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时因是将作之人规划设计,建制与千岁趣味不合。既打算长居,他南归后,与妻、妹暂寄于父母所,着手翻修楚王宅。
草稿画妥,召妻、妹来观。
新的楚王宅三分:千岁殿在中,崔芹殿在左,鹤姬殿在右。各有独立的花园、疱厨、街门,亦有内门、复道相连。
鹤姬诧笑,“我的宅屋分建自是妥当,你们是夫妻,怎可离居?”
崔芹道:“我觉得很好。所谓至亲至疏夫妻,能成睦邻,总好过同室离心磕磕绊绊。”
千岁一握她的手,尽在不言中。
王宅落成后,崔芹亦从不到千岁处,仿佛没有任何猜忌和好奇心。明明她那么在意千岁,为了他折衷了那许多原则。
倒是阿姁从前的两个婢子,芷芷和笙笙,偶尔往彼间,窥得一鳞半爪,回来投诚献宝一样,同她叨念。
甫成婚,崔芹即安排二婢为千岁侍妾。迁入新王宅后,芷、笙与“同僚”皆附居崔芹处。崔芹年岁渐长,城府渐深,温和缄默越发类千岁。相比于暴躁善妒的阿姁,她们当然更中意平正大度的崔芹。
“大王殿里执役者,悉为南州总管宅过来的旧仆,或老媪,或苍奴,无一童子稚婢。”
崔芹笑道:“那不是很好?”
笙笙又道:“大王寝阁庭中,有一巨大铜炉。每次看见,炉内的灰都是新的,异香异气。”
崔芹听了,微有触动,笑容不变,“那倒很有趣。”
*
与崔芹结婚七八载,千岁的梦中,他的妻仍是阿姁。梦醒时,想起真实世界的人生,无比惆怅。明明梦中的生活鸡飞狗跳,现实中的生活美满如画。
于是,他会披衣而起,踏着被秋露滋湿的月光,来至铜炉前,点燃,焚掉一件阿姁的故物,以示对自己的惩罚。
忘记一个人这样难。
阿姁又在何方呢?以她脆弱的生命力,以及这个世界对美色的恶意,她当是凶多吉少。
千岁披衣起一节,化用张九龄披衣觉露滋。回目名化用白香山魂魄不曾来入梦。最近读明清诗,发现某些人生剥活吞唐诗,令人发指。鄙视别人的同时,我自己竟也不能免俗。
周君别来无恙乎
易州牧周冕收到齐王轨的王令,命其逮捕流窜境内的杀人犯刘叔齐,并将之鑑送齐国。
齐王轨与第一代燕王辙是同母兄弟,当代燕王眉寿当然不介意小叔父跨国逋逃,王令一至,即下发给周冕。
本来,周冕依王令行事即可,但刘叔齐这个名字,看上去极其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此人为谁,遂决定放一放。
午后慵懒,他到爱姬阿梭的居处听瑟。
少年时,他曾为楚王千岁的宾客,对瑟的爱好也承自千岁。他从未询问千岁,世人皆贵琴的当下,为何独锺瑟,因已隐隐猜到:琴有七弦,瑟却有五十弦,可以表达或藏匿更细腻复杂的心事,正合楚王深沉内敛的性格。
主君来,阿梭总是欢喜的。诸姬中,她颜色非是最好,却因一手瑟,独得主君的宠爱,令她没有以色侍人的卑微感。
与涂泽善媚,从不留意主君裆外事的她姬不同,她也关心周冕的起居衣食。鼓瑟前,先拿出一双葛履奉与他。
“悲风驿有女工善制葛履,妾买过几副,穿著甚佳,特为主君也定制了一双。”
周冕未如往常那样,道谢后即付与僮仆,而是捧着葛履细观。双层厚底,八角连锁纹面,每个八角里嵌着一个字,合起来是一句:公无渡河。
从前在楚王宅,他时常见千岁著此种葛履,据说为其义妹姬氏所制。
时隔多年,那软媚势利的小阿姁,又跃上了他的心头,甘苦各半。
他徐徐问:“那女工姓甚名谁?”
她姬:长期炮友耳……
姬娘又岂有惧哉
这些年间,叔齐和樊娃当然已向阿姁坦白了他们非法的过往。是以,叔齐被逋走时,叮嘱阿姁:“我身负非止一件命案,九死不足以赎罪,伏法理固宜然,切勿为我行委屈求全之事。”
阿姁答应着,明白他意之所指。幼年以来的坎坷形状令她天道无亲,才不会为了他人委屈自己。
叔齐又向樊娃道:“吾今以霞霞累汝。”
樊娃含泪道:“你杀的第一个人,就是我的父仇,而今捉将官里去,我又怎能将你唯一的甥女视作累赘?”
逋吏去后,樊娃同阿姁商议,另寻隐居处。
*
车辚辚,行道悠悠。
周冕端坐牛车上,冠带雍容,却并无平素的骄色。心头反反复复,萦绕着几句苏诗:
杜陵饥客眼长寒,蹇驴破帽随金鞍。
隔花临水时一见,只许腰肢背后看。
入门时,阿姁正在井台汲水,恰背向他。
乌浓的发回环宛转,一丝不落地盘在头顶,是周冕见过的最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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