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仟看着那满是解译密码的屏幕, 狠狠地闭了闭眼睛将酸涩缓解几分。他伸出满带茧腹的手指在太阳穴上揉了几下,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一片清明。
俊美的男人将电脑直接关机,拿起桌上很长的一串钥匙和叮叮当当的东西从信息室出去,独身一身穿梭处这个白炽灯照耀的走廊。
小警察抱着资料拉了拉一旁的韩庆,指着刚刚一脸寒气出去的男人:“喂喂, 韩哥, 梁队这又是怎么了?最近两天大伙儿看他都很奇怪啊。”
韩庆吵着小警察手指的方向看了看,已经没有男人的身影。他皱了皱眉,一个爆栗丢给小警察的头上:“干好你干的,那位神的事情哪里是我们能管的。”——那位神身边还有一个神秘的小祖宗,那也不是他们能管的。
靠在最里处的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不屑一哼:“呵, 不知道是又听了谁的风言风语,这样急慌慌出去, 外面天都要黑了吧, 怎么没有之前做队长的那一份稳重了呢。”
韩庆看了一眼陈凡, 知道他的职业权威被挑战了, 内心多少有些不爽。但怎么说他和梁仟都过不去, 有些时候刻薄的言语反而把刚刚上任不久的梁仟往民心不稳的一方偏。
“对了, 说到这里,你的案子看得怎么样了?”韩庆眼底闪过一丝玩弄,对着陈凡挑眉一笑。
陈凡瞪了他一眼, 拉过旁边的椅子, 看着那一塌整理出来的资料:“你还真把心理学家当神了啊, 接到一个案子就有本事看出来,我还没达到那个水准呢。相信也没有谁有那个本事。”
韩庆摸了摸鼻子,忽然想起那个少年。
“对了,说起来这个,何川呢?他不是刑警队里面的记录官么,怎么,‘文官’当腻歪了,被调到其他组了么?我都没有看到他。”陈凡坐下,将黝黑的钢笔盖子揭开,对准上面的数据下笔。
韩庆忽然收起了一脸嬉皮:“以后这个人就不是刑警大队的成员了,他被开除了。”
之前如果没有梁仟的观察,恐怕这个人还抱着疯狂的嫉妒心和做官梦在队伍里做搅屎棍。但是何川之前因为私心将裳安的办公所关上,也成功引起了长官的注意,当然这中间少不了那个少年的一些挒做。
陈凡也有些诧异地抬头:“什么?开除?!被梁仟亲自?”
韩庆揉了揉被陈凡那口公鸭子嗓音吼疼的耳畔,皱着眉看了看他,陈凡从韩庆的眼神里看懂了什么,也不再发问,只是更加认真地投入到案子内。
*
傍晚本不该是一个举办大型活动的最好时光,但是那些具有着一个一个慈善基因的人们,总是在一日惆怅的时段里充分地表达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的爱。
一个很小的捐赠感言会在一片空畅干净的地方举办,对象是小有名气的慈善家”——“赵拂善”。他用自己致富的东西为留守残疾儿童捐赠出一条走向光明的路。
现场是相对热闹的,主持人穿着黑色的西装,一尘不染的发型,涨红了带有兴奋的脸颊。他双眼微瞪,嘴咧出一排大牙,对准麦克风就是一阵感言。
“很感谢各位抽出宝贵的时间来参加赵拂善先生的捐赠感言会,请我在这里先代表邀请方向各位致以感谢和欣喜。接下来的会议将会在最短时间内结束,请各位用最亲切的掌声欢迎我们的慈善大家——赵拂善,赵先生。”主持人拿着话筒退开了些。
从帘幕的背后推出一台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老人”,不,换个方式来说,这是一个过度沧桑衰老的“年轻人”。他的黑发中夹杂着一些鬓白,眼神深凹,嘴角干裂,面部有很丑的一道疤痕,应该是一次很恐怖的手术留下的。
但这个年轻人笑得很和善,就算是脸上的疤痕也无法掩盖或者破坏他脸上的和谐温柔。这就像一颗茂密而葱蓉的大树,宽容地允许所有无家可归的鸟儿停留在他的指头上。
年轻人对着后面推轮椅的人笑了笑,示意他拿了一下话筒,毫无所谓地摆了摆遮住腿部上的大毯子,对着麦克风的一阵混音皱了皱眉,随即展开笑颜,对准话筒开口。
“首先,我是赵拂善。”
原本还有一些喧嚣的场面因为麦克风混音的消失和这一道声音静下来,每一个人的眼睛就像沾了恒星的光一般,每个人的眼里似乎也藏了一份欣喜和期待。
“很荣幸能在这个地方发表我的感想,其次我想对各位说一声抱歉,因为我的腿部有一些残疾,无法站起来。”
台下坐在椅子上的人都放下了手中的事情,没有任何人对他的轮椅表示不满意,每个人都在期待他的发话。
“我今年也是个即将进入老年时期的人,但是我有一颗豁达的心和一片慈善的心意。”赵拂善将眉角扬起,话筒微倾,对着台下的人露出最为陈至的微笑,“从第一次给孩子们捐款开始,我也记不太清了。但是我总不会去计算这些东西,我想的更多的是如何让其他的孩子得到帮助。”
“我自己是个残疾人,因为幼年时候的不注意造成了整个人生的遗憾。我来自农村,小时候没有什么见识,穷,也是个孤儿。”赵拂善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一片坚定,没有任何摇动,倒是让其他的人红了鼻子。
“我没有父母,没有尝试过在父母怀里撒娇的感觉,也没有尝过母亲做的饭,没有看过父亲的笑容。所以小时候的我总是对这个世界抱有一种憎恨。”赵拂善表情很轻松,不像是在说他的故事,但明眼人一眼就能察觉到他身边的沉沉压抑。
“我憎恨为什么自己没有一个很好的身体,没有一个完美的家庭,憎恨毫无同情心的人,甚至憎恨那些生活幸福的孩子。”赵拂善的手指在转动,模样是在勾勒一个对童年的回忆,“我曾经他们在笑颜笑语的时候可曾想到有更多的同龄孩子没有办法吃饱,甚至连这个世界都看不清。”
台下不少人拿出纸巾擦拭眼角。从窗外开来一辆黑白的小鼠状车,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修长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走进这个堪称“神圣”的感言会现场。
“我多少次憎恨命运的不公,但是憎恨又如何?”赵拂善嘴角带了一丝自嘲,“就像故事里的那样,在天上高高看着的所谓的‘命运’只是想和你玩一个游戏,在人生的低谷里更多是无助和痛苦,而‘命运’的眼神只会放在你狰狞的丑态上。”
“所以我想,我不能成为老天所谓命运里的小丑,或许我有其他人没有的东西。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赵拂善的目光一直温和地注视着台下的人,手中没有任何白纸黑字的演讲稿。
“于是我抱着这样的心态,在泥泞一般的童年里冒头,哪怕是孤芳自赏也毫无所谓。和我一起的也有很多孩子啊,但是他们的懦弱,他们内心的阴暗,他们和表面柔弱完全不同的一切都在像我昭示着一种悲痛!”赵拂善的语气忽然夹杂了气愤。
“凭什么,凭什么向命运低头,凭什么可以那样轻易地遗忘!”
站在角落的男人微微抬头,在这样一句愤诉中听出了其他的意味。
“所以我从小发誓,长大之后要拯救像我这样的孩子,像他们那样的孩子。不要让命运的注定蒙蔽了心智,路是自己一个人走的,不会因为谁长得要好看一些而有所偏袒。”赵拂善的脸色因为情绪的上升而泛红,“我将自己的积蓄放在这个方面上,不单单是因为同情这些孩子们,我更要以自己为榜样。以我的双腿为榜样,教那些孩子如何做人,如何重新站起来!”
台下爆发出很热烈的掌声,每个人的眼神里都带着光亮。
“看着他们一天一天的更加开怀,我也不由得想起小时候的好心老师收留自己的日子啊,还有我那些可爱的同学。”赵拂善的情绪再次平静下来,“只可惜因为某些变故,那些同学都变了,他们忘记了曾经发生的事情,忘记了荣辱与共的誓言。”赵拂善顿了顿,“物是人非,这无疑是可悲的。”
“但是现在我想做的这一切,已经做了的这一切,已经做到了的这一切!”赵拂善的眼神忽然定格在靠在角落里的那个修长身影上,瞳孔猛然收缩,但又一瞬化为坦然和从容。
“我想要告诉这个世界上更多的人,做的事情总得要得到代价。我做了善事,会得到善待,但是做了错事,最终也要偿还……”赵拂善扬了扬眉角,闭上眼睛,淡然一笑。
“我的慈善,不是帮助孩子们如何生活更加富裕,而是……教会他们如何做人,教会他们……不要忘记最初的人性!”
台下雷鸣般的掌声,赵拂善睁开眼睛,将淡然无波的目光放在角落里那个修长身影身上。
男人朝他比了比手中丁零当啷的东西,用口型说了一句话。
——做了错事,该偿还的,总得还啊。
——赵挣。
哑铃(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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