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川对戏柠舟才工作几天就请假的做法极度不满,梁仟用小实习生只是要一个印章的话将他的暂时堵住了,不过何川过度针对戏柠舟的这种态度,就是一向做甩手掌柜的梁仟都觉得有些奇怪。
“你什么意思?”何川带着平窄眼镜眯起他的眼睛,犀利的眼神对着这个依然一身“肮脏”的少年,对于刚才对方的言语提出质疑。
梁仟也停下手上的动作来看着两个忽然对上的人,男人一脸平淡地将目光绕了一圈后放在这个瘦瘦高高的少年身上。
“我说,我想要参与这个案子的排查。”戏柠舟的声线很轻,配上他向来温和的特质,并没有因为何川比较糟糕的态度而感到惶恐或者不满,他依然轻松地站在对方面前,气质干净清新让一染愁容的人都能不自觉地舒展开眉头。
“凭什么?”何川龇牙咧嘴,眼神算不上友好,语气也尽是嫌恶。
“凭……凭我想要给自己一个表现的机会。”戏柠舟的目光从对方的面部肌肉,手指弯曲程度上晃了一圈,不慌不忙道。
男人忽然从一旁走过来,他收起身上一直散播出的痞子气息,刻意拍了拍何川的脊背,示意他别再说话,然后盯着少年:“想要去源头看看?”
“是的。”少年眯起眼笑。
梁仟拿起手上金闪闪的证明,上面的标志让戏柠舟掩藏在发丝下的眉目微微一挑。然后不羁的男人将警服甩起来跨在肩上。
“好。”
何川一脸惊诧地看着梁仟:“梁……”
“没事。我正好也再要去一次服装厂,带上他也没什么,毕竟该做的笔录也做完了。”梁仟随意地打了一个哈欠,然后伸出他的手指冲着戏柠舟点了点,“小伙子,好好干啊。”
戏柠舟的瞳孔倒映着男人的微动作,浮现出微有的疑惑——他不应该是这样随意不羁的人。
何川剩下的话被噎在心里,他的眼神里浮现出一份阴毒——他知道梁仟是个什么样的人,对待这份工作的态度绝对算不上认真,甚至还没有他了解得清楚,梁仟是上级压力给压下来的,他怎么可能会去那个服装厂第二次?
更别说他怎么会随意让一个小年轻插手案子?
“我会的。”戏柠舟回答道,只是完全没有一个实习生该有的认真态度,没有人能轻易地看出这个少年的意图。何川想了很多,最终咬着牙吃转过来等着他,眼神中不自觉地带了戒备。
“嗯,下午就走。”梁仟跨着疏松的警服摇摇晃晃从门口出去了,少年带上无框眼镜,跟在男人身后。他有感应似地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何川,嘴角露出一份不屑,也跟着慢腾腾离开了。
何川在他身后紧紧地握住了双拳。
*
梁仟是第二次去服装厂,并不打算亲自开车,戏柠舟表示不会开车。两人所幸搭了一辆出租,至于梁仟会让戏柠舟参与的原因……少年也只是笑笑。
很多事情在意料之内,又在意料之外。
梁仟付了钱,两人迅速下车扣好车门。风有些大,吹得两人衣袂凌乱,梁仟单手抱着衣服,另一只手弯曲起来手指插入发丝,他眯起俊美的丹凤眼避开风沙。
戏柠舟转过身来,并没有把注意力过度放到梁仟身上,他将面部微微仰起,所有的视线全然放在那张挂在高门上的匾——“商陵服装厂”。
这年头还要用匾的地方已经很少了,只是服装厂的门口格外大,用灰蓝色瓷砖砌上的大门,中间还安装了伸缩门。
“说吧,你为什么一定要我跟来?”梁仟看着少年认真的神色,像是无意间的谈话一般,将目光眯起四处看看,最后把视线落到那个大匾上。
少年顿了顿,温和而有条理道:“很简单。一,我需要你手上那张金闪闪的证件才能顺利做好笔录,二,我是个从来不会谦虚的人,我有记录的才华,但是并不甘心就此掩盖,所以我选择你这个刑警队队长来作为我最好的见证人。”
梁仟浓黑的眉微微沉下:“你就那么确定,我会随便同意自己陪一个实习生来一个很可能是犯罪嫌疑人存在的地方,只为看他如何证明自己的吗?”
“噗呲。”
梁仟被这轻笑声弄得有些莫名,而笑声的主人却依然眯起眼,一头非主流的发型在风中更加凌乱。
“本身是不确定的。”戏柠舟终于将视线从大匾上移开,移到男人身上,“但是梁大队长,你不是一样同意了吗?”
少年透过镜片第一次看清了这个男人的脸,他比一米八几的自己显然要高处一节,男人身材姣好,配上一张俊俏的脸——他的眉生得极好,微微和眼靠拢,深陷下去的眼窝,眼型是狭长的丹凤,一望不见底的黑眸。
白皙的肤色,一头凌乱又自然卷起的墨发几乎要长到肩头,男人高挺的鼻梁,常年熬夜而形成的殷红唇色,密浓的睫毛下盖了一层阴影。
造物主的偏爱。
只可惜,男人的气势很强,让人总在第一时间忽视掉他的皮囊。
梁仟听了少年的话就沉默下来,看着对方的眼神不自觉地换成了审视——确实。来不来这个地方的最终决定因素在他这里,若是到达了这个地方再去询问这个少年的想法,未免显得矫情。
但是所有的矫情,都要建立在对方百分之百的诚实之上。
戏柠舟要来到这个地方,或者说他是真正拿捏好了所有的过程,笃定梁仟会带他来,少年的意图自然不会单单是“表现”自己笔录方面的才能。
“嗯,那进去吧。”梁仟一摇一摆跨过门槛,他身上的钥匙声随着整个人也一起摇晃。
戏柠舟单背着包,侧捧着记录本,掩藏在发丝下的双瞳略微放大。梁仟是他参与这个案子以来遇到的最不定因素,这个俊美的男人有着不凡的身手,但就算是他将痞子气质表现得再明显,戏柠舟依然可以感觉到他举止间散发的冷然与贵气。
服装厂还是那个服装厂,在梁仟眼里依然是那个匆忙辛苦无情的工作地狱。这一次他们并没有碰到那个妇女管理员,但是身旁的人依然匆匆,视他们如空气。
但这样的一切——只剩下机械的寂静声,在戏柠舟的耳中却显得更加诡异,他很清楚自己来的真正目的根本不是单纯地做笔录。
“没有人,你随便挑选一个问问吧。”梁仟打了一个哈欠,抽出身上的烟。
戏柠舟偏过来,纤长优美的手指将男人正准备点的烟抽走:“我不喜欢烟味。”
梁仟看着自己中指和无名指之间的空隙,只觉刚刚拂过的那只手格外温润,却又偏凉。男人抬起头来,他又开始审视少年——依然是个不懂得整理自己的家伙,但对方明显收起了笑容,还夹杂了严肃。
不自觉地,梁仟将烟盒收了起来。
戏柠舟看了他一眼,然后自顾自地走到一个石栏上坐下,少年黑金夹杂的发丝遮挡住面容,只是他纤长的手指捉住笔,在横格本上沙沙作响。
梁仟没有说话,他跟着少年走了过去,只是半倚靠在一旁的墙壁上,然后抱着手,侧头去看少年的本子。
他在作画。
少年握笔的姿势相当优雅,纸上是对这一副情形的速写。几秒勾轮,粗细有度,线条流畅,可见少年的画功并不低。
那些穿着蓝色标准服装的男女,瘦矮胖高,他们来去匆匆无言,疯狂的工作压力蔓延在凝固到只有机械声的空间里。所有的人就像是被下了魔咒的疯狂机器,不知疲倦地工作。
速写自然是快的,少年只画了五分钟就将本子递给男人。
“给,看看吧。”
梁仟将本子倒转过来,看着本子上几乎将这一幕完全诠释了的线条,心中有些惊叹,但依然挑眉去看少年:“笔录可不是画这些在眼前都能看清楚的画儿。”
男人的语气忽然染上了嘲讽和轻佻。
戏柠舟沉默了一下,然后毫不客气地抽走了梁仟手上的画本,转过身背对那宽敞复杂的工作人员们:“很多时候,信息不局限在文字之间,线条才是真正需要知道的东西。”
梁仟正准备开口反驳,戏柠舟却又将话岔掉。
“比如说……通过这张画,我可以知道有23个染色的全是女性,15个裁布的8男7女,26个装订的全是男性……最后还有2个打扫的,全是妇女。”戏柠舟不缓不急的声音慢慢响起,“别用那种目光看我,我不是算命的。一个人的生活和活动轨迹会给相应的环境留下痕迹,凭着这张画上面的一些缺陷,能推出大致的人数。”
男人的视线还是带着审视和嘲讽,他似乎不大能理解,为什么戏柠舟背对着所有的工作人员,通过一张没有一个人的纸就能袒露出如此多的信息。
偏偏这些……并不像是瞎掰的数字。
“……但是很明显,一个名牌的服装厂不应该只有这些人,尤其是‘商陵’的首席店门和分部服装厂恰好都在裳安这个城市里。”少年将本子竖着放入包中,说到后面的声音明显低了,似喃喃地重复,“裳安……”
他抬起头看男人:“梁仟,你看看我身后的那些人,你看到了什么?”
梁仟是第一次听到少年叫自己的大名,他顺着侧面的视线再次看了看身后。
“压抑。”
“那么裳安呢,裳安是一座什么样的城市?”
“……贵族,一部分落魄的贵族。”
戏柠舟摇摇头,他顺着自己正面朝外看,裳安从来灰暗不轻易见阳光的天气沉沉地覆盖在这片城区上。
“裳安,是一座死城。”
一座死寂到繁忙迂腐的城市,在依然保持着贵族制度的城市里,在资产阶级和共产主义杂糅交错的制度里,裳安显然是个死亡率极高的城市。但是……和“那个”城市不一样,这里的贵族是获罪的,是真正意义上的“奴隶主”,他们大部分人的思想都被扭曲,他们披着“贵族”的外皮,底子里却没有半分“贵族”该有的能力和气魄。
梁仟没有再接话,他只是转头再次细细地看了一眼这样宽大的服装生产厂,脑中不停回响着少年的话。
“走吧。”戏柠舟挎起包,对身后的人道,“这个地方以后可以不用来了。”
因为这个偌大的服装厂内,竟然连做模特的影子都没有,以“商陵”变态的制度,是不会从网上批发模特的,那么只能是自己做。
而模特是服装厂和杀人事件的唯一牵连,生产场没有的话,那是不会再找到什么线索的,这个地方也就失去了巡查的意义。
谎溺(5)*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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