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到了晚上,财爷提起送他下山的事,遭到了他的激烈反对。
“我不想走,我不走,我不走。”
洗完脚后,穿着秋衣秋裤的卢茸在床上打滚。
“不想走?不回家了?就在这山里喂牛种药?”财爷笑着问。
卢茸继续翻滚:“我没有家,没有爸爸妈妈,没有王图,我不走。”
财爷愣怔片刻后,说:“你这娃娃说啥胡话呢?这山里啥都没有,你得回去。”
“我不回去,回去也没有人要我,我没有家,还是要进垃圾桶。”卢茸停下打滚看着财爷,理直气壮地说:“我要喂牛,我要种药,爷爷不能扔我,我是你新添的孙子。”
他虽然在耍横,但小孩子藏不住心事,那双眼睛里满满都是恐惧和央求,小小的胸脯也紧张地起伏。
财爷沉默片刻,俯下身摸摸卢茸的头:“爷爷明天去派出所问问,看能不能把你留下。”
“爷爷说话要算数。”卢茸将脑袋缩进被子,声音里却带上了哭腔。
“算数。”
等到塌方的路段修好后,财爷独自下了趟山,给卢茸说自己去挖药,让蛋娃他们带着玩了一天。
又过了两天,村委会的座机响起,是山下派出所找财爷的。
“是,对,高成刚被抓了吗?好好好……孩子说的就是小花幼儿园……啥?监护人失踪了?找不到人了?哦……不去福利院,不去,我娃不去……”
财爷对着话筒大声喊,卢茸就站在旁边,紧紧抿着唇。
龙潭山的冬天慢慢过去,积雪消失,满山都是浅嫩的绿。
卢茸脱下厚棉袄,毛衣外穿着夹绒背心,每天带着小狗在村委会的院子里玩,有时也跟在蛋娃他们屁股后面颠颠地跑。
这期间财爷经常下山,偶尔也带着他,去镇上派出所回答那些叔叔阿姨的各种问题,还问他愿不愿意去福利院,那里有老师,还有很多的小朋友。
他总是很紧张,不停追问是不是要把他带走,他不想走,只想跟着爷爷。
最后一次回答问题时,都快进入夏天了。
财爷在厚厚的一摞纸上签字后,那名都已经认识的叔叔蹲在他面前,笑着说:“卢茸,不会再带你走了,你以后就跟着爷爷生活。不过要是觉得不开心的话,就要来找叔叔哦。”
卢茸眼睛晶亮,瘪了瘪嘴,想哭,又含着泪花儿笑起来。
那天,财爷背着他满镇子走,还进馆子喝了两杯。点了蕨根菜炒腊肉、花生米和粉蒸排骨,遇到人问就大声回道:“这是我孙子,亲的。”
卢茸正在啃排骨,抬起油汪汪的脸,也认真回道:“亲的。”
第7章
四年后。
一辆黑色越野停在了龙泉村口,车门打开,跳下来一名穿着白色T恤短裤的俊美少年。
他面色苍白地冲到路旁蹲下去,开始干呕。
司机跟下车,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他,又对后座下来的男人说:“沈哥,这一路您侄子可遭了不少罪,他特别晕车啊。”
沈岩摸着自己的下巴感叹:“我哥嫂都是大学教授,顶级文化人,小泽从小受了文化熏陶,是个小文化人。听说我在龙潭山工地,刚放暑假就要来,说要找灵感写作文。”
“哎呀,那可真不得了。”司机感叹:“我家小孩和小沈年纪差不多,一写作文就是半夜发烧,爸爸送他去医院,看到我满头白发。沈哥,你看我头发,一根白发也没有啊。”
沈季泽已经用矿泉水漱好口,人松快了不少,站起身说:“小叔,于叔,我没事了。”
三人一起往龙泉村走,沈季泽问他小叔要手机,说给同学打个电话讲数学题,离家之前就说好了,要遵守信用。
这话引得司机又是一番感叹,沈岩立即将自己的摩托罗拉V3递给他。
沈季泽故意落后十几米远,开始给好友家打电话:“阿姨您好,我是沈季泽,请叫一下肖勇接电话。”
“勇儿,如果我爸妈问你我考了多少分,你就说不知道……我跟我小叔来乡下了……我要不走的话,一放假爸妈就会送我去补习班……找我的话就是这个号码,是我小叔的手机……”
沈季泽将手机还给沈岩后,听他和司机对话,漫不经心地打量四周。
“龙潭山要打造成景点,我好不容易才抢到了修疗养中心的工程,虽然这里闭塞了点,但空气还真不错,纯粹是大自然馈赠的礼物。”沈岩深呼吸了好几口。
司机于叔应和:“这龙潭山有很多传说,神啊仙的,还可以顺势打造个人文景观,修个什么仙下棋的亭子,什么神打瞌睡的屋子,好得很。”
沈季泽现在不在乎什么神什么仙,也不在乎大自然馈赠的空气,他看着路旁的一坨牛粪,不远处两条脏兮兮的狗,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几名小孩从村口奔了出来,站在不远处盯着他们,看上去和开始那两条狗一样,看着都挺脏。
“蛋娃,铛铛,来。”
沈岩显然已经认识他们,从包里掏出一把糖递去。那些小孩嘻嘻笑着伸手接糖,眼睛却直勾勾盯着沈季泽,等他们三人往村里走后,还偷偷议论。
“他是不是电视里的人?”
“不是,电视里的人都没他这么好看。”
……
从沈季泽侧面能看见初显的少年轮廓和高挺的鼻梁,眼帘半垂看着脚下的路,眉眼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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