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裴君怀在宫中召见了阿布纳一,商谈和亲一事。
他坦言明钰公主已过双十,在大周的风俗里,过了双十还未嫁出去的姑娘,似乎不大吉利,由她和亲,对怒图的诚意似乎欠妥,故而建议阿布纳一另择人选。
“大周陛下此言差矣,在怒图,没有这等说法,明钰公主是大周的长公主,我等自会好好爱护,断然不会让她被人指指点点!”阿布纳一义正辞严道。
“也不仅仅是这个原因,唉,有些话不便说出口,朕也十分为难。”昨日他仔细想了岳琅那晚的话,又与母后商议了一番,今日就是想劝这个怒图大皇子改变主意,另娶一位公主,但眼下看来,似乎没那么容易让他打消这个念头。
“难道大周有什么难言之隐?”阿布纳一好奇地问道。
“这……”其中的缘故,裴君怀自然不会同他讲明,但他这么一问,他倒是不知该如何答复才好。
“本皇子明钰长公主一见倾心,那等蕙质兰心的女子,谁能娶得,真是三生有幸了!”阿布纳一大笑道。
裴君怀不免有些尴尬,却还是笑道:“阿布殿下真性情,没想到才见了一面,就如此钟情于一女子。”
“怒图的男人向来专情,一旦动了心,就不会轻言放弃!”
就在裴君怀苦于如何劝他打消对裴瑛的念头,以免真的让岳琅一语成谶之时,齐浣忽然领着一个小太监来报,要请御医去长公主府问诊。
“怎么,皇姐病了?”
齐浣上前:“回陛下,长公主殿下今日身子一直不大爽利,今日忽然病倒了,城里的大夫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府里的人便立刻遣人入宫请旨。”
“长公主殿下病了?”阿布纳一有些吃惊,“可要紧?”
“御医看过之前,尚不好说。”齐浣说话总是会留三分余地。
裴君怀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齐浣,你便领几个医术好的御医去长公主府看看,皇姐情况如何,尽早回报。”
“是。”
齐浣领着那小太监赶紧去请了几位老御医一同前往公主府。
公主府中,弥漫着苦涩的药味儿,饶是几个御医都被熏得直皱眉,映欢姑姑匆忙请他们进屋,面上神色焦急。屋中放下了三层纱帐,里头的榻上,传来裴瑛痛苦的咳嗽声。屋中还有一白衣男子候着,戴着箬笠,遮住了脸,问及身份,映欢姑姑说只是府中的琴师,因担忧殿下病情才过来看看,也就没有再多问。
御医们接连入内室替裴瑛问诊,出来后却都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连连叹息,看的映欢的心都揪起来了。
“各位御医,殿下的病怎么样了,很严重吗?”她上前追问。
院首刚给裴瑛问诊过,脸色也不大好看:“殿下的病几时开始的?”
映欢想了想,谨慎道:“殿下前些日子从宫中回来后,便一直郁郁寡欢,食欲不振,这两日脸色也差了不少,请了城中春和堂的大夫来看,说只是天转凉了,有些受寒,养几日便好,没想到今晨殿下突然晕了过去,诸位大人,殿下这是怎么了?”
“怕是风寒之后染上的疟疾,还伴有麻疹之症,已经开始发热了,须得立刻将殿下和旁人隔开,以免传染。老夫这就去开方子,屋中留三两个丫鬟伺候就好,莫要让闲杂人等随意出入,影响病情。”院首嘱咐道,“老夫和朱大人留下替殿下治病,其他大人清洗衣物之后,先随齐公公回宫复命,将此事告知陛下。殿下这病,没有三五个月,是好不透的,即便好了,身子也会虚弱大半年,须得静养。”
“是。”其他御医都退了出去,向齐浣回话。
齐浣思量之后,便回宫禀报裴君怀。
院首与朱大人都是宫中颇有名望的老御医,二人商议之后,开出了三帖方子,两帖分早晚内服,一帖磨成药水外敷。
“眼下疹子刚刚发出来,殿下恐怕不太好受,须得小心照料,切勿抓挠。”院首再三嘱咐。
映欢仔细记下,拿着方子让下人去抓药。
“映欢姑姑,让我留下照顾殿下吧。”一旁的白衣琴师忽然说道。
院首不由得迟疑:“你?”
映欢忙上前解释:“这几日殿下身边,一直是由奴婢和这位琴师照料,若依院首大人所言,这疹子会传染,他和奴婢都最好暂且不要离开这间屋子。”
闻言,院首点了点头:“也有些道理,他便留在外屋伺候吧。”
纱帐后传来几声轻咳,映欢立刻端了一杯茶送进去,让她缓口气儿。
朱大人上前看了看,道:“殿下这几日不宜见光,将屋子里的烛火熄灭几盏,时时备着冷热两种水,殿下一会儿应当会觉得忽冷忽热,要多加留心。我与院首大人须得看着药的火候,你二人暂且留在这吧。”
说罢,便与院首一同去煎药了。
他二人走后,映欢揭起纱帘,让兰舟进去与裴瑛说话。
裴瑛此时面色苍白,浑身虚软无力,只得靠在床头,时不时就要咳嗽,瞧着像是病入膏肓之人。
“皇姐,感觉如何?”兰舟摘下箬笠,给她把了把脉。
脉搏紊乱,乃重病之症,耳后和颈部也开始浮现出红色的斑。
裴瑛吃力地支起身子:“十分难受,身子沉得很,脑子也在发晕,感觉气儿喘得艰难。”
“看来药起作用了。”他道。
他曾在江湖中得了一张方子,可让人暂时看起来像是重病之人,仔细琢磨过之后,他可根据药量控制病情轻重,那些御医看到的是疟疾和麻疹,却不过是此药造成的表面现象,从三日前,他便让裴瑛按量服用这种药,一日比一日增多,直到今晨,终于“病倒”。
“此药虽只是让人看起来病入膏肓,却也的确令人十分难熬,最近一段时日,皇姐恐怕都得忍着这苦头。”他道,“这药我曾在阿昭身上试过,之后要让药劲儿逐渐褪去,也得再服数月的药方可,所幸不会留下病根,只要熬过这段时日,让怒图打消求娶大周长公主的心思,就不必再担忧了。”
裴瑛无力地笑了笑:“也亏得阿昭能想出这法子,你的医术比起母后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次多亏你了。”
“皇姐何须客气,是我医术不精,才让皇姐不得不吃这般苦头。”
“哪里的话,一点病痛罢了,我还忍得了,何况就是要真一些,才不会让人看出破绽。”
……
与此同时,郑府东院。
“你觉得这法子真的有用?”沈虽白听了她的计策,还是有些不放心,但信已经送出去了,眼下只能静观其变。
顾如许给他倒了杯茶,示意他坐下。
“我且问你,对于眼下的怒图来说,最紧要的是什么?”
他皱了皱眉:“和亲?”
“没错,就是和亲。”她娓娓道来,“他们不远千里来到大周,无论最初打的什么主意,但他们已经到了楚京,且已经提出了和亲之事,无论最终结果如何,他们势必不能‘空手而归’,娶一位公主回去,是他们必须达成的目的。但即便再中意,大周也断然不会给他们定下一个身患重病,还不知几时才能康复,会不会落下什么病根的公主作为和亲人选。以宫中那位疑心颇重的太后娘很的性子,不会做无把握之事,这样一来,殿下便能从和亲的人选中被剔除,且不必出家或是寻死。”
“你就这么有把握不会有人看出端倪来?”
“把握自然是有的。”她毫无迟疑,“兰舟的医术,我和殿下还是信得过的,他开的方子,除非华佗在世,否则无人能看出破绽,况且我在信中再三叮嘱过,半真半假最好,他应当懂我的意思。”
闻言,沈虽白陷入了沉默。
他一不说话,顾如许就有种不祥的预感,侧目斜了他一眼:“又生气了?”
“没有。”他无奈地笑了笑,“只是觉得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让你这般信任,也是一件好事。”
顾如许叹了口气:“他是我的表弟,我在这世上唯一还有机会护着的亲人,要是我都不信他,他只怕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了。况且,我相信的人又不止他一个……”
她暗暗瞥了他一眼,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傻子”。
沈虽白笑了笑:“我晓得,你不必同我解释的。”
“我就想把话说清楚,你好好听着不行吗?”她没好气地别开视线。
他挫败地笑了一声,转而道:“若是此次能替长公主殿下解围,大周必然会另择他选,若是选了别人和亲,你可有想过怎么办?”
顾如许看了他一眼,僵持了许久,她平静道:“以我现在的处境,能护住殿下,已是极为冒险,我不是圣人也不是高僧,没有那等普度众生,拯救世人的气量和胸襟,我要保住的,是我身边的人,至于其他人,恕我暂且没有那个余力了。”
一番话,令面前的人陷入了沉默。
她扬了扬眉:“怎么,觉得我心狠吗?”
他摇了摇头,释然地叹了口气:“世上本就没有完美无缺之人,也没有人有责任必须对所有人好,你的善意,留给你在意的人便是,想得多了,反倒徒增烦恼,我倒是希望你能多为自己想想。”
闻言,顾如许愣了愣。
“我说错了吗?”他看着她。
“没有……”她甩了甩脑袋,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只是方才还以为你会同我说些不得了的仁义道理。”
他莞尔:“只是近来想清楚了一些事,那些道理,说到底也都是人说出来的,世间那么多人,总有各自的想法,对与错,其实没有那么泾渭分明。”
她呵了一声:“你这么正儿八经的人,居然也开窍了,难得难得。罢了,眼下先走一步看一步吧,船到桥头自然直。”
第348章 患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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