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柠舟揉了揉着眼睛,侧边穿过的秋阳让他神情一凝,脑中一片放空,待听清楚这话的意思,少年才开口问道:“学校?实验第七中学?”
一种不妙的预感从戏柠舟的脊椎尾部向上爬,使得他远门以外的意识忽然收回,少年紧握着黑色座机的听话筒,将线拉得老长。
“怎么是你接电话?”梁仟皱眉看着自己手机上的座机号码。
“我问你,是实验第七中学吗?”戏柠舟全然顾不上对方的问题,那带有蛊惑的声音忽然就消匿了,换上微微的急促和紧张。
“怎么了?”
“出什么事情了?”
“你着什么急?今天早上我们接到了学校的报案,一堆舆论记者围在校门口,说是要爆料这样一所好学校的什么坏文章,学生被堵着不能放学,校方报案让我们去疏通。”梁仟语气干练,声线清晰沉稳。
——就这样?
戏柠舟神色有些莫名,他将自己绷直的身体放柔和,声线又恢复到了温和知礼:“哦。知道了,我马上联系韩庆。”
“办事所的座机怎么在你那?警局还没有人来?”
“没什么,我昨天在办事所睡着了,刚刚接到你的电话才被吵醒。”戏柠舟低眉看了一眼桌子上画得乱七八糟的关系图,单手拿着座机,单手讲那些纸张收起来。
“才醒?其他人没有来过办事所?”梁仟的语气带着些质疑,让一旁本身就心中有鬼的何川将心提了起来。
戏柠舟瞥了一眼挂在柜台上的老式洋钟,昏黑的钟表还能勉强看出是指着早上六点七分。
竟然已经睡了这么久,昨天是将近凌晨两点才勉强睡着。戏柠舟握着座机,看了一眼办事所丝毫没有被打开过的门缝,以及身后那些被他放下来的帘子,下午的昏色光晕打着旋透过缝隙照进来。
少年的神色忽然就显得有几分微妙了。
“喂?‘西’柠舟?”
“没有人来过,我拉下的帘子都没有开过的痕迹。”戏柠舟猜得八九不离十,“今天周六,可能是来办事所办事情的警察少吧。等会儿我先去给韩庆打电话。”
梁仟狭长的眼眶忽然深不见底,他缓缓将手机放下,盯着上面五个对方未接显示,他方才打他的电话全然是关机,怎么就接到了办事所的座机呢?
梁仟瞟了一眼何川,这一眼引得何川心中一惊。
“好了。吃了早饭继续调查,我要去一趟学校。”梁仟随意地勾起一件别人的外套,黑色的运动服跨在男人的肩上,随着男人的身形摇曳。
警察局办事所虽然很少有客人,但是绝对不会没有人去查看。如果不是真的有警察偷懒,那就是有人在警局里做手脚。但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梁仟都不会轻易掠过。
戏柠舟给韩庆打了电话后随意地梳洗了一把,故意将自己乱蓬蓬的发型弄得更肮脏,然后他瞟了一眼垃圾桶里那被折腾得不成形的手机,嘴角勾起算计的微笑。
少年纤长的手指提起手机,跨起包,然后将手机从办事所门口丢到了公共垃圾桶内。优雅而随性地朝实验第七中学走去。
是何川,那个嫉妒心强的男人。从他的手指弯曲习惯和小指不自觉地故意绷直,以及男人无意间虚眼睛看他的神情,便知道何川这个沉不住气但是对他又极度不满的男人要做些什么。
将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实习生关在办事所内一天,这里是队长的主要办事处,一般人也不会来这么早去打扰他。更何况梁仟大部分时间都关门锁着办事所,韩庆不会来,可是……何川会来。
那个男人怎么总是针对他,光是嫉妒——貌似不足以成为理由吧?
*
韩庆处理完所有数据才得到梁仟的通知,那个时候他都快忙得飞上天了,结果还被梁大警官骂了一顿,嫌弃他动作太慢。不过那边有人顶着,他这里直到中午才过去。
别人不清楚梁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却是清楚的。
怎么形容……
那个男人大概已经不算是人了吧。
“哎呦喂,我的祖宗,你们总算是来了!”校门口看门的老大爷抓住韩庆强劲的臂膀就感叹得天昏地暗,韩庆直冒冷汗,又挥手让身边的人快速拉出警戒线将一群记者快速遣散,疏通学生。
戏柠舟抱着本子将一个实习生颤颤巍巍的模样装个十足,他站在韩庆身旁透过发丝四处打量——那些拿着相机咔嚓的记者、那些捣蛋调皮的学生、还有那些泼辣的家长……
“大爷,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啊?”韩庆忙得不可开交,他一边拉住要摔倒的学生,一边又不忍心甩开看门大爷拉着他袖口的手。
“哎哟!学校丑闻啊丑闻,还不就是……”
戏柠舟深邃的眼神忽然停住,镶嵌在深渊里的瞳孔浮现出来,闪过一抹诡异的蓝色——他又看见了那个小姑娘。
小姑娘穿着实验第七中学的白色衬衫,规整地扣着外衣上的扣子,百褶裙并没有像其他小女生那样故意拉高,反而青葱文雅地盖住小姑娘的膝盖。她的发丝有些泛黄,侧面白皙标准,带着几颗痣。
小姑娘双手拉着书包带子,马尾辫扎得高高的,个子中等气息宁淡,她的眼神像是朝着什么方向看着,应该是在等什么样的人。
戏柠舟移动脚步走了过去。
“咦?花头发哥哥!”令戏柠舟微微吃惊的是,小姑娘那双大大的眼睛看到他之后忽然变得愉悦起来,隔着人群就呼喊起来。
和遇见她的第一次印象完全不符,却又在情理之中。
“小妹妹还记得我啊?”戏柠舟夹着本子,将纤长好看的手放在膝盖上,他微微屈膝偏头温和地看着小姑娘。
其实他并不比她大多少,小姑娘怕是也有十五岁上下了,周六还上课的初中生,应该是正准备着下年的中考。
而他身份证上的……是假年龄。
小姑娘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有柔和温软的水泽在小姑娘的眼瞳里轮转,漂亮极了。戏柠舟微微敛眸,掩藏下眼神中不自觉流露出的疯狂。
“花头发大哥哥,你长得真好看,为什么不把头发……”
“韩庆,这孩子让我送她回家一下,你先守着。”戏柠舟忽然岔掉小姑娘的话,他对着正走来的韩庆道。
韩庆那不正常的眼神在两人之前瞟了瞟,然后语气古怪地对着戏柠舟说:“哦……好。”啧啧,没想到小伙子年纪轻轻还好这一口,人家小姑娘长得挺水灵的,总去搭讪……
戏柠舟自然不知道韩庆那彪悍下歪歪的内心,他转过头来,朝小姑娘单向眨眨眼:“嘘,这个算作我们之间的秘密吧,好不好?”
小姑娘近乎痴迷地看着对方被发丝遮挡住的脸庞,然后扬起嘴角小小的微笑:“好啊。不过花头发大哥哥你说要送我回家的呢。”
戏柠舟挑眉:“你父亲呢?”
谈到这个话题的小姑娘似乎有些压抑,她有些难为情地扬起小脑袋:“他有事的时候是不会来接我的,正好我一个人回家有点怕,所以你送送我吧,花头发大哥哥是和警察先生一起来的,一定不会是坏人对不对?”
“噗呲。当然不会,走吧。”戏柠舟露出愉悦的笑容,他纤长好看的手指将本子捏在一起,然后牵起小姑娘的手,朝她指的方向走去。
中午的烈阳在裳安也显得不是很重要了,它有精无彩地散在两人头上,一大一小的身影看上去如此和谐。
“为什么我每次看你的时候,你都没有和你的同学在一起呢?”戏柠舟白皙的手掌划过小姑娘的手腕,察觉到对方的脉搏比一般人要缓慢得多。
小姑娘微微敛了神色,她似乎有些自卑地低下头,光洁的额骨上落下几道发丝来,听到小姑娘的低喃:“因为……我有先天性心脏病,爸爸总是不让其他人和我靠得太近了……”
戏柠舟的脚步忽然放得缓了一些,他还是盯着小姑娘整洁的发顶:“你叫什么名字呢?”
“童衫衫。”
“衫衫啊,以后这样叫你可以吗?”
“嗯!花头发大哥哥!”
童衫衫并没有询问戏柠舟的名字,戏柠舟自然也没有要告诉她的意思。他在她一丝不苟的含水的眸子里似乎捕捉到了不可察觉的深渊,毕竟——前世的西婪有这样一双眼睛的时候,内心不是已经黑暗无光了吗?
“你的爸爸似乎对你很严格?”
“是的呢,他总是严格要求我的一切,衣着、礼仪、学习等,但是爸爸真的爱我呀,他总是给我最好的,给我买一切一切我喜欢的。”童衫衫半睐着眸子,显得相当幸福。
戏柠舟的眼神从温和放得有些阴冷了,她似乎一直没有提到过自己的母亲,那么这样的家庭加上她自身的不足,如何会有一副幸福的表象呢?
“……前不久啊,爸爸还带我去超市呢,我很少去超市啦,但是我说我想要吃水果的时候,爸爸还是顺着我去超市买了好多好多的火龙果呢,那么甜,格外好吃……”
戏柠舟一路上默默地听着,他时而看一眼手指比划着的小姑娘,阳光普照在她柔和细腻的发丝上,偷下一些阴影在她白皙到病态的脸庞里。她的眼神依然清澈,像是可以看穿一个人的本心丑恶一般。
“到了哟,花头发大哥哥。”小姑娘挥了挥手。
戏柠舟放下她的手,看着小姑娘缓缓走向前面的小区里,微笑着和她招手,眼神却不自然间冰冻千里。
——愿你余生明媚不忧伤……
梁仟将准备抽的烟丢进垃圾桶里,男人懒惰地靠在少年身后不远处的大树上,眯着眼睛懒散地看着少年在阳光下的身影格外单薄,随后将视线停留在少年刚刚牵过小姑娘的手骨上。
啧,为什么……这样不顺眼?
谎溺(7)*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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