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一别,她便已作好同他江湖陌路的打算,要不要忘了他是她自己的事,即便到死都放不下他,也断然不能让他淌这浑水。
红影教已经不在了,此后剑宗与各大门派都能安安生生地过日子,她会将“顾如许”这个人从世上抹杀掉,天长日久,他终会忘了她。
她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竟然就这么被他轻而易举地推翻了。
她从没想过他会跟着她来,这些时日也只顾着入京的艰难,他都在眼前晃悠了好几日了,都不曾发觉。
此时此刻,才会弄得自己措手不及。
沈虽白看着她咬牙切齿的样子,好歹挤出了个笑容:“先松手如何?”
顾如许狠瞪了他一眼,终究还是松开了手。
沈虽白撕下半张人皮面具,露出她熟悉的模样,尽管只有半张脸,他一笑,她的心就忍不住软了三分。
对于自己这没出息的样子,顾如许尤为恼火,上前一步将他抵在墙角:“许你动弹了吗?”
刚准备放下手的沈虽白摹地一僵,胳膊也定在了半空,有些无奈地望着她:“十一……”
“十什么一,你喊十二都没用!”她逼近一步,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可惜除了贴着墙,已别无退路,“你几时在这的?”
“半月前。”沈虽白老老实实地交代,“我猜到你定会回楚京,又打听不到你的下落,只能先来楚京碰碰运气。”
“你!……你碰个鬼的运气啊!”她气得想揍他,抬起了腿又有点舍不得,最后只得一脚踹在墙上,“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值不值得我来这做什么的?不要命了你!……”
他这算什么“碰运气”,这分明就是自个儿往坑里跳!敢情她之前下的决心都喂了狗,那些绝情绝义的话他都没听进去?
“我知道你是为了宁国府和太子才回来的。”沈虽白一字一句道。
她一怔,旋即怒视着他:“既然知道,还跑来送死?”
他顿了顿,凝视着她的眼睛认真道:“我放心不下你。”
“你!……”
“毕竟我答应了要向你提亲的。”他忽然一笑,仿佛只是在说着一件极为稀松平常的事。
顾如许被堵得好半天不晓得说什么,僵持了半响才磕磕巴巴地反驳他:“本座那日开玩笑的,你……你当什么真,再说本座已经跟别人有婚约了。”
“和太子?”
“啊……嗯,他日后应该就是我夫君了。”
沈虽白眉头一皱:“他不是。”
“那婚事是先帝赐的,你说不是就不是啊?”
他忽然上前了一步,倒是教她吃了一惊。
“他,不,是。”他似乎有些生气,看着她的双眼一字一顿郑重地重复道。
顾如许错愕地望着他,想争辩又觉得在这跟他吵实在小家子气,沉默良久叹了口气:“罢了,你赶紧回云禾山吧,本座没功夫搭理你。”
“我不会走的。”仿佛早已料准她会赶人,沈虽白十分心平气和地回绝了她。
顾如许嘴角一抽:“沈虽白你是不是觉得本座真不会揍你啊?”
讲道理他怎么这么猖狂,就算她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了,他本质上也是个男二吧?难道不该是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又不粘人的小妖精吗?这小子什么路数,不按套路出牌也就罢了,怎么关键时刻总跟她犟呢!
“我爹那边已经知道了,我会留在楚京,查清当年宁国府的谋反案。”他义正辞严得顾如许都想把他捆起来丢回犀渠山庄去!
“师父……沈宗主也由着你来?我才是宁国府的遗孤,那是我爹娘,我查案天经地义,你瞎掺和什么?”
沈虽白暼了她一眼:“迟早也是我的爹娘。”
“……”
来来来你跟我说实话,你的脸皮几时不要的。
顾如许简直要被他气笑了:“谁说我会嫁给你,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你趁早清醒清醒吧,赶紧去收拾行李,之前教你的功夫没忘吧,收拾好了就离开这,郑府的人应当是拦不住你的……”
她觉得自己一个脑袋两个大,催促他抓紧点儿,恰好今晚守卫基本都在前院守着,他想脱身也有破绽。
她在这想着如何赶把这个祖宗送走,哪成想胳膊却被人抓了个正着,回过头正迎上沈虽白的眼睛:“别说你不想走啊……”
“我不想走。”他斩钉截铁道。
“沈虽白你!……”
“你和太子都算是朝廷钦犯,身在江湖就已频频遭到追杀,何况回到了楚京。五年过去,如今还愿意相信宁国府是清白的人少之又少,其中甘愿帮你们的人更是屈指可数,靠你和太子二人,便是筹谋得再周祥,恐怕也会遇上捉襟见肘的局面,多我一人,也可多条路不是吗?”他耐心地同她分析眼下的情况。
坚定如顾如许,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几分道理,她与兰舟回到楚京,即便还保留着此生阁的地下庄,还有长公主殿下相助,也很难重新将宁国府的案子顺理成章地翻出来重查。此间牵扯了太多人,整座楚京就像一棵盘根错节的大树,纠缠得越深,越难以理出头绪。每一次轮回,这桩案子的线索都不一样,牵扯到的人也不同。弘威将军府,相府,后宫,甚至是先帝极为信任的老奴……即便线索都一样,要想指证真凶又谈何容易?
自从亲眼目睹了犀渠山庄的覆灭后,每一次轮回,她恢复记忆后都谨慎地把沈虽白与朝堂的乱局隔绝开来,为此多么绝情的话她都说过,什么误会她都受着,就是不许他踏入楚京半步。
他能不能理解她的苦心她不在乎,他能活下来才是最要紧的。
但她没想到,这一次,他居然会瞒着她先行入京。
她深吸了一口气:“沈虽白,你走吧,这是我的事,你掺和进来没有任何好处。”
“你觉得我会死是吗,就像你曾经梦到的那样?”
她怔了怔,目光一黯:“……是,我觉得你会死。”
沈虽白没有做声,她便继续说下去。
“我已经看过太多人死在我面前了,谁都想活下去,你出现在这,在我看来与找死无异,留在江湖不好吗,你一个江湖侠客,剑宗弟子,宗规都说了不让你插手朝廷的事,你管这个闲事做甚?不如回去练练剑,保不齐还能做个大侠,扬名立万。”
“谁同你说我想做个大侠?”他突然反问。
“你不想做大侠,日后做个盟主什么的也成。”她有些不耐烦了,管他大侠不大侠,他赶紧走最是要紧。
“无论我日后做了大侠还是什么,眼下我就在这,那也不去。”
“你脑子是不是撞坏了?万一被人发现,你晓得你会是什么下场?”
“那你可有想过,你在楚京若是出了什么事,我能安心地留在云禾山吗?”沈虽白扣住她的手腕,仿佛要将她的骨头都嵌入自己掌中。
顾如许吃痛地皱了皱眉,挣扎了两下也没能挣开,恼怒地瞪了他一眼:“你该吃就吃,该睡就睡,别来打听我的事不就行了!沈虽白你这人是不是找虐啊,我都说不让你插手了,你干嘛非跟我对着干!成天没事围着我转做甚,你个剑宗大弟子还能迷上我这个大魔头了不成?撒手!……”
本是一时气话,却不成想被人抓得更紧了,一个趔趄便往他怀里撞,好家伙,磕得她鼻梁骨差点断掉!
“要死啦臭小子!”
“顾如许!”她头一回在他的声音里听出了怒不可遏与咬牙切齿的意味,平素总是对她极为容忍的一个人突然生气,饶是她也不由得有些发虚,抬起头来望着他,却见他眼中似乎都燃着火,不由得咽了下口水,就在她以为他马上要揍人的时候,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斩钉截铁的一句话,“我就是迷上你了,顾如许。”
那一瞬,她清楚地感到,自己心头跟过年的炮仗般轰然一声,顿时什么狠话都放不出来了。
眼见着她整个人都在突然之间没了反应,沈虽白疑心她是不是没有听清,干咳了一声,有些尴尬地试图解释:“这个……我的意思是,无论你要去哪,我都会在你身边,我考虑了很久,你身上的血海深仇也好,你之前定的亲事也罢,我想娶你的想法,从未变过。你说的迷上或许和我理解的有点不一样,但我想,你都在我心上了,应该算是迷上了吧……十一你怎么蹲下了?”
“去去去!麻溜地离本座远点!”顾如许把红透了脸埋进臂弯里,一巴掌把他挥开。
诚然早就晓得他这情话篓子精一开口,就能把大实话说得忒动听,偏偏她回回受用,没出息得要命!
“你要留下也行……”她闷声闷气地竖起三根手指,“不准擅自行动,不准贸然行事,不准受伤不准以身犯险!”
“……这是四条,况且不准受伤可能有点……”话音未落便遭感到面前这一团散发出了森森怒气,遂当即改口,“……嗯,你说了算。”
闻言,顾如许身上的怒气才渐渐地消散了。
她又窝了一会,忽然有些为难地望着他:“你过来些。”
他走近了两步,疑惑地看了看她,似乎猜到了什么:“是不是脚蹲麻了?”
她羞愤欲死地捂着脸,不与作答。
见她这副样子沈虽白也猜出个七八分了,俯身将她抱起来,放在美人靠上。
“天这么冷,赤足献舞,本就容易受寒,还偏要蹲着说话……”他一脸无奈地托起她的双脚,果然被冻得通红,方才爬墙,还蹭了一脚的泥。
“胡姬们都光着脚,本座怎么能穿鞋?哎哎哎,抽筋了抽筋了……”她眼下一动就觉得针扎的疼,双足发凉,都没什么知觉了。方才没觉得有什么,这会抽起筋来倒是动弹不得。
沈虽白摇了摇头,拿出帕子帮她擦了擦脚,脚腕处的金铃衬得她的双足如玉一般白皙莹润,受了冻后泛出了柔软的绯色,不经意间与指尖相触,风雷过体一般,令人呼吸一窒。
沈虽白的耳根转眼红得几乎滴血,硬着头皮拂去她脚背上一抹灰尘。
第315章 你的脸皮几时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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