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庸风雅录 作者:阿堵
有股强烈的冲动,想掐死这嘴的护林员。
在宿舍区尽头,眼前并没有想象中的小松树林,也看不出墓地的样子,浅浅的小雪包连成片,跟林场空地区别不大。
把护林员撇在边,洪鑫垚趟趟来回走,仔细搜寻有人出没的痕迹。
老林小心翼翼道:“洪少,才下的小雪,都盖不住脚印。这看就是没人来过呐,恐怕……地方不对。”
洪鑫垚住,眼前片模糊。
长到这么大,在今日之前,他从未体会过失去是什么滋味。
这刻,他终于知道,原来,你所得到的东西,随时都可能失去。
追求时艰难,失去时就有容易。
拥有时快乐,失去时就有痛苦。
问题是,他想起来了,自己还压根没有真正得到和拥有。
真他妈的人生命运。
考验期才刚开始呢,方思慎,你欠我个答复。
老林见他不答话,只好跟在后边也趟趟来回走。眼看天色渐暗,再不返回就来不及了,挡在洪鑫垚身前:“洪少,吉人自有天相,你那朋友,没准已经回到市里了,也没准路遇贵人相助。咱得走了,入夜还要降个二三十来度,必须赶紧回阿赫拉去。”
洪鑫垚定定地望着远处的树梢,半晌,点点头:“好,走。”
所有人都挤在护林队的小房子里汇合,这趟徒劳无功,众人纷纷用各种荒唐假设安慰洪小少爷。稍微修整之后,开车回到阿赫拉,热火朝天地张罗吃晚饭。
洪鑫垚直没怎么说话。其余人吃完饭各自撤退,腾出两间最好的宿舍给三人,又把小轿车的热库让出来停了那辆雪豹。汤所长问明天安排,老林接话:“我们明天早去市里,想想别的办法,这头还要麻烦你们继续上心留意。”
“当然当然,定定。都累了天,好好休息。”大概被折腾惨了,听说他们明天早上就走,汤所长显然松了口气。
坐在平房宿舍里,洪鑫垚问:“林大哥,有烟没有?”
老林从衣兜里摸出烟盒,打开递过来。等他抽出根,再送上火。
叹口气,慢悠悠道:“洪少,咱是自己人,不跟你讲虚的。真要出事,这天下来,不要再做指望;要没出事,那就啥事没有,可能就是意外联系不上。不管哪头,咱明儿都得回去,从长计议。这破地方,要什么没什么,人力设备都跟不上,反倒白耽误工夫。”
“行,林大哥,都听你的。”抽完支烟,洪鑫垚摸出手机,“我再试试。”不出意料,还是没通。
沉默会儿,道:“他原本定了今天回京……我给他爸爸打个电话。”
老林点点头表示理解,回了隔壁房间。
“方叔叔,新年好。”
“小尧啊,新年好啊,怎么有空想起来给叔叔打电话?”
“您这是怪我没早些给您拜年了,回去定登门谢罪。”
“哈哈,那我可等着你。”
听那边动静像在路上,洪鑫垚问:“您在外边?”
“可不是,我刚从云雾温泉回来,正往机场赶,去接小思,”桂海到京城的夜间航班比图安晚个半小时,照方笃之的计算,时间刚刚好。
“小思上桂海玩儿去了,今天回来。你知道他是个糊涂的,上飞机前也不来个电话。什么,你知道这事?那好,叔叔问你,认识邀请他的那个学生吗?人品怎么样?”
“认识,是我们同学,我给您打电话就是要告诉您,先别急着去机场,我哥他今天赶不上飞机了。”
方笃之很是莫名其妙:“什么?你怎么知道?”
洪鑫垚暗吸口气:“您别着急,不是什么大事。他手机坏了,电话号码个也不记得。幸亏那同学有我的号,这不,就叫我先跟您说声。好像因为个事故,路上大塞车,肯定没法及时赶到机场了……”
谎言与事实之间有如天壤,心里的惊惶恐惧越强烈,说出来的话反而越逼真。洪鑫垚没有力气去想明天怎么办,竭尽全力把眼前应付过去再说。他记得他说过,他父亲有高血压,受不得惊吓。
那边方笃之隐隐觉得奇怪,又好像没有哪里讲不通,于是说:“你把我号码告诉他,让他借同学手机给我打过来。”
“信号挺差,我才听明白就断了。要是联系上了就跟他说,万……没联系上,您也别着急……”
“真是太谢谢你了,小尧。”方院长趁机跟洪少爷增进感情,“你说我要也有这么能干又可靠的儿子好!”
“我拿方思慎当亲哥,您当我是儿子,那不应该的嘛……”眼睛又酸又痛,洪鑫垚害怕合上眼皮,就会有什么无法承受的东西泄漏出来。强打精神,匆匆寒暄两句,挂断电话,把栽在枕头上。
方思慎,你究竟在哪里?
方思慎发现天黑,是终于看不清报纸上的字的时候。望望几寸厚的原木板钉成的门,不由非常失落:没有人来送饭,也没有人来看看自己会不会逃走。甩甩手腕,搓搓手指,绳子在看完面墙报纸的时候就磨断了,第时间穿上了所有能套上身的衣物。然而获得自由的双手对于窗户上拇指粗的铁栏杆毫无办法。怪不得无须守卫,这房子虽然又老又旧,却不是般的结实。
因为靠外侧的窗户被砖头砌死了,光线来源全靠内侧冲着院子的窗户。玻璃早被砸光,幸亏老天爷手下留情,只下了小雪,没有起风,积在窗台上的雪还解决了饮水的问题。板凳桌子都垒起来,在角落处围成个小窝。报纸也都揭下来堆在身上,既娱乐又御寒。每隔会儿,就起身活动活动,因为他知道,再累再晕,也不能让自己睡着。
白天过去了,夜晚才真正难熬。
气温下降的速度清晰地传递到各处感官,身体所有部位都在变得迟钝。最要命的是,咳嗽开始明显加重,胸口仿佛压着石头,大脑渐渐不听使唤……难道,真的可能无法见到明天的阳光?
方思慎这时候想明白了,从被拉到这里的那刻起,那些人恐怕就打定了主意,要让自己死在这里。无声无息地,孤独冷清地……死在这里。
没想到这次,遇上了真正的、纯粹的坏人。
生命可无限卑微,人生有各种荒诞。方思慎从来不是乐于纠缠形而上的人,生与死在他看来,与其说是哲学命题,不如说是自然过程。只是再坦然,也想不到会以这种方式与之狭路相逢。脑子越来越钝,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记得有人会为自己担心,为自己伤心。死亡,对于活着的人来说,绝不是结束,而是开始。这点他再清楚不过。心里模模糊糊地想,留给在乎自己的人这样个开始,可也太残酷了……
“砰!砰!”炸雷般的声响把他惊醒。艰难地撑起身体,伸出头探看,分明有人正用什么东西大力撞击门板。门从中间裂开,听声音竟然像是斧子,连劈带砍,没两下,就露出个大洞,隐约有人猫腰钻了进来。
“谁……”
“阿致!阿致,你咋样?”连富海手电筒扫视圈,发现方思慎,两步冲过来,扬手点着打火机,将报纸拢成堆点燃,转身拾起劈碎的门板架在上面,温暖的篝火立刻驱散了寒冷。
“阿致,冻伤没有?让叔看看。”把方思慎抱住,解开衣领伸手进去摸了摸胸口,又捏了捏手掌,稍稍放心,“先别离火太近,慢慢暖和了再靠过去。”
方思慎咧开嘴笑,声音小小的:“连叔,你又救了我……”
小时候挂在树上下不去,栽进雪坑上不来,何家父子最后指望的人,都是连富海。
过了会儿,方思慎渐渐缓过来,问:“连叔,咳,咳!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于叔想办法通知我了。差点就来晚了。”连富海咬牙切齿,“这帮狗娘养的杂碎!冻感冒了吧?还有哪里不舒服?”
“还好,只是有点感冒,连叔你来得太及时了。对了,于叔怎么样?”方思慎往火堆边挪挪。身上不冷了,挨打的地方立刻疼起来。好在伤痕都被衣服遮住,没叫连富海发现。胸腔里又闷又痛,只盼着高烧不要太快起来,让自己成为拖累。
“他送完你回来就被盯上了,今儿白天镇上闹得鸡飞狗跳,才偷空把消息递出来。”连富海哼声,“你叔再不济,也还有两个肯真心帮忙的朋友。只是等我得到信儿,都下黑了。我猜你就得关这儿,”指指堵死外侧窗户的砖头,“大前年还没这玩意儿呢。”
看样子,连富海也曾是这里的客人。
“对了,阿致,今儿来镇上找人的,找的不是你吧?老于头说远远看见跟姓汤的伙儿,他没敢近了打听。”
“说不定真是找我的,有个朋友知道我上这来,本来约好了昨天见面。”
试着问,“连叔,你有手机没有?”
“就是怕你要用,临时借了个。”
极其古老的黑白屏幕手机,基本功能倒是齐全。方思慎接过来,心中不由得想,亏他的号码容易记住。刚按下绿色的发送键,猛然想起事,赶快挂断。
“连叔,你刚说,来找人的,跟姓汤的在起?”
连富海点头。
“咱们要不要马上离开这里?又劈门又点火的,会不会惊动了人?”
连富海起身,从门口把猎枪提过来,离火堆稍微远点,才摇头道:“外头太冷,你先烤暖和了再说。”
“我看那姓汤的意思,怀疑你手里有棚区改造贪污的证据,才抓着我不放。连叔,绝不能让他们知道你来了。”
连富海恍然大悟:“怪不得盯这么紧……你说直接从芒干道走,我还道放心呢。证据,我能有什么证据,有证据又顶个屁用?这帮孙子做贼心虚,疑神疑鬼,干的尽是阴损缺德的事儿!总之,阿致,是叔害了你。别担心,这地儿最近的人家也在二百米外,大半夜的,惊不动谁。真有敢来的,哼,我看他是找死!”
方思慎想,无论如何都先联系上洪歆尧再说。低头开始编辑短信。
刚发出去没两秒,铃声就响了。
“方思慎?”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半信半疑的试探和按捺不住的激动。
“嗯,是我。”
那边立刻响起悉悉簌簌的声音,像是在穿衣服:“他们把你关在哪里?我这就去找你!”
“你别急,听我说。你那里安不安全?千万别惊动别人。”
又是阵悉悉簌簌的声音,似乎在查看环境:“好了,你小声说,我听着。”
方思慎理理头绪,慢慢讲起事情经过。中间细节都省了,只把重大关键处说清楚。几分钟工夫,也就说完了。只是老想咳嗽,忍得相当辛苦。
话筒里传来极度压抑的呼吸声。半天听不见回话,轻轻叫道:“洪歆尧?”
“我在。怪我。都怪我。”
方思慎想干什么要怪你?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问:“你联系你爸了没有?”
“还没有。”
“那就好。我给他打过电话,暂时骗住了。”
“啊……”这真是意料之外的好消息,他竟然连这点都想到了。方思慎心中阵激荡,极为感动,“谢谢你。”
“我怎么去找你?”
“你现在就来吗?”
“现在就去。”
“你个人?”
“不是,有两个帮手,是自己人。”
把路线仔细说了,方思慎又叮嘱:“你们小心些,千万别让人发现。”
“放心。等着我。”
第〇六九章
洪鑫垚坐着定了定神,这才给隔壁老林拨电话。
等那两人彻底清醒,把事情从头到尾交待遍,老林当即反应过来:“洪少,这地儿恐怕待不得了。马上救人,夜路也没办法,赶紧走!”
三人轻手轻脚打开门,摸到停车的热库,还好只上了栓子,并没有锁。然而发动机太响,只能将车子硬推出来。好不容易推到院子里,发现大门锁上了。
洪鑫垚就要上车去拿枪:“妈的,老子干他娘!”
老林把拖住他:“别冲动,别冲动……”
就见小刘钻进驾驶室,不知拿了点什么东西出来,往锁眼里捅捅,也就眨几下眼睛的工夫,门开了。
将车子推出好长段,三人才如释重负,爬上去,小心启动。
方思慎把路线说得相当清楚,汽车很快开到镇子尽头。小山包脚下大片野草,草丛中有座孤零零的房子,露出白雪覆盖的屋顶,即使在夜色中依然看得清楚。
大铁门上挂着链条锁,但稍微有点身手就能翻进去。隐约簇火光在深处跳跃,洪鑫垚气息零乱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口,看见个人倒在另个人身上,呼吸不由得顿住。
连富海听见动静,正端枪等着,这时轻声喝问:“谁?”
“大叔,我是方思慎的朋友,我叫洪歆尧。”
“进来吧。”
“他怎么了?”
“没事,睡着了。”
洪鑫垚跑过去,方思慎已经睁开眼睛,看见他,满满地都是笑意,偏头介绍道:“这是连叔。”
洪鑫垚点点头,却不说话。手扶他起来,手摸他身上:“他们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还好,没什么。”
老林在旁边道:“洪少,有话回头再说,咱们赶紧走。”
他跟连富海打头,先翻出去接应。洪鑫垚背着方思慎,紧接着过去。小刘见他们都安全着地,蹬攀,两下翻了出来。
“连叔,跟我们起走。”方思慎声音细小,语气却十分坚决。
连富海没出声,看看另外三人,又看看那辆轮廓气派的汽车,最终还是摇头:“阿致,叔不能再连累你,你跟你朋友马上走。”
方思慎脑子昏沉沉的,心里的念头却执着,聚起力气,伸手去拉连富海:“连叔,起走……离开这里,走……”
洪鑫垚开口:“连叔,起走吧。只要离了这地儿,我保证没人敢动你。”
连富海在黑暗里看着他:“小伙子,谢谢你了。阿致亏有你这么仗义的朋友。他都说了,你也是京师大学的学生。叔想拜托你,能不能把他送回家?”
“当然,我们直接去机场,今天就回京去。”
“那就好。路上千万小心。”
摸摸方思慎的头:“阿致,叔不走。都这把年纪了,出去能干啥?没的白给你们添麻烦。别担心,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叔还回林子里去……陪着你妈。这辈子……就这样了……你看,大花在那儿等我呢。”
朦胧中只大狗毫无声息蹲立在不远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连富海吹声口哨,那狗立刻飞跑过来,身后拖着仅拉人的小爬犁。连富海手提着斧头,肩上扛着猎枪,坐了上去:“走吧,阿致……别回来了。”
“连叔……连叔……”方思慎向着远去的背影拼命伸手,最后却只能无力地落在洪鑫垚背上,莫可名状的不安涌上心头,瞬间满是生离死别的哀伤。身体本已是强弩之末,直接就此昏了过去。
洪鑫垚感觉背上沉,马上把人反抱到身前,钻进车子。老林跟小刘早在他们交谈时就已经上车做好准备,只等这刻。老林沉声道:“天亮前咱们必须出也里古涅。小刘,稳着点儿,还有五个钟头,安全第,可也不能太慢了。别从市里走,走森林公园那条路,直接拐上去图安的国道。”
“明白。”
洪鑫垚拍拍方思慎的脸,叫了好几声也不见有丝毫反应,慌道:“林大哥,他为什么不醒?”
老林回头看眼:“只怕是挨饿受冻折腾的。”略加沉吟,“洪少,你车座后头,包里有前儿在也里古涅拿的灵芝粉,还有矿泉水,兑匀了灌下去试试。会儿要是能醒,再喝点八宝粥。”
本就预备跑长途,车里吃的喝的存了不少。在森林公园打猎时,齐秘书塞上车大箱当地特产,还额外送了兜子野生灵芝粉。
洪鑫垚找到灵芝粉,见是小包装,撕开两袋倒进矿泉水瓶,盖上盖摇匀。边晃,边从牙缝里挤出句:“哼,姓齐的居然也干了件好事,老子考虑给他留个全尸。”举起瓶子,“林大哥,你看这样成了么?”
“成了。脖子托高点,头往后仰,对……慢慢地,口口来。都喝了也没事,这玩意儿没副作用。”停顿会儿,老林道,“洪少,真是对不住。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我回去定如实跟杜处长汇报,总要给你个交代。”
“林大哥说什么对不住?这不是让做兄弟的心里过不去吗?没有你跟刘哥,说不定连我块儿栽这儿了。这份恩情,我洪歆尧记下了,以后二位有什么事,只管开口,跟我姐夫没关系。至于交代,我自然会去找他要。”
老林道声谢,又叹口气,不说话了,打起精神盯着路面。冰天雪地半夜出逃,少年没这么狼狈过了。亏车子性能极好,小刘技术也过硬,头天才走过次,新下的小雪增加了冰面摩擦力,又没有厚到盖住车辙的地步,沿着来时印迹返回,很大程度上降低了危险系数。只是阿赫拉历来跟也里古涅是家子,但愿没人发现自己等半夜救人离开,否则那边个电话,这头拦在半路出阴招,制造点“意外事故”,最后整出个车毁人亡,死无对证,这帮操蛋的玩意儿,不是他妈干不出来。
洪鑫垚把瓶水给方思慎灌下去,出了满头汗。将他抱紧些,感觉瘦削的身体贴着自己胸膛呼吸起伏,才仿佛瞬间回过味来:我找到他了,终于找到他了……
老林又回头看看,道:“咱到的时候他还清醒着,那就没大问题。这会儿醒不过来,怕是太累了。洪少,我看你也抓紧时间眯会儿,都两天没睡好了吧?我也趁现在眯会儿,等出了也里古涅,得把小刘换下来。”
洪鑫垚让方思慎躺在臂弯里,把他两只手叠起来握在自己掌中,闭上眼睛,立刻睡着了。
“咣当!”随着车身摇晃,冷不丁惊醒。怀里沉甸甸的分量和暖烘烘的温度叫人心头大安。抬眼望去,天已亮透,开车的人换了老林。
“洪少,我已经给杜处打电话报过平安了。”
“啊,好。”洪鑫垚手搂着人,手掏出手机:“姐夫,嗯,是我……路上还好,正往回赶……对了,帮我留两张今天下午回京的机票。对,直接回京……那些都再说,我先送同学回去,他家里人急死了!”
如果有可能,洪大少很想跟杜处长说弄架专机。可惜要去的不是河津,京城地界,没边没底,再嚣张也有限度。
低头去看方思慎的脸。夜里光线黯淡,看得并不分明。这时候仔细端详,立刻发现左颊片擦伤。他知道,身上只怕。没断胳膊断腿,没内出血见红,已经是老天保佑了。瘦了大圈,眼窝陷下去,眼底轮都是青的。不过脸色还好,红扑扑两团。忽然觉得不大对劲,伸手摸,果然,滚烫滚烫。
“林大哥,麻烦看见路边有药店停下。”
“咋的了?”
“发烧了。”
“这条路再没有镇子了。还有几个钟头就到图安,不如挺挺,直接去医院?”
“那到图安再找药店吧。”洪鑫垚看看时间,“林大哥知不知道离机场比较近的宾馆?找个地方咱们都歇歇脚,然后麻烦送我们直接上飞机。”
“这……杜处和夫人不能答应吧?”
“不答应也得答应。我这朋友体质特殊,不敢随便瞎治,不如赶紧送回去。”
感觉方思慎在发抖,把自己的皮大衣给他裹上。想起发烧应该喝水,又兑了瓶子灵芝粉。刚喂两口,就迷迷糊糊醒了。
“连叔……”
“连叔已经走了。”
“洪……歆尧?”
“是我。”
方思慎想起来了,连富海临走说的话,还有那把斧头,那杆猎枪,和那决然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有种强烈的不详预感:这别,很可能成为永诀。
“应该……要连叔起走,要他起走……”
嘴里这样说着,心中却知道,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改变事实。无法排遣的悲怆与愤懑陡然涌上胸膛,剧烈咳嗽起来。
“怎么了?是不是呛到了?”洪鑫垚赶忙扶他坐起,轻轻拍着后背。
“我看你那连叔,不是随便说得动的人,也不是轻易让人欺的主。别担心,我会想办法……”
洪鑫垚顿了顿。他不确定在盘根错节的地方利益网中,杜焕新跟这次事件牵涉到的人有少交集。这个仇,说不定还得自己来报。恨归恨,却不能急。只不过作为名洪家的男人,心上人受了这样的欺负,只能安慰,给不出承诺,实属莫大的挫败和屈辱。脑子里有无数个念头,偏偏都不适合跟眼前人说。把他抱得紧些,还是那句:“别担心,我会想办法。”
方思慎调整情绪,将连富海暂且放下,轻声道:“洪歆尧,谢谢你。”
洪鑫垚把他脑袋抬起来,对上自己的眼睛:“方思慎,你跟我,再也不要提这个‘谢’字。”
方思慎被他看得抵挡不住,本来就烧得厉害,这时脸上是片潮红。
听见他问:“饿不饿?”
“奇怪,不觉得饿。”
“那是饿过了,既然醒了,吃点东西。”
洪鑫垚翻出八宝粥,又找出包鹿肉脯,撕碎了和在里头。
方思慎动了动手,想接过去自己吃,那个全当没看见,舀起勺送到嘴边。
没说什么,低头吃了:“这个味道……真特别。”
洪鑫垚自己吃口:“是不怎么的。没关系,有营养。”
前面小刘也醒了,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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