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灵魂也被某种程度的触动了似的。不过,最后胜利的一定是“死魂灵”,因为他背后有国家,有十三亿中国人民,还有党和强大的人民军队
如果说到工作中最难的地方,那恐怕就是如何掌握一个尺度。对于政治犯和良心犯,既要按照上面吩咐的那样定罪,就得他们按照固定程序交待固定的问题,可是又绝对不能让他们交待过头。否则,即使是给罪犯判了罪,上面也会不高兴的。例如,那些阴谋颠覆中国政府的罪犯一般比较狡猾,他们会交待自己只是反对“一党独裁专制”,而且是使用宪法赋予他们的言论自由的权利,那么在审讯中就一定要把这一条和反对社会主义制度,反对中国政府紧密联系起来;如果罪犯只是反对“三个代表”,那么就一定要说他反对中国人民,反对中国的宪法等等;如果罪犯狡辩说自己只是反对中国的贪污腐败,那么就要在审讯过程中引导罪犯承认他们其实是反对中国的改革开放,破坏中国的和平发展环境……
好在这么些年下来,“死魂灵”对这些审问术和政治之道已经熟能生巧、应对自如了。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他有信心在没有任何资料和证据的情况下,让一个人坦白上面领导事先定下来的任何罪行,哪怕那罪行是百分之百的莫须有。
可是,当许长征部长交办这个案子给他的时候,许部长只是简单地说:“搞清楚三个问题:他是谁干过什么还想干什么另外,把那包东西拿回来”
离开部长办公室的“死魂灵”才突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手里的两张薄薄的材料只是此人的最基本情况,对他的审讯毫无裨益,加上部长送给他的两本罪犯写的小说,他心里觉得好笑,自己有三十多年不看小说了。
部长那三个问号,霎时让他觉得山穷水尽,感到自己走到了穷途末路。
如果许长征部长告诉“死魂灵”他想让杨文峰是谁,如果再告诉他部长自己猜测到杨文峰过去干了些什么,并且也知道杨文峰想做什么的话,那就好办多了。凭借他“死魂灵”这些年在灵魂之间游刃有余的经验和对党和国家赤胆忠心的赤子之心,他一定有办法让杨文峰供认不讳,让部长的推测和想象百分之百准确……
可是部长只是轻描淡写地问了“他是谁干过什么还想干什么”这样三个必须用事实来回答的问题。
而“事实”是他最不善于也最讨厌的玩意,久而久之,他甚至认为“事实”这玩意是可以在自己的审讯室和脑袋里凭空制造出来的。
然而这些年一直研究灵魂而且也把好几百人的灵魂抓在手里玩弄最后捏碎的“死魂灵”此刻心里雪一般明亮,自己的灵魂此刻也正抓在国家安全部部长许长征的手里,那人也是玩弄灵魂的高手,而且是至今无人能出其右的超级高手。
他头上渗出了黄豆般的冷汗珠。
五
“死魂灵”突然发现嫌疑犯杨文峰的目光已经从桌上的档案袋移到了自己的脸上,他心中暗自一惊。绝对不能让罪犯看出自己心中的迷茫和害怕。心中这样想着,腰杆自然挺直了。他威严地咳嗽了一声,再次皱了皱眉头,让眼睛射出的光更加集中和犀利。
“杨文峰,你你在看什么,你在想什么”“死魂灵”国字脸处长的问题刚刚问出后,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妥,旁边的两位也觉得莫名其妙,这完全不像审讯专家的开场白。罪犯看什么和想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审讯人员要让罪犯看到什么,要引导他们思考什么。审讯专家“死魂灵”自然知道这个简单的道理,可是却问出了第一个最没有水平的问题,如果顺着这个问题下去,那么审讯人员就会被罪犯的眼睛和思维带着走。
好在坐在铁椅子上的杨文峰没有注意三人的表情变化,听到问题后,又把眼睛转回到桌子上的档案袋上,好像想看透那些牛皮纸信封似的,也皱了皱眉头,集中了目光。十几秒钟后,当他再次把目光停在“死魂灵”的脸上时,不无好奇地问道:
“那些都是我的档案吗”
“死魂灵”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狠狠“哼”了几声。
“按照规定,我是不允许看自己的档案的。”杨文峰小声嘀咕道,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坐在“死魂灵”旁边的眼镜注意到这一细节,及时插进来轻声地问:“杨文峰,你想看自己的档案,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杨文峰抬头看着眼镜,眼里露出一丝感激和希望,结结巴巴地说:“我想知道我是谁。”
“住口”“死魂灵”暴喝一声,声音把房间震得嗡嗡响,“杨文峰,你不要再耍什么花招了你不知道自己是谁吗我看你是想知道我们到底掌握了多少情况吧。”
他说罢,脸上露出鄙夷,伸手到面前的桌子上翻出了杨文峰三天前写的简历。
“杨文峰,我告诉你,不要试探我们,也不要考验我们的耐心,实话告诉你,我们掌握的情况比你想象的多很多。横在你面前的道路有好几条,但只有一条是活路”
杨文峰抬头看着怒容满面的“死魂灵”,眼里一时之间竟然流露出强烈的同情。
国字脸“死魂灵”看到杨文峰眼里的同情,心中充满了厌恶和暴戾之气,他把那几张简历狠狠摔向杨文峰。纸张在房间里飘飞起来。
“我看你是不想配合的,你连一张简历也写得云里雾里,让人摸不着头脑,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的简历”杨文峰不解地随着房间里飘落的纸张张望。
“是的,”眼镜开口说话,“你的简历写得看起来很详细,可是很多都是无法证实的,有些甚至是无中生有。”
“是吗,怎么会这样”杨文峰脸上露出了疑惑。
这表情看在暴跳如雷的国字脸“死魂灵”眼里,又好气又好笑,他气馁地一屁股坐下来,任凭旁边的眼镜唱主角。
眼镜伸手从档案里抽出了杨文峰的简历复印件,扶了扶眼镜。
“你于1965年出生于湖北随州市的草店公社,后来随父母亲移到天河口公社,在那里读完小学和初中,小学和初中期间,经常发表优秀诗歌歌颂社会主义成果,这些都有记录,你在简历里也提到了,我们量刑时会考虑的。”
杨文峰看着眼镜,真诚地点点头。
这时的国字脸“死魂灵”已经强迫自己平息下来,接下来的审问由他主持。
“你的父亲是中学教师,母亲是公社医院的医生,你的家庭出身不好,属于地主阶级,虽然我们早就取消了成分划分,但当时作为地主的后代,也就是地主狗崽子对你影响却非常大,对不对这点可以从你小学和初中的政治表现里看出来,你那么小就坚决支持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而且坚决支持清除地主富农子弟,我们有理由相信你当时是迫于无奈,是为了急于和自己的阶级划清界限,所以你不会被划成三种人……”
“我当时才不到十岁,”杨文峰干巴巴地插进来。
“哦,这倒是。不过三岁看大,那时的经历对你整个人生一定有很大的影响的。”国字脸意识到自己走得太快和扯得太远,但却并不认输,“年轻时的蛛丝马迹就是后来一切的根源,我们不能不重视。好,继续继续,你初中毕业时,赶上好时代的来临,否则你一个地主后代,人民是不答应你上重点高中的。你于1981年考上了湖北省随州市第一中学,在那里两年中,你拼命读书,终于于1983年考上了复旦大学国际政治系。我说的没有错吧杨文峰”
“没有错,没有错。”杨文峰连连点头。
国字脸看出杨文峰的思绪渐渐飘远,于是问了一句,见杨文峰被他的问题拉回来后,他继续指着桌子上的档案说。
“杨文峰,如果要追究你思想变化的罪魁祸首,就要从1983年你进入复旦大学校园讲起,那些年你们都干了些什么,想了些什么,相信你不会忘记,一时之间,康德,斯宾诺莎,黑格尔,弗洛伊德等等这些人的名字和他的学说充斥了大学校园,有那么一段时间,你们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是人民、是我们国家、我们的党含辛茹苦地培养你们读大学,培养你们成丨人……你们开始躁动不安,开始反思,开始反对异化,开始搞资产阶级自由化就拿你来说,杨文峰,你忘记了自己是谁,或者你错误地自以为自己是谁了你知道我们国家要培养一个像你这样的大学生,需要多少个农民脸朝黄土背朝天地工作一年吗”
“死魂灵”的声音里突然充满了感情,仿佛是洪水一般不打招呼地汹涌而至。杨文峰微微发愣。
“你毕业了,分配到上海市外事办,我们有你在那里的详细档案资料,你看,虽然你只干了一年多,但你的档案袋装得满满的,哦,就是这个。”“死魂灵”国字脸处长得意地举起一个厚厚的档案袋,在空中晃了晃。然后盯住杨文峰的脸,想看他的反应。作为一名国家安全部的特工,他拥有一个最强有力的权力,就是可以细细研究品赏中国公民的档案袋里的东西。他也知道,中国公民最害怕的就是那个档案袋,无论你是总书记,还是农民,你都无法看到自己的档案袋。而那个档案袋则装着你的一切,包括你的灵魂。你的敌人掌握了那个档案袋,就可以轻而易举地置你于死地。很多中国公民特别是犯了错误犯了罪的中国公民,一看到审讯员拿出他们的档案来,就筛糠似地发抖,然后就好像失去了灵魂似地软了下来。
可是“死魂灵”国字脸处长没有在杨文峰脸上看到他想看到的任何表情,相反,他看到了自己无法想象更加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来的表情。
杨文峰此刻看着档案袋的眼神是痴迷的,而且充满好奇和向往。
“死魂灵”颓丧地放下档案袋。“你是1989年初辞职的,后来的情况不是很明确,你领取了出国护照,去留学,后来听说又回来了……总之,从你出国的那一刻起,你抛弃了自己的档案,我们也就失去了你的踪迹……”
三人都在桌子前低头研究了一阵。国字脸抬起头时,表情更加严肃。
“后来你的情况档案里没有记载,而你三天前给我们写了你的详细简历,我们也作了充分的调查研究。现在我们要求你必须老老实实,如实回答问题,因为我们发现你的简历里不但处处是漏洞,而且你写的工作单位和地点几乎没有一个可以被证实”
杨文峰的双眼被迷茫的雾气笼罩。他脸上的表情是思考和回忆。然而他却始终无法想起来,前几天,有好几次,他感觉到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感觉好几次让他差一点想起来什么,然而不是他自己害怕的下意识地退缩回去,就是记忆临时背叛了他,他脑海里还是一片空白。
六
火车在山谷间蜿蜒飞驰,小李子一动不动地站在车顶上,任凭秋风划面,心情激动不已。以前和古光老人骑火车从来不超过十分钟,那十分钟火车奔走的远近,也就是小李子这一生中走出的最远距离。大概绕过三座山的样子。
现在火车已经行驶半个小时了,已经把三四座大山抛得无影无踪,经过五六条山谷,小李子仍然岿然不动,仿佛是不愿意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想放开心情尽情感知和享受这种自由自在,这种穿山越岭,这种无拘无束奔放的感觉。十七岁的小李子到底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而且又是一名不折不扣的山里的孩子。火车七转八转地飞驰了一个小时的时候,他已经激动得没有时间回想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千锤百炼的双腿一点也不感觉难受,头发上竟然出现了深秋入夜的霜冻,但小李子觉得自己的心里仍然是热乎乎的,充满了好奇和对明天的期望。
火车在鄂西北山区蜿蜒了三个小时,小李子就这样聚精会神地体会和感觉了三个小时。他觉得自己和大山浑然一体,而大山不会动,自己却可以自由驰聘。他心里霎那升起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自豪和骄傲。
火车停在随州市火车站时,小李子这种感觉受到挑战。这里已经没有大山,到处都是灯火点点。小李子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灯。当然这一晚上他看到了很多一生中第一次看到的东西。
火车在凌晨十分进入武昌火车站,这时小李子已经坐在火车顶上,这时的他已经被眼前的奇异景色吸引住,他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在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中穿行的火车,已经失去了火龙威力,看到一条条大马路上川流不息的各式汽车和长江上慢吞吞荡来荡去的船只,小李子的嘴巴张得大大的。火车在武昌火车站停了十五分钟,小李子有好几次想下车,但还是忍住了。十五分钟后,火车一声汽笛声,又缓缓地启动了。
火车离开武昌站后开始朝南前进,武汉的灯火渐渐远去后,小李子陷入了沉思,他并不是一点都不了解什么是现代化的城市,小李子也看过一些关于城市的报纸和书籍,但今天是他确确实实真真切切置身于城市之中。那些需要仰视才可以看清楚的高楼,那些疾驰而过竟然没有互相碰撞的汽车,那些五光十色的霓虹灯,都让小李子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以前在大山里,虽然有巍峨的高山和雄伟的峡谷,然而那里的主人始终是他小李子和古光爷爷,可是在这新鲜的可怕的城市里,人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好像只是陪衬物似的。小李子本身正是从仰视高楼的时刻开始,感觉到自己的渺小,渐渐也就不再想自己。
渐渐地,小李子伏在火车车顶上迷糊过去,一觉醒来,火车已经进入广东境内。气温明显升高。小李子脱下了一件衣服,扎在腰间。
上午十点多钟的时候,火车到达终点站,火车门打开后,旅客从小李子身下的火车中涌出。小李子乘人不注意,从火车另外一边翻身跳下,然后从火车底下爬过来,上到站台上,他随着熙熙攘攘的旅客向火车站外走去。
来到火车站广场上,小李子回头看了眼,像电影中人民大会堂的火车站正中的大楼顶上,“广州站”三个红色大字闪闪生辉。“广州站”三字左右稍微低矮一点的候车室楼顶上各有一排红色大标语。左边的是“统一祖国”,右边的是“振兴中华”。小李子把眼睛向下移到广场上,这里至少停了四台头顶上闪烁着警灯的警车,广场上到处是衣着穿戴和自己差不多的农村打工仔,他们有些围坐在一起,有些排好了队伍准备踏上归乡或者继续流浪的火车。
这一切晃动的景象让小李子有点眼花缭乱,要知道,在他十七年的岁月里,每天都是开门见山,那巍峨的山峰总是岿然不动。现在小李子眼中所见都是瞬间万变的。
小李子就这样成为广州四百万外来工的一员,成为两个亿进城的农村民工的一名。
七
小李子并不是忘记了个人恩怨,而是这段时间他甚至想不起自己的存在。一切都充满新奇,一切都不可思议。新的生活充满新奇、刺激和向往。他感觉到一切都是如此出人意料的顺利甚至可以用“美好”两个字来形容。
初来乍到,小李子不但身无分文,而且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一套。可是,小李子有的是力气,在广州这个农村人口进城打工的天堂,有了力气是不愁没有饭吃的。小李子第一天就在火车站附近的红棉劳务市场找到了工地工干。浑身是劲的小李子怀着兴奋的心情一边干活,一边东张西望,很快就从身边的民工口里知道,他自己现在干的工作就是在盖高楼大厦。小李子兴奋极了。
在一些湖北和四川来的民工的介绍下,小李子晚上到新市劳务市场附近找到睡觉的工棚,收费壹元,席地而睡。小李子虽然昨天在火车顶上呆了一夜,现在脑袋还没有完全静止下来,可是由于白天的兴奋和劳累,还是很快呼呼入睡。
不到二十平方米的工棚里,横七竖八地躺了十几个农村进城的年轻民工,为了节约电费,工棚里没有灯,但这没有问题,因为工棚不但四面透风,而且躺在地上,可以透过房顶上的破洞看见外面的立交桥和高楼的顶端。
这时,如果有人,例如社会学家、民意调查人员、御用学者又或者中共中央政策研究室的人刚好路过这里,他们可以借助汽车的反光和城市高楼大厦的霓虹灯光仔细观察这些呼呼大睡的农村青年的脸庞的话,他们一定会松一口气,一定会感到欣慰。因为那些农民青年的脸上,分明都挂着心满意足的平安和幸福的表情。
其中,小李子脸上的幸福表情就尤其突出。由于一个人顶两个人干,又力大无穷,小李子从下火车到现在,已经赚了三十块钱,除了吃盒饭用掉两元,住宿又花去一元,他现在口袋里整整装着二十七元人民币。而小李子这一辈子还是第一次赚这么多钱。当工地包工头恳求他明天一定要回去挖土时,小李子却自有打算。从火车站到新市的公共汽车上,他看到到处是工地,到处是百废待兴的景象,他差一点忍不住笑出来。他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气,城市有干不完的活计,他感觉到前途一片光明。他来对地方了。所以他打定主意,不愿意在一个地方干,准备到处走走,到处玩玩。
小李子就这样一天又一天,生活得快快活活,这期间他虽然也想起了古光爷爷和当时发生的一些事情,不过在这个拥挤的城市,那些东西根本无法在小李子的脑袋里停留太久。小李子忙得很,他要打工赚钱,他要到处玩,到处看。
小李子来自还算比较富裕的湖北省,但就在那里也还有一百多万农民年均收入低于五百元人民币。可是小李子在进城的第二个月的时候,就见到了一百元的人民币。这可是他第一次拥有一百元的人民币纸钞。他左看右看,特别是仔细研究了钞票上那个人的头像。之后,他把这张纸钞小心叠起来,放进了他一大捆十元二十元钞票里。
小李子用浑身的力气去打工挣钱,花费又很少,所以感觉很快活,第二个月开始,他就开始在专供农村工消费的地摊市场买新衣服新鞋子。广州地区有好几个盲流比较集中的区域,那里有些专供农村民工购买的便宜货,例如“民工粮”,由于是使用有毒物质处理的劣质变质大米,所以卖得很便宜,很多盲流吃这种大米,从而节约了一笔开支;再如“黑心棉”的被子和棉衣,都卖得很便宜。
小李子在广州快乐地打工生活了大半年。这大半年里发生了很多事,这里有必要作一个简单的介绍。
鉴于这本书写得有些前后颠倒、混淆不清,时不时的介绍和说明尤其必要。小李子在广州的这大半年里,中国和世界上都发生了很多事。中国总理看完矿难家属,眼睛哭得红红的;一位进城民工被三位恶作剧的歹徒用一根钢筋棍插进肛门半米深,好心人无论怎么样都无法帮他拔出来,整整四天,这位民工就爬来爬去,在地上找东西吃,屁股上拖一条带血的钢筋棍;一位打工的老人因为无钱医治而死亡,同伴的打工农民为了让老人的尸体叶落归根,结果千里迢迢背着尸体送回家;中国国民生产总值gdp继续以超过八的速度增长,并且央视估计来年将会更加强劲;乌克兰民主制造的混乱以不流血的方式落幕,同时阿富汗开始历史上首次全民选举,阿富汗一张选举期间使用毛驴驮运选票箱的照片被北京权威刊物登出,引起全国有识之士的耻笑;之后,可怜的伊拉克人开始在美国的枪口下,第一次投票选择自己的统治者;印度洋发生世纪大海啸,中国政府和人民慷慨解囊,捐献数亿元给予受苦受难的东南亚人民;美国在伊拉克泥足深陷,却不忘记拿大把金钱到东南亚笼络人心;中国的社会学家做了一项跨世纪的超级民意调查,结果显示九亿农民包括进城打工的盲流是最有幸福感的,于是他们便得出结论,农民是最幸福的;之后不久,一个社会调查公司的调查结果显示,社会各阶层最有安全感的人是农民和城市的农村工。与此同时,深圳市委女书记在会议上大胆放言:我们共产党的政权要接受互联网的监督,但同时,她马上强调,当然互联网首先要接受共产党政府的监督。
说到互联网这个虚拟的世界,那里就发生了更多的事情,但由于那是虚拟世界,真真假假,并没有引起很多人的关注,或者说,大家都是顺带关心关心,并没有完全当回事。
可是只有一个人例外。
他不但关心互联网,是不是可以这样说,自从互联网出现后,特别是这些年中国大陆的上网公民越来越多,他几乎寝食难安。他在虚拟的互联网中看到了真实,看到了别人看不到,别人听不到的东西,或者说,互联网让他浮想联翩,让他想到别人无法想到的东西。
互联网让他感到害怕。他常常躺在这张按摩椅上闭目养神,他思考很多问题,大到国家兴亡,民族前途,小到互联网上的一篇小文章。他头脑清晰,理性睿智,具有超凡的判断能力,手中还掌握着神秘的权力和力量。可是,他却对互联网这个虚拟的东西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和厌恶……
今天的人类已经很强大了,但他们却至今害怕黑暗,原因就是在黑暗里他们什么也看不见;世界上有很多邪恶和凶残的东西,然而迄今为止最令人发指的邪恶都是由人类丑恶的灵魂引起的无论是黑暗抑或是邪恶的灵魂,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他们是看不见的,甚至并不存在。在他心里,互联网也具有这一特点,互联网是虚拟的。
迄今为止,作为国家安全部部长,他拥有生杀予夺的权力,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直接参与了决定中华民族的命运,决定十三亿人前途的决策过程。至少在中国,他应该是所向无敌的。然而,他却深深害怕互联网,视它为无形的洪水猛兽和世纪大海啸。如果互联网是一个人,一个组织,甚至是一个国家,他,国家安全部部长许长征都会奋起战斗,直到取得最后的胜利,否则绝不轻言放弃。
然而,这互联网却是一个虚拟空间,摸不着,抓不住,总不能让他像挺长矛冲向风车的唐吉坷德一样,对着虚拟的互联网开战吧。
然而,他却深深感觉到,这互联网正是共和国的威胁,是他许长征必须面对的头号敌人。他在互联网这个虚拟的空间里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他又想到了什么他为什么如此惊恐不安呢
八
恭恭敬敬地站在部长身边的反间侦查局局长沙伟诚惶诚恐地说:“杨文峰装疯卖傻,审讯人员一筹莫展,谨记您的指示,任何人不得使用体罚。最后,我们最优秀的审讯处长决定单独审讯杨文峰,使用高深的心理审讯术,触动一下杨文峰的灵魂,给他一点厉害看看。结果他把杨文峰一个人带进审讯室,两人在里面一共呆了十二小时,其间房间里传出了好几次号啕大哭,但由于我们的人没有按事先约好的警铃,所以外面的守卫没有进去干涉他们。十二小时后门从里面打开,结果出现在门口的是杨文峰,杨文峰精神很好,他搀扶着摇摇晃晃的审讯处处长走出来。我们的处长出来时已经是行尸走肉了,好像失去了灵魂。出来后他一会哭,一会笑,他疯了。许部长”
许部长微微睁开眼睛,射出一道精光,随即又黯淡下来,微微眯上眼睛,挥手示意连夜赶到家里来汇报的反间侦查局局长沙伟在按摩椅旁边的一张板凳上坐下。部长没有开口,局长只好进一步地解释。
“审讯进行了四天都毫无结果,最后审讯处长才决定单独审讯杨文峰的,他决定要深触杨文峰的灵魂,他在我们部本来就有死魂灵的称呼,但两人出来后,失去了灵魂的反而是他自己,而不是杨文峰。具体情况还有待进一步调查,因为房间里没有装监视设备。北京医院的医生做了会诊,说他大脑受到刺激,精神崩溃了。”秃了顶的矮胖的反间侦查局局长战战兢兢地小声重复着事情发生的经过,“我们不放心,于是又联系北京协和医院的精神病专家连夜进行会诊,专家也当场证实他得了严重的精神分裂症……”
“不要说了,”许部长睁开眼,不耐烦地挥挥手,“这是我早就预料到的”
不知道是部长直起了腰,还是椅子上的按摩锤把他推起来,他挺了挺胸脯,对诚惶诚恐的局长说:“我说的东西拿到没有”
局长秃头上立即出了一层冷汗。“没有还没有,当时是东北郊区大山子派出所的实习警察无意中抓获杨文峰的,他们当时大意了,没有清查现场,就这样把杨文峰一个人带回到局子里。”
“好了,好了,别啰嗦了,他们大意了,你该不会也大意了吧”许部长责怪道。
“没有,没有,我一接到您的指示,就抓紧时间了,但那时离开拘捕杨文峰已经有四天了。我秘密带人赶到逮捕现场,可是……”局促不安的局长用手臂擦了擦光亮亮脑门上的冷汗。
许部长半眯着眼斜视了他一眼,秃头局长赶紧接着说道:“那是一间平房出租屋,主要是招待刚刚来北京打工的外地民工的,虽然我们三令五申要求出租屋主必须登记身份证,但是这间出租屋的住客基本上每天晚上都不一样。我……我想,杨文峰随身携带的东西大概是被当晚住在那里的某个盲流顺手牵羊带走了,不过,我们目前还没有放弃追查……”
“怎么追查你有什么头绪”部长低声打断局长。
“我,”外面是严冬腊月,房间里的温度要高二十多度,沙伟局长进门只是脱掉了外套,这时他浑身早被冷热汗打湿了好几次。沙伟刚刚擦干的额头又渗出汗珠,刚才,他忍不住自己几十年政府工作养成的习惯,答了官腔,而眼前的许长征部长是最不吃这一套的。既然没有头绪,追查就是一句空话,但在政府部门,这样的空话却不得不每天重复。局长习惯了,今天顺口而出。现在意识到,不禁紧张得脸色都变了。
“告诉我那个出租屋在什么地方,告诉我详细的位置”许长征部长说罢眯起了眼睛。
局长不觉喜出望外,又暗自庆幸。他知道部长的习惯,所以在来之前,都详细记住了此案的一切细微要点。按说,一个局长无论如何是没有时间和精力记住一个案子的地点和周围情况的。
“大山子,青通路58号是外交部职工宿舍,过去就没有什么楼房了,这里有一片空地,进城的民工在附近搭起了工棚,后来发展成为出租屋,大概有三排,每天可以招待一百个民工。杨文峰当时就住在其中的一间。公安的同志是去清查非法出租屋时逮捕他的。从这个出租屋走过去大概六十米,还有一个二轻局的职工宿舍,此外,附近没有什么房子……”
“那里人口流动量不是很大,公共汽车站在哪一边”部长打断局长,眼睛完全闭上了。
局长慌忙从手提袋里抽出一张手绘地图,结结巴巴地说,“那里有三路公共汽车站,其中两路是经过,一是终点站,车站就叫大山子,都在外交部职工宿舍过去二十米左右……”
“这就是说,如果民工要进城,必须得从外交部宿舍大楼前的马路经过是不是”部长微微张开一只眼。
“对,是的,许部长。除非是要出城……”
“民工不会出城,笨蛋”部长睁开眼,“这就是说,那天晚上如果有一个民工拿了杨文峰的东西,第二天早上只要是离开了,就一定得经过外交部职工宿舍”
沙伟局长疑惑地点点头,连声说“是、是”。随后又补充道,“除非那位民工第二天刚好休息,又或者他想留在工棚,不上班……”
“不知所云”许部长狠狠地打断局长,“你是白痴吗民工没有休息,他们不去打工就要饿肚子,你连这也不知道”
局长不敢说话。许部长把微微睁开的眼睛闭上,陷入短暂的沉思。局长在旁边一头雾水,然而他大气也不敢喘。
过了五分钟,部长声音平和地说:“还记得前几年台湾和美国加紧收买我党政军官员为他们提供情报的事吗,那时国防、外交和科技部门成为重灾区,我们国家安全部疲于奔命,防不胜防,后来为了取证,我们开始部署代号为天罗地网的侦查技术,其中我们在北京党政军单位和单位宿舍重要出入口都装上了极其隐蔽的高精密度的摄像监视镜头……”
沙伟局长恍然大悟,喜上眉梢,同时脸上露出了献媚的表情,他打心底里佩服眼前的国家安全部部长,但表现在脸上就成了献媚。这和他那副长相有关,也怪不得他。部长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秃顶局长精神抖擞地站起来,连珠炮地说道,“部长放心,我这就组织专家,对那一天的录像进行分析取证”
许部长睁开眼,又闭上了,然后以不易察觉的动作,在按摩椅里微微点点头。局长轻轻抓起茶几上的手提包,小心地踮着脚朝书房门口走去。他把包夹在手臂下,两只手小心地无声地打开房门,准备出去时,他犹豫了一下,声音轻轻地问:“许部长,怎么处理……”
“把他送到西山政治精神病院。”许部长好像正等着他问,没有等他问完,就回答了局长的问题。
沙伟脸上露出一丝不安,又接着问:“那又怎么处理杨文峰”
这次部长想了足足有半分钟,才叹了口气说道:“也送到西山政治精神病院去吧”
九
小李子在广州呆了大半年,然后就起程到上海,这不是说他不喜欢广州,正好相反,他认为广州是他这辈子见到的最好的地方当然除了家乡小李村和那几座大山,小李子只在广州住过,只是,他想在广州长期住下来前,到上海北京去走走。这时的小李子已经十八岁了,他浑身肌肉隆起,虎背熊腰,脸上黑里透红,红里透出英气,浓眉大眼,虎气生生。虽然仍然是一个靠卖力气挣钱的打工仔,而且每天挣的钱并没有比刚刚进城时多多少,但他却更加快乐,待人接物也成熟了不少,而且他沾染上城市的一些习气,当然有好有坏。
决定到上海和北京去打工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他有些怀念火车。虽然住在广州市新市附近,每天夜深人静时都能听到火车的鸣笛和“哐当”声音,但那听起来一点都不过瘾。小李子想火车其实是想念家乡和古光爷爷,但是他小心地收起这些怀念。如果一个人在外面到处漂泊流浪,心里再加上一份无法满足的思念,那就无法生活下去了,那就永远与快乐和幸福绝缘了。古光爷爷一定在传授绝世武功的时候,也潜移默化地传授了这些生存之道给小李子。
这次小李子是坐进火车厢里到上海的,这是他第一次坐到火车里面的柔软座位上,这时虽然他已经可以像城市人一样端坐不语,但他的心情却和七个月前一样心潮起伏。上海这城市他很喜欢,不过那里好像不是太欢迎盲流。于是三个月后,小李子又登上了北上的火车。到首都北京后的第一天,他暂时住进了京城东北郊大山子的一间专门招待初次进城盲流的平房出租屋里。
录像带经过高精密电脑技术多番处理,基本上可以看清楚那天早上从外交部宿舍出入的男人是否刮过胡子,从宿舍门口路过的人的面貌和身材也清清楚楚。国家安全部三位面部表情分析专家和六位人物面相和性格分析专家在反间侦查局局长的召唤下齐集一室。经过六个小时的研究分析判断,再加上前后两天的录像带片断分析取证,他们基本上达成了一致的意见。
下午五点,国家安全部三局局长把两位一直等在办公室里的大山子派出所实习警员叫进了房间。十天前,就是他们两位无意中抓到疑犯立了大功的。
两位实习警员进入这间秘密的房间后,目瞪口呆。原来墙上被各个不同的幻灯片打出了几十张年轻的面孔,这些人都介入15到35岁之间,一看就知道是农村进城打工的民工。
“你们两位放松一些,现在仔细回想,这些图片中有哪些是那天你们在逮捕杨文峰的出租屋里看到过的,只要有一点印象的都可以指出来。”沙伟局长说罢,亲切地拍了拍两位警员的肩膀,走到一边去静静等待。
两位实习警</br></br>
致命追杀第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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