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门艳骨 作者:索嘉楠

    新年第日，依旧是气氛溶溶、喜气洋洋。

    晌午时举行家宴，众人皆早早便到，入席而坐。

    太太杨姿娴昨个晚上虽没有与众人起跨年，但心里到底不好过，夜不能成眠。今儿午宴时，她觉的自己若是不去是说不过去的，便强忍着股恶心感，也穿戴齐整、早早便来了。

    这次，兴许是有了昨晚上的事情后生就出的机变，又兴许是老爷刻意的jiāo dài ，太太与大太太的座位是平行的，左右的设在了老爷的两侧。大太太毕竟为长，便排在左，太太则在右。

    眼见如此，太太心中那不平的气焰便消散了些，也就没再挑剔，依礼入座。

    老爷举着玉箸命众人开席，这午宴便正式开始。

    在筷子才动了没久，又见老爷随意的将身子往后靠了靠，也没有刻意把氛围严肃下来，就以闲聊的口吻提起事：“姿娴。”侧目唤了太太句，即而又道，“这么年万府的后院都是由你打理，大大小小诸事委实将你拖累不少。时今玉尘归府，我便想着，往后就叫她和三太太你起管理，也好彼此分担些。”话音是温温和和的，并没有把这事儿放置在个怎样严肃的wèi zhì 上。

    但这话才出口，太太、以及近处听到的人便明白了，老爷这是变相的自太太这里收回权利、交给大太太……

    “玉尘”这两个字是大太太的小字，唤其小字，可见对zhè gè 人是报之了种何其亲昵的态度！

    太太下就木住！须臾回神，慢慢的启口问老爷：“什么叫起？”几乎是字停，转而又苦笑，“三太太？”她自从入住青阳院后直被称为“太太”，眼下大太太出来她就又变成了“三太太”？

    众人就此静默，意识到这万府里涌于暗处的股血雨腥风呼之而来……

    二太太静着面孔敛眸默看。

    四太太拈了茶盏小口品茶，姿态是贯的恣意悠然、不顾不管径自看戏。

    立在大太太身后的凤凤心口甫动，颗心跳动极快。毕竟太太是瑾煜的母亲，而她是大太太的人。这般处境委实令她尴尬，特别是时今瑾煜也在。

    kōng qì 瞬间凝滞，本jiù shì 腊月寒冬，这气氛作弄的人愈发冰冷、森寒刺骨！

    不知过了久，老爷慢悠悠的开口，字句都很珠玑，夹着不可拂逆的说不二，是掷地有声的：“蕴珩本jiù shì 正室，与你起打理万家有何不妥？”

    “正室？”太太笑起来，不加掩饰她面上的抹疏狂。旋即且笑且道，“这么年了，这么年直都是我在打理着万府、打理着zhè gè 家！”声音骤利，下子扬起来钻进了耳廓，震的人心生颤！旋即又听她jì xù ，“她王蕴珩不过养尊处优禁闭自由了十八年她又做了什么！”这句话不加停顿，是歇斯底里的。

    “妈！”bsp;mò 已久的少爷万瑾煜终于无法自处，他压着母亲的尾音高声唤住她。在太太噤声的时候，颔首凝目、神色动容，“这么年了，你难道不累么？”他心里明白父亲为什么做出这看似绝情的行为，因为他知道父亲心里对大太太的愧。母亲当年对大太太做了什么，如何陷害大太太、如何害死大太太的女儿、如何从三姨太的身份举入了青阳院有了正室的地位，既然他能知道那玄英院深处暗房囚禁的人是大太太，那么以上这切他也都清楚些。他心觉这本jiù shì 母亲亏欠大太太的，时今父亲叫她与大太太并分权已是情面，便苦心劝阻，“大妈妈也不容易……就让大妈妈管理万府，把这切都还给她吧！”他毕竟不能说的太露骨，希望这样的提点可以使母亲清楚些。

    “还给？”太太正陷在了情绪的囹圄里，她的执念已经太深，听着儿子这话只觉的好笑，“这切是她的么！打理和管顾的人是我，时今她出来了就又成了‘还给’她？”唇畔有如生花，笑意不敛。

    瑾煜是真心替母亲着急，他恨母亲怎么就生了这般凛利的性子？为什么定要争这时之权呢？就非得作弄的父亲不悦、众人不解情理？横竖这万家日后的家主只能是他，便是暂且让让大太太又如何？他jì xù 委婉提点：“妈，您还有我，还有我的……日后儿子会孝敬您，您何必这时定要争尽所有的风头？现今就先让大妈妈……”

    “你给我闭嘴！”太太怒目dǎ duàn ，即而又苦笑，面上yī zhèn 接yī zhèn 的颓然，“这jiù shì 我的好儿子……你的心永远都是与我离间的，时今都这样了，我还指望你以后孝顺我么！”落言锋利。

    瑾煜噤声，后面那席话全部都堵在了喉咙里，实在难以言出来了。

    老爷在这空当里直zhù shì 着大太太，但大太太只是言不发的坐在那里，做尽了端慈周全之态，半点儿fǎn yīng 也无。

    气氛又次沉淀下来，老爷再度瞧向了太太，启口时了几分感念、几分语重心长：“姿娴，我常年奔波在外，你为了zhè gè 家、为了我所做的事情，桩桩件件我都清楚。”缓口气，言语贴己，“我心里是肯定你的，也并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让你大姐跟你起管理咱们家，两个人也能相互分担些……”

    “说这些糊弄人的话做什么，老爷您问问自己的心自己信么！”太太当真是气急了，她极少会dǎ duàn 老爷的话，这万府里也没人敢dǎ duàn 老爷的话。但此刻她突然dǎ duàn 了。她的面庞隐隐颤抖，眼角眉梢的颓然感愈发深重，整个人似乎瞬间就变得憔悴不堪。

    也jiù shì 在这几乎同时，太太突然shēn kè 的意识到，她苦心经营、费力筹谋的切，终抵不过冥冥中的段因果、抵不过世道人心的薄情生寒与造化的翻云覆雨手！只要大太太出来，她就什么都没有了，什么也留不住！

    又或许这切原本jiù shì 场不真切的空幻？

    她突然想起大太太不日前对她说过的话，是啊，只要大太太天不死，她杨姿娴就永远都是个妾……

    个……妾！

    这时，bsp;mò 经久的大太太突然开口，神色未变、声色平稳：“余的人是我。”

    不等这话说完，太太厌恶极了她这惺惺作态，情绪jī dòng ，抬手猛指她：“本来jiù shì 你！”

    老爷已经压抑时，那心底的愠火终于在此刻被太太下激出来：“住口！”猛下拍案。

    周遭骤静。

    太太的态度令老爷生气，在这样的场合当着众人面的连番拂逆又让他颜面难守。就着股火气，他纵着心绪开口，看向太太的眼神冰冷的令人胆怯：“既然你这么不愿与大太太并管理万家，那好。”字句间逼仄的语气呼应着昭著的不祥，言语很慢，之后又隐含薄讪，“从今以后你便不用再管任何事务了。万家后院的管理之权，全部交于大太太！”尾音沉，落的不容置疑。

    瑾煜正吊胆提心着，忽听得这样个裁决，心念急，焦声去唤老爷：“爸！”

    老爷抬手dǎ duàn 他。

    太太头脑嗡，旋即周身开始冰冷，双手呼应着心绪开始yī zhèn 阵的颤抖。她慢慢的勾动唇角冷笑起来，丝毫也不压抑她的情绪：“好，真个是过河拆桥、兔死狗烹。”语气最先不重，低沉的诡异且不祥。旋即猛地挑，对老爷怒目圆瞪，嗓音骤厉、有几分歇斯底里，“万佑烨，既然你这样无情无义，那我祝你好好儿在这世上活着，等着遭天谴遭报应！”她真个是如烈火般决绝，她脾气至便什么都不管不顾，丝毫也不给自己留有余地。甩下这话转身就走，决绝且大胆。那份乖张，令所有人看的膛目结舌、倒噤寒气！

    老爷看着那道行走决绝、渐行渐远的背影，胸膛起伏的难以平息。但他再次纵容了太太的脾气，没有对她加管顾。

    大太太和二太太是贯的冷脸静目、不语不言。

    而四太太趁此契机，忙在面上做了动容的mó yàng ，苦声劝老爷莫要生气把身子气坏。

    瑾煜直看着母亲走远，胸脯亦动、抿唇微微，到底不能言语二。他没有说话的机变，也不知该怎样说话、怎样是好。

    凤凤颔首偷偷的叹了口气。她知道，大太太此刻面上看起来何其淡泊，但其心定煞是解气！

    曾在无意中，凤凤见大太太咬牙切齿的提起，说自己内心深处，对这污了她名声、害死她女儿、使得她身陷囹圄埋葬华年的三姨太恨之入骨……恨不得生生扒了她的皮、吃了她的肉、吸干她的血！

    这是个女人全部的怨与全部的恨，在这样种怨恨情绪的径自包围下，难道大太太的内心和灵魂，便不是扭曲的？

    可话又说回来，历jīng guò 那样弥深的伤害，难道还指望大太太能够放下切、平和处世？她不是佛，不是超脱了六道的神祗天人，她甚至也不是圣人。

    但这切该恨的，难道就只有三太太个么？老爷呢？

    大太太是不忍心的，不忍去恨去怪自己的丈夫……

    免不得弥深痴嗔蹉叹！这是个女人的悲哀。

    凤凤忽然沦陷到种深深的惶恐里，这感觉包裹着她透不过气。她很害怕，怕那不经意间波及而过的宿命。

    那么无力。

    因为，她也是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