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 独不见 作者:肉书屋
不思,只是怕饿到了胤禛的孩子,每日强迫自己饮食。看着桌上干净的饭菜,便是惠兰的面目浮现眼前,她一身素衣,和我一起坐在娘的古筝前头,拉着我小小的手,揉、滑、按、颤,从最简单的指法一步步耐心教导。我靠在她身上,她身上的味道淡淡,混合着一点尘土味、一点熏香味、一点饭香味,是娘的味道……
夜里梦到承庆,依旧是十几岁的样子,阿玛牵着马,俯下身子摸摸我的脸,柔柔说一句:“要听哥哥的话,阿玛走了。”承庆拉了我追着马跑出去好远,直到看不见人了,才牵着手默默走回来。走着走着,觉得手上一空,承庆已经不在,我四下寻找,大声喊着“哥哥,哥哥……”
猛地坐起,浑身冷汗,脸上的泪痕还在,梦里的情景犹在眼前,仿佛刚刚与承庆走散,灭顶一般的孤单一阵阵袭来,浑身颤抖不已,承庆已经死去十几年,我这是怎么了……
不应有恨
八月初,竟是阴雨绵绵,整个人更加萎靡。十四再次来看我,进门满身的雨水,竟是面带着喜色,我诧异的抬头看他,他兴冲冲的向我说到:“如意,噶尔弼将军和你阿玛的南路军正进军拉里,不日就能攻下!”
我听到阿玛消息,犹如在数日的黑暗中看到一丝亮光,也是面带喜色的回望十四,他一手按着腰间的佩剑,在帐中来回走着,一边大声说:“大军一路捷报频传,准军闻风溃逃。北路的富宁安将军,中路的延信将军也按我的调配,形成对拉萨的合围之势,眼看着,我们就大胜在即了!”
看着十四意气风发的样子,我不禁也受到感染,岁月与战火,终于把他打磨成一个叱诧风云、纵横沙场的将军!胤禛在后方从容调度、全力支持,十四在前方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他们兄弟,终于凭借自己的才能,为父亲攘内安外,换得一时太平。
如果能够一直如此,该有多好……只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早已反目。
从激昂的情绪中脱离出来,脸色渐渐暗了下来,十四也慢慢停下脚步,转身走到我身边坐下,沉默良久,低声说:“如意,我听到捷报,一下子就想到你,直接就过来了……原来,我还是无法恨你。”
我没想到十四会这样说,心中对他残存的怨怼,渐渐都化为无奈,十四啊十四,你无法恨我,我又能恨谁呢?
两人无言坐了一会儿,十四问道:“你无论如何都不肯说出是谁的吧?”我摇摇头,十四苦笑一声:“说出来,他是个死,你也是个死。”我冲他一笑:“十四爷真是明白,奴婢死则死矣,何苦再害人。”
他转身看我,面色一冷,说道:“可是我想你活!要他死!”我听他口气,不禁打了个寒战,幽幽说道:“那是不可能的。”十四愤然站起,一把把我从床上扯起来,冲我道:“你吃定了我舍不得杀你吗?”我仍是淡淡的说:“奴婢早说了,您想杀便杀,奴婢没有话说。”
十四气的脸色发白,两人正在僵持中,听的帐外有人高喊:“禀大将军,南路大军急报。”十四手上一松,正色喊道:“进账回话。”
帐外的军士满身泥泞跪在帐中,十四走过去从容问话:“噶尔弼那里什么事?”那军士额头抵在地上,缓缓说道:“大军已经进驻拉里,只是……”。
十四冷冷问道:“只是什么!”军士重重磕头道:“西泰将军殉国了。”
我脑子嗡的一下,身子一晃,十四一把扶住我,吼了一句:“怎么回事?”
那军士战战兢兢答道:“攻打拉里时,将军在混战中,不幸被乱箭射中,不治……殉国了。”
我只觉得天旋地转,大叫一声“阿玛”,不顾一切向外面跑去,十四一把抓空,跟在身后大喊:“如意!如意……”
豆大的雨点打在脸上,浑然不觉,衣服湿湿的贴在身上,也不觉得冷,只想去找到阿玛,我失去承庆,失去弘昱,失去惠兰,不能再失去阿玛……十四赶上来死死抱住我,大声喊道:“如意,冷静一点。”
我发疯一般往他手上咬去,十四吃痛,手一松,我挣开他又向前跑,脚底打滑,重重摔在地上,挣扎着爬起来,继续跑去,十四再次赶上来抱住我,我拼命挣扎,十四站立不稳,两人一起摔倒,十四死死抱住我,喊道:“如意,你不要发疯,你这样他也不会活过来!”
我打一个寒战,觉得寒意彻骨,雨水泪水迷了眼睛……
暴雨倾盆,天地间一片浑浑噩噩。头昏目眩,小腹一阵阵坠胀,我抚着肚子,弓起身来,看到白衣上点点泥污。一片血渍,慢慢在裙角扩散开来,视线渐渐模糊……迷糊中觉得十四抱起我往帐中奔去,耳边依稀传来他发疯一般的大吼:“愣着干什么,去找大夫啊!”
我不知道昏睡了多久,觉得一身轻飘飘的,仿佛马上就可以飞到天边,承庆和阿玛在天边笑着等我,我伸出手去,却怎么也够不着,身后有人在喊:“如意,如意……”。我不想回头,但觉得那人喊得焦急,同时觉得下腹一阵阵疼痛,睁开眼睛,模糊看到胤禛的面容在眼前,漆黑的眼睛里尽是焦灼,我低低唤道:“胤禛……”。
他握住我手说道:“如意,我在,我在这里。”我心中凄苦无限,对他央求道:“胤禛,带我走,带我走……”说完,再次陷入无边黑暗里。
再次醒来,睁开眼,张嬷嬷正在用帕子给我擦脸,我低低喊道:“嬷嬷。”她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笑逐颜开的喊道:“快去告诉大将军,就说姑娘醒了!”
我心中一黯,知道胤禛并没有出现过,刚刚不过是一场梦而已。听见帐外脚步声响,十四已经大步跑到床前,看我醒着,欣喜的扑过来,握住我的手道:“如意,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
我冲他无力的一笑,看他身后跟着同来的郑大夫,却不见师傅,便向他问道:“陆师傅呢?”郑大夫没有作答,径自走过来给我诊脉,一会儿功夫,把我手轻轻放下,向十四说道:“禀大将军,姑娘已无性命之忧,只是身子虚弱,要好好调养才是。”
十四点点头,示意他下去。我抬头喊了一声:“郑大夫留步。”
郑大夫转身看着我,我抑制住心底阵阵的恐惧,问道:“郑大夫,我的孩子呢?”郑大夫不作答,只是抬眼看着十四,我看他和十四的表情,已经猜出答案,身上一软,倒在床上。
十四忙过来握住我的手,张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我满眼含泪的看着他,怀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十四爷,您告诉我,孩子是不是没了?”
十四慢慢点了点头,我默默的把手抽出来,觉得连哭泣的力气也没有了,泪水无声的从眼角滴下。
十四在床边静坐着,久久不语,我也不看他,听见他忽的站起来,冲帐子外面喊道:“都进来。”我转头过去,见帐中呼啦啦跪了一片人,有平时伺候我的,也有帐前当值的。只听十四大声说道:“你们这几日一定心里犯了不少嘀咕,省的你们下去瞎嚼舌头,本将军今儿明明白白告诉你们:如意姑娘怀了本将军的骨肉已经一个月多了,如今西泰参将殉国,姑娘悲痛过度,以致小产,从今天起,你们都给我好好伺候着,如果姑娘再有什么闪失,本将军送你们全部去见阎王!”
总负多情
我大惊失色,十四怎么会突然说出这番话来,这满屋子的人还有外头的侍卫,恐怕不止有十四的人,还有胤禛的人、八爷九爷的人,甚至还有皇上的人。他这话,是说给谁听的?陆师傅明明说过我已经是三个多月的身孕,他故意说成一个多月,是什么意思?陆师傅呢?他在哪里?
十四说完,也不看我,自顾自向外走去,我拼尽力气喊了句:“我师傅……陆太医呢?”十四继续向外走去,也没回头,冷冷的声音传来:“太医陆济民,医术不精,害人性命,已军法处置了。”
夜里再也无法入睡,不断想起阿玛、我和胤禛未成形的孩子、承庆、惠兰、还有陆师傅,眼泪木然的滴下来,心就像被掏空了一般,在清朝这二十几年,我已经慢慢的从看戏人,变成了戏中人,西泰阿玛、惠兰、陆师傅就像我的亲人一般,一日之间,丧父丧子,我都奇怪自己怎么还有勇气活下来,抬手摸着脖子里凉凉的玉如意,胤禛的脸再次浮现在眼前,或许,他就是我未了的尘缘,我只是等着再见他。
阿玛的尸体找到时已是惨不忍睹,尸体运到时我疯一样的扑上去,十四命人死死拉着我,我知道他是怕我看了会疯掉,想不到我还是没看到阿玛最后一面。我求十四把阿玛的尸体火化,我要让他和娘葬在一起。十四犹豫良久,最终答应下来。
阿玛和许许多多将士在西征中去了,清军胜利的脚步依旧向前,八月末,十四指挥大军分三路渡过噶尔招母伦河,乘着大策凌敦多布迎战中路军、拉萨空虚的机会,釜底抽薪,在八月二十三日一举攻占拉萨,九月十五日在拉萨为“弘法觉众第六世□喇嘛”举行了隆重的坐床典礼。
一路西去,十四自是意气风发、风光无限。我自阿玛死后小产,却是身体精神都垮了,一病不起,每天都有十四的亲随在身边侍奉,半年来,竟再无法得到胤禛的消息。十四一有空就会来看我,四目相对,常常没有话说,我们心中已经对对方有太多的怨,却无法怨恨;有太多的关切,却无法靠近。
直到康熙六十年,我的身体才渐渐康复,整个人瘦了大大一圈,单薄的像一根竹竿,所有衣服穿在身上都宽大的像袍子。
十四已是多日没见,大军驻扎甘州,至此,再想西进吐鲁番,军需已是吃力,将士们更是饱受征战之苦,十四索性停止西进,整顿军务政务。他把我安置在他甘州城内的府邸,每天只能见到他的几个亲信侍卫,还有那几个嬷嬷。十四帮我找了个小丫头,叫做晓月,对十四很是忠心,对我还算体贴,人也伶俐,每天陪我说话解闷,倒是给生活添了几分生趣。
那日下午醒来,看外头的日头还不错,让晓月扶了我在外面坐着晒太阳,坐了没多久,就觉得乏力的很,昏沉沉在躺椅上睡着了。一觉醒来,却是在床上,十四坐在身边,正呆呆的望着我,我看他来了,挣扎着坐起来,十四柔柔说道:“如意,你受苦了。”
我心中一阵委屈,低下头去,十四抬手抚摸我的脸,我偏头躲开,十四的手僵在半空,凝视我一会儿,说道:“如意,我知道是四哥。”
我大惊失色,惊恐的望着他,十四的口气不是怀疑,根本就是笃定。他看我不言语,继续说道:“你还是那样不会伪装,看你的脸,就知道没猜错了。”
我木然的摇头,喃喃说:“不是,不是……”十四不理我,站起身,继续慢慢说着:“开始,我也万万想不到是心思缜密、做事滴水不漏的四哥。直到那天你昏迷,郑大夫也说你不一定能醒过来,我怕极了,我恨那个男人,甚至恨那个孩子,但是我绝不想你死。那天,我对天发誓,只要你醒过来,我就不再追究。我在你耳边一遍一遍的叫着如意,希望老天听到我的祈求,不要带你走。结果守到半夜,你竟然睁开了眼睛,我惊喜的过去抱住你,你嘴里喃喃的喊着胤祯、胤祯,我很吃惊,你从来不这样喊我。”
我看着十四,哑口无言,原来那天夜里,终究不是梦,只是错认了深情。
十四转过身,继续开口道:“但是我还是很开心,紧紧握着你的手说‘如意,我在,我在这里’,你像听到回答一样,目光里有了神采,含着泪对我说:‘胤祯,带我走,带我走……’。声音里的委屈、依赖、温情,是从没有过的。我心头一惊,隐约感觉你看的不是我,而是和我有相似面容的同父同母的哥哥,你口口声声喊着的,不是胤祯,而是胤禛!”
我捂着心口,眼泪止不住的流下,胤禛……胤祯……
十四慢慢走过来,抬手抹去我脸庞的泪,继续说道:“我细细回想,才觉得所有的细节都被忽略了。我们一直以为你喜欢的是十三哥,却忘了十三哥,从来就是四哥的影子。回忆起来,我和十三哥猎虎那天,他看你的眼神,全都是欣赏;温宪死的那天,你哭的昏过去,也是他第一个跑过去扶住;十三哥获罪的时候,你被拖下去杖责,我跪下苦求皇阿玛,四哥也跪着磕头,眼里的泪,滴滴答答落在地上;你来我军中,年羹尧的人处处想了法子接近、维护……隐忍深沉如四哥,失态至此,我们怎么就一直没有想到呢……”。
我听十四句句我们、我们,心中忽然明朗,在恨着胤禛的,不仅仅有十四,还有八爷、九爷、十爷他们。十四或许还会顾念我一下,他们是绝对不会手软的。想到这一层,自己抹了眼泪,镇定心神向十四说道:“十四爷本可以致我和四爷于死地,现在孩子没了,惠兰死了、陆师傅死了,您到底要怎么样?”
十四猛的转头,直直看着我说:“致你和四哥于死地?哼!你怎么会容我致他于死地,你宁可自己死了,也不会连累与他!”我看十四早已看透我的心思,索性不再隐瞒:“十四爷真是明白。那么您特地在众人面前说奴婢怀孕一个多月,又处死陆师傅,定是在告诉四爷,我是您的人了?”
十四看我说的坦荡,微微一愣,接着道:“不错,我要他永远记着,他爱的女人,在我身边。”我听他语气冰冷,不禁打了个寒战,冷冷看过去,十四却是眼神一黯,极小声的说了句:“而且,我不会把你让给他。”
我呆坐在床上,知道自己应该恨极了十四,但心底却恨不起来,只有无限的怨……胤禛,我那么早就遇到了你,兜兜转转了二十几年,为什么却始终无法走到你身边?……
十四走到床边,低头看着我,面目隐在黑暗里,看不清楚,只听见他沙哑的嗓音:“如意,你这一辈子都要在我身边。”我蜷缩在床上不答话,十四俯身轻抚我的脸庞,手指粗糙冰冷,沙哑的声音传来:“明日我就要进京向皇阿玛述职,但我要你留在这里,一来你的身子,再也经不起千里奔波,二来……你明白的。”
我微微发抖,不发一言,他俯身轻吻我,嘴唇如手指一般冰冷,我向后躲去,他立起身子,头也不回的走出门去,我抬手死死抓住脖子里的玉如意,亦是冰冷……人无力瘫到在床
上,低低喊道:“胤禛,胤禛……”恍惚中,似听到熟悉的曲调“……当时领略,而今断送,总负多情……”
碧落茫茫
十四回京里呆了好些日子,晓月偷偷告诉我,很多附近的官员都来府里走动打听,摆明是将宝压在了十四身上。他这次凯旋而归,几乎所有人都认定皇太子的位子非他莫属,府里的人甚至开始猜测十四再不会回来。我听了只是微笑,他会回来,而且这一次,就是他和康熙的永别。
十四回到甘州,绝口不提京里的事,常常留在我这里吃饭,府里的人都认准了他以后要娶我,礼数上齐备的不得了,就差直接喊福晋了。我也被耗的没了脾气,十四来,就温和的迎着,外人眼里确实是相敬如宾的一对。
康熙六十一年十月的一天,晴空万里,十四神秘兮兮的来找我出去,我看他一眼,问道:“整日不许我见人,今儿又要卖什么关子?”
十四笑道:“不去,你可是会后悔的。”我不理他,还是站着不动,十四绕过来,一把抱起我走出门去,院子里的下人都忍着笑转过头去,我羞的满脸通红,不停推他,晓月在身后一路追着喊:“爷,带上姑娘的披风啊!”
马儿踢踢踏踏的向前,我好奇的凑到车窗上去看,却被十四一把拉了回来。我白他一眼,他笑道:“不许看,到了你就知道了。”
颠簸了好久,马车终于停下,十四捂着我的眼睛,拉住我走下车,在我耳边悄声说:“睁眼看看吧。”
我缓缓睁开眼看去,不禁愣在当场。眼前黄沙万里,沙丘绵延,大风呼啸而过,不断有沙粒飞起打在身上,一泓碧水,如美玉般镶嵌在黄沙之中,水边芦苇茂密,微风起处,碧波荡漾,芦苇轻摆,水映沙山,美的令人心醉。
十四上前一步,轻轻给我披上披风,顺势在身后搂住我,我下意识的躲开,他圈紧了手臂,轻声说:“皇阿玛已经许了我们的婚事。”
我不由的一愣,转过头去看他,他把下巴搁在我肩上,缓缓说:“皇阿玛起初并不愿意,不过我这次立了大功,而且我告诉他咱们已经有了孩子,皇阿玛才勉强应了。”
我垂下头去,那本来是胤禛的孩子……
十四绕到我身前,目不转睛的看着我,正色道:“求旨的时候,四哥、八哥、九哥都在,他没说什么,你以后也别再念想。过去的一切,就当没有发生过,我们还有一辈子要过下去!”
泪水忽然就湿了眼睛,胤禛也曾欣喜的搂着我,说皇阿玛已经许了我们的婚事,他也曾在我耳边温柔的说,我们还有一辈子要过下去……
十四拉着我的手走到水边,自己蹲下去,一边随意的拨弄着水花,一边说:“皇阿玛许了你做我的侧福晋,等咱们回京里就大婚!来日……我能许你更好的东西!”
我蹲下身子,坐在他身旁,若是看电视,这美景中的表白,我一定会激动的热泪盈眶,但是此情此刻,脑中却只有一句话,良辰美景奈何天。到底没能等到胤禛继位,命中良人早已相见,却是情深缘浅,来年相逢,必无一言。我们早已经告别过了,今后只有各自过下去……
京里的书信频频寄到府里来,十四夜里常常一个人在书房,一站就站很久,我读得懂他眉间的愁思,康熙越来越老,大位的争夺,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我是唯一知道结局的人,我只是不能说出来。
十一月末,甘州的天气已经变得非常冷,十四不忙的时候就窝在房里不出去,我做什么他都倚在炭火边看着,晓月觉得我捡到了绝世的好男人,常常替我感动的不得了。刚到下旬,甘州就飘起雪来,十四那天正好回到府里,留在我屋里吃晚饭,热腾腾的饭菜刚端上桌,府里的管家就急急跑过来,在十四耳边小声说:“爷,京里的旨意来了!”十四霍的站起,大步走出去,走到门口,转身看着我,轻声说:“外头冷的很,如意你就躲在屋里,不要跟出来接旨了。”
屋里的人霎时走的干干净净,我忐忑不安的坐下,心砰砰狂跳,我知道康熙是在这一年死去的,难道今日传来的就是他的死讯?!
过了许久,晓月满脸焦躁的跑回来,一进门就急急的叫:“姑娘,快些去劝劝咱们爷吧!”我抓住她问道:“别急,慢慢说清楚,十四爷怎么了?”
晓月喘了几口大气,开口说道:“圣旨上说,万岁爷驾崩了,继位的是四王爷,叫咱们爷回去奔丧呢,还说……”我急急追问:“还说什么?”晓月答道:“还说,从今儿起,为了避讳四王爷的名讳,咱们爷就得改名字叫允禵了。爷听完旨意一句话也没有,一直直挺挺在雪地里跪着呢,这大冷的天,冻坏身子可怎么办?!可是府里的人没哪个敢去劝,管家让我来找姑娘想法子!”
我不待她说完,一把抓起床上十四的披风,就冲出门去。一路急急跑着,脑子里却是思绪万千,康熙终于走完了他的一生,和他相伴的日子映入脑海,怨恨已经不再,伤痛之外,我竟有一丝释然,他终于可以摆脱世间的烦扰了,六十几年,他也累了吧……胤禛终究还是当了皇帝,是康熙传给他的?还是像野史说的那样篡位而得?这两种情况,无论那一种发生在胤禛身上,我都不意外,他有这个本事,也有这个手段。我不介意他是怎样取得的皇位,十四却不可能不介意,他们争了这么多年,十四一脸骄傲的跟我说‘来日……我能许你更好的东西!’的时候,对夺位,一定是胸有成竹的吧?如今凭空飞来一纸诏书,告诉他皇父病逝,兄长登基,他如何受的了呢。
跑到庭子里顿住脚步,十四直直的跪在雪地里,管家带着府里的人远远站着,谁也不敢过去。我慢慢走过去,跪在十四身旁,轻轻把披风披在他身上,轻声说:“十四爷,回吧,这里太冷!”
他转过头看我,缓缓笑了起来,猛的抬手把我推倒在一边,笑着说:“你好聪明,你早就选对了人!四哥是何等的本事啊,雍正皇帝!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啊,我呢?前抚远大将军……允禵!哈哈……你听到了吗?允禵,从此以后你叫胤禛,只有一个人有资格应了!”
我爬起来,紧紧抱住他,哭道:“十四,你不要这样子,你要是难过,就哭出来!”
十四一把推开我,指着我道:“你不要假仁假义了!你这下开心了?可以回京里去找四哥了?!”
我一边抬手抹着泪,一边哽咽着说:“你不要说气话,我不会离开你。”
十四哈哈笑着,踉跄站起来,指着我说:“你知道吗?我不要你可怜我!不要你可怜我!”说完转过身去,脚下一滑,重重摔倒在地。
我跑过去扶他,这样落寞的十四,这样狼狈的十四,像个任性的孩子,明明丢了最心爱的东西,却固执的对周围的人说,不要你们可怜我!
十四挣扎着推开我,我站立不稳,也摔倒在雪地里,心头一急,爬起来死死抱住十四,哭喊道:“你要是心里委屈,可以打我可以骂我,但是不要推开我,你这样子憋在心里,是要把自己憋坏的啊!”
十四怒吼道:“放手!”我也固执的大喊:“不放!你那么多次都没放开我的手,我今天也绝不放开你!”
十四再次使力推开我,我站立不稳,向外跌去,额头擦在旁边的石头上,沁出血来,鲜红的血滴在白色的雪地里,格外醒目,十四猛地愣住,过来扶起我,结结巴巴的说:“如意,我……我……”我顾不得头上的伤痕,一把抱住他,哭道:“十四,我知道你难过,你委屈,你不要自己忍着,哭出来,哭出来啊!”
十四用力抱住我,脸埋在我颈子里,身子不住颤抖,良久,才发出一声沉闷的哭喊:“皇阿玛……”
我的泪夺眶而出,十四自幼得到康熙喜爱,凡事率性而为,就算是在康熙拿刀对着他的时候,也没皱过一丝眉头,他的一生,与胤禛完全不同,尽是张扬的色彩,今日今刻,他愤怒散尽,悲伤袭来,哭喊出口的,竟是“皇阿玛!”仿佛成了寻常人家,失去慈父的幼子……
夜里十四发了极重的烧,一会儿清醒,一会儿又呜呜的哭泣,我在旁边守着他,一步也不敢离开。半夜他忽的睁开眼睛,喊道:“如意!”我忙过去抓住他的手,说道:“我在,我在这里!”
他转过头看我,凄然一笑道:“你会像皇阿玛一样离开我吗?”我笑着摇头,柔声说:“不会,我这不就在你身边吗?”十四点点头,再度沉沉睡去。
我轻轻为他擦去头上的汗,转过身去,眼泪却落了出来,我不忍负义,也无法断情。得来容易舍也易,偏偏都是一路风雨同行,贫贱不弃的人!每一分眉梢眼角的笑意,每一句暗含情愫的关怀,每一道痛彻心扉的伤口,每一次寤寐思服的徘徊,相逢于微时的情意,终将何去何从?
佳期如梦
我大概是紫禁城内,身份最尴尬的人。回到京城,来迎接十四的官员不知道把我放哪,唯有原封不动的送回宫里,魏珠大概也不知道把我放哪,只好原封不动的摆回乾清宫。
如今养心殿才是胤禛办公的地方,乾清宫停着康熙的灵柩,每日不是哭声就是诵经声。十四回来哭灵时傲立不跪,差点和胤禛起了冲突,我在偏殿住着,自是后来才听说。魏珠去了养心殿,梁公公已经过世,我再没有相熟的人,也便没了出门的必要。最想见的人,偏偏不能轻易见到。不见思量,见恐依旧。相见无期,何言相守?
那天午后,正坐在屋里擦拭笛子,门吱扭一声被推开,我转过身去,手里的笛子啪嗒一声掉在桌子上……
冬日的阳光射进门来,照的人一身温暖,可是再多阳光也无法像门口的那个身影一样,带给我这样多的欢喜!我冲过去,生平第一次,紧紧抱住他。
他抬起手臂,用力抱住我,两人相拥而泣,惦念太多,竟不知如何开口!
十三缓缓扶正我的身子,柔声说:“见到我,不高兴吗?怎么哭成这个样子?”我看着他眼角的皱纹和青丝里的白发,眼泪又不自主的涌出来,紧紧握着他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十三拉我到桌旁坐下,捡起笛子握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了一会儿,问我:“一直带在身边吗?”
我点点头,答道:“几乎须臾未离。”
十三轻轻把笛子交回我手上,笑着说:“我也一样。”
什么也不用多问了,我笑着抬头看他,过了这么多年,我们还像以前一样,一句话语,一个笑容,就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倒好茶递在十三手里,他犹豫着问道:“如意,你想过以后怎么办吗?”我摇摇头,叹气道:“如果说我在宫里学会了些什么的话,那就是,以后怎么过,从来不是我说了算的。”
十三摇摇头,轻声说:“现在不一样了,你要知道,是四哥当了皇帝。”
我心头一痛,正是因为他当了皇帝,我更加不知所措。
十三又问:“你喜欢十四弟吗?”
我默默低下头,轻声答道:“喜欢……但是,不爱。”
十三笑着点点头,“我明白了。”
我摇头,“你不明白,大行皇帝已经把我许给十四了。”
十三握住我的手,低声说:“只要你对四哥的心思没变,我们有办法的。”
我疑惑的望着他,十三不再多说,站起身轻轻拥住我,缓缓说:“从此以后就是平安喜乐的生活,再没有漂泊苦难。”
说罢,不待我回答,慢慢走出门去。
我望着他的背影,平安喜乐……他还记着我小小的愿望。
夜里早早躺下,看着漆黑的屋子,不由得叹口气,从乾清宫到养心殿,我和胤禛就像隔了千山万水的距离,我没有资格去找他,他也没有来找我。这样也好,倘若相见,我们大概不能像我和十三一般坦然。
夜里醒来,觉得手暖暖的,睁眼看去,朝思暮想的胤禛就坐在床边看我。我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会从这美梦中惊醒,他看着我的眼睛,忽的低下头,重重吻住我,牙齿轻轻咬住我的嘴唇,似乎带着一丝恨意,我却笑了,这痛是真的,胤禛是真的。
眼泪流到唇边,咸咸的,胤禛身子一顿,紧紧抱住我,嘴唇贴在我耳边,沉沉说道:“我以为再也抱不到你。”我紧紧搂住他,深深把头埋进他怀里,这份爱仿佛生在九天之上的仙树,二千年方开花,三千年才结果,似乎永远没有完满的尽头,却犹如罂粟一般,让人不绝的妄想沉迷。
这个熟悉的怀抱,这种熟悉的气息……漂泊的心终于皈依,名分又有什么关系,等待又有什么关系。
终于又能毫无保留的相拥在一起,胤禛轻轻吻我的颈窝,颤声说:“如意,孩子是我们的,对不对?”我紧紧抱住他消瘦的身子,微微发抖,我不敢回想,那种眼睁睁看着生命逝去的悲痛,寒冷彻骨。胤禛紧紧抱住我,身子滚烫,他说:“如儿不要哭,我们将来会有自己的孩子。”
我顺从的倚在他怀里。我没有哭,不能相聚,只是因为缘分太浅,我的孩子,只是不愿到这世上来受苦而已,他不舍得离开天堂。
一大早,秦顺儿在门外叫胤禛起床,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他帮我盖好被子,柔声说:“不要起来,好好睡。”我拉住他的手,迟迟不肯放开,他笑着凑过来,轻轻亲吻我的脸颊,在耳边悄声说:“你再这样看我,我会舍不得离开的,君王不早朝的罪名,你愿不愿担呢?”
我脸一红,轻轻放开他的手,他走到门口,转身看着我,我冲他嫣然一笑,他步履轻快的离去。
下午秦顺儿过来,说要带我到养心殿去,我看他面色凝重,问道:“皇上叫我过去,是什么事?”他犹豫着说:“姐姐不是旁人,原不该瞒着您,只是奴才真不清楚,只晓得一会儿八爷他们要去。”
我点点头,十三所谓的法子,大概就要在今日揭晓了,我该如何面对十四呢?
到了养心殿,胤禛示意秦顺儿下去,拉住我的手说:“一会儿你就待在屋里,我和十三在外面和他们说。”我轻轻点点头,胤禛看到我不安的脸色,缓缓抱住我,说道:“不许乱想,今天以后,我要你天天像昨夜一样守着我。”
我紧紧抱住他,每次都是在幸福的门口摔倒,这次我能走进门去吗?
听到外面通传说怡亲王到了,我忙从胤禛怀里挣脱出来,十三走到门口,躬身给胤禛请安,然后走过来小声说:“皇上,都安排好了。”胤禛点点头,和十三一起走了出去,十三走到门口,回头戏谑的冲我一笑,我勉强露出个笑容给他,看着十三给胤禛磕头,规规矩矩的喊‘皇上’,我心里有些不舒服。
屋门关着,外头的声音却清晰传来。
“敢问皇上,臣弟的侧福晋留在宫里,什么时候才能回去?额娘等着为我们主持大婚呢。”是十四的声音。
“侧福晋?哪位侧福晋?”胤禛在装傻。
“皇上国事繁忙,大概是忘了,就是皇阿玛当着您的面许给我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
“哦……朕已经让钦天监选了日子,很快就会为十四弟正式指婚。”胤禛唱的哪一出?
“多谢皇上。臣弟还有一事不明,西泰将军已经战死,到时候,如意家里,该是哪位长辈来领旨?”
“十四弟说笑了,你的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不是二等护卫石保的女儿吗?跟西泰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大吃一惊,十四以前是有个侍妾,也姓伊尔根觉罗,难道胤禛打算直接把她册封为十四的侧福晋,跟他玩文字游戏?!
外面久久没有声音,我的心一阵狂跳,此刻,十四和胤禛必定又是在直直瞪着彼此。
“当日皇阿玛下旨时,说的明明白白,皇上此举到底是何意?!”十四的声音已经开始愤怒了。
“大行皇帝的旨意确实说的明白,玉碟上也记得清楚,只怕是十四弟记错了,你若有异议,可以马上叫钦天监的人来查。”如此有恃无恐,胤禛大概是叫人把玉碟都改了。
“恕臣弟斗胆,十四弟手里,有大行皇帝的谕旨,拿出比对一番不就明白了?”是八阿哥的声音,若是真的比对,胤禛的假话岂不是要当场揭穿?
“八哥说笑了,圣上登基时,已下诏将大行皇帝的谕旨全部收回,您莫不是在说十四弟抗旨吧?”十三反将八阿哥一军。
“十三弟这话有理,不过为兄的一直不明白,为何大行皇帝的谕旨要全部收回呢?十四弟手里的这一份,若真的还在,比对之下,倘若与玉碟不符,皇上又当作何解释?是谁篡改了先帝的旨意?这一份赐婚的旨意改得,那么其它的旨意是不是也改得?”九阿哥此话一出,外面顿时鸦雀无声。
我紧紧抓着门把手,冷汗不自主的滴下来,模糊的记忆片段浮现:康熙确实下了赐婚的谕旨,而且那份谕旨,十四没有交回去。那天从月牙泉回来,他开心的拿给我看,笑着说要把它当作我们的婚契保存起来,我把它锁在了一个首饰盒里头,回京的时候,盒子被晓月带去了十四府上,钥匙却只有一把,此刻正系在我的腰间!
脑袋里似有嗡嗡的响声,手指紧扣着门边,指甲几乎嵌进木头里,却不觉疼痛。怎么办?九阿哥他们早就布好了局,等着有人来跳,如果十四想得到我,必须交出谕旨,那么胤禛篡改康熙旨意的事实,就会被发现,朝廷里本来就有胤禛改诏夺位的传闻,若这次的事得到证实,那朝中必定流言四起,舆论就会对胤禛大大不利!九阿哥说‘这一份赐婚的旨意改得,那么其它的旨意是不是也改得?’分明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若是十四真的交出康熙的谕旨,他自己也必将背上抗旨的罪名,到时候领罪受罚,胤禛又是残害胞弟的名声。他们为了算计胤禛,竟然连十四也不顾了。
十四会不会为了我冒这个险?
他会的,胤禛不就已经铤而走险了吗?不由得凄然笑了起来,做皇帝,果然不能儿女情长,一旦满心温柔的爱了,这个弱点就会成为对手的筹码。如今,胤禛虽然高高在上,朝堂之中,却尽是暗藏杀招的眼睛。他不能有弱点留给别人,他选择的道路是艰难的修罗场,注定举步维艰,注定孤独前行,不,也许……十三能够陪他走下去。
无论是胤禛受伤还是十四受伤,都是我不愿看到的结果,所以我徘徊不决,所以我如坐针毡。
果然是要无情,才能一招制敌,八阿哥的这步棋,下得真好。
轻轻打开门,缓步走了出去,满屋子的目光登时转向我,慢慢看过去,恼怒的胤禛,凝眉的十四,得意的九阿哥,诧异的张廷玉,淡然的八阿哥,伤痛的十三……十三,你眼里有伤痛,是不是因为你已经猜到我要做什么了?
对不起,我不会下棋,我只有这么笨的办法。
慢慢走到十四身旁跪下,目不转睛的看着胤禛,柔声说:“万岁爷恕罪,这里本不是奴婢该来的地方,但是不巧听到诸位大人的话,奴婢怕十四爷因为奴婢,误会了万岁爷的意思,这才斗胆出来,想当面跟十四爷说几句话。”
胤禛皱着眉看我,不发一言,我真想走过去,把他的眉头抚平。
十四在身边小声叫到:“如意……”
我转身冲十四磕个头,缓缓说:“十四爷对奴婢的心意,如意万死难报。奴婢本是汉人女子所出,因阿玛垂爱,才入了旗籍,得以入宫侍奉先帝,又蒙十四爷抬爱,相伴数年。得先帝爷赐婚,本是无限荣耀,奈何身世所限,难入玉碟。皇上查息了奴婢的身世,又不愿意驳了先帝爷的面子,这才不得已,出此下策。奴婢人微言轻,不敢有什么痴心妄想,只盼着十四爷能体察皇上的苦心,不要因为奴婢,伤了兄弟君臣的情意!”
说完,额头贴地,深深的跪下去。
殿里又是一片静谧,十四轻声问:“如意,你在甘州说过的话,还当真吗?”我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小声说:“君子重诺,奴婢虽是女子,也不敢言而无信。”
十四直挺挺跪在地上,狠狠的看着胤禛,又转头看看我,我侧过头看着他痛惜的眸子,微微一笑。十四一愣,良久,嘴角微挑,竟也是一笑,他俯身磕头,冲着高高在上的胤禛说:“请皇兄恕臣弟无状!皇兄的苦心,臣弟铭记在心。只是我与如意,是先皇许下的婚事,不能入玉碟,臣弟也是定要娶她做庶福晋的,请皇兄成全!”
十四特地把称呼变成了皇兄,他仅仅是特地说给胤禛听的吗?
胤禛慢慢走到我和十四跟前,面无表情的站着,一言不发,只是目不转睛的低头看着我们,漆黑眼眸中闪过的神色,复杂的无法解读。
清穿 独不见第1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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