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承奕答,他们是第一批赶到赣州救助灾民的人。因着当地情况紧急,一开始也无人察觉异样。可后来灾情紧张,有些民众为了活命烧杀抢掠,去争抢物资,这些佯装官府的人没压住脾气,这才露了马脚。后来一些名门正派来了赣州,有人认出了这些人的身份,这才传开了。
宁帝两眼只看着棋盘上的经纬纵横,手指轻捻棋子,道,......这群江湖人倒会投机,知道自己名不正言不顺,得披上一层皮才能做些正经事。那这些人哪来儿的?查到了吗?
承奕道,有消息说,他们就是这几年名震江湖的神秘组织拂晓。
对面坐着的女官卿如许正执一白子意欲落子,闻言,手不易察觉地一抖。
承奕继续朝宁帝道,因着这些江湖人士出动,现下各路人马都在密切关注着赣州灾情,赣州官府已上报灾情,请求拨款赈灾。现下因着拂晓冒充官府之事,民众必然有所猜忌,朝廷若是落于人后,恐会引发民怨。所以儿臣今日前来,是想请父皇批准拨款赈灾之事。
宁帝摆摆袖子,朝身后的承玦和承瑛问道,你俩又是为南疆战乱划拨军饷而来?
两位皇子立时双手合礼,承瑛道,是的父皇。南疆又起战事,如今天寒地冻,粮草不足,将士们饥寒交迫,如今大敌当前,亟需军需补给,否则士气不足,恐会寒了边关将士的心。
如今国库吃紧,要同时拨出两大笔银钱实难权衡。故而今日在早朝上,户部已经表态,目前仅可作选择一头,请宁帝作定论。
于是三个皇子便放在了秤砣的两端,各有着各的主张。
承玦此时又朝宁帝一敛袖,道,父皇,谈及赣州雪灾,臣以为这些江湖人,无利不起早,当初成立的时候都是些鸡鸣狗盗之辈,而今一站稳脚便想洗白,他们既作了这衣裳,咱们为何穿不得?如今灾情已经持续月余,相信已经临近尾声,此时拨款赈灾为时晚矣,倒不如待得灾情过后,咱们朝廷再出面抚慰,稳定人心,岂不是收效更甚?
卿如许闻言,抬起眼眸看了一眼承玦,面容冷下几分。
这是要置赣州灾民于不顾了?
岂知宁帝并未反对,只头也不抬地问道,细说听听。
承玦侃侃道,儿臣以为,长安距离赣州山高水远,前几年咱们拨下去的银两都不是小数目,然而这路途遥远,要先拨给户部,再由户部拨到省,竟有府、州、县,其中损耗巨大,这一层层下去,若再遇到腐吏拔毛,待到百姓手里必然所剩已不多。何况勘灾、审户、发赈这一套流程下来,亦需要时间。且俗语说,远水救不了近火,济民的工作主要还是得依赖于当地官府和民间自救。朝廷不只是赣州的朝廷,更是大宁的朝廷,为一隅不稳而乱天下,得不偿失。其实对于天灾,帮扶到底有限,灾后最棘手也最致命的,还是民众动乱,如何稳定人心才是吾等该着眼之事。因而儿臣以为,可以两法策行之。
其一,是为灾民发放钱粮,但不是现在。纵然现在赣州民心难保,但待得开春后国库充盈,朝廷可将登记在册的灾民,依据户籍,为每位幸存的灾民发放两百钱,这样真金白银的恩泽,必能扭转百姓之怨愤;其二,省刑为荒政之要著,父皇可免除赣州民众的赋税徭役,毕竟灾情过后,明年粮食收成堪忧,此乃体恤之策,可避免灾民暴力求食,将流民转为流寇。
承瑛听到此处,见宁帝微微点头,也忙接着道,儿臣以为四弟言之有理,待灾情过后,父皇还可以真龙天子之身祭告山川神灵,带领百姓为赣州祈福,百官上下自我检讨,亦可慰藉灾民。此番亦能转危为安,托弊为正,在列国之内,彰显我大宁仁政爱民之风。
卿如许心一沉,抬眸同承奕对视了一眼。
承玦所言,不无道理。
事实上,自古赈灾,都是重济轻救。
天灾来之突然,来势汹汹不可抵挡,但往往为期不长。故而最担心的常常是灾后民众暴乱和瘟疫盛行。故而此次赣州雪灾,朝臣对于纵有忧心却迟迟未有重视,一个月前提及雪灾的折子就送到宁帝手里,可却被束之高阁。
而今日,即便不是承玦,换成朝堂中的那些老臣,也未必不是做这个打算。对于灾后赈济的可以至纤至悉,但对灾患时的救助,官府总是庸碌无为。且个中原因还不止于此,若是朝廷直接干预底层救灾,也会变相地鼓励当地佃户抗租。助长贫民依赖官府之风。
可难道真要眼看着赣州灾民饥寒交迫,穷困等死?
卿如许又看了一眼面前的皇帝。
宁帝又落下一子,嗯,言之有理。现下雪灾未歇。这些江湖人既愿意做,就让他们做吧。他眯着狭长的眼睛端详着棋局,又淡淡地补了一句,待灾情结束,抚恤灾民之余,承奕,你再让临近的震远军去一趟,剿匪。
卿如许眼皮跳了跳。
剿匪?剿什么匪?
这意思是还要过河拆桥?
救人的时候让拂晓去冲,行功论赏的时候就让自家军队去领,还要倒打一耙,将救人的江湖志士当做匪类,以矫民心?
怎么下在这儿?宁帝看着面前发怔的卿如许,挑眉笑道,病急乱投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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