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屋中寂静,门外时而传来下人们走动的声音。顾如许就这么同坐在窗下的沈虽白大眼瞪小眼,僵持了许久,也不晓得该说些什么。每每想开口说点什么,与之对上视线的瞬间又莫名其妙地憋了回去。
她自个儿都在纳闷她这怂得怎么莫名其妙……
沈虽白也不着急,闲来无事竟然还泡起了茶,若是觉察到她看着他,便会忽然回过头冲她笑。
她总有种被人下套的感觉,本来斩钉截铁地要把人赶走,怎么说着说着就答应他留下来了?这越想越觉着糊涂,仔细回想了一下事情的经过,似乎是在不知不觉中就被这个情话篓子绕进去了。
事已至此,眼下她想改口,这小子怕是也不会答应,弄晕了直接送走,又容易惹来郑承的怀疑。
啧,究竟是谁教会他使苦肉计的?
“白公子。”门外忽然传来叩门声,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奴婢给您送热水。”
闻言,顾如许嚯地从榻上站起来,朝沈虽白使了个眼色。
沈虽白示意她不要慌,指了指一旁的柱子,她心领神会,走到那边默默跪下,垂头静候。
“进来吧。”他道。
外头的丫鬟推门进来,手中端着一盆热水,恭顺地福了福身,而后将盆放在木架上,回头望见还跪在那的蒙面胡姬,大人赐胡姬与白公子的事她已经听其他人说了,这女子的确生得标致,难怪大少爷会做出那等不合规矩的事。不过既然已经赐到了白公子身边,那就是个奴婢,不晓得为主子打些热水洗漱也就罢了,眼下这水都端来了,竟然还跟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实在没个眼力见儿。
她冲她使了好几个眼色,也不见她明白,心道这怒图送来的舞姬想必不懂中原的规矩,便赶紧上前低声提醒:“你怎么还愣着,该服侍主子更衣歇息才是。”
她压低了声音,顾如许倒是听得清楚,看了看沈虽白,不由得愣了一下。
“你快些吧,咱们做奴婢的手脚须得麻利。”丫鬟见她不动,催促了一句。
顾如许只得起身,随她走到沈虽白身边。
那丫鬟熟练地将帕子浸湿,拧干了递给沈虽白:“公子请用。”
沈虽白看了顾如许一眼,她显然没伺候过人,这会儿压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是看着这丫鬟,帮忙接一下帕子。
待他擦过脸,那丫鬟便冲顾如许挤眼:“别光看着,快为公子宽衣。”
“啊?……”顾如许一怔,错愕地看着沈虽白。
那丫鬟瞧着她一脸茫然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真不晓得你是来做小姐还是奴婢,先脱外袍,再解腰带,后脱里襟。”
她耐着性子教,顾如许却是头皮发麻,低头看着沈虽白的衣裳,手放在哪儿似乎都不妥。无论先脱这件还是那件,都让她觉得自己像个试图霸王硬上弓的女流氓……
正当她想着要不利索点儿,一鼓作气把他扒个精光,丢床上就完事的时候,头顶传来了沈虽白的声音。
“我不是说过宽衣解带这种事无需你们伺候?”
“可大人吩咐了,让奴婢们好好伺候……”那丫鬟有些为难。
“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并非娇生惯养的世家子弟,被人侍奉已是极为不习惯,宽衣这等事自己来便好,你先下去吧,这里留一人伺候就行。”沈虽白心平气和地下了逐客令。
那丫鬟看了顾如许一眼,只得应声退下。
门关上后,顾如许暗暗松了口气。
诚然她眼下身为奴婢,为他宽衣理所应当,但一碰到他的衣裳,她便不由自主地想起第一世的时候,她同他定了亲之后,作为未过门的沈夫人为他穿上喜服的那回,实在不晓得这一次该以何等心情做这等事。
所幸沈虽白及时帮她解了围。
“你看起来有些紧张。”他脱下了外袍,挂在架子上,撕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重新用帕子擦了脸。
他急着支走这个丫鬟,也不仅仅是为了她,他这次用的人皮面具,虽说是上好的做工,但到底还是用水胶贴在脸上的东西,被热帕子敷过之后,便容易翻起,再让那丫鬟看下去,怕是要露馅。
顾如许瞧着他熟练的样子,忍不住问他:“你就没想过每日这么洗漱,万一被人看出端倪,你要如何收场?”
沈虽白放下帕子,露出来本来容貌,回头望着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查明真相,总是要冒一些险的。”
她笑了一声:“你倒是心宽。不过听闻你帮郑承解决了不少麻烦,他现在如此信任你,应当也不会怀疑到你头上。”
“是吗?”沈虽白叹了口气,“在我看来,这郑大人的疑心很重,对事对人用怀有几分试探之意,包括今晚我将你要过来,他也不仅仅是为了赏赐我而做出如此决定。”
顾如许皱了皱眉:“此话怎讲?”
“你可有留意到他在筵席上对我说的那几句话?”
她点点头。
“我替郑家解了围之后便一直将你留在身边,就算郑承再看重与我,也不会对我这一门客当堂同他嫡子争一个女子上心无芥蒂,只是那郑安闹得太不成样子,在座皆是朝中重臣,郑承实在下不来台,这才容忍了我的做法,毕竟门客不成体统总比嫡子有失身份来得好。即便觉得我帮了郑安,他心中还是对你我之间的关系心存疑虑,故而那时才会出言试探。”
“你答复他的话,就能让他打消怀疑?”
他摇摇头:“不好说。不过他从未信任过这次送来的所有胡姬,他之前同我说过,要提防怒图送来的女子。他将你赐给我,想必也是存了让我监视你的想法,这些胡姬原本都是要送入后宫的,英雄难过美人关,自然美貌的女子更容易得到陛下青睐,从而也更应该防备。”
“所以郑承如此防备我,也算是在夸我吗?”她戏谑地扬了扬眉。
沈虽白淡淡地投来一眼:“你本来就好看。”
顾如许猝不及防老脸一红,立刻别来视线:“……别以为拍马屁本座就会同意你留下来。”
“无妨,你不同意我也要留下来的。”
“……”
讲道理一个乖巧的奶狗男二是什么时候如此皮痒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稍稍平复了一下想要揍人的冲动,正欲同他好好讲讲道理,一抬头却见他已经坐在了榻边,拍了拍身边的位子,笑容温柔得简直能掐出水。
“十一,你坐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不得不说,长得好看的人就算做着疑似性骚扰的暗示,也着实令人讨厌不起来。他脱下外袍,白净的长衣如清水般铺在床垫上,放下了高束的青丝,懒散地垂在肩头,在烛光的映衬下,就像一只煮熟的鸭子,色香味俱全,死活赖在她碗里,就等着她下嘴啃个骨头渣都不剩。
诚实是人可贵的品质,她得不承认,这美男计使得颇为管用。
她一口气卡在嗓子眼里,犹豫了一会,还是朝他走了过去,停在了他面前。
“你想说什么?”
“先坐下。”他指了指旁边。
她咽了下口水,暗骂自己没出息,不就是坐在这吗,怂什么怂?
她提着裙摆,毅然决然地在他旁边坐了:“有话快说。”
沈虽白不紧不慢地将被褥扯过来,把她裹了起来。
她怔了一下,旋即头疼地看向他:“本座不冷,干嘛把本座裹得像个春卷?”
“着凉之后才晓得冷,就迟了,你体寒之症还未养好,禁不住冻。”他气定神闲道。
看着他手脚麻利地把她包在被子里,顾如许简直无语。
这世上有一种“冷”,叫做奶狗师兄觉得你冷。
帮她掖严被角之后,他又拿来一只汤婆子,让她抱着取暖,顾如许觉得自己活像个养老的大爷,这时他终于说到了正事。
“你应当已经和太子碰过面了吧?”虽没有亲眼确认,但兰舟就在席间,想必今日长公主来郑府贺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见上一面,不得不说,这位太子殿下的智谋的确令人佩服,就连郑承都没有发现他身上的端倪。他问,不代表真的需要她的承认,若非心中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他也不会同她说这些,“长公主此来应是为了带你离开郑府吧,但你既然还在这,我猜多半与郑承有关,这座郑府里还有你们想要的东西。”
顾如许目光一闪:“你知道什么?”
他摇摇头:“眼下并无头绪,不过看你这反应,我多半是猜对了。郑府若是与宁国公的案子有关,你不妨告诉我一些线索,我在郑府的身份至少比你这个胡姬要方便一些,或许能帮你查到一些不同寻常的事。”
顾如许拧着打量了他许久,不由疑惑:“怎么觉得你在套本座的话?”
他莞尔:“你我都是为了这桩案子来的,既然最后要的结果都一样,你瞒着我又有什么好处?多一个帮手,岂不是更好?”
这话说得的确有几分道理,但她总觉得一不留神就被他绕进去了。
“郑承的确与当年的案子有关。”她思虑良久,还是同他说了一些,“有一份证词,污蔑我爹和先皇后清誉,正是出自郑承之口。兰舟和长公主查到,他曾经是我爹的门生之一,却不明白他恩将仇报的缘由,我怀疑他这相国之位另有蹊跷,便留下来查证。若没有证据,推翻当初的证词,一切都是无稽之谈。”
沈虽白沉思片刻,道:“若此事属实,必有幕后之人与之合作,宁国府一案本就牵扯甚广,只怕要扯出许多人来。”
“关于幕后之人,我大概猜得到,不过没有确凿的证据,奈何不了他们。墙倒众人推,当初那么多人看着顾家败落,都选择明哲保身,我晓得这是人之常情,只是如今我倒是担心,这么多年过去,已经无人相信顾家是清白的。重翻旧案,又会牵连到多少人的命脉,谁会真心帮顾家,还是背后捅上一刀,都是不可预见的事。”她和兰舟回到楚京之前,也设想过种种可能,能相信的人委实太少了,第一步尚且如此艰难,何况今后?
她有翻案的心思,却不得不考虑到万一事情败露,要如何带着兰舟平安离开。
破釜沉舟是她最不愿看到的结果,她也不希望兰舟和阿舒她们做出这等孤注一掷决断。
第317章 这美男计还挺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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