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柠舟轻哼了一声, 没有正视梁仟的面孔, 他将手放在桌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某种意义上的节拍,他问:“梁仟……你觉得从花庚的角度来看,如果是他想要将让某个人成为他的那把刀, 并且在花狄的小别墅外面来场猎杀, 这是一种怎么样的心理呢?”
梁仟的余光扫过戏柠舟的手指,分心把他每一次的指法,每一个指尖的律动都刻在记忆里,另外又沉吟着将其他事情摆在脑门上:“这是一匹狼,狼捕捉着外面的兔子, 却又忌惮着里面的人……”
“不、不是。”戏柠舟将手指停顿下来, 他轻飘飘地看了一眼窗外,那大雪没有半分停下来的意思, 他不知道又开始回忆起什么东西来了, “如果说, 花狄是花庚的亲生妹妹, 如果说他们之间有血缘关系, 那你这个说法还可能能说得通。”
“但花狄不是, 相信你也看到了花庚对待他们两个人的态度。”戏柠舟的眼睛被外面的鹅毛大雪闪得有些疼痛,他轻轻地眨了眨眼缓和,沉吟了一下, “而且, 就作为企业家的花庚来说, 他想要在毒.品方面取得莫大的利润是很容易的,海阜又是通商口岸,稍微和国外的某些不法集团做点走私还是可以的。”
“就像青汁,不仅走私毒.品,甚至有本事进贡军.火,但是这对于他们内部的人员来说,也是没有几个人知道的。”戏柠舟睁开眼睛,蓝色的瞳孔倒影出某些色彩,“但是……就算只有一两个人知道,那也不是单独计划。花庚如果有这方面的交易,那么我没记错的话……”
“他们公司不是还有一个大东家吗?这位大东家究竟是他的表哥呢?还是他请来当挡箭牌的助手呢?还是这家公司某种变革之下被花庚用来做傀儡的呢?”戏柠舟的语气却越说越轻。
梁仟对这个话题也有些敏感,就在前不久,两个人还到过花庚工作的地点,只是在楼下的时候发生了一点意外,导致后来的问题都没有得到探查。梁仟没有自己去,戏柠舟也没有再提起。
“……那天,你是因为看到了红玫瑰?还是因为那个小孩子?”两个人都莫名地沉默了一下,男人最终还是想要将这个问题说出来,他真的不确定究竟是哪一个“契机”,导致了戏柠舟将所有的东西都移除了,也不管是在什么地方,陷入的那种绝望。
戏柠舟摇了摇头,他看上去并没有男人对待问题的那么严峻,但是这看起来轻松的表面,却因为他下面的话而被看穿:“噗呲,我经常忽然那样,并不是因为看到了红色的玫瑰花,也并不是因为那个小女孩。”
“我从来没有和你说过我小时候的事情,但是这并不代表着我的童年可能和你们是一样的。”不知道为什么,他想告诉他的是西婪的童年,而不是“戏柠舟”的。
“……小时候很喜欢笑啊,喜欢那架钢琴,喜欢很多很多家里根本不可能拥有的东西。那个人说,我真的很聪明。”戏柠舟的语气里忽然带着一份眷恋。
梁仟的脸色却白了起来。
他认为,戏柠舟在撒谎。用这样过分从容的姿态,提到他的童年,在昨天他还见过戏母,戏母的话还在他的耳畔回响,和戏柠舟的话完全是两个方面的。
青年话语里的那句“根本不可能拥有的东西”,并不是指戏家的封建思想,让他变得不同,变得向往国外的乐器,也并不是因为戏家的封建教育,让他不能获得那样的乐器。
但是不管怎么说,他和戏母之间,总有一个人是在说谎,戏母是一个缜密但是对梁仟几乎没有防备的人,通过很多细节和肢体语言可以看出来,她撒谎的几率已经很低了。
可是戏柠舟……
这个连一个微笑,一个动作都伴随着伪装的人。
梁仟开始不确定了。不确定这会不会是那个伪装着主人格的第二人格,更不确定戏柠舟现在在这个话题内忽然提到他的童年是什么意思。
“……我那天听到了钢琴声,从大厦上的银幕传来的。”戏柠舟的手指又动了起来,好像是在还原着当时的音律,他这下将双手都放在桌面上,敲敲打打的模样,“噗呲。很喜欢啊,很喜欢。”
梁仟瞳孔一暗。
一个很喜欢钢琴的人,不可能没有一架钢琴在身边,更不可能基本不练习钢琴,就算戏柠舟的手机音乐里也没有一首钢琴曲,反而是些乱七八糟的欧式较为诡异的音乐。
但是从他的姿态和手指指节等方面来说,他根本不像一个业余爱好者,就像是被指点过很多年了一样。
梁仟不动声色地将余光看到的乐谱记下来,他其实在心里有大致的猜测,戏柠舟的钢琴应该是第二人格学会的,第二人格还会抽烟,这些都应该是导致他人格分裂的事件共同点。
戏柠舟将手指忽然停下来,他其实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样镇定,放在桌子下的手指尖在微微颤抖,就好像是谁在轻轻敲着他的手腕,让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梁仟想错了。
他之前的所有话都在有意无意地试探或者透露着他的信息,都是真话,但是最后这一句却是假话。
喜欢,怎么会……喜欢。
“记得上次我说的那个表演展览吗?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就一起去吧,时间和请帖我都已经收到了。”梁仟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临近年关,什么事情都乱,他忽然想起某个问题,生硬地将话题转到了别的地方,“阿柠,你的生日是……?”
戏柠舟的表情明显一愣,随后打了个哈哈:“噗呲,我早就记不清了。基本上不过生日,没有太大意义,现在成年了更不需要什么生日礼物或者生日派对的。更何况我本身的人际网就不宽。”
说得越多越有掩盖的意思,梁仟心底里越来越烦躁了,他就像一头得不到任何可以安慰自己的野兽,将心底的欲望压下去,或许是为了做个更好的人,也或许是为了下一次更重要的爆发。
青年总是把关于他的话题扯开,一旦案件上面牵扯到有他的动作或者行为的时候,在不知不觉间就会被绕到很远。梁仟忽然好奇他的那个礼品盒里究竟装着什么东西,就连严泽都对那里面的东西感到震惊和畏惧。
和他相处的这些日子以来,青年的那个盒子一次都没有拿出来过。就像他自己所承认的那样,就算是他在侧面帮助着凶手,想让他们逃脱掉某种制裁,还是说在做一场对于人性研究的实验。
如果给予那些受过伤害犯过错误的人第二次机会,他们会怎么活下去?
还是说他们犯罪的心理究竟能不能够支撑他们所付出的代价?
还有太多太多的其他选项,但是这里面的半分,都不是梁仟可以猜测或者可以预料到的。戏柠舟将自己的这个领域划了一个很分明的界限,在界限上筑起了很高的楼层,没有谁可以走进去,他也走不出来。
窥见不了,逃脱无力。
“你收到了邀请函啊……钢琴音乐表演是吗?”两个人的话题不知不觉间从工作上移开,梁仟知道有不想说的,也不强问。
男人并没有很注意到青年问这句话的态度,但是考虑到如果要解决戏柠舟身上的“问题”,可能这个表演会是能最好验证的一个机会。
“等到将案子处理干净之后吧。”他还是没有太大的勇气,去把那些自己写出来的曲调再一次放到人们的视野里面,西婪真的已经离他太远了吗?
他不知道。
不知道怎么办,也不知道这能代表着什么。
“我不太觉得,凭着花庚那样在警察局里总是露馅的人可以成为那个聪明的大脑,他成为不了指挥官,更成为不了调停者。”戏柠舟将话题忽然拉回来,他的眼神莫名变得温和,温和里藏了一份阴冷。
“那你为什么还要……”梁仟皱眉,“你是在帮他做不在场证明?”
“假设他是无辜的,那在警察局里来吃两天牢饭就等于长经历了,但他不是无辜的,并且‘自以为’自己是那个大脑的话。在一个周期的短时间内,已经习惯了依靠大脑的刀,或者说已经习惯了把所有心理压力和因果都推到大脑上的刀,会以最快的速度崩溃。”戏柠舟不再看着窗外,白雪漫过了车的小半个轮子。
他转过身来,到饮水机旁边,抽出纸杯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那种灼热的温度顺着他的喉线一直咽到胃里,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心里一样。
说不上不舒服,但是不正常就是了。
戏柠舟将纸杯放回到桌子上,在梁仟的位置对面抽出椅子,拿出马克笔,在满是数据的某张文件纸上写了一排字。
不虞(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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