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传 作者:肉书屋
婆的织花?是徐大娘的金丝挽结?”
我一连问了三句,云逸扬的头也象拨浪鼓样摇了三次,得意笑道:“哈哈,闻名南北十二州的白衣卿相,如此聪明的白姐姐也有猜不出的时候,这就是白姐姐说过曾在唐朝只有一等一的昭阳舞姬才能穿的缭绫!公孙伯伯和徐大娘,寻经引典、殚精竭虑才把在唐朝天宝年间失传的缭绫织艺重新研出,真象白姐姐说的一样,真的有缭绫这样出奇精美的丝织!白姐姐你看――”云逸扬手一抖,包袱打开,一带白练从他手中飞出,徐徐随风落到我面前。
这就是只有诗词中才能看到的缭绫么?
面前的白绫白烟簇雪,不似云锦,也与白绢迥异,在阳光下映出闪闪寒光,在桌上展开却又轻绵冰手,如云似雾。我的手轻轻拂过缭绫精美细致的纹路,不由竟看得痴了,启齿缓缓吟出白居易的《缭绫》诗:“缭绫缭绫何所似,不似罗绡与纨绮……”
云逸扬接着朗声道:“应似天台上下明月前,四十五尺瀑布泉!”
中有文章又奇绝,地铺白烟花簇雪。
织着何人衣者谁,越溪寒女汉宫姬。
去年中使宣口敕,天上取样人间织。
织为云外秋雁行,染作江南春水色。
广裁衫袖长制裙,金斗熨波刀剪纹……
“天上取样人间织……好个天上取样人间织!”我突地一拍手,开心笑道:“好个白香山的《缭绫》!逸扬,你去请我们归云庄染坊的元无色,让他为缭绫染色,再请苏三手为我们在缭绫上织绣!”
“这缭绫上要染绣出什么花样呢?”云逸扬好奇问道。这缭绫已是人间所无,要什么样的染绣,才能配上天上取样的极品。
我看着精美地不似人间织物的缭绫,心中已有了主意,轻轻道:
“织为云外秋雁行……染作江南春水色……”
一叶落知天下秋,
叶知秋。
这个风雅清逸的名字,却在南北织坊中如雷贯耳。
无人不知江南杭州秋叶阁主人:叶知秋。
杭州丝绸,名冠天下,秋叶阁的青丝雪绸却名冠苏杭。豪门大户,无不以能穿上秋叶阁缝出的衣裳为荣,凭此夸豪斗富。最好的青丝雪绸,每年秋叶阁总是进贡给皇家,但即使是秋叶阁剩下的边角余绸,缝制出来,往往价逾百两纹银。
秋叶阁的丝物成为皇家供奉,倍受尊荣,秋叶阁也在短短几年名动天下,不但是每年出产的上好丝物,更是因为当今的秋叶阁阁主:叶知秋。
一叶落知天下秋。
有人说:叶知秋若说:今天是秋天了,那么到了第二天,天下人都要披上秋衣。
只因为他是叶知秋。
但这个意气纷发、才高孤绝的商人,却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实相貌,一个人也没有。
他的人与他的名同样神秘清冷。
我皱眉翻着手中的几张纸,抬眼问站在我身边的云逸扬:
“叶知秋的资料只有这些么……他从何而来?如何起家?喜好是什么?多大年纪?即使这些没有,也应该查查他平时看好哪些生意?与那些人交往甚密?背后有没有皇族支持?知已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这些资料若要描述一个人,可是太少了。”
云逸扬回道:“叶知秋这个人神秘异常,崛起于江南也只不过是近三两年时间,但平时生意往来、抛头落面都是手下人在做,他从来不在人前落面,时或必要,也是在隔起重重帏帐,称自己身有痼疾,不便出面。所以现在凡大户商贾,都和叶知秋打过交道,可从没有一个人知道叶知秋是老是少,是男是女。”
“身有痼疾?”我不由掩口轻笑:“这个理由有够烂的,我白衣第一个不信。”
云逸扬大笑道:“是啊是啊,这个叶知秋肯定没有白姐姐聪明,把自己弄得足可以把人吓昏过去,就没有人怀疑姐姐是女的了!”
我一怔,看着云逸扬一脸促狭的表情,不由哈哈大笑!他说的是宁王召我之事,宁王赵晟封地山西,三十余岁年纪,长相儒雅,谈吐不俗,虽是亲王贵胄,却爱和文人雅士、三教九流交相往来。不知这位风流王爷在哪里听到我的大名,非要邀我和云逸扬上府一聚,在席上你斟我酌,一对一出,倒也非常起兴,但眼花耳热后,宁王偏要我摘下斗笠,看看我的真容:“素闻白衣辅佐归云庄少主,使归云庄如龙在天,被南北十二州称为鼎鼎大名的白衣卿相,必定也是个精明风流的人物,不知可否为本王摘下黑帏,让本王一观?”
我起身一揖,缓缓道:“王爷有令,白衣敢不从命?只是白衣从小家遭大火,虽贱命保全,但容貌已毁,实是怕吓着别人,才用黑纱罩起,草民不敢违王爷之意,只是怕吓坏了王爷贵体,白衣才是百死难逃其咎。”我洋洋洒洒说了一通,使劲忍住才不让自己笑出声来,现在我才发现自己又多了一样本事:拍马屁。
宁王一拈胡须,朗声笑道:“本王什么没见过,大丈夫顶天立地,样貌只不过皮相而已,白衣拿下黑帏就是。”我也不多言,伸手将斗笠黑纱掀起――
只听得宴席上突然响起七八声女眷的尖叫!接着是“劈哩叭啦――”杯盘的碎裂声,酒壶击破声,有人急速抽气声……一时间宁王府热闹非常。
看着场面顿时乱作一团,宁王一边回身安慰他的爱妾,一边忙冲我喊道:“还不戴上斗笠--”我唇边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慢慢将黑纱斗笠戴回头上。
想到这里,我不禁和云逸扬相视大笑!戴斗笠遮面也是迫不得已为之,我的面貌威严不足,清秀有余,若扮男人可真是不象,没法子才用黑纱遮住面孔,便能以男人身份出入榷市。但人总是喜欢怀疑,未免有象宁王这样的好奇者想一窥庐山真面目,于是在去宁王府之前,我便自己用牛油水粉在脸上涂来涂去,将一双大眼弄斜,又画了几道疤痕,丑得真是不想让人再看第二眼。结果这计好得不能再好,经此一事,各家商贾都知白衣人虽潇洒,但实在是个不能再丑的丑八怪。
我得意地一笑,对云逸扬说:“怎么样小鬼头,还是你白姐姐厉害!这个叶知秋如果有我这么两下字,扮一个别人害怕的丑八怪,他也不会那样气闷!”
云逸扬没有答话,他突然定定地看着我,慢慢道:“白姐姐便真的是丑八怪,在我心中也是最美的女人!”这几句话他一字字说出来,语气竟异常坚定。
我心中一动,口中仍笑道:“这回叶知秋请山西五大织坊到他的别院一聚,归云庄更要好好准备才是,毕竟他掌握了江南最好的织染技术。归云庄能与这样的商人相往,也是我们之幸。若不抓紧这个机会和叶知秋的秋叶阁合作,又待何时?”
云逸扬笑道:“有白姐姐在,归云庄的云锦彩缎,织绣挑丝才能如此快速重起于山西,若再过两年,纵是秋叶阁恐怕也得让归云庄三分!我这就去准备。”转身朝织纺走了。
我目光看着云逸扬渐渐远去的背影,眼中的笑容慢慢冷却。
刚才他看我的眼神不是看姐姐的眼神,是看女人的眼神。
柳丝和露轻梳月,杨叶带霜漫扫亭。
云逸扬与我在仆人带引下,昂然迈进江南叶知秋在山西绛州的别业――和月山庄。
我走在云逸扬的身后,如一个淡淡的影子。
周围的赞叹声、高呼声、惊讶声,窃语声,都与我无关,我的眼前和周围,都是如夜的黑暗。
但在黑暗中,我透过蒙蒙的黑纱,看见了号称“一叶落知天下秋”的叶知秋!
他斜倚在一张木榻上,微微抬手,悠然道:“叶某此次来绛州,多蒙各位兄台错爱,今天叶某就为东道,略表寸心,还望各位多多包涵。”声音低沉柔婉,听起来也不如何苍老,但语调断断续续有气无力,好似多说一句就多浪费一分力气。
周围的员外商人竞相拱手,七嘴八言道:“不敢不敢,叶兄何出此言!”“叶兄能请我等,自是我们大伙儿的福气。”“叶兄光临绛州,是我等之幸……”一时谀词如涌,场面纷乱……我静静站在一旁,众人之言好似轻风过耳,我睁大眼睛,想尽力看清楚这个传奇的叶知秋。
可是我看不清。
两幅上好的白丝帏幔遮在叶知秋与众人之间,他修长的身影隐隐在一片白雾中。
叶知秋向来神秘,这次更不例外。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和月山庄的花厅内你来我往甚是热闹。叶知秋却仍在白帏内,从帏外隐隐看去,好似在自斟自酌。
我揉揉发痛的额头,敬来的酒大部分被云逸扬替我挡了过去,这小子,也亏我没白疼他。我放下酒杯,悄悄在黑纱后环顾四周。
不知道叶知秋是不是也在白帏后,悄悄看着帏外的人呢?
我正在心中暗咐,耳边突然响起一个粗豪的声音:“听说叶公子这次请来了江南碧云楼的当红花娘,为我们此次酒席助兴!快让优华这小娘出来让我们瞅上一瞅,现在还不出来,敢情叶公子是金屋藏娇吗?”正是山西有名的蚕商钱大宽,生就一副响当当的破锣嗓子,这几句话大喊出来,更是掷地有声。
叶知秋也不答话,只在帘内轻轻拍手。
声音刚落,只听得花厅外一阵环佩叮咚,由远渐近。右边竹帘慢慢伸出一只纤白细嫩,指甲上染满凤仙花汁的手。
单凭这只手,便已称得上是绝色!
喧哗的人声一下子停了下来,静得连针掉在地上都听得到,在场老少男女都屏住呼吸,就等着江南大小三十六花坊的头牌,碧云楼当红歌妓――优华现身。
这只手掀起竹帘,娉娉出现一个抱琴的女子身影,广袖高髻,白衣胜雪。乌黑的头发涂满上品兰膏,如瀑布般直垂至腰,只斜斜插了一支晶莹通透的碧玉簪。白色舞裙轻曳长幅,如白云流过地面。那纤长细白的手上,抱着一具古色古香的瑶琴。这有名的江南歌妓一现花厅,刹时满室都弥漫着一股不知名的淡淡花香。
她的面容竟也用一幅白纱遮住。
有识货的人当场叫道:“青丝雪绸!她穿的是秋叶阁的青丝雪绸!”
青丝雪绸是秋叶阁名扬天下的织品,便王孙公子,亲王贵胄想得一匹裁为衣裳都难以得到,这个碧云楼的歌妓居然将其裁为舞裙,自是大大出乎众人意料。有人喊到:“叶公子豪奢无比,连这等上品都不吝送人,真是……”真是什么,却也说不出来。
我在肚里帮他补上一句:真是败家子。
蒙纱女子微微欠身,柔声道:“江南女子优华,有幸拜见各位老爷公子。”声音轻柔婉丽,听到耳中受用无比。
钱大宽不禁色心大动,用他的破锣嗓子喊道:“喂!小娘儿,快把面纱掀了让咱爷们看看,又不是什么良家女子,用得着这样偷偷摸摸见不得人吗?”优华身形微微一颤,似是从未听过如何粗鄙的言语,微微低头道:“是,优华从命。”伸出纤纤玉手,慢慢揭下面纱――
场内突然传来一阵抽气的声音,喝酒的人放下酒杯,说话的人停下说话,一个个瞠目结舌,只因为,在揭下面纱的一刹那,他们看到了江南第一歌妓的绝世风华。
我也微微抬头,向场中看去――
这一看之下,我不禁也呆在当场,口唇不住翕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眼前的人儿冰肌雪肤,眉目如画,口若含朱,眼波一轮,真有说不出的风流美丽,但只凭这些,即便优华再美貌十倍,也不足以让我目瞪口呆!
优华的眉目形容,简直太象我的一个曾经熟得不能再熟的人,我在现代的死党兼室觸岤d―肖真真。
看到美丽的优华,柔媚的优华,我差点喊出肖真真的名字。我经由一场大变来到古代,几乎认为是永远也见不到肖真真的,可谁想在这个场合,这个地方,我竟见到了如此熟悉的人影。
但我再看了一眼,便不禁轻叹:眼前的这个女子,虽然容颜艳丽无俦,但却不是肖真真
――她的年纪比肖真真小,但眉稍眼角所带的风流柔媚之气,天真可爱的肖真真和她一比,才真的象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茶商顾之问是个落第秀才,说话带着三分文气,向我拱手笑道:“素闻白公子阅人无数却不好女色,没想到见到江南第一歌妓,竟也如此魂不守舍?”
我回揖笑道:“顾掌柜那里说来,优华姑娘如此人才又琴艺高绝,任是瞎子,也是一定要多看几眼的。”顾之问也不待我说完,一双眼睛早已飞到了优华身上。在场的商贾十有八九,都将眼睛在优华身上转来转去,希望这个绝世美人能多看自己一眼,多和自己说句话,便是最大的收获。
我望着优华年纪也只不过二十有余,却在在场的大商贾中长袖飘飘,圆转如意,时而巧笑倩兮,时而颦眉轻叹,时而喜笑颜开,弄得众人有一多半注意力都到了她的身上,飘飘然云里雾里,浑不知身在何地。我心中轻咐,这个优华能如此精明伶俐,至少在风尘中已打滚过数年。再回头看看身边的云逸扬,他却连头也不抬,一边喝酒,一边大口夹菜,优华的美丑好似根本不如这眼前菜重要。我眼中不禁落出赞许的笑意:
这才是我将要辅佐的人!仅二十岁就能美色当前而面不改色,浑若无视,这个云逸扬日后定非池中物!
耳畔又听得优华柔媚清甜的声音响起:“若各位不嫌小女子嗓音粗鄙,就为各位老爷公子弹唱一曲,为酒席助兴。”话音一落,顿时席上愈加喧哗。
优华好似已经看惯了这种场面,只轻轻一笑,将怀中瑶琴放在案几上,素手一挥,刹时曲音切切,如春风拂面,此时已是重阳将至,深秋时节,花厅内却是旖旎风光,满室尽是春意。优华启朱唇,张皓齿,嗓音如迸珠玉,唱的却是白居易的一首《长相思》:
“九月西风兴,月冷霜华凝。
思君秋夜长,一夜魂九升。
二月东风来,草坼花心开。
思君春日迟,一日肠九回。……”
白居易的这首诗本就是仿古乐府题作,写男女离别相思之情浅白深挚,情意并重,以女子口吻寓相思之苦,缠绵悱恻,为后人所传为佳品。今再以优华口中以女子声音唱来,更是一番风味。唱过半阙,白丝帏后不知何时传出一缕笛声,与优华所弹之琴声相和,好似离人互诉别情,极尽幽怨。优华之音也愈加婉转:
“………
十五即相识,今年二十三。
有如女萝草,生在松之侧。
蔓短枝苦高,萦回上不得。
人言人覺福钢撂毂爻伞?
愿作远方兽,步步比肩行。
愿作深山木,枝枝连理生。”
唱至“生”字,优华声音倏地一转,变得低沉婉约,慢慢低下,听得瑶琴“叮”地一响,一曲终了,场内欢声雷动,顾之问摸着胡子,摇头晃脑道:“今天晚生不但能听到优华姑娘的曲子,更能听得叶公子玉笛吹奏,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云逸扬轻轻推推我,俯在我耳边说:“白姐……白衣,你觉得她唱得怎么样,好不好?”我沉思半响,也轻声道:“我不懂音律,但从诗意看来,诗中所言是在九月深秋,但琴中所弹曲风似在三月初春,唱得太过缠绵,诗中女子一种坚贞之意反而没有唱出,这样似为不妥……”我正与云逸扬耳语间,一个清柔如莺语的声音在我身边响起:“小女子才艺不佳,想向归云庄云少主、白衣卿相请一缠头。”说罢手捧一放满了金银珠玉的红漆木盘,盈盈拜倒,正是优华。
旁边钱大宽咧嘴大笑道:“没想到你这个江南娘儿,也知道绛州白衣卿相的大名?”
优华掩口轻笑道:“白衣卿相只在半年时间,便使归云庄跻身山西织坊大户,江南也早传出,宁抛千金珠玉,只要得白衣卿相一人,小女子也对白衣卿相之名素有耳闻,今日能得一见,真是优华的福气……”优华一面笑语晏晏,一只手却悄悄向我的面纱里探来――
我五指扣住这只想一窥秘密的素手,笑道:“抱歉,我的面纱从来是不揭的。”
优华却浑不在意,忽作惊讶道:“唉呀,白公子的手怎么比小女子的手还要白嫩纤细。真是让小女子好生羡慕!”
我微微一笑,松开扣住优华的手,心中却暗暗一惊,这女子真是心细如发,我在绛州已有半年有余,从未有人注意过我的双手是黑是白,是大是小,却被这个风尘女子一眼看了出来。云逸扬此时笑道:“优华姑娘色艺双绝,我归云庄只是织坊小户,怎能和诸位前辈比肩,何况姑娘一曲清歌可值万金,我归云庄只得以此些须,望姑娘不成敬意。”说罢,拿出一个小小包袱,放在木盘之上。
钱大宽笑道:“云少主太也小气,近年来归云庄生意渐旺,日进斗金,仅云锦彩缎生意已占了北五州的六成,这小包袱还能是什么宝物不成?”这时,优华已打开了包袱,看到包袱里的物事,不仅“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这包袱里如烟簇雪,不似罗绡,不似纨绮,织就云外秋雁,染得江南春水,正是我与云逸扬带得一众人费尽心力才织得的绝顶织品――缭绫!
云逸扬指着缭绫笑道:“这是盛唐时宫中最得宠的昭阳舞人才可穿得的缭绫,织艺自唐末早已失传,归云庄有幸得其法而织就,并将此制成舞衣,也只有如优华姑娘这样的绝色,才能穿得这样的舞衣。!”
旁有一人尖嘴猴腮,形容猥亵,也是一个绸缎商人,道:“这样的一件舞衣,怕不值百两银子?”我冷冷一笑,道:“百两银子?此缭绫且不说精选上好蚕丝织就,上面文章花色,尤为一绝,且有苏三手亲手绣上的云外秋雁,元无色的晕染春水,杨婆婆的织花,这些加在一起,再有精工剪裁,才得一件舞衣,你倒是算算,一共值得几何?”场内一时无语,此时帏内慢慢传出叶知秋的声音:“百两……”他又咳了几声,缓缓道:“百两黄金。”
我微微一笑,对优华道:“优华姑娘,这等缠头可够了么?”优华容色变得雪白,低声道:“这,这……”深吸了几口气,勉强笑道:“小女子何德何能,能受这么贵重的礼物……”我慢慢摇头,道:“你能接受这舞衣,叶公子能开出百两黄金,这就是归云庄最大的收获!”优华点点头,脸上已恢复了柔媚的笑容,惊慌之色一扫而去,笑道:“最后么,就是叶公子的缠头了。”她巧笑晏晏,莲步轻移,竟向叶知秋的白丝帏走去。走到近前,伸手去掀那精美的白丝帏帐――
第五章 退避三舍
一把刀如闪电斜飞出来,架在优华美丽光滑的脖颈上。
这把刀握在一名普普通通、正在为众人斟酒的仆役手上,刀长一尺三寸,光亮胜雪,在场竟无一人发现他是怎样从酒席前一下子便到了优华身边,更无一人发现他的刀从哪里抽出,怎样架到了优华的脖颈上。这一下变起促生!喧哗热闹的酒席顿时悄无声息,每个人的脸孔都变得雪白――
优华纤细的手停在半空,她精心扑上胭脂的脸颊已苍白如死人的颜色。刚才她的手还没有触到帏帐,这把刀便闪着炫目又可怕的光飞到她眼前!
“咳、咳!”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打破了这死般的沉寂,但在众人耳里听来,几乎比狮子怒吼更威严可怕!叶知秋轻声道:“优华,难得你是碧云楼有名的歌妓,竟连我的规矩也不懂么?”
这把刀的力道一紧,一丝鲜血顺着优华雪白的脖颈流了下来,鲜红的血、雪白的肌肤――形成一种奇特的、诡异的美丽。优华身形一软,已跪坐在地上,方才一刻前谈笑风生的柔媚神态早已荡然无存,不住流下的眼泪鼻涕与鲜血混在一起。在场众商贾看在眼里,却无人敢去制止。
“我朝刑统明令:凡人杀伤官妓者,刺配二千里。叶阁主精明至斯,断至不会和一官妓一般见识,白衣还请叶阁主高抬贵手!”我从席上缓缓站起,走到白丝帏前深深一揖。
我本来不想插手此事,但优华太象肖真真了!我无法忍受肖真真脖子上横着一把利刀,满是恐惧地倒在我面前,更主要的是,优华只有二十余岁,没有人有权随便决定人的生死,便是叶知秋也不能!
“好!好个白衣卿相!”叶知秋轻轻拍手,又好似说给我听一般,轻声道:“我就知道,定当是你出面……”他一声轻笑,道:“没想到……名闻天下的白衣卿相会为一个歌妓求情,看来传闻白衣卿相不近女色,此言为虚啊。”
我也轻轻一笑,道:“古人云食、色性也,圣人且如此,何况我白衣一介凡人,叶阁主定不会为杀区区一名歌妓而自惹烦恼,又何妨轻轻放手,饶她一次也就是了。”
叶知秋一字一句道:“没想到白衣卿相对刑名也有专精,佩服佩服……不过……”他清清嗓子,淡淡道:“不过优华已被叶某买为奴婢,削了乐籍,已非官身,我朝刑统明令:若奴婢有罪,其主可自用家法杖杀而后上呈有司,其主脱罪。不知白公子对此条有无心得?”
闻得此言,我在黑纱内的脸色不禁一变!
我在现代虽然年纪不大,但也算接过大大小小几十余案子,律条熟悉自然不在话下,每次当庭辩论虽不尽是胜券在握,但也算是成竹在胸,可是这次,无疑在占得先机上,却败给了一个古人!
好个一叶落知天下秋!
我声音未变,道:“没想到叶阁主已买下优华,是在下唐突了,不知叶阁主可否刀下留人,归云庄愿买下优华一命。”
“买下优华?”叶知秋的话语里隐隐一丝讥讽,“叶某从江南碧云楼买走这位当红歌妓,又赠她和田玉簪、雪绸舞衣,这些一共……一万三千五百八十七两白银,敢问白公子可能为归云庄做下这个主?”
我尚未答话,身后响起一个清亮爽朗的声音,“白衣卿相所言,便是归云庄之意!”正是归云庄少主云逸扬。
我回身望去,见云逸扬神色平静,对我落出一丝微笑,心中不由一阵温暖,朗声道:“归云庄就以一匹四十二尺长的缭绫,换优华一人。”此言一出,我自有主张,叶知秋已断言一件舞衣可值百金,宋时金价极贵,一两足金价最高时可换得八十两纹银,一匹缭绫可做得四件舞衣,以此算来,至少值得一万余两银子。
我言一落,叶知秋突然哈哈大笑:
“好个精明的白衣卿相,竟也糊涂至此!你可曾见过那个商人以高价买进,又以原价卖出的么?一匹缭绫……如果我要两匹,又待如何?”
我颔首:“可以。”
叶知秋道:“如果我要三匹呢?”
我并不迟疑,应道:“可以!”场内已发出一片讶声,三匹缭绫,已价逾四万两白银,几乎可买下一个碧云楼,现在却用来换一个歌妓一命,未免太过匪夷所思。优华人在地上本已心神恍惚,见我已同意出三匹缭绫,突然哭叫道:“白公子,小女子贱命不值得――”
叶知秋的声音又淡淡传来:“如果我要织缭绫的技艺呢?”
“啊――”在场众人无不动容,秋叶阁青丝雪绸已是极品,若叶知秋知道织缭绫之法,秋叶阁所得何止四万两白银!自此江南江北,秋叶阁更是如虎添翼,还有谁可与之比肩!
“哈哈哈――”我朗声长笑, “叶阁主,在下已,退避三舍――” 话音一落,我寒冷的眼神直透出蒙面黑纱,向帏帐内的叶知秋射去!
“退避三舍,退避三舍……”叶知秋轻道:“退无可退,必有迎击之威,这是晋文公故事呵……”帏中人沉思半响,缓缓道:“阿福,放下刀。”
这一下形势立转,连我也不禁讶然。叶知秋此言一出,被称作阿福的仆役脸上仍是一副老老实实的表情,手腕一晃,架在优华脖颈上的刀却已不见踪影。叶知秋的声音传来:
“叶某只想以优华的身价,换得请白衣卿相为我做一件事。”叶知秋道:“做得这件事后,优华就是你的人了。”
我沉吟半响,道:“好!”
叶知秋轻笑道:“好!爽快,放心,叶某定当不会让你去做杀人放火之事。”一道修长的身影在白帏内慢慢传过身去,悠然道:“今天各位未能尽兴,是叶某的不是,改日定选良辰再开盛宴,阿福,送客!”
那个阿福慢慢走出,脸上面无表情,道:“各位好走。”众商贾早就被这阵仗吓得面无人色,虽酒菜味美,自己小命更美,一个个鱼贯而出,连告辞的话也没说出,一时间,走得干干净净。
阿福身形一闪,突然出现在我身边,手中却没有刀子,伸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我家公子有请。”
我站在另一间花厅中,叶知秋在我的对面。
我们中间仍是二幅白丝帏。
叶知秋没有说话,丝帏内传出清越的笛声,一片白雾朦胧中,可看见他唇边一支玉笛,笛音清亮悠远,一改在酒席上的温柔缠绵,入耳不由心神一静,洗尽尘俗,曲调如松涛阵阵,万壑风生。渐渐笛声渐沉,遂入无声。叶知秋缓缓张口说话:“这支曲子比起在酒席上所奏如何,还请白公子品评。”
我微微一揖,道:“在下不懂音律,只觉笛声一片志向高远,清越超然,非凡人俗士可比。与酒席所奏应景之作,自不可相提并论。”
丝帏中,叶知秋颔首道:“听得白公子之论,已得曲意三味,叶某请白公子到此,只是想白公子为叶某做一件事――”
他一字一句,沉声道:“叶某想让白公子为叶某摘下黑纱斗笠。”
我轻轻一笑,回道:“叶阁主也不以真实面目示人,却为何偏偏要我摘下斗笠?”
叶知秋在帘中慢慢踱步,缓缓道:“难道白公子觉得这个要求,还不值一万余两银子么?”
我一怔,随即朗声笑道:“我以前可不知道,自己的脸居然值这么多银两。” 随手伸上斗笠,一翻,已将斗笠摘下,一张精心“修饰”的脸已露在光天化日下。
出乎意料的,帘中人却未发出尖叫,只轻“噫”一声,沉寂半响后,叶知秋缓缓道:“叶某有一朋友,精擅岐黄之术,不知白公子可愿我这朋友一施妙手,……虽不能全愈,但还可以恢复容貌大半。”
我手一翻,熟练地将斗笠戴好,悠然道:“容貌只为皮相而已,且不劳叶阁主费心了。”
叶知秋闻得此言居然一笑:“人说白衣卿相风流潇洒,果是如此……”忽话音一转,道:“我欲以十万银请白衣卿相到秋叶阁落脚,不知可否?”
“十万银?”我不禁大笑:“十万银足够让叶阁主控制整个江南织业,又何必来买我一小小书生。”
“江南织业可得,而白衣不可得,你真不愿随叶某去秋叶阁么?”叶知秋的声音淡淡传来,仿若随意而语,“可是,在下却真的不想让你走,想让你……永远留在和月山庄……”
这句话叶知秋说来轻柔婉转,好似满蕴情谊,我听入耳中却如一盆冰水从头到脚直淋下来,四肢百骸无一不冒出冷气!――
“没想到叶阁主对在下如此抬爱,白衣真是却之不恭。”我声音居然未抖,笑道:“和月山庄如此美景,能留在这里必可大饱眼福,只不过……”叶知秋接道:“不过什么。”
我话中笑意愈盛,慢慢道:“我家少主正在庄外等在下,若半个时辰后我不出去,他就要去宁王那里,恐怕……为了在下一介草民,竟让宁王久等,怕也不妥吧?”
叶知秋在帘内似乎怔了半响,方一字一句道:“叶某倒忘了归云庄与宁王府素来交好……是叶某的不是了,天色已晚,叶某不敢再留白公子。”沉声道:“阿福,送客!”
我尽力步履沉稳地走出和月山庄,见云逸扬果然在山庄外不远等我,心中一松,脚下居然一软――
云逸扬飞奔过来,连忙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急道:“白姐姐,你没事吧?”
我轻轻摆手,轻声道:“不要多言,扶我回归云庄就好了。”手伸进衣裳内袋,摸出一丸柏子养心丸服下,方才吐出胸中一口气。这才发现后背一凉――身后衣裳居然被冷汗浸透!
叶知秋所说“不想让我走”,是真的不想让我走,“永远留在和月山庄”也是真的想让我留在和月山庄。
死人当然不会走,也当然会永远留下来。
叶知秋手下一个普普通通的仆役,就有如此出刀的手底功夫,若是真要下手,便是一百个白衣,也要“永远”留在和月山庄。
我仰望天空,一只落群的孤雁正尽力飞向高空。我的手不觉按住心脏的部位,这半个时辰与叶知秋的交锋,我竟觉得从未有过的漫长难熬。二十余年的岁月里,我第一次遇到这样一个高深莫测的对手。
好个一叶落知天下秋!
我坐在自己的小屋里,闭目养神。耳边突然传来云逸扬的声音,从屋外直喊过来:
“白姐姐,那个碧云楼的歌妓来了,说你是她的主人,请你收留下她呢。”
我稍稍抬眼,见云逸扬已跑进我的屋子,一双眼睛满是犹豫和询问的神色,便笑道:“是优华么,让她进来好了。”
“可是你……你的脸……”云逸扬指着我的脸,却没说下去,我微微一怔,手轻轻拂上脸颊,刹时已明其意,悠然笑道:“满脸的牛油水粉当然要洗下去啦,要不会伤皮肤的,没关系,你让优华进来好了,我自有主张。”
不多时,云逸扬已带着优华走进小院,这个美丽柔媚的歌妓此时却换下价值连城的舞衣与首饰,只是一件青布衣裳,头发用一根普通的银簪别住,低着头不言不语,与在和月山庄风流妩媚、长袖善舞的气度判若两人,直待走近,方低低一拜,细声道:“婢子优华,拜见公子。”
我摇摇头,上前拉起优华,柔声笑道:“在酒席上你不是想看看我的模样么,现在怎么低着头不抬起来。”
果不其然,优华慢慢抬首,便发出了一声足以震下屋瓦的尖叫,我都想不到这样一个娇声娇气的小姑娘,会发出如此大的叫声:
“你……你是女的!!”
第六章 春梦了无痕
山花漫落白衣襟,疏竹轻斜绿水新。
一楼清风一溪月,不知今夜属何人。
优华手持红牙檀板,仔细看着桌前的红笺轻声吟唱,专心得连我走进来都未发觉。我蹑步走到她身后一拍她肩,又惹得她一声尖叫!
“白衣!不,小姐,刚才真是吓死我了。”优华一边用力拍着胸口,一边睁着水灵灵的眼睛,很无辜地看着我。
“不是告诉你了吗,别叫我小姐小姐的,叫我白衣姐姐或是白衣都可以。”我拉了张竹凳坐了,随手轻捏她柔滑的脸颊,“住在这里还习惯么……哦,对了,你刚才在唱什么歌儿,很好听呢。”
优华笑道:“这个是小姐……白姐姐写的诗么,优华觉得十分清新雅致,能入曲一定好听,所以想试着唱唱。”想了想,又连忙道:“今天杨婆婆让我织的云锦已经织完了,我是织完才过来的。”说到此,不由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我点点她的鼻子,不禁笑出声来:“算你改得快,这诗是好久以前随意写的,便扔在一边不去理会了,那有你说的那么好?”
优华却一双清澈的大眼惊讶地看着我,半响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嗫嗫道:“白……白姐姐……原来,原来你的声音那样好听!”
我下意识地掩口,随即轻笑道:“原来一高兴,忘了装回男声了。”声音变回清亮柔婉的女声,“习惯了以男声说话,倒一时忘了自己的原声是什么了。”
“可你的声音真的很好听呀,为什么要改,姐姐,为什么你要穿男装?”优华看着我,好奇地问道。
我悠然一笑,道:“先不说这个,你来到归云庄已有一些时间了,但我今天才抽出空来看你,也有些事情要问你。”优华见我眼神一凝,连忙不自觉地点头。
“好……”我脸上渐渐笑容敛去,沉声道:“为什么叶知秋让你看我的真实面貌?”
优华闻言大惊,失声道:“白……白姐姐……你怎么……?”连声说了几个“怎么”,一时竟说不下去。
“你是说,为什么我知道是叶知秋让你看我的面貌是么?”我摇摇头,缓道:“没有他的授意,你就是再好奇,也不会想掀开我的黑纱,你能和我讲讲他怎样买下你么。”
优华见我面色放缓,轻吁一口气,眼神望向远方,幽幽道:“优华现在命都是白姐姐救下的,又有什么不能说……三个月前,叶阁主派人将我从江南碧云楼买走,削了乐籍,再不用倚楼卖唱,优华那时候真是高兴无比……多少姐妹羡慕我,羡慕我一下子脱离苦海,飞上枝头做凤凰了……”讲到此,优华脸上漾出又是高兴,又是满足的神情,继续道:“白姐姐你莫笑我……象我一朝为妓,终身是再也洗刷不清,嬷嬷虽未教我买身,但我知道,她是想找一个大户人家,好卖个好价钱,可……可叶阁主将我买下却从未碰过我的身子,只是说要带我参加一个酒席,只要我设法看到白衣的脸,便可放我为自由之身……”
我接口道:“可是,你却想看看叶知秋的真容?”
优华眼神呆滞,好似又想起了那天可怕的一幕,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一下子扑到我怀里: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那样可怕!他和我说话一直和颜悦色,从来没有大声过,没想到……没想到……”优华的眼泪流了满脸,在我怀中不住抽咽。
我轻拍她不住起伏的背,柔声道:“乖乖的不哭,哭花了脸,优华便不好看了,……”我轻叹口气,缓缓道:“其实……我看那个叶知秋根本不想杀你,他这么做……只不过想引我现身罢了。”
但是叶知秋为什么大费周章,只是想看我的真实面貌?
这个叶知秋不但精明无比,更是神秘莫测。他的心思,恐怕没几个人能猜透。
我低头看优华仍在哽咽,不禁笑道:“好了好了,你要是再哭,恐怕我的衣裳上尽是你的鼻涕眼泪,那可不好。”正在此时,云逸扬跑了进来,大声喊道:“白姐姐,差点忘了是今天是重阳节,苏三手请我们去他们听竹小筑一聚,说要尝尝他们好不容易弄到的‘岁寒三友’。”说完了一大串后,喘了口气,转身看到优华正在拭泪,讶道:“优华好好的怎么哭了,
白衣传第2部分阅读
同类推荐:
AV拍摄指南、
你闻起来香香的【中短篇肉文合集】、
情欲大赏(高H,肉文脑洞合集)、
太子宠妾(高肉)、
藏娇(H)、
赠我予白(全)、
林洛儿的被肏日子、
[快穿]女配逆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