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门艳骨 作者:索嘉楠

    这路上不知不觉开始飘起雪花，微微细细的，在天风里张弛轻盈、落地无痕。

    原本该是暖融融的喜庆的新年，但氛围冰冷的似乎要把人冻僵。而这雪花的装点好似连天都跟着心寒。

    太太这么路huí qù ，寒气亲吻着她的发肤，引得她周身打颤。然而她心里那团火却滚烫的厉害，灼烧的她气喘吁吁、心跳湍急。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拖着这副无力的身子回了贤仪堂的。才进了内室，她便顺势退了服侍的人，气的浑身都无力、瘫软在椅子里孑孑的打哆嗦。

    抬眼看着房里的切，她忽然目露惶恐，如惊弓之鸟！

    她怕老爷让她搬出青阳院，怕自己这尊贵的身份再也不能保，怕这本就如水中月镜中花的切流转消逝的愈发迅速，怕……

    就这么几近失心的惶然且无力的独坐，由白昼坐到了天色入暮。夜惶然、不能成眠，便连那恼人的漏声听在太太的耳朵里，都“滴滴答答”的似乎在嘲讽着什么！

    次日晨时露水下来，虽然那场隔日的雪到底没有下起来，可房檐下、院落里还是有处都固结了细微的冰棱。周遭冷冽，气息冰凉的入骨。

    太太很早就起来，那晚上都时醒时睡、噩梦缠连。时今细细想来又只觉的头疼的紧，反不知道自己究竟梦到了什么！

    欢喜都是旁人的欢喜，新年初二，她杨姿娴难以展颜。

    太太慢慢下榻，顾不得取件外衣披在身上，木讷讷的往窗边走过去，魂不守舍的在窗前发呆。

    入目那院落里萧条的切，蓦地，她觉的自己真是悲哀！没有人跟她同心同德，没有人理解她的心情、分担她的心曲……

    不，若是叶棂还在她身边，叶棂是明白她的，是那个唯可以懂得她、理解她的人。

    她突然很想念叶棂。

    但转念起叶棂的背叛，她便愈发恨叶棂恨到了骨子里！

    真个是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便连自己这样倾心相信、几乎毫无秘密的极好极好对待的身边人都要背叛她！这到底是世道的凉薄，还是她杨姿娴自己的无能？

    呵……

    无论怎么样，都是件深可悲哀的事情吧！

    这时听得足步微微，有下人突然隔着帘子唤道：“太太！”

    突然的声色在这万籁俱寂的冬日清晨，显得那样大刺刺的带几分狰狞。

    太太蓦惊恐！快步走过去，把掀起帘子焦急的问那下人：“是不是老爷要我搬出青阳院？是不是？”她积蓄晚的心事在这不经意间显露出来，这时太太才看清楚，眼前的下人正是那个和叶棂交好的婆子。

    婆子没明白太太的话，但她此刻委实没心情去明白这些有的没的。她连连摇头，似乎连礼仪连时宜都忘记，焦着声色急急道：“叶棂，叶棂姑娘似乎要小产，情况很不好！求太太做主叫大夫去看看，救她救吧！”她虽然着急，但这等事情还是注意克制着没敢高声。

    太太方才正想着叶棂，此刻便蓦地听到了zhè gè 消息。她心中“咯噔”，但整个人煞是镇定。她赌着口气，转过身子不语。

    婆子见状，知道太太心里还是难消对叶棂的气，顾不得许，忙又迎上去，在太太面前下子跪下。

    可是，任婆子苦苦哀求，太太都无动于衷。会子后她忍受不住脉煎熬，便眼不见为净，叫人把婆子撵出去。

    虽然她的态度如此决绝，似乎要与叶棂断绝了所有的主仆旧情。但太太终于是不忍心的。

    这婆子才被赶出去，太太转脸便叫人请了大夫、秘密去瞧叶棂。

    但是造化与因果终究难逃脱，冥冥中切皆有前缘的定数。叶棂的孩子还是没有保住，流出个已成形的男胎，甚是可惜！

    消息传来的时候，太太并没有料想中的那股快.慰。相反，她突然肝肠寸断，这内心的疼痛似乎毫无道理、又似乎有着千头万绪的关联。

    她恍了下神，颓颓的跌落在椅子上。

    她告诉自己，这双手在冥冥中有沾染了道鲜血。她告诉自己不要再造孽了，就不要了吧！

    可是，那往昔的孽业当真可以就此疏远、就此再也没了牵绊和困扰么？呵……

    自嘲与恍惚、并着纠葛与疼痛等许莫名的情绪作弄中，太太去看了叶棂。

    叶棂虚脱的躺在那堆被褥里，比往昔清瘦了许，似乎就剩下把骨头架子。整个人那样安静的躺着，似乎要被帘幕、锦被埋葬。想来她这阵子过的并不好，也是，怎么能够好？

    到底是跟在自己身边经年的人，人都是感情动物，无论有怎样的恨与难平，这刻太太还是心疼了。但她落座在塌沿、靠近叶棂的地方，还是口不对心的忽然笑道：“报应，这是你背叛我勾引老爷的报应！”声音是沙哑的，俅劲里透着脉发狠的悲凉。

    方才太太进来的时候叶棂就知道了，但她无力去管顾，似乎她的世界已经摇摇欲坠，似乎这世上的切都与她没了什么关联。

    可就在这刻，闻言入耳，叶棂忽然转过面孔对着太太无力的笑起来。她的气息很微弱，声音也极沙哑，带着赌咒般的，突然字句低低仄仄的告诉太太：“这是大少爷的儿子……”极认真，极残酷，极镇定，极快慰！

    太太惊！

    叶棂的话绵绵缭绕好似魔咒。她没有停息，jì xù 把这残忍的字句下下的砸向太太：“我只跟过少爷个人，之后我是动过以身子引诱老爷的心思，但那是因我不忍太太夜夜垂泪，想以这等下三流的手段勾引着老爷常来太太这里……但我还是压住了这念头，jiù shì 因我跟了少爷，我不能背叛少爷啊……”

    那婆子已经行至了门边，不知什么时候步步的走进来。此刻在太太面前跪下，借着机会向太太说出她曾帮着少爷、给叶棂姑娘带话幽会的事情。少爷与叶棂之间的段幽秘公案，她是人证，是真实的！

    太太心里的防线在点点的摧毁，不觉间双手抱头，指甲陷进了两边太阳穴的皮肉里。她连连摇首，半是不敢承认、半是尚存怀疑的绵绵呓语：“我不信，不相信……你是骗我的，你们都是骗我的！”撕裂般的嗓音落下来，怒目指叶棂、又指那摇头不止连连叹气的婆子。

    面对太太的颓然，叶棂步步相逼。她发下重誓：“如果是我胡说混说了半个字，那我登时天打雷劈、永生永世永堕地狱不得超生！”她情绪被逼在那里，顾不得了所谓矜持，就口含泪扬声又道，“太太大可去问老爷有没有睡过奴才！”

    太太内心的最后根防线也在这弹指间瓦解，她腾然起身，抬步便想逃离。

    身后叶棂爆发出阵阵笑声，她的声音如诅咒、如梦魇，说的愈急，并未消停：“若不是太太这阵子将我关着，使我惊恐、使我身心受损，我又岂能小产？岂能使少爷失去了自己的儿子？方才太太说起报应，呵，这委实是报应，是我和太太共同的报应！”

    报应！

    太太顿又停住……

    恍惚中很神奇的，她的眼前浮现起自打自己跟了老爷、进了万府之后那幕幕浮生景象。念起自己当年嫁祸大太太不贞、害死了大太太的女儿、害的大太太被囚禁这么年的事情。念起许心机筹谋、因果轮换。

    当善念动，纵然未行未做，已然福报加身。当恶念动，纵然未行未做，已然恶障附体，何况是行了做了？太上感应委实不假，因果不虚，可世人尽皆迷惑不屑，只有等到事到临头才幡然明白，但这醒悟的同时往往也已经穷途末路、再难回转！

    叶棂说的没错，报应，当真是报应呐！

    时今这些报应股脑的袭来身心，血肉之躯的凡人在巨大的因果与天道铺陈之下显得那样渺小，甚至再也无法正视这悲凉的切，只剩下身心俱焚、防守塌陷！

    太太已经疯狂，她在渐渐的、彻底的崩溃了……。

    婆子打开了房门，掀起帘子进了内里时，阳光夹着冬的冷然便起渗透进来。

    她来看叶棂，并告诉叶棂个极其震撼的消息：“太太上吊自尽了！”

    叶棂彻底懵住！

    良久良久，她才木钝钝的惊问详细缘由。

    这婆子叹息声，徐徐道起：“当日新年，老爷本是提出要太太和大太太并打理万府的。太太不肯。老爷怒之下就撤了太太的管家之权。后来又出了姑娘的事情，太太昨晚突然就……唉！”颔首又叹，“谁也不知道她会这样，先前毫无半点儿的征兆啊！”语气是惊疑的。

    但叶棂这么听着，却没有出乎心中的意料。她无力苦笑：“是了。这么年了，太太全部的心血都在这万家。要了她的管家之权，等于要了她的命，莫不如直接刀杀了她干净！”尾音落，呼应着弥深的叹息，“况且，她那唯的儿子也屡次与她离心离德……”话音忽黯，终于说不下去。

    她果然是了解太太的，这样的了解甚至胜过了老爷、也胜过了大少爷。

    似乎镇日以来的情绪已经都耗了尽，此刻叶棂已经无力再悲恸感伤。只剩下脉沉淀，脉头脑放空、无了喜悲情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