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庸风雅录 作者:阿堵

    药，我挂了，再见。”

    连续说谎的感觉非常之糟糕，方思慎握着手机，手心都汗湿了。

    提示铃接连响起，是洪鑫垚的短信。各种东拉西扯，中间夹着条：“梁子相好找上我，估计把他接走了。万他找你，你别理，就说不认识。都他妈瞎折腾，群神经病知道不？”

    内容不是很清楚，大概意思却出来了，方思慎这才想起把梁若谷忘了个干净，暗觉惭愧。虽说当事人都已成年，这种矛盾，旁观者无可置喙。但目睹了方所受的伤害，总担心可能发生什么不幸。若是没离京，他定然忍不住要亲身干涉，这时却心有余而力不足。便回复道：“他还好吗？我出门了，你方不方便请个朋友去看看他？别出什么事才好。”

    汽车进入林区深处，手机信号时好时坏，条信息半天才发送出去。

    会儿回信来了：“你跟谁出门？去哪儿？”

    方思慎犹豫下，决定说实话：“就我自己，回老家办点事。我爸不知道，你帮我保密。”

    片刻工夫，手机铃响，这回不再是短信，而是电话。才接通，就听那边嚷道：“回老家？你回哪个老家？怎么突然想起跑那么远回去？你要办什么事？干嘛瞒着你爸？”

    信号断了。方思慎正准备发短信，又响了。

    再次接通，耳边继续响起连珠炮似的轰炸：“你到哪儿了？刚到图安？你可以啊你，真够意思！我昨儿说想去，你跟我装聋作哑，今天就自己偷偷摸摸跑了，你给我等着……”

    又断了。

    方思慎条信息还没编辑完，电话又来了。

    “你听着，我明天下午能到。你在什么地方？我找人去接你。你要办什么事，等我到了陪你去……”

    方思慎忙道：“你不用特地来，我已经上了长途车，不在图安了。”阵刺啦杂音，又没了声响。

    信息终于编辑完成发送过去，字里行间尽是劝慰解释。洪大少不屈不挠地往这头拨电话，两人在断断续续的拉锯中达成约定：洪鑫垚明天先去二姐家待着，等方思慎办完事到图安找他，初十起回京城。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隔着千山万水，旅途都仿佛热闹起来。这可真是，剪不断理还乱甩不脱搓成坨撇不清搅偏浑……方思慎撑着胳膊望向窗外，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也懒得去思量会怎么样。

    天色渐暗，由于雪光反射，总也黑不下来，就这么不明不晦地吊着，叫人分不清具体时辰。

    六个小时的车程，中途有次短暂修整。

    方思慎下车，看见那笼在昏黄电灯光里的小木屋，脸上顿时露出不由自主的微笑。这么年过去，总有些东西没有消失，也没有变化。这小小的国道休息，跟自己当年搭乘运木头的红星大卡车离开时模样。整齐的圆木，参差的篱笆，就连那狂吠的黑狗，他都觉得还是当年那只。

    说是休息，其实就是个小卖部加公共厕所。厕所仅供女士使用，男人们律到路边林子里解决。马路上的雪被车碾化了，林子里却积了至少膝盖那么高。有那懒得走的，转个身扯开裤子就放水。像方思慎这样斯文些的，会走两步。积雪又厚又软，摔倒了也无所谓。只是零下三四十度，动作必须迅速，否则现场自制冰棍这种传奇，很有可能会变成现实。

    如此幕天席地解放身心的感觉，实在是久违了。

    没有水洗手，就从树枝上抓把雪搓搓。方思慎觉得自己这种撒泡尿也忍不住要怀旧的心情有些难以言说，忍不住要笑。又想幸亏不是白天，否则真不好意思。

    女人们都在厕所外排队，冻得直跺脚。方思慎瞥眼，便知道还是过去那种旧式茅坑：地上挖个洞或挖条沟，架两块木板踏脚，围圈木板当墙，为防止人掉下去，再钉几根木桩子当扶手。林区几乎家家户户都是这种厕所，头顶星光，四面通透，充分体现天人合的理念。

    他记得那个时候，唯有自己家里的厕所与众不同。

    木板锯得整整齐齐，不但盖了顶，还挂了层油毡子挡风。当然，毡子挂在里边，省得惹人注意。地上铺着红砖，坑内砌了个斜坡，同样铺上砖头，便于清洁打扫。池子挖在厕所外边，盖上盖。这样即使夏天，里面也不怎么臭。唯闹心的是，太方便别人偷肥。有时觉醒来，准备兑肥浇菜，满池子大粪不翼而飞，令人哭笑不得。

    进到小卖部，堆人围在柜台前买罗刹国大咧巴。方思慎还是上午在飞机上吃了点东西，白天没什么心思，倒也不觉得饿，这时才感到饥肠辘辘。于是挤进去买了个抓在手里，五块钱。他记得很清楚，十三年前是五毛钱加半斤粮票，等闲舍不得吃。咬口，似乎跟记忆里的味道很不样。正饿得厉害，也顾不上加分辨。

    汽车重新启动，许人都捧着跟脸样大的咧巴啃咬。再有两个半小时，就能抵达青丘白水最深处，位于莫尼乌拉群山中，也里古涅河下游的也里古涅市。而阿赫拉镇，即昔日也里古涅右旗，须往东北再走百公里。至于芒干道，在也里古涅右旗东北二十公里外。

    第〇六三章

    前方出现片密集的灯光，目的地也里古涅市终于到了。

    也里古涅左旗从前方思慎来过次。大约十岁左右，地区开运动会，他跟何慎思起来瞧热闹。

    透过车窗望去，雪光灯影中的城市精巧美丽，市中心建筑物最高不过三层，造型比首府图安新颖别致许。些尖顶小木屋点缀其间，宛如西人童话世界。要不是广告牌上四处可见的“也里古涅”字样，方思慎会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

    夜里气温低，路面已经上冻，脚落地，差点滑倒。赶忙稳住身形，到旁边。其余乘客皆有去处，很快散了个干净，剩下他人在车前马路边踯躅。

    城市极小，条主街从车就能望到头。这里本是因林业开发而形成的聚居点，“也里古涅”翻译成夏语，意思是“最深的森林”。林业局进驻以前，除了少数民族猎户光临，根本没有固定居民。近年林业衰落，常住人口急剧下降，周边镇子都加上，也不过两三万。

    车旁有几家小旅馆，“十元晚”的牌子挂在门口。挑了家字迹周正些的，推门进去。

    老板娘从里边出来：“住店？身份证有吗？”

    边抄身份证号边搭话：“京城来的？来走亲戚还是来玩儿啊？”

    “去阿赫拉走亲戚。”

    “你家亲戚住阿赫拉啊？是本来就住那儿还是这边棚区搬去的？”

    方思慎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答道：“本来就住那儿。”顺便打听，“请问您去阿赫拉有公车吗？在哪儿坐？”

    “汽车就有车去，不过不好等。总得凑够人才走，凑不够就不走了。你不如找个出租，两三百块的事儿，送到地儿。”

    登记完毕，跟着老板娘进房间。屋子小极了，也没有窗，好在暖气充足，被褥看上去也勉强干净。

    没法洗澡，方思慎凑合收拾下，正准备躺下，老板娘又敲门进来，脸暧昧讨好的笑。

    方思慎心里有些警惕：“您还有什么事？”

    “那个……贵姓方哈，就称声小方，你打京城来，亲戚家条件应该不错？”

    方思慎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般吧……”

    “阿赫拉都快没人住了，有没有意思在这边买房啊？像你们从京里回来，有套房子避暑正好……”

    “谢谢，不用了。”

    “棚区改造的房子，质量绝对靠得住，地段也好，六百块钱平，怎么样？合算哪……”

    方思慎听明白几分，不禁好奇：“棚区改造的房子，不应该是棚区居民去住吗？”

    那老板娘嗤道：“棚区几家不是穷得叮当烂响？别说六百块，就是三百块他也买不起！再说了，咱这地儿年八个月取暖期，楼房没法自己烧炕，光暖气费少钱？他就是买下来他也住不起呐！不如卖掉，拿这笔钱上沟里盖平房去，夏天还能养点种点啥，不比住楼强了？”

    老板娘不愧是开店的，颇有见识：“你们大城市来的，当然不在乎这点钱。这套房子钱，搁你们那儿不就买半拉厕所？你说是不是？是不是？怎么样？来套吧？……”

    就算方思慎有心问点什么，也不敢再搭茬。老板娘聒噪许久，看确实说不动他，才悻悻地走了。

    第二天早，去车咨询。人说等十点再来，够十个人就发车。公车只要四十块，出租要三百。方思慎有点舍不得，决定街头溜达两个小时再去车看看。

    白天光线好，才发现那些夜里看起来精致又漂亮的建筑，内部数空荡荡的，有的瓷砖掉了，有的玻璃碎了，明显无人打理。车不远即是商业区，店铺摊贩林立。然而逛会儿就能感觉出来，卖的人，买的人少，热闹底下隐藏着萧条。菜肉包子块五个，跟京城个价。方思慎非常理解。也里古涅漫长的冬季中，蔬菜只有两种：窖藏的白菜和土豆。其他品种都必须从遥远的内地千辛万苦运进来，价钱有时比肉还贵。

    倒是牛羊肉如既往的实惠。方思慎坐在路边小店要了两张牛肉馅饼，个酸菜豆腐砂锅，吃得浑身暖洋洋的。最后买了两个包子当干粮带着。

    回到车，零零星星几个人在大厅闲聊。过了十点，统共才有五六个乘客。售票员吆喝声：“今儿只跑市里，不到阿赫拉！”有两个原本要去阿赫拉的，嘻嘻哈哈悠悠闲闲走了，点也不着急的样子。

    方思慎却没法不着急，他的时间太紧迫。走出车，挡了辆出租车，谈好价钱，直奔目的地。

    路上洪鑫垚来了次电话，道是马上动身，下午点就能到图安。出了市区，信号变得很弱。打不通的时候，总觉得话没说清楚事没谈妥当，偶尔通了，又不知到底问哪点才好。这种拉拉扯扯的牵挂对彼此而言都是种新的体验，等最后挂断，两头都不上不下地悬着心，惦记里夹杂担忧，些微惶惶然的甜蜜。

    司机是典型的本地人，开朗豪放，路高谈阔论，抨击时弊兼赞美家乡。会儿劝方思慎回来住住，会儿又跟他打听京城出租车好不好干。

    方思慎这才知道市里那些漂亮的建筑源于上任地方官旅游开发方面的重大政绩。因为配套设施跟不上，没几年就荒废了。他听得，说得少，越听心里越沉重。撇开大局变化不提，随着时过境迁，不仅昔日热火朝天的芒干道林场几乎废弃，就连度跟也里古涅左旗规模差不的右旗，即如今的阿赫拉镇，人口也越来越稀少，很可能面临撤销行政区级别的命运。

    “不过你也别说，这棚区改造，反倒逼得不少人搬到阿赫拉去了。住的人了，政务府没准就不撤了。这么些口子，总得有人管对吧？唉，这地上的还没整明白呢，说是又要把山上的、林子里的猎户全迁出来。那些个靺鞨、室韦、女真人，除了打猎，还能干啥？硬把人迁出来，拖家带口的吃啥？尽他妈瞎整！……”

    路边树木减少，视野渐渐开阔，房子也起来。参差的木板栅栏，低矮的板夹泥平房，仅供辆车单行的狭窄道路……跟十几年前相比没什么变化。只是不少房子半边倒塌，街面寂静无人，入眼片颓败。

    “上哪家？”司机问。

    “麻烦您去林管所。”方思慎指指岔口右边，“应该是这条路。”

    “林管所？本来就没剩几个人，今儿才初七，可不定有人值班，你还是直接家里去靠得住些。”

    方思慎看看表，午后点。想想，对司机道：“您这车要是今天包下来，少钱？”

    司机狐疑地望着他：“你不是来看亲戚的吗？这大老远来，都不留你住几天？”

    “我好些年没回来，亲戚原先是芒干道林场的。我想先去林管所问问，您等等我，说不定还得麻烦您跑趟芒干道。”

    司机吃了惊：“你要去芒干道？除了护林队的轮番过去待待，如今哪里还有人住？早都搬出来了。赶紧上林管所找人打听打听，我等着你。”

    车子停在栋二层楼房门口。这栋砖楼是整个镇子最好的建筑，大门两侧灰白色的水泥墙上并列挂了十来块木牌：“……阿赫拉镇党务委员会、阿赫拉镇人民政务府、阿赫拉镇人民武装委员会、阿赫拉镇法务裁判所……”，最外边块是“阿赫拉镇林业管理所”。

    方思慎在楼前，望着台阶上厚厚的积雪，没有个脚印，心里不敢抱任何希望。

    这时手机突然响了，接起来，信号比路上好得。

    “我到了，正上我姐家去。你呢？”

    “我在阿赫拉。”

    洪鑫垚只知道他去找个亲戚。书呆子离开老家这么年，忽然闷不吭声瞒着他爸跑回去找人办事，怎么看怎么透着奇怪。直不方便细问，干脆先不问，争取尽快找到他，见了面再说。

    “你什么时候过来？”

    方思慎沉吟着：“还不能确定……太久没回来，都变样了，不好找人，可能得初十下午……”

    也里古涅到图安的长途最早八点发车，下午两点钟到。而图安至京城的返程飞机五点半起飞，正好衔接上。只是如此来，留不下点两人单独走走看看的时间，方思慎不由有些歉疚，“你在你姐家玩两天，我事情办完了马上告诉你。”

    “那你初十前就在阿赫拉待着？”

    “不会。初九先回也里古涅，阿赫拉没有车去图安。”

    “万……找不着你那亲戚……”

    方思慎没有犹豫：“不管找不找得着，我初十都得赶回去。”

    “那你自己注意点。我要下车了，不说了啊。”洪大少在那边呵气，“靠，怎么这么冷！”明知这里是他老家，怎么也比自己这个外来的熟，还是忍不住啰嗦，“你衣服穿够了没有？”

    “够了。我不怕冷，习惯了。”方思慎想他有姐姐姐夫照应，不必担心，依然叮嘱句，“你也注意点。”

    走上台阶，大门上挂着锁，小门推就开。里边陈旧黯淡，四处静悄悄的。

    “请问有人吗？”声音在楼里回荡，嗡嗡地震动许久。

    穿过大厅，推开后门，后边有个院子。方思慎又试着嚷了两声，个老头披件褪色的军大衣，从角落处锅炉房里跑出来。

    “这儿呢，这儿呢！谁呀？”

    “叔，今儿林管所没人值班吗？”

    老头呲牙乐：“党政军所有单位，春节期间我人包干。嘛事？”

    “我从外地回来的，想找个人，是原来芒干道林场的工人。”

    “你想找谁？芒干道林场没有我老于头不认识的。”

    “连富海，原先是第三中队副队长。”

    老头脸上表情变：“谁？你找谁？”

    方思慎满怀期待：“伐木大队第三中队副队长，连富海，您认识不？”

    老头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冷淡下来，脸戒备：“你打哪儿来的？上这儿干嘛来了？”

    方思慎以为他怀疑自己，认真解释道：“我从京城来的，小时候就在林场长大，很年没回来，这次是特地回来看看。听说芒干道已经没人了，您知道连富海连叔如今住哪里吗？”

    老头猛地不耐烦起来：“不知道！什么连富海，没听说过。你回去吧，这儿没这人。”

    “您真的没听说过？我是共和49年走的，那之前他直在伐木队待着。您是最近这些年来的吗？”

    老头个劲儿摆手：“我老于头在林管所待了辈子，谁不认识？说没有就是没有！”

    方思慎不甘心，才开口就被对方打断：“压根儿没这人，听懂了没？你个小年轻咋就这么拎不清呢？走吧走吧，别搁着这儿耽误工夫！”老头说完。几步进了锅炉房，“砰”声把门关上了。

    要真是林管所的老工人，怎么可能不认识连富海？方思慎猜也许是别的管区中途调来的。不敢再惹脾气暴躁的老人家，慢慢退出来。

    出租车如约等在门外。司机见他神情失落，安慰道：“明儿初八正式上班，怎么着也该有人了，让管事儿的帮你查查，这屁大点儿地方，谁不认识谁？总有人知道。”把他上下打量番，“你明儿要再来，买条烟，拿两瓶酒，不用太好，两百块钱就行，大过年的，让人乐呵乐呵，才好办事。”

    “您说的是，谢谢。”

    “芒干道还去不？”

    方思慎望望天色，又望望四周：“您知道阿赫拉哪里能住宿吗？”

    司机摇摇头：“原先有个招待所，早黄摊了。”

    方思慎不禁为了难。若回也里古涅住宿，剩下这点时间恐怕不够跑趟芒干道，不方便明天再来林管所打听消息。事前怎能料想，往昔堪称热闹繁华的林业据点，今天连家旅馆都找不到。

    司机又把他看了看，最后道：“我有个表叔住这儿，你要是信我，今晚介绍你去他家对付宿，费用嘛，意思意思也就是了。”

    旅馆都没有的镇子，自然没有外人，而本地住户又以林业工人为主。方思慎点点头，笑道：“我信您，谢谢您也信我。”

    司机哈哈笑，拉着他开到户人家，却只有老太婆在，道是老头拖柈子去了。约好当晚过来吃饭借宿，继续往芒干道行进。

    走不远，司机下车给轮子装防滑链。最近天气不错，并没有下大雪，但往来芒干道的车实在太少，冰雪化得太慢，加上路面起伏，不提防不行。

    “唉，链子伤轮胎啊，看在咱们这么有缘的份上，我也不加你钱了。”

    路行来，跟司机已然混熟。方思慎笑着道了谢，望着远处的森林：“感觉比小时候矮了好。”

    “这都后来补种的，才长几年？别的不说，原先到处都是水洼子，现如今可全是干树叶，打个雷就着火……”

    路况不好，须集中精力开车，司机自动消音。二十公里开了将近个小时。大路尽头就是林场。当年这条专为运输木材而修建的公路，起点即芒干道储木场。

    方思慎还记得从前木头堆得像座座小山似的景象，眼前却只余枯草灌木顶着白雪的大片空地。

    司机小心翼翼往里开，实在开不动了：“得，你自个儿走几步吧。别待太久，咱争取早点赶回去。”

    方思慎想看的，是储木场后边的工人住宅区。芒干道储木场面积相当大，曾经可供十数台红星卡车同时作业。他深脚浅脚，鞋子早被雪水浸透，半个小时后，终于在了片破败不堪人迹罕至的平房前。

    路饱受冲击，真正到了面对的这刻，心情反而平静了。与时代潮流相比，个人命运实在太过渺小。那些属于自己的经历、感受、愿望、期待……当世界抹杀了它们存在的凭证，已叫人不知该如何去珍惜。

    昨天出发，今天抵达，个昼夜，两千公里，埋葬十五年光阴。

    没有悲伤，只有无奈。

    住宅区凡是能用的都被扒走了，惟余零落的土砖残坯。把头栋屋子维持得较好，门口挂着“芒干道护林大队”的牌子。门没锁，炉子也没熄，却不见人。方思慎进屋等了会儿，没等到值班的护林工，又出来就近转了转，依然不见人影。

    曾经的家，在这片住宅区最偏僻处。翘首眺望，没有任何座院落还能被称为“房子”。算算时间，今天来不及去看了。似乎，也没有必要去看了。

    回程路上，天色昏黑，司机小心开车，方思慎情绪低落，路无话。

    忽然来了条短信：“正吃晚饭，你吃了吗？”

    心里泛起丝暖意，却没有回。

    信号时断时续，半天才来了第二条：“好野味，袍子、野兔、鹿肉，都挺好吃的。那个鱼也不错，他们说是冰窟隆里现凿的……”

    方思慎心想，错别字真。还是没有回。

    过会儿，又来了第三条：“靠，那个汤味道真是绝了！叫什么飞龙，这才是真正的山珍海味啊，听说国宴上都没得吃了，你吃过没……”

    方思慎忍不住回复道：“这是保护动物，快灭绝了。”

    “啊？！那……已经吃上了，怎么办？”

    于此同时，图安最高档最豪华的饭店里，杜焕新找来的陪客正向洪家少爷热情介绍吃飞龙的讲究。正所谓“天上龙肉，地上驴肉”，指的就是这飞龙鸟，只须瓢水，撮盐，即成人间美味。过去只有皇帝吃得上，故而又称“岁贡鸟”……

    洪鑫垚问：“这玩意儿是保护动物？”

    杜焕新哈哈乐，不掩自豪：“原先是二级，吃成级了。”

    第〇六四章

    洪玉兰有孕在身，吃完饭提前回家，剩了帮子男人吃喝玩闹。酒酣耳热之际，洪鑫垚向姐夫问起进林子打猎的事。

    “想打猎？”杜焕新微微皱眉，“明儿初八，开张上班，我得下去放鞭子派红包，恐怕没工夫陪你……”

    见小舅子露出失望神色，挥挥手：“这样吧，我给你两个靠得住的人，再加台车，你先自己随便玩玩？实在是赶巧了，过两天，过两天姐夫定亲自陪你溜溜。”老婆怀了孩子，生意也正是借重洪家资金的时候，招待好小舅子自是义不容辞的责任。

    洪鑫垚巴不得他主动说没空陪，赶紧道：“姐夫你忙你的，正事要紧，我又不是小孩子，自己打发时间痛快。”

    杜焕新邪兮兮笑：“你坐着老子派的车，这辽州伍盟哪里去不得？可别玩得太花，回头你姐该叨咕我了。”

    洪鑫垚也笑，赶紧表态：“姐夫放心，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