温润的脸庞,没有伸手,
“我已经留好了字条,现在可不能随你回去。”
慕离来时就已经问好了刚刚发生的事情,回想着刚刚见到无情那一脸郁闷的表情,摇头一笑,翻身下马。走到她的面前,垂眸看着眼前的小人儿,她在外面走了这么久,白皙的小脸早就被冻得通红。抬手捂着她的脸,轻声道,
“你觉得那字条有用吗?”
他掌心温暖,仿佛有股暖流从脸上一直传递到身体各处,舒服得让她忘了躲开。
“有没有用我都留下了,我说过日落前回,自然算数。”她可不想早早回宫,倒是想趁此机会去私宅瞧瞧。
慕离轻叹了口气,转过眼眸问向她身旁的婉儿,
“你随潼儿先去彩衣阁。”说完向身后牵着另一匹马的小男孩点了点头。
婉儿有了上次的经验,从心里就有些怕他,更是不敢再看月罂一眼,忙点头应了,跟在那小男孩的身后向街道的一面走去。
第二十八章 童昕
第二十八章 童昕
月罂顿时有些郁闷,盯着婉儿离去的方向长吁短叹,
“看来我这公主真是白当了,一个个地都听你的话。”
慕离轻声一笑,也不辩解,伸手去拉她缩在衣袖中的手,
“再不走,可就耽误今天出宫的正事了。”
“正事?”月罂眨巴着眼睛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昨日女皇说让她出宫来量尺寸做些衣裳。自己只想着怎么把那些侍卫甩开,居然忘了这件事,伸手摸了摸鼻子,眼睛瞟向其他地方,
“我刚刚正想去,若不是你拦着,现在早已经到了。”
慕离见她的眼神闪闪躲躲,无奈地笑了笑。将她抱上了马,自己才一翻身坐在她的身后,探出一条手臂揽住她的腰,一手拿起马的缰绳,向彩衣阁的方向前行。
茶馆门前斜倚着的男子挑了挑眉,他出来的时候正看见慕离他们上马的一幕。他抱着手臂,一向冷漠得如同山涧之风的慕离,居然也会与女子如此暧昧,当真有趣得紧,咧嘴一笑,看来最近园子里又要发生新鲜事了。
他摸了摸酸痛的脖子,一上一下地抛着那钱袋,悠闲自在地往街角走去。途径的小商小贩都对他打招呼,看起来人缘颇好,
“童公子,今日这么早就不说了?”
“是啊,我们在茶馆外面都能听见些呢”
“童公子下次什么时候来啊?我们可等着呢。”
男子嘿地一笑,在一旁的水果摊上拿起一个苹果,又从钱袋中掏出两个铜板扔到一旁的钱盒子中,扬声道,
“等我什么时候缺钱了,什么时候再来”说完将手中的苹果向旁边一扔,正好扔到了缩在墙角的乞丐碗里,小乞丐抓起面前的苹果,连擦也没擦,大口大口地吃起来,边吃还边用眼睛偷瞄着那男子。
男子勾唇笑了笑,黑亮的眸子如墨石般清澈纯粹。
一个破旧的小院子坐落在繁华街道的尽头,由于这里鲜有人来往,倒是十分宁静。男子还未走到院子门前,就闻到了一股米粥的清香,不由得吸了吸鼻子,笑容越发地灿烂,冲里面喊道,
“小虎子,小豆子……”
听到他的声音,里面传来了一阵阵欢呼声,接着脚步声噼里啪啦地响起,从破旧的木门里面跑出来两个小男孩,大概四五岁的样子。他们俩跑到男子的身边,一人抱住了他的一条腿,开心地喊道,
“童昕哥哥,你怎么好久都不来看我们了?”
“是呀,小豆子以为童昕哥哥不喜欢我们了。”那个小一点的男孩抱着他糯糯地道。
童昕扬眉一笑,俯身点了点那小一点男孩的鼻尖,眼里满是温和之色,
“我怎么会不喜欢你们呢,这不是来了吗”说完将两个孩子抱了起来,一面肩膀扛着一个,三步两步地走进院子。
小豆子听完他的话,脸上乐得开了花,冲着院中的小矮房喊道,
“娘亲,娘亲,童昕哥哥来了。”
里面先是应了一声,随后传来浅浅地咳嗽声,一个衣着朴素的妇人走了出来。她四十几岁,长相淳朴,有些破旧的衣裳看起来很是单薄,上面还横七竖八地打着些补丁。刚刚在里面做饭,脸上还沾了些灰尘,看到童昕“扛”着两个儿子进来,抿了抿唇笑了,冲他点了点头打声招呼,
“童公子。”说完又对两个儿子招手,
“还不快点下来去端饭菜,这就吃饭了。”
童昕弯腰,让两个孩子轻松地跳下来。看他们一前一后地跑进了厨房之后,径直走到井边洗净了手,显然对这里十分熟悉。他转身来到院中的矮桌边,坐到小凳子上,毫不见外地对那妇人说道,
“婶子,我饿了,今日再来蹭口饭吃。”
妇人笑着哎了一声,忙把手在衣袖上抹了抹,返回厨房去拿了副全新的碗筷。回到桌前,将碗筷放在了童昕的面前。童昕盯着全新的碗筷,又看了看妇人眼角处的细纹,皱了皱眉,
“婶子,以后我不来了。”
妇人脸上的笑意一僵,神色尴尬,一双粗糙干裂的手在桌下轻轻一颤,
“公子,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童昕看着面前穿着朴素破旧衣裳的妇人,叹了口气,
“明去把它退了。”说完将碗筷往妇人面前一推,故意板起脸来。
妇人两手绞着衣襟,小心翼翼地问道,
“公子是不是不喜欢?”
童昕嗯了一声,“不喜欢,非常不喜欢。”
妇人眼圈慢慢泛红,咬了咬有些干裂的嘴唇,慢慢地伸手要去拿那副碗筷,却被他按住了胳膊,不由得疑惑地向他看去。
童昕无奈地叹了口气,黑亮的眸子闪烁不定,
“婶子,我不喜欢的是你把我当成了外人,更不喜欢你把辛苦攒下来的钱用在了这种地方。”
妇人怔怔地看了看面前俊朗不羁的男子,慢慢垂下了眼,轻声道,
“我们家一直都是受公子的恩惠,无以为报,今日正巧在街上遇见了金竹园中的潼儿……听说今日是公子的生辰,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送公子,只能……”妇人停了停,绞着衣襟的手越发的紧,苍白的骨节清晰分明。
童昕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看着眼前的碗筷,心中泛起一阵阵酸楚。今日竟然是自己的生辰,从三岁开始,就再也没有人为自己庆祝过生辰。他额前的发丝垂下,恰好遮住了怅然的眉眼,只是短短一瞬,重新抬起头来,冲着妇人咧嘴一笑,
“既然是婶子送的生辰礼物,我这次就收下,只是以后不许再特殊对我,也别花这些冤枉钱了。”说完,拿起碗去盛桌上的米粥。
妇人看见两个儿子从厨房中端出了小菜,忙用衣袖抹了抹眼角,温和地对他们说,
“赶快过来吃饭吧。”
两个小男孩答应了一声,笑嘻嘻地一左一右坐在了童昕的身旁。
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童昕忙着为两个孩子夹菜,自己却没吃上几口。直到他们吃饱了,一同回屋去练字,他才扒拉了几口饭。
第二十九章 彩衣阁
第二十九章 彩衣阁
童昕与妇人将饭桌收拾干净以后,重新坐到了桌旁。他从怀中拿出那个钱袋放到妇人手里,
“婶子,天凉了,我看你们穿得很薄,拿去多置备些过冬的衣服吧。”
妇人正要拒绝,却被他拦住,暗叹了口气,
“我们家欠公子的情,怕是今生还不了了。”
童昕一挑眉毛,笑得有几分邪气,
“那就下辈子还,下辈子我去你们家门口讨饭吃,你可不许不给”
“可别胡说,公子下辈子也一定是个大富大贵的人”妇人看着面前笑得有些没心没肺的男子,也不由得跟着笑了笑。
他们认识了许久,童昕在她的面前,亲切得像是自己的孩子,但每每产生这种念头,她都暗骂自己,哪有这么好的命。一晃过去几年了,从最开始的倔强少年,到现在狂放不羁的男子,童昕的转变,她自然看得清楚。
今日是他的生辰,她只想为他选一样小小的礼物。送他碗筷,其实并不仅仅只是个礼物,更多地是想让他常来。
童昕自然懂得妇人的心思,自己三岁的时候就没了娘,眼前的妇人温柔亲切,与她们一家人在一起的时候,心里总会感觉到踏实。
妇人犹豫了片刻,才开口说,
“公子,有一件事我不知该说不该说。”
“婶子想说什么?”
“最近听人说,七公主病情痊愈,那么公子以后是不是不能像现在一样自由了?”
童昕哧地一笑,挑了挑眉,
“她痊愈不痊愈与我何干?我只是她明义上的夫侍,她约束不了我。婶子怎么这么问?”
“东街绸缎庄的掌柜见公子常来我们家,就让我问一下公子……”妇人停顿了一下,尴尬地笑了笑,“让我问问公子要不要纳个妾……”
“啥?”童昕惊愕得差点从凳子上掉下来,“婶子,你居然要给我当媒婆”
妇人呵地笑了声,眼里闪动着些许喜悦,她自然希望童昕身边能有个温柔贤惠的女人侍候。她知道童昕虽然是七公主的夫侍,但两人一直没有见过面,而且按照南月国的规矩,大户人家的夫侍们也是可以纳妾的。
“这有何不可?公子身边总会需要个人照应,何况你年龄也不小了。”
童昕摸了摸鼻子,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我可不需要,我最讨厌女人哭哭啼啼的了,园子里那些小丫头,总是哭哭啼啼的,吵得我心烦。”
妇人被他这种抱怨逗得扑哧一笑,
“女人哪能总是哭哭啼啼啊,那毕竟是少数时候。”
“反正我现在过得潇洒自由,可不需要有个人在身边转悠,烦都烦死了。”他说完往院中的竹榻上一躺,湖蓝色的衣衫铺得满榻皆是,让简陋的院子多了一抹艳丽的光彩。
妇人见他一口回绝,也并没有多失望,想必他再长大些,遇见个喜欢的姑娘,就不会这么说了吧。也没打扰他,从竹筐里拿出孩子们要补的衣服,借着夕阳一针一线地缝起来。
暖色的夕阳淡淡地洒在小院中,两间茅草房虽然简陋破旧,在橙色的光芒中却显得异常地温馨。童昕微睁开眼睛,望着天上缓缓行走的浮云,漆黑的眸子翻滚着波澜,心里慢慢地漾开苦涩。
月罂坐在马上东张西望,此时太阳已经快要落山,只留下一个浅淡的光圈挂在远处的山头。她与慕离同乘一匹马,心里却十分别扭,在马上动来动去,几次差点掉下来。
慕离垂眸看了看她,蓦地将手臂回收,直接将她固定在胸前,一动不动。贴近她冻得发红的耳垂低声道,
“再动,就掉下去了。”
月罂被他这动作吓得一激灵,后背传来他的体温,身子顿时僵住。慢慢抬起头,盯着他黑如墨石的眼眸,尴尬地一笑,
“还有多远?”
“快了。”他轻夹马腹,加快了速度。
两人刚刚拐过街角,就看见了月罂从宫中带来的那一队侍卫。她不由得吐了吐舌头,小声嘟囔,
“速度还真快。”
慕离浅浅地笑了笑,策马到了近前,翻身下马,将跳下的月罂接住。她抬头一看,这店装修得真是阔气,宽大的牌匾上写着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彩衣阁。
店中传来柔媚的笑声,听得月罂咧了咧嘴,这妖孽的笑,当真没人能学得上来。果然不出她所料,嫣红的丝袍在面前一晃,那笑得祸国殃民的男人瞬间到了眼前。
花寻走到她面前,俯低身子,用手中的竹扇挑起月罂的下颌,邪媚一笑,
“终于肯来了?”
月罂伸手拨开竹扇,白了他一眼,“我早就想来了,只是不知道路。”
花寻轻轻一笑,也没揭穿她。转脸看向慕离,向店里偏了偏头,
“进来坐坐吗?”
“不了,园子里还有许多事要处理,我先回了。”说完将月罂的外袍拢了拢,轻声道,
“量好了尺寸就早些回去,可别再耍性子。天快黑了,在外面久了不安全。”
月罂连连点头,态度表现得十分诚恳。但让人一看便知,她根本没往心里去。慕离暗叹了口气,对此时的她相当无奈。冲花寻点了点头,这才翻身上马,看了看冲他嬉笑着摆手的月罂,摇头一笑,一挥马鞭,翩然远去。
月罂伸着脖子看他消失的方向,嘿嘿一笑,眼里的得意之色昭然若是。身后传来浅咳声,随后是一句醋味十足的哀怨,
“同样都是夫,公主为何只听那小子的话?”
月罂撇了撇嘴,因为啥?因为他没给我戴绿帽子不过又一想,自己这些年一直在宫中,那园子里养的夫侍们又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儿,哪能没偷偷找过女人。至于绿帽子,想必早有一堆了吧揉了揉昏涨的额头,这公主当得也确实窝囊,瞥了眼一脸醋意的花寻,挑眉道,
“我只听自己的话,你们这些个夫,早晚都休了。”说完冲他瞪了瞪眼,向店铺走去。花寻听完也不恼,勾唇一笑,跟在了她的身后。
第三十章 妖孽也会做好事
第三十章 妖孽也会做好事
彩衣阁的掌柜听说七公主要来,一早就清了店里的客人,将屋内整理得干干净净,案几上又摆了祛除杂味的熏香。月罂走进去一瞧,这店铺里陈设的衣料都鲜艳无比,两旁挂着的成品衣也花色绚烂,怪不得叫彩衣阁。
掌柜看起来五、六十岁,虽然上了年纪,但肌肤仍然细腻,尚有些姿色,看起来保养得不错。她听见脚步声,一看花寻二人一前一后进来,马上就猜出面前的少女是谁。三步两步地走了过来,正要行礼,却被月罂一把拦住,
“你只把我当成个普通客人,随意些就好。”
掌柜忙点头答应,她见月罂不仅长相俊俏,态度也和善可亲,才稍稍放下了心。她这家店已经在南月国做了几十年,传到了她的手中,已经到了第三代。这里接待的都是朝中大臣或是国中富商,多数都是趾高气扬,来了她这家店,完全把她当成了奴才使唤,像月罂这样的没有架子的,极其少见。
花寻向掌柜打了声招呼之后走到八仙桌前,自斟了杯热茶,悠闲自在地喝了起来。这店铺平时的伙计不少,但掌柜听说月罂喜欢清静,因此早早就给伙计们放了假,此时整个店中也只剩下她一人。
掌柜接过侍卫抬过来的衣料,轻抚了抚上面绣得精致的花纹,眼里满是喜爱之色。花霰国的丝绸服饰在几个国家之中算是最好的,尤其是这种进贡到宫中的东西,更是制作精良,也难怪她对手中的精致布料爱不释手。
月罂却对这些布却完全提不起兴趣,虽然图案确实极美,但她觉得用来做窗帘还差不多,那种花里胡哨的东西哪能裹在身上?见她十分喜欢,就笑着对她说,
“既然掌柜的喜欢这些,就送与你如何?”
掌柜的愣了片刻,忙垂下手,不敢回答。月罂轻轻笑笑,向店铺的一处角落走去,指了指一旁的素色锦缎,
“其实不算是送,那些东西我不喜欢,我用它们换一些你店里的素色衣料就好。”
掌柜的为难着没答话,店里的布料与进贡来的可是天壤之别。她不知道月罂只是说句玩笑话还是当真的,也不敢应声,偷瞄了眼慢慢饮茶的花寻,不知道面前的这个公主究竟是什么心思。
花寻抬起细长的眼眸,媚眼如丝,轻轻地将手中的茶盅放于桌上,含笑地对掌柜说,
“既然是公主赏赐你的,收下便是了。”
掌柜心里面这才感到踏实,忙向月罂行礼道,“谢公主赏赐。”
月罂抿唇笑了笑也不多言,随她一同去了里间。她坐在雕花木椅上看着掌柜忙忙碌碌,不由得问道,
“这店中没有伙计吗?”
掌柜回眸笑了笑,“昨日花公子派人来说,公主喜静,让店中别留太多人。”
月罂挑了挑眉,这掌柜也真听话,人是没留多少,只剩下这么一个。她想到了刚刚掌柜说话时总是瞟着花寻,看样子对他十分在意,又问,
“你与那妖……咳,你与花寻认识很久了?”“妖孽”一词到了嘴边,又生生地咽了回去。
掌柜没注意到她想说什么,只是恭恭敬敬地回道,
“已有些年头了。”
“那应该很熟悉了吧?”她记得刚刚两人打招呼时十分随意,倒像是熟悉的友人一般。
掌柜点了点头,“若不是当年花公子出手相助,想必这祖传的店铺就要毁在老身的手里。虽然已经过了这么些年,小店也越来越红火,但公子的大恩必然是不会忘的。”
“哦?说来听听可好?”月罂一听这其中好像还有故事,来了兴趣。
掌柜见她一脸兴奋,乌黑的眼眸闪动着光芒,抿唇笑了笑,这个公主倒没有任何架子,反而比其他人多了些亲切感。心中的拘谨又少了几分,拿过尺子?br /gt;
金竹密语第6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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