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小姐……」
还没从惊骇之中平復过来,她却率先对上她责难的语气。「我早说过我一个人就足够了!你害得我必须多跑一趟!」
「多跑一趟?难道说——后面那一阵枪响,也是奥斯小姐开的!」
「时间线变动了!你还不明白吗?」负气地别开身子,奥斯小姐端视着手中紧握地枪械,检查没有因为那一步踉蹌而摔损。「打从我接下这起案件开始!时间线就变动了!」
「时间线变动……怎么会?」
「因为我知道,只要杀了库鲁德小姐,这条时间线必能朝着洛塔斯小姐委託的方向变动。」
「……只要你坚定信念,然后去做。」脑海里冒出的词汇,正是在法斯特先生的事件中,奥斯小姐演示过的手法。一股厌气梗在阿特娜的鼻腔内,使她惊骇得连声音都发不出。
奥斯小姐迅速调整好状态,背着阿特娜举出腰际的世界仪调整参数。从她嘴里吐露出地回答斩钉截铁,更显冷酷。「没错。」
「不对……不能……不该是这样的……」大量繁杂的讯息流入阿特娜的脑袋,不愿她想或不想,都无法阻止脑海里拼凑出的事实成型。「奥斯小姐……不……不行……不可以……你、你这是在杀人啊!」
然而奥斯小姐就像闻若未闻,将时间参数转停在六点三十分,就要按下。
「不行!奥斯小姐!不可以!」一把抢过她的手臂,阿特娜直接伸手去抢奥斯小姐手中的世界仪,誓要百般阻挠这起惨剧的发生。
「阿特娜!放手!」
「奥斯小姐!现在还有机会!你可以放下你心中的计画,将时间线再修改成另外一个模样!肯定还有方法……肯定还有不用杀害库鲁德小姐的方法!」
「你懂什么?」阿特娜小小地手掌紧紧掐住奥斯小姐的腕骨,皮肉印上红痕疼痛。令她不耐地情绪又拔高一个层次。「阿特娜!现实是残酷的!时间更是!别把你那孩童般的稚嫩幻想带来工作上!」
「可是!再怎么说你也不能杀人!那是犯罪!」
「我早就说过了!我的工作无时无刻都在犯罪!」
「所以奥斯小姐就可以这样为所欲为吗?肆意杀掉与你毫不相干的人!随便抹除别人的生命!为了达成别人的委託,难道你什么样的人都可以毫不留情地残杀?」
「不、我并没有杀人。」语调倏变,阿特娜坚决地直视着奥斯小姐锐利的双眼,那双早就看淡了人生的灰珀,揉合起棕色地决意。「我只是将时间线修正到她不存在的世界里。」
「那有什么不一样!」强硬顶撞回去,室内的空气再两人激烈争辩的来回中消耗殆尽。喘吁、碰撞、逐渐攀升的情感、互不相容的价值观,全部拧在这间开地狭小的天文室内。「法斯特先生的事情也是、洛塔斯小姐的事情也是。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能轻描淡写地说着只是在工作,就放任自己做出这些惨绝人寰的事情?你这样做是不对的!」
「哪里不对?这本来就是每个人自己的命运!」
「不对……不对!巴迪纳莉根本就不存在……你……你只是塑造得她好像存在,藉口来免除你自己的负罪感!让你可以在世界仪的操控之下胡作非为!」
「阿特娜……」从丹田发出的声调,是如此的低寒幽森。发力颤抖,奥斯小姐握紧右手精緻雕琢过的蟒蛇手枪,将指腹贴上板机。「……出去。」
「不行!我不可以让你——」
「出去!」喀喀两声,阿特娜顶头盯望,注视着她面孔的不仅是奥斯小姐盛满焰怒的双眸,还有她右手早已上了膛的手枪黑口。
心脏有爆炸般的惊慌,那一瞬间,看着奥斯小姐如同人魔般地俯视高傲,阿特娜这才惊觉,自己究竟是投靠在怎么样一个人身边。
眼前这位杀人不眨眼地奥斯小姐,很有可能不带任何感情地开枪,罔顾情分。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
「你还记得你必须遵守的三个原则吗?」
「……」
「说啊!」
「不能留下痕跡、不能换日,还有……不可以违抗奥斯小姐……」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感觉不对……这种受人指责,批评,却不能还嘴的情况,与她记忆中最令人反胃的情境一模一样。说到底,她终究还是寄人篱下;说到底,她终究还是奥斯小姐的僕人,只是因为平时的奥斯小姐温柔和煦,让她忘记了自己的身分。
「阿特娜,我是否警告过你这趟旅程?」
「……有的。」
「我是否有强迫你跟着我工作?」
「……没有。」
「那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
「回答我。」
「我不会给奥斯小姐添麻烦。」
「你有遵守你的承诺吗?」
「……我正在给奥斯小姐添麻烦。对不起,是我不对。」
「你出去吧。」放下手中枪械。奥斯小姐艷冷地转过身去,照看被阿特娜双手抓红地腕间,语气结到冰点。「我不需要总是拖人后腿的助手。」
「是……」
总是拖人后腿……
那是对于阿特娜来说最犀利的言词。
她可以忍着奥斯小姐高傲的责备,也可以忍着奥斯小姐接下来要做的疯狂行为,唯独这一声「拖人后腿」,毫不留情地刺进她心底最柔软的那一块要害。
阿特娜缓缓地拉开天文室的房门,强忍着心间痛处向外迈去,脚步如同灌入水银般地沉淀。门虚掩上,就在与奥斯小姐隔绝的那一瞬间,她终究没忍住眼角泪水,抽声哭泣。
「别难过,你只是还不够成熟。」室内白光变换,悲伤还淹不到十秒,松柔语调又从门板后方传来。
是奥斯小姐,她早已摘下黑色皮手套,拿着锈帕擦拭自己的双手。原先的冷怒都已消散,唯一散不掉的,是藏在她橘橙凝香底下,掩盖不住的细微血腥味。
库鲁德小姐,已经死了。
打从奥斯小姐抓住机会,决定在垂德街枪杀她那一刻开始,时间线就变动了。
不管自己如何倾力阻止,也无法劝说奥斯小姐改变修正过后的时间线。
「我知道这不好受,如果你想提早歇息,我不会介意。」只丢下这么一句话,奥斯小姐直朝古玩店的大厅昀速走去。彷彿刚刚发生的惨事全与她毫无干係。
「……你会开枪吗?」
阿特娜带着哭腔啜泣的喊声叫停了奥斯小姐。「什么?」
「……如果那个人是我……你会开枪吗?」
奥斯小姐凝视着地毯花纹,阿特娜见过她这样的神态,她是穷极认真地思考着。「如果开枪杀死你的价值,大于开枪杀死你的代价,我会的。」
这算什么——这是什么毫无人性回答?
「但就现在的状况来说,你并不是一个值得被杀死的对象。」
「什么……意思?」
「你还有未来。」不知道做何解释,奥斯小姐乾脆伸出手来邀请。「跟我来吧。」
古玩店的大厅内部,即使在时间线变动之后,洛塔斯小姐也并未离去。针织衫、贝雷帽、格子裙,一概不在。她穿着一件泛黄褶皱的圆领棉t,一头脏乱的蓬发像是好几年来都没有整理过。就连眼镜都积起一条薄尘。
「洛塔斯小姐没有离开。为什么?难道说失败了?」
「如果会失败,我就不会决定这么做了。」
那人见到奥斯小姐,也顾不得先前的文青儒雅,立刻起身沙发,下跪给奥斯小姐嗑头。
「奥斯小姐!麻烦你了!救救我吧……救救我悲惨的人生……」
「别激动,快起身来。」
阿特娜看了一眼她所带来的纸箱,里头原先放着的纪录簿、文册、书信,全都变了样子,变成一筐又一筐的手稿书籍资料。
「我的人生没救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无论我如何努力……好似都会走向失败。」时间线修正过后的洛塔斯小姐仍旧趴跪在地,从来没有想要起身的意思。「不该是这样……我的人生应该不只这样……却是做什么都徒劳无功。就好像上帝遗忘了我一样……」
「上帝没有遗忘你,而是你遗忘了上帝。」这一句话说得曖昧,只有阿特娜听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不……不可能……我始终是很虔诚的……是上帝背叛了我!」
「我想,你现在的处境如此,是因为你的生命中缺少了一样东西。」
「什么?是什么东西!」
「少了这个。」掀开外袍领口,奥斯小姐从自己胸前心脏的位置,取出那隻洛塔斯小姐曾交付于她的七色笔。「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我根本没有见过这个东西。」
「这是一枝七色笔,背后书写着一位成功作家的故事。」奥斯小姐站起身来,转动着笔尖一派愜意地坐回沙发上。「那位作家曾经拚尽全力达到成功,却享受着自己的荣华富贵,忽视了曾经给予她的帮助。她固执地认为,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全都是自己努力争取来的,所以很轻易地就想要放弃这些多年来的情谊。」
「唔……」
「这枝笔的背后,象徵着成功、信任、以及珍惜。」
「成功……信任……珍惜……」
「而这正是你所缺少的部分。」
「……」
洛塔斯小姐狼狈地跪在地上,凝视着象徵成功的奥斯家族徽印。从奥斯小姐嘴里说出来的话语,像是简单的销售广告,却是如此的有说服力且吻合。「你说得很有道理……可是……我没什么钱。」
「这不会花你多少钱。只要你能够记得这枝笔背后曾经的故事。」
「曾经的故事……」
最后的最后,好像并没有什么东西遭受改变。
那枝七色笔用五英镑的价钱卖给了洛塔斯小姐。但是她一点也不开心,仍旧苦着一张脸,身形哀丧地出了古玩店的门。
她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弄明白,自己的人生究竟在哪一个地方发生了错误。
因为那都是另外一个早已不存在的自己,无理的请求而造成的。
那股哀戚,一直到洛塔斯小姐的身影消散,仍旧浓浓地流在古玩店的大厅里,没有离去。
阿特娜收着手上青蓝色地钞票,那份重量,却压住她的心头无法喘气。
「奥斯小姐……我还是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你修正了时间线,杀死了库鲁德小姐……但是,洛塔斯小姐的人生并没有因此而圆满,反而变得更加落魄……」将钞票存放入木柜之间,阿特娜有些发楞的看着一同收藏起的字条。「你曾经说,你的工作就是将客人的时间电路修理得让人满意。但这一次……客人非但没有满意,反而变得更差了……」
「是啊,那便是我想留给她的教训。」奥斯小姐清雅地坐在大厅内的沙发中,随手抄起一本杂志书籍翻阅,看起来毫不在乎。「没有时间概念的人啊,妄图改变时间,最后就会落得这种下场。」
「可是……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如果你早就知道这么做对谁都不会有好下场,为什么你还是接下了委託?为什么……你不劝阻洛塔斯小姐呢?」
「问得好……为什么呢?」
「我不能理解……即便所有要求都是洛塔斯小姐一厢情愿。为什么……你还是可以毫不犹豫地向着库鲁德小姐开枪?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她只是一名无辜的受害者啊……」
「那便是她自己的命运,接受就是了。」
「我……我不能接受……」有什么东西错得离谱,超出了阿特娜所有的认知。「……我不明白杀死库鲁德小姐究竟有什么价值,让你如此坚定地要置她于死。」
「阿特娜,你是不是以为,这间古玩店,是一所圆梦商店?经过法斯特先生的案件后,你是不是以为,世界仪就是帮助人实现快乐的圆梦机器?」
晨起辉光,打在奥斯小姐身后帷幕成为背景板。阿特娜不敢直视,因为光亮,也因为惧怕。
「这个世界是残酷的,只要你走错一步,就可能堕入无以復加的深渊之中。时间旅行更是如此,如果你不能正确理解时间系统,世界仪只会成为伤害人的工具。」
「所以……你就透过伤害洛塔斯小姐与库鲁德小姐,想要告诉我这层道理?」
「……我只是照她提出的委託兑现承诺。」叹了一口气,奥斯小姐只寥寥翻了几页,就将杂志闔上。「世界仪是极其危险的工具,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直将它存放在天文室内,不打算使用它。」
「我不懂……我还是无法释怀……」
「怎么说?」
「一个工具的好坏,应该要看使用者的心态。工具本身是不会区分善恶的,会区分善恶的是人。」咬紧下唇,阿特娜艰难地吞了一口水。「所以……虽然很抱歉……但是,奥斯小姐,我还是无法认同你的行为。」
「随你的便。」掏出菸斗,引燃电弧,奥斯小姐侧头望着窗外,谈吐着逐渐裊升的薰香,也不打算针对这起事件在多做解释。
「抱歉……奥斯小姐,我想稍微休息一天。」
「嗯。」
衝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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