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又见他(清穿) 作者:肉书屋
引水太远了。”
“可是,为什么不修堰渠呢?”
则子母亲愣了一下,问道:“那个,堰渠是什么?”
“啊?”现在换我愣了神。
“您等一等。”我到屋里找了给小念写字做的铅笔和纸,仔细回忆了以前康熙让我随驾西巡的时候见过的堰渠的原理形状,再结合下田村的情况画了出来,递给则子母亲,“就是这个。”
则子母亲看了半天,问:“这个,真的可以吗?”
我笑着点头:“这个,是我的国家的农村用到过的,解决农田灌溉的方法。”
这时外面的门开了,就听见微微的叹气声。则子母亲眼中放出光彩道:“你等一等。”拿着那张纸就推门去了外间。
“老头子,有办法了,你看看这个。”
“这个是什么?”
“这个,是堰渠,阿萝画的。”
“……好、好,我明天就去和村里的几个长者商量……为什么清国人都这么聪明,陈君以前也帮过我们不少,现在又多亏了阿萝……”
下田村修建了堰渠,庄稼的长势好起来,这样虽然最终农民仍然剩不了多少成果留给自己,但是年贡这一关基本可以对付过去了。
转眼八月到了。
“姊姊……一会儿去……跳盂兰盆……”则子嘴里还包着饭,就忙把一勺红酱汤往嘴里送。
“则子——吃饭不要这么急,都快嫁人了……你看小念都在笑你。”则子妈妈瞪了她一眼。
“……小念才不会笑我呢,”则子终于把一口饭吞了下去,“小念和妹妹也去……”
“小念走丢了怎么办,你们年轻人去吧,小念在家里陪奶奶。”
小念哀怨的看了则子母亲一眼,埋头吃饭。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今年是正德元年,六代将军家宣只在位四年,过世后年仅四岁的家继升任将军之位,是为七代将军,年号正德。所以这一年的盂兰盆节应该是比过去的几年都要盛大的。
小念在一旁睁大眼睛看着我们三人把衣服都换成了一色一样的和式轻薄夏装的浴衣,我笑着说:“小念在家乖乖的哦。”
他嘟了嘴:“妈妈要早点回来。”
我蹲在他面前,摸了摸他的头:“在家听奶奶的话,妈妈没多久就回来了。来,亲妈妈一个。”
他搂着我的脖子,狠狠地在我脸上“啵”的亲了一口。
“啊,小念还要亲姨一口。”则子和叶子叫起来。小念只好又献上了两个香吻。
江户时代街道整备,村落共同体形成,使得盂兰盆舞蹈融入到民间习俗中。我们带着竹笠、围着布巾、穿着木屐,跟着流动的人潮边唱边舞……
一直到黄昏的时候,我们才往村子的方向走去,这时才发现还有不短的一段路程要走。
街道上的人已经零零散散不多了,则子和叶子拉着我的左手和右手,蹦蹦跳跳的走着。可是我心里却有点不安起来。这个时候太阳已经落了山,暮色渐深起来,我回头看了一眼,后面不远处走着两个男人在路人中非常醒目,望着这边来。我连忙回过头,拉起姐妹俩加快脚步。这两个人一高一矮,走路的样子看起来像个武士,但是我刚才发现他们腰间并没有佩刀。我想这两人应该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的身份,因为一个武士的身份高低可以从他们佩戴的武士刀上辨别出来。
“姊姊,我、我快走不动了。”叶子喘着气,脚步明显慢下来。
我不敢停留,拉着她们疾走:“我们得快点,晚了不安全!”
说着又往后看了一眼,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倒吓了我一跳,后面除了那两个男人再没有别人,而那两人还紧跟着不放。
则子和叶子也发现了,握紧了我的手,战战兢兢的问:“姊姊,我们、我们怎么办?”
穿着这该死的和服就别想能走多快,我几乎都能听见后面男人的说话声了:
“……大人,要不要跟上去?”
“……不用跟得太紧……”
我咬了咬牙,低头对两个小姑娘说:“你们先往家跑,把裙子下摆撕一条缝,像这样,”我蹲下,握着裙子边摆使劲一撕,只听见“呲——”的一声,裙子一侧被我撕开至膝盖。
则子胆子大些说撕就撕,完了又帮妹妹撕开。然后却不动,只是担心的看着我。
我推了她们一下低声道:“快跑!斗笠拿在手上。我有办法,不要管我!”
则子一直是信任我的,看着我,点点头,又嘱咐我小心,就牵着妹妹往村子跑去。
我把木屐脱下拿在手里,后面那两个男人也停下了。
我走走停停,那两个人也走走停停。我一阵疾奔,闪进右边的巷子,贴在墙上。想看看这两个人到底要干什么。如果剩我一人,他们想要抢劫打架或者杀人什么的应该不用这么麻烦,只能说明这两人似乎并没有多大的恶意,只是我不习惯被偷偷摸摸的跟踪而已。
听见那两个人也急急跟过来,我把木屐轻轻放到脚边,右手提着和服下摆,左手已经做好小擒拿的准备。
当那两个灰色身影一进入视线,我迅速出手向离我近的高个子男人的手腕命门抓去,左脚随即踢向他的右腿弯处,那人只是一个趔趄,就站住了。
“混蛋!”矮个子男人右手习惯性的去拔刀,显然已经忘了自己没有佩刀的事实。高个子忽然拦住他道:“请息怒。”声音很年轻,却自有一种威严。我透过竹笠看见一张麦色的面孔,俊朗的脸上有丝丝笑意。
“姑娘,我们只是想问问你是不是下田村的村民。”
我微怔了一下,点了点头。
他笑着道:“这就对了,请问你能给我们带路,去下田村长家吗?”
永别
原来是两个问路的,为了能看清路我取下竹笠笑道:“可以。”
两个人都愣了一下,高个子很快反应过来,忙道:“非常感谢。”
于是三个人一边走一边说话,既然他们不想透漏自己的武士身份,那我正好把他们当寻常百姓对待,倒免了很多礼节。
我看了高个子年轻人一眼问:“请问二位找村长有什么事吗?”
那个人笑了笑:“是有事想请教。听说你们下田村修了堰渠,庄稼长势很好?”
原来是这事儿啊,看来是想来取经的了。我点点头。
他想了想又道:“下田村长是个很有头脑的人。”
“嗯。”
“……那个,能不能问一下姑娘叫什么名字?”
“阿萝。”
“哦,很好听。那个,我姓德田,名叫新之助,。”
“哦。”
“大胆!”矮个子中年人喝道。
我瞟了他一眼,还真是让人看着不爽,扯了一下嘴角不理他。余光瞥见高个子握了握他的手腕,那人就立马一幅唯唯诺诺的表情不吭声了。
于是一路上再没有说话,只感觉两道视线有时会在我身上打转。
好不容易看见村长的房子了,虽然天色已晚,但我还是远远见则子一家人在房外等着,看见我都很高兴的样子,目光落在我身后的两人身上又有迷惑。我更是加快了步伐,则子两姐妹冲过来抱住我。
德田新之助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则子父亲一看二人就知道来头不小连忙把图交给了他们。
德田新之助看了看图,问:“这个是谁想到的?”
则子父亲讷言,我知道我的身份比较敏感,说出来的话有可能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老东西!大人在问你话!”则子父亲听了这话,连忙跪了下去,然后则子一家人都吓得随之跪了下去。只有我站着未动。
“住口。”德田轻喝道,又让村长一家起来。
“是我。”看来今天是没完了。
两个人惊奇的看向我,似乎想再确认一遍刚才是不是我在说话。我只是坦然地望着德田。
他问:“你是怎么想到的?”
我微微一笑:“偶然想到的,后来又结合下田村的情况,就画了这张图。”
他点点头:“你是一个不一般的大和女子。”我在心里暗骂,去你的大和女子!
“请问你可不可以跟我走一趟,帮我解决一个问题?”德田的眼神里透着谦虚。
我警惕起来,则子一家也有点慌了神。
德田笑了笑:“阿萝姑娘不必担心,也是一个这方面的问题。事成之后就会送你回来。”
我微眯了眯眼,瞥见矮个子已经一脸的不耐烦,只是碍于德田才没有发作,看来不去的话就是违反武士的命令了,弄不好小命就完了,还可能会牵连到则子一家。
我点点头。
“既如此,明早就有马车来接姑娘,我们就先告辞了。”
我走到里屋,换了衣服。看着睡着的小念,轻轻的吻了吻他的脸。袖子却忽然被抓住,他扑闪着睫毛睁开了眼:“……妈妈。”
我侧躺在他身旁,盖好被子笑着说:“妈妈明天要出门,可能会过几天才会回来,小念要乖乖在家里,听爷爷、奶奶和姨的话。”
小念眨了眨眼睛,问:“……妈妈要去哪儿?什么时候回来?”
我替他掖好被子道:“小念不要担心,妈妈过几天就会回来。睡吧。”
他揭了被子蹭过来,钻进我的被窝里,舒服的在我的怀里找了个位置。
我搂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
……胤禛,你现在在干什么。我一定会快一些回去。可是,我要怎样才能回国呢,这该死的锁国令,又不能是偷渡……将军手令?还真是天方夜谭啊……胤禛,我好想你,我该怎么办……
“妈妈。”小念扬起头,泪光闪闪的望着我。
“小念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妈妈,妈妈不要伤心……妈妈还有小念,小念永远和妈妈在一起……”小念的声音里有哽咽。
我的心一阵疼痛,我紧紧搂着他:“……妈妈会永远和小念在一起……睡吧。”
第二天。
“熊本君,感谢你这次能陪我前来。”德田笑着说。
熊本?我微微吃了一惊,这个人不会是熊本的藩主吧,如果是的话,那德田又会是什么身份?
“能为大人效劳,是在下的荣幸。大人有事尽管吩咐。”
德田点点头,转向我笑着道:“走吧。”
马车缓缓启动,我微微掀开窗帘看了看外面,周围还在一片雾气中。
我看了一眼正襟危坐在我面前的德田:“阁下现在可否能告知,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纪伊藩。”
纪伊藩?我开始在大脑里搜寻那些少的可怜的记忆:纪伊是“御三家”之一。“御三家”是二代将军秀忠时制定的德川家独特的宗法,指的是德川家族在尾张、纪伊和水户这三个地方的分支,尾张的祖先是家康九子义直,纪伊的祖先是家康十子赖宣,水户的祖先是家康十一子赖房。意思是说,如果将军家不幸没有正支,后继将军人选便必须自“御三家”中选出。
既然一个熊本藩主还要叫他大人……我瞪大了眼睛,这位该不会就是纪伊藩主、将来的八代将军德川吉宗吧?历史上德川吉宗这个名字几乎可以和德川家康相提并论了。他是江户时代少有的年轻有为的将军,小名叫源六或者新之助,大概是1716年继位。我知道的日本古人不多,很不幸德川吉宗就是其中一位。
“阁下,不会是纪伊藩的藩主吧?”我试探的问。
他笑起来:“阿萝姑娘果然聪明。”
我想到一件事,我要回国,不知道能不能让他帮忙呢?
“藩主大人果然如传闻一般。”我微笑了笑,语气尽量诚恳。
他来了兴趣,笑道:“哦?传闻怎么说我的?”
“传闻中说大人是平民藩主,在纪伊百姓中有很高的威信,因此扬名于全国各藩地。”
“呵呵,我记得唐国一位君主说过的话,君和民是舟和水的关系,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我点点头:“话是这么说,可是要如大人一样能走到平民中间去却不多见。”
“那是因为我从小经常体验乡间生活,看到劳动的人就觉得亲切。”
于是一路行来,德川吉宗一边讲一些他小时候的事情,一边还顺便勘查町间村头的耕作情况。
换过两次船,行了三天之后,到了和歌山县。
德川吉宗真的不像是个藩主,穿着普通的棉布衣,如果不是他内在的气质不经意的流露,很容易让人误解成为一个普通百姓。
他眸中闪亮,笑着对我说:“谢谢你愿意听我讲我小时候的事情,很久没有这种轻松的感觉了。你先去休息,明天再开始吧。”
估计是一个藩主大人如此客气的对待一个平民女子让人感到很难以理解,那个带我去我的暂时住处的侍女一路上总用奇怪的眼神望我。我只当作没看见罢了。
第二天我们在村舍转了一整天,有两个纪伊的家臣也换上平民的衣服跟着,听见我同德川吉宗说话时不时地望一眼过来。
正走着,就听见吵架的声音,前面一户农家门前围了不少农民。听了听,原来是两夫妻吵架。
正不可开交,德川吉宗笑着走上前去,拉开两人,三言两语给人家断了家务事。然后两个人欢天喜地的道谢进了屋。
我不可思议的望着他,他笑了笑,领着我们继续往前走。可是看旁边的两个家臣,明显是一幅已经习惯的样子。
这家伙这种事都会管,我在心底笑了笑。
一回到住处,我就着手画起来。德川吉宗给了我充分的材料、数据和工具。这是一个要把“龟池”水库和堰渠结合起来的工程,我的工作就是在原来的基础上进行改进、改良。我努力回想前世学过的工程制图,这同我以前画素描是有很大差别的。但是在一些方面又有相通点,比如透视等等。
正画着,门外传来敲门声。
“请进。”我头也没抬。趴在榻榻米上作图可以想象难度有多大。
半晌,我在一个地方卡住了。捶了捶腰,正要站起来,突然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多出来一个身影。德川吉宗正勾着唇角看着我。我吓了一跳,才想起来刚才似乎是有人敲门。
“大人有事吗?”
他眼神温和,道:“我只是想看看你……怎么作图的。哦,这个地方,”他拿过笔,添了几条线,“这样是不是好多了?”
我仔细一看,果然,问题迎刃而解。
我笑起来:“大人果然厉害。”又对着他调侃道,“看来大人自己画就行了,小女子自愧不如。”
他连忙摆手:“我只是突然想到这一点,主要的还是要你来画。”说着把笔递给我。
我笑着接过笔,又自顾埋头画起来。
“……你想不想以后就住在和歌山县?”
我的手抖了一下,惊讶得抬起头,却看见他一脸认真地表情。
他望进我的眸子,说:“我希望你能跟在我身边。”
“为什么?我只是个平民女子。”我感觉自己似乎遇上麻烦了。
“我不介意你是不是平民,我的母亲大人也是平民,我的体内也流着平民的血。我只是,喜欢你,希望你能在我身边。我之前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子同你一样,给人一种信任感……我喜欢你。”他说着握住我的手。
我使劲地想挣脱,却被握得很紧。这对于一个日本女子来说可能算是天大的荣耀,可惜我不是。我坐直身体,一字一句的道:“对不起,我有喜欢的人。而且,我希望大人能遵守之前的诺言,完成这件事之后放我回去。”
他闭了闭眼,叹了口气,终于慢慢松开了我的手:“可是……你就不希望我奖赏你?”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机会,可是无论怎样我都要争取。
我想了想,恭敬的道:“我希望藩主大人能帮小女子一个忙。”
“你说。”
“可是,我想请大人先答应无论怎样不要怪罪下田村长一家。”我紧紧地盯着他的眸子。
他看了我半晌,点点头:“我答应你。”
我微松了口气,如果因为我连累了则子一家,我想我的心恐怕一辈子都不能安宁。我顿了顿,说道:“我不是日本人,我是清国人。”
他丝毫不觉得奇怪,像是已经知道的样子,是了,他提前一定调查过的吧,不然不会这样放心的用一个外人。
他只是问:“为什么会来日本?”
我既然要得到他的帮助,就应该信任他,而且,德川吉宗是一个如此容易就让人产生信任感的人。于是,我把过程挑重点讲了一遍,当然没有告诉他真实的人名。即使这样,想到自己同胤禛一别就是四年,想到这么多日夜的思念之苦,想到以前在一起的种种,快乐也好、心酸也好,我才突然发现那是多么幸福,有自己爱的人在自己身边就是幸福。思念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激烈程度撞击着我的心灵,令它突然的揪痛起来,我按住心脏的位置,想极力忍住涌泄而出的眼泪,却发现自己早已泣不成声。
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拥住我,一股浅浅的暖流注入到心底最冷的那座冰山。“胤禛……”我再也忍不住,第一次大哭起来,在一个陌生人的怀抱里肆意的大哭起来。“胤禛……胤禛……”为什么,为什么……
我忘记自己哭了多久,反正哭完之后浑身无力,我离开他的怀抱,擦干眼泪,微笑了笑:“对不起,你得换衣服了。”
他扬了扬唇,替我擦掉脸上残留的泪痕:“还没有一个女人敢这样在我怀里哭。怎么办,我发现自己更喜欢你了……可是……我不愿意你又这样大哭一场。”他握住我的手,道:“耐心等我拿到将军手令,让你以官商的身分回国,”他的眸中有晶莹柔和的光亮,“相信我。”
我相信德川吉宗,可是我没有料到等待会是这样漫长。我早该想到他是“御三家”之一的藩主,身份在江户眼里有多么敏感,更何况德川家继年幼,受人操纵。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陈伦炯从波斯进行官方贸易回来之后应该是被康熙召为皇宫侍卫。更没有机会来接我。
1714年,日本正德四年,康熙五十三年,日本幕府颁布正德新令,导致清国商船大量滞留长崎过冬。第二年,德川吉宗才在天英院的帮助下为我拿到了一份将军手令,正如他所说承认我是清国官商,允许四月随清国官船一同回国。
我还记得他把手令交给我时,脸上的笑意仍然挡不住眼底的点点黯然,他调侃的笑道:“如果过得不好,就到日本来找我。”
我只能郑重地点头,说不出话来,任何一句简单的道谢在给过我如此帮助的人面前都显得无比的软弱无力。
永别了,愿意这样努力帮助我的你,我会永远记得。还有待我如亲人的则子一家,我会永远记得你们。
记忆
官船已经离开长崎港口一天了。船上的官员情绪都很低落,也不怎么搭理人。我和小念暂待在船舱里的一间小小的屋子,倒没有觉得有什么不方便。
康熙五十四年啊,一转眼真的好快,小念已经满了七岁了,我也是快二十六岁的人了,尽管容貌改变不大,但是眉间的沧桑却隐约可见,乍一看去,再也不是那个稚嫩青涩的模样了。
“小念,坐船难受吗?”他摇摇头,学着我的样子抱着膝坐在我旁边。走的时候我给他剃了发,又给他做了件长袍马褂穿上,已经能显出微微俊逸的身形来。我也早换上了来时穿的衣服。
“妈妈,我们一回去就能看见爸爸吗?”小念微皱了眉。
我失笑,用手抚平他的眉间道:“小小孩子,哪里就学大人的样子了,还皱眉,再皱就成老头了。”见他还看着我,叹了一口气,微摇了摇头,“妈妈也不知道,船上了岸离爸爸住的京城还有好远的路。”
他听了这话,默默地把头搁在膝头。我看着他小小的样子,突然发现我的小念已经长大了,有时会这样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心头一酸,把他轻轻揽在怀里,闭了闭眼,道:“小念,妈妈没能让你跟爸爸在一起,你怪妈妈吗?”
小念靠在我怀里,摇摇头:“小念不怪妈妈。妈妈,”他扬起头,把手放在我的脸上,“妈妈,小念是男子汉,要保护妈妈。”
眼泪夺眶而出,我紧紧地搂住他:“……小念……”
当我们的船抵达厦门港口,我牵着小念踏上码头的那一刻,心里涌起的是不言而喻的激动与亲切。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深深的迷惘。
我们现在该去哪儿?周围全是陌生的面孔,我和小念如今是没有任何户籍没有任何身份背景的人,我们会不会被官府当作流民驱逐?回家吗,家人一定早就望眼欲穿了吧,可是要以什么身份回去,毕竟松萝在别人眼里是早就死去的人,那么,我又是谁呢?
“阿萝——阿萝——”一个沉稳响亮地声音响起。
我抬眼望去,就见陈伦炯笑着对我招手,那一瞬间我如同见到久违的亲人,暖流在心间涌动,热泪朦胧了我的眼。
“阿萝。终于回来了。”他走到我面前,笑着对我说。
我擦了泪,笑起来:“次安,我还以为你去京城做侍卫了。”
他奇道:“嗯?没有啊,我怎么会去做侍卫?阿萝你怕是做梦了吧?”说着又笑起来,“啊,阿萝,原来你梦到过我啊……不过我今年八月要进京面圣。”又认真地看着我,敛了笑容,“上次皇上下令减了对外贸易,我从波斯回来就一直替皇上办事,找不到机会去接你,阿萝,是我让你受苦了……”
我笑着摇头:“我明白。我这几年在那边过得很好,又没有受什么罪,只是有点想家。
他点点头,看向我身旁的小念,讶到:“这孩子都长这么高了……长得还真像。”小念没有说话,只是认真的瞧他。
他笑着摸了摸小念的头,对我说道:“一定在犯愁吧,先随我去广东吧,我已经跟家父说明你的事,家父亦是开明之人,会安排好的。”
我的眼中又有酸涩,点点头,突然想到一件事:“次安,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会回来。”
他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道:“每次有从日本回来的官船入港口,我都会来这里,如果有事来不了,我也会托人在这里等你们,就怕你们不知道怎么办得好。”
我的泪再一次流下,“次安,你如此对我,让我何以为报。恐怕今生都还不清的。”
他望进我的眸子中,微微一笑:“阿萝,你可别忘了,当初是我鼓励你离开家的,如今你回来了,我怎么能甩手不管。不然岂不是害了你。快别哭了,不要谢我,要谢你自己,谢你自己有如此的勇气才能过上新的生活。”
八月,我与小念随陈伦炯一同进京。我如今有了新的身份,就是广东副都统、碣石总兵陈昂的养女,与陈伦炯便是兄妹了。小念是我的儿子,自然也随了我的户籍。
京城还是记忆中的样子,我们的马车路过云来客栈的时候,看到的是一派繁荣的景象,心中有亲切与喜悦缓缓流动。我没有停车进去看看,虽然松萝这个名字已经被遗忘,但我还是告诉自己小心为上。
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们的马车停在了那扇令我魂牵梦绕的宅门前。
下了车,陈伦炯安慰的拍了拍我的肩,走上前叩门。我牵着小念紧随其后。
看门的伙计来开了门,看了我们一眼:“请问,几位要找谁?”
陈伦炯微微一笑,说道:“请问东园先生在家否?”“东园”,是我阿玛自取的号。
伙计一愣,道:“您请等等。”说着掩了门一溜烟跑了。
一会儿,就听见急匆匆地脚步声,还是那个伙计开了门,露了笑脸道:“请进吧,老爷在书房,还没休息呢。”
陈伦炯点点道:“我们去书房找他。”
跟在伙计后面,看着月色下的景致,发现同八年前一样。
我们踏进书房,就听见阿玛熟悉而略带苍老的声音传来:“是谁找东园先生啊?”他不经意的一眼瞅见我,愣在了那里。
“阿玛!”我走过去,才看见阿玛眼角的皱纹和已经变得花白的头发,眼泪早已止不住地流下来,“阿玛!”我扑进他的怀里,却不敢大哭。
“松萝,我的女儿,你终于回来了,你想死阿玛了……”却已是哽咽得发不出声来。
“阿玛,”我擦干泪,又替阿玛擦干泪,把一旁的小念拉过来,“阿玛,这是小念……小念,妈妈教过你的满语,叫玛法。”
“玛法。”
阿玛愣住了,仔细看了看小念:“……这是你跟那个人的孩子……唉……傻丫头啊……小念、小念……过来,”阿玛拉着小念坐在椅上,又把小念圈在怀里,“乖孩子,以后就在玛法这里住……”
陈伦炯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双手递给阿玛道:“先生,这是家父让我带给您的。”
阿玛连忙拆开,因为光线昏暗微眯了眼,看完对陈伦炯道:“感谢令尊能想得如此周到,不嫌弃小女,我真是无以为报……”说着站起来长鞠一躬。
陈伦炯慌得跳起来回了一礼道:“先生切勿多礼,家父也是因为喜爱阿萝的缘故。晚辈算起来还要叫先生一声伯父呢。还有,松萝这个名字就不要再叫了。阿萝现在已是伯父的干女儿,再加上阿萝看起来并不像本来年龄,家父在户籍中就令人给阿萝只报了二十出头的年纪。所以依晚辈看来与其躲躲藏藏不如摆酒宴庆贺,多请些亲朋好友,反而显得光明正大心中无愧,又能堵了悠悠之口。”说着又转向我道:“阿萝,还有一件事,我想了很久,觉得还是把小念先过继给大哥,让他先有个名义上的父母,不然这件事在孩子阿玛知道之前,依大清律有点不好办。也就再等等吧,孩子的阿玛总有知道的一天。”
小念走过来,乖乖的趴在我怀里。我把他抱起来,搂着他,本来以为已经结束了,可谁知还有这么多事情,过继给哥哥并没有什么,只是我作为母亲却还不能让他早些有父亲的疼爱,是我对不住小念。
“妈妈,小念愿意,小念又多了这么多疼小念的人,小念好高兴。”他搂着我的脖子说。
陈伦炯笑起来:“这个孩子,小小年纪已显不凡了。伯父,”说着转向阿玛道,“晚辈可要顺便在府上叨扰几日了。”
阿玛高兴的笑道:“贤侄此计甚妙。贤侄尽管安心住下便是,无须客气。”说着把那封信连着信封放在蜡烛上点燃烧掉了。
第二天,宅院里上上下下喜气洋洋的,正为这摆宴的事张罗着。额娘、哥哥、云岫、嫂子一边擦眼泪,一边高兴得合不拢嘴。晟佑已经长成了翩翩少年的模样,却抱着我哭得稀里哗啦,最后倒是小念过来拍了拍他,一幅成熟老练的表情,晟佑才破涕为笑,像终于找到一个好玩的东西一样逗起小念来。
下午,我换了男装,牵着小念,慢慢穿行在大大小小的胡同里。
不知走了多久,远远看见雍亲王府了。我停了半天,沿着墙角拉着小念慢慢往过走。
一辆马车从我们不远处经过,停在雍亲王府门前。
我拉着小念停下脚步。
当那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我的眼帘中的时候,我的心像是黑夜中瞬间被皓月的光辉照亮,激烈的跳动着,我想喊他,同无数个日夜的心中想梦中念一样喊他的名字,胤禛……
可是下一刻,我才发现刚才心中的光亮不过是瞬间耀目的闪电,然后就是冰冷的雨点砸在我的心头,我怔怔的望着那个方向。
胤禛拉着一个女子的手,静静的看她下了车。
那是个娇小可人的女子,温顺的倚在胤禛的怀里,而胤禛的眼神,我能想象得到那种柔柔的光亮。女子走了一步,似乎崴了脚,很疼的样子,胤禛回过头望着她,然后拦腰将她抱进了府。
雨点瞬间变成了瓢泼大雨,心被淋得有点失去知觉,很冷,很冷……
“……妈妈、妈妈……”
我恍惚的低下头,看见小念着急的表情。他关切的眼神,如同一丝暖暖的细流执着的注入我的心里,我微笑了笑:“小念乖,妈妈没事。”
头中忽然一阵晕眩,我扶着墙站稳,定了定神。
八年了,我怎么忘了,原来已经过了八年了,时间既然可以连一个人都能改变,为什么不能淡漠记忆。我想起离别那天我说三年不回来就忘了我,既然已经过去八年,他为什么不可以忘记。
时间,果然是一个无情的东西。而爱情,真的是一件令人沉沦的事,刻骨铭心之后,才发现不过是自我欺骗的谎言。
可是,心在恢复知觉之后为什么会这么痛……胤禛,如果我能够不爱你,那该多好……
相逢
“您听说了没有,最近这北京城又有热闹瞧了!”
“你小子,甭吃饱了撑的跟这儿逗闷子。”
“您还甭说,那小子这回真没逗牙签子。您刚回来还不知道呢。”
“这回又是哪一出儿?”
“大内一品侍卫叶赫那兰统领,要认干妹子了,九月初一大摆宴席,半个北京城都传遍了!”
“你说的可是禁卫军扩军营统领?”
“不是他还有谁,认的是广东副都统陈昂陈大人的女儿!”
……
“陈大人之子陈伦炯大人与叶赫那兰统领一向交好,再加上人家妹子长的像极了叶赫那兰统领的亲妹子。这才认了亲……”
“这里头又有什么事儿不成?”
“这您就不知道了吧,说到这儿得倒窑了,还得从八年前说起……”
……
我坐在马车里,一路听到的都是这件事,陈伦炯连连摇头,大叹人言可畏。
今天天气好,家里的事儿我又插不上手,倒是哥哥让我陪着陈伦炯,说不能怠慢了客人,我说干脆领着小念去逛香山吧。于是一行三人往香山而去。
到了地,手刚碰到车帘,就听见前面马车里的一个声音,“走吧。”
我的心一颤,手停在了半空。
“爷,您还没答应宛儿呢。”
“什么?”
“爷昨晚给宛儿念的诗,宛儿想让爷再念一遍给宛儿听嘛。”
“下车吧,回去再念给你听。”
“爷,宛儿就听这一次,好不好?”
……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翩翩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张弦代语兮,欲诉衷肠。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我的手慢慢垂下,如同我此时的心一样沉到谷底。
“……阿萝……你怎么了?”陈伦炯焦急的看着我。
我摇摇头。
“妈妈,香山好玩吗?”小念偏着头问。
“好玩,上面有很多红叶,像蝴蝶一样,很美。”
“……阿萝,我们下车吧。”
我告诉自己不要去看远处那个背影,可是却管不住自己的目光。
“阿萝,咱们三人来比赛好不好?”
我愣了愣,点点头。
那还是什么时候,我同胤礽一起比赛爬香山,那个时候,真的是无忧无虑啊。胤礽,你现在一定很苦闷吧,没有自由没有希望……没有快乐,每天都对着那一方小小的天空,表姐也去了,能陪你的只有太子妃了。记得哥哥跟我说起表姐病逝,吓了我一跳,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悲哀,温柔体贴的表姐,年轻美丽的表姐,就这样撒手去了……
还有胤祥,听哥哥说也被圈禁了,我记得历史记载中关于胤祥从康熙四十七年一废太子到康熙薨逝,这之间是一段空白。原来,还是被圈禁了。胤祥,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顺手摘下一片红叶,火红的颜色却让我想起了那朵木棉。那朵埋葬在深宫之中的木棉,十九岁啊,花一般的年纪,就这样凋落在瑟瑟秋风之中。
“花总有谢的一天。”你当初就是这样跟我说的,可是这一朵木棉,花期太短了……
悦宁,你不是说过那片草原多么广阔多么美好吗,为什么不好好照顾自己,让自己在那里努力快乐的活下去;悦宁……你真是个傻丫头……
我停下来,望向湛蓝的天空,让初秋的丝丝凉风风干我眼里的泪。只是八年而已,时间就已改变了这么多。原来这个世上,真的没有什么能永垂不朽。
“阿萝——快点儿——”
“妈妈——快点儿——”
两个人已经走出老远了,正笑着向我挥手。看着两人阳光一般的笑容,我的心渐渐静下来。我应该有新的生活啊,我再不能让这些爱我的人为我担心了。
我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加快了步伐。不一会儿,小念就被我抓住了。
“妈妈是不是很厉害?”我喘着气说。
“妈妈好厉害!小念要奖励妈妈!”小念笑得眼睛弯起来。
我蹲下,小念就“啵”的在我脸上亲了一下。我擦了擦道:“臭小子,口水弄到你老妈脸上了!”
说完我们三人一起大笑起来。引来身旁经过的游人观望的目光。
“松萝?”前面一个声音传来。
我心中一跳,却只当未听见,并没有停下脚步。
“松萝!”下一秒,胳膊就被人拉住。
我转过头,看见他微蹙的双眉、闪亮的眼眸和轮廓分明的面孔。昔日的阳光少年已经有了岩岩孤松的气质。
“奴才陈伦炯,给十四贝勒爷请安,贝勒爷吉祥。”陈伦炯不卑不亢的打了个千。
胤祯只是看着我,眸子如幽暗的深潭:“松萝……你终于回来了……你没有走对不对……”
我微笑了笑道:“十四贝勒爷认错人了。”然后轻轻挣脱出手臂。
“贝勒爷,请恕舍妹无礼,想是贝勒爷认错人了。”
胤祯看了陈伦炯一眼,没有说话。目光移到小念的脸上,怔了一会儿。
“松萝,你的心里,果然只有他么。”他的眼神飘向远方隐隐的群山,如同自言自语。
我看着他俊朗坚毅的侧脸,还有眼底流露的点点落寞。
“有时候不过短短几年,却像过了一辈子……松萝……你要好好的……”他没有再看我,转身向山下走去。
风,淡淡掠过,卷起我长长的发丝,有几缕挡住了视线,我用手轻轻拂过,也拂过心底阵阵的伤怀。
胤祯明若玉山的背影,在红叶掩映的暖色中,见行见远……
终于登上香山,我们都相视一笑。
“妈妈,这里好美!像好多花一样!”
我点头:“就像在梦里。”
“这样的红叶盛景,竟让我想起了日本国绚烂至极的樱花了。”陈伦炯感慨地说。
我笑起来:“次安,你这样的航海家,在清国真的很少,”我看向他,“你和父亲都是有远见的人,看得到国家百年之后,可是这样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寂寞,不是谁都能耐得住的。”
他微叹了一口气,目光投向远方:“父亲和我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国家有一天能取消‘海禁’,可是……”他摇了摇头,眉间若蹙。
可是康熙没有答应吧。有人说康熙是中国闭关锁国的罪魁祸首,
回首又见他(清穿) 第10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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