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容禀,臣怎会如此不智?”谢无争闻言,匍匐在地,泣道,“且不说没有娘娘提携,就没有臣之今日。就说如今朝堂上下,高门济济,臣纵然有着驸马的头衔,到底势单力薄,岂能不希望兄弟出色,齐心协力,光耀门楣,也能为娘娘所用?之前得了娘娘的叮嘱,臣这两日的确靠着长公主面子,搜罗了些许罕见的典籍记载。只是这些都有着抄录与诸兄弟送去。然而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日陛下询问时,问十三哥他们的,都是那些记载上含糊其辞的。”
“问臣的,却都是有着现成例子可以参考的。”
“臣当时听着就是心惊,故此从御前告退后,立刻去寻了十三哥他们解释。”
“无奈十三哥他们还算理解,诸嫂子却觉得臣一准是藏了私!”
“娘娘请想,陛下此番乃是取了五人的,又不是只取一人,臣所以需要压着不让兄弟们出头!如今与臣一起去欧阳大人麾下听命的四人,与臣有什么相干?!”
“若是臣能够做主,哪里能够不巴望着是与诸兄弟一起去呢?”
“毕竟独木难支的道理,是家里自幼教导的。”
“娘娘,臣实在冤枉!”
云风篁面色阴晴不定,说道:“本宫可没听说你曾与诸兄弟送过什么记载?”
谢无争就请她找谢细流等兄弟对质:“若是十三哥也说没人送记载与他,那臣绝不辩驳,甘愿受娘娘任何处置。”
云风篁当场让清人出宫去寻谢细流问清楚,末了看向谢无争,“你与本宫虽然不是一个房里的,到底也是嫡亲堂兄,与本宫年岁又仿佛,总归是一家人!家里一直教诲咱们须得团结和睦,多余的话本宫也不讲:如今谢氏比起北地诸家算是平步青云,可跟帝京这儿真正的高门大户比,差距有多大,想必你也心里清楚。”
“就算要争要抢,现下这么点儿三瓜两枣,值得就给自己人使绊子?”
“等家里起来之后,些许争竞,可免不思上进,却也是件好事。”
“这会儿就忙不迭的内斗,不是眼皮子浅是什么?”
谢无争连忙说道:“臣也是这么想的。”
“我家底蕴浅薄,此番只你一个通过陛下考察,其实已经是意外之喜。”云风篁看他态度尚可,面色缓和下来,说道,“但你可知道,陛下为何忽然想起来你们么?”
“必是娘娘提携。”
“的确是本宫请陛下给年轻臣子一个机会。”云风篁淡淡说道,“所以你们根本不需要着急,本宫日后如何且不说,至少如今在陛下跟前还是很有几分体面的。不是说提携了这个就顾不上那个,只怕你们能耐不足。本宫强行将你们扶上去了,最终也只是丢本宫的脸。只要你们足够出息,本宫有的是法子将你们引荐给陛下,明白么?”
能引荐,当然也能打压。
谢无争很清楚她的未竟之语,颔首道:“臣谨记娘娘教诲。”
“今儿个本宫同陛下说了,要好好儿跟你说说话。”云风篁看了眼左右,“就留下来与本宫一道用个午膳罢。”
谢无争于是赶紧谢了她的赐膳。
接下来云风篁也没跟他再说这件事情,却转而问起了他的近况,问的很是详细,谢无争也是有问必答。
如此用过午膳,又留人喝了会儿茶,等外头进来个不起眼的小内侍使个眼色,才放人离开。
“如何?”等谢无争出了绚晴宫,云风篁才命陈兢到跟前,问他方才几个时辰出去盘查的经过。
陈兢低声道:“驸马的确给十三公子他们送过典籍手册之类,只是……十三公子没跟十三少夫人说。”
云风篁皱眉问:“这是为何?”
“……”陈兢有点儿尴尬,上前两步,小声道,“据说是因为十三公子当天借口出门访友,其实……却去了秦楼楚馆之中,偏驸马叮嘱小厮不许将那些东西假他人之手,去了十三公子府上见十三公子不在,就扯个理由告退,硬是送到了十三公子手里头。”
“那十三哥为何在御前支支吾吾?”云风篁心头微沉。
就听陈兢说道:“十三公子说他也不甚清楚,故此怀疑驸马兴许没有给齐全?”
“驸马这么蠢?”云风篁冷笑,“要么不给,直接推说以为兄弟那儿不缺;给都给了,却不给齐全,御前是当着他们这些人的面一起问的,能遮掩的过去?”
“娘娘,恕奴婢直言:奴婢也觉得,驸马纵然有着小心思,也不该如此不智。”陈兢小声道,“毕竟早先驸马能入陛下的眼,就是登闻鼓之事起的头,可见驸马年岁虽轻,大事上却不糊涂。既然如此,又怎么可能在如今尚主不足一年、膝下也无子嗣,于朝中地位未稳的时候,开罪娘娘?其实奴婢有些怀疑十三公子。”
他说这话时下意识的攥紧了手,颇为紧张。
毕竟,谢细流可是云风篁的同胞兄弟,兄妹俩的父母都还在呢,他一个奴婢,当着贵妃的面说谢细流的不是,一个不好,失宠事小,被直接赶打出去处置了也不奇怪。
此刻见云风篁侧过头来,一双眸子冷冰冰的看牢了自己,陈兢几乎想要匍匐下来请罪。
但他忍住了,保持着谦恭的姿态,硬着头皮继续道,“娘娘,是这样的,就算十三公子担心十三少夫人吃醋,不敢直言在秦楼楚馆接到了驸马所送书册,可那日他明明交代家里说去访友,自然如此,多半也是约了同伴作为掩饰的,却又何必不能告知十三少夫人,是在同伴处拿到了东西?奴婢试探了几句,十三公子却是顾左右而言其他……奴婢提出,想将书册带与娘娘过目,十三公子也推说因着落选,一怒之下烧了。这?”
“……你的意思是,十三哥兴许拿到了东西,但因为种种缘故,或者不加重视,或者疏忽大意,弄丢弄坏了,导致在御前一问两不知,这才不敢告诉十三嫂,更拿不出东西?”云风篁眯着眼,道,“这样,你再去一趟,单独问十三哥到底怎么回事?若是他不说,本宫就修书一封,请了母亲来帝京管教他!”
于是半晌后,陈兢带着真相回宫来禀告:“十三公子当日匆匆出门,乃是惹了相好不喜,专门去赔罪的。结果驸马的人将东西送到时,十三公子在里头沐浴,那相好想代为收下。只是驸马所遣下仆连十三少夫人都未曾给予,又怎么肯信任她一个娼女?那相好故此不喜,等十三公子出来后接了东西,就大大发作了一番,甚至失手将书册撕毁……十三公子如今正宠着那位,怕被知道了十三少夫人不会轻饶,这才……”
他没说完云风篁就将茶碗给砸了!
“十三嫂不会轻饶?本宫都不会轻饶!”云风篁胸口剧烈起伏,她算是给这同胞兄长跪了,自己兢兢业业争宠,见缝插针的给娘家捞好处,想方设法的扶持他们,结果???
这要是谢细流在她跟前,她能手撕了这兄弟!
当下命陈兢,“立刻,马上,将这消息告知十三嫂,就说她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一切有本宫给她做主!还有,将这事儿尽快传回谢家,告诉母亲!”
“娘娘息怒。”左右见状赶紧上来给她揉背顺气,轻声安慰,“十三公子也是一时糊涂,这事儿只是赶巧了,若是平常时候,十三公子断不至于这般胡闹的。”
“你们少帮他开脱!”云风篁余怒未消,挥手拨开他们,冷笑着道,“他什么一时糊涂?他比驸马年长多少???十三嫂之外,房里又不是没人,还要在外头偷嘴,还纵着那贱人……”
她深呼吸了数次稳住情绪,复问,“还有驸马府里,怎么个情况?”
“奴婢再三打听,都说驸马待遂安长公主殿下十分用心,起居如坊间夫妇,晨起还时常为殿下画眉簪花。”陈兢小心翼翼道,“此外驸马在长公主府中对侍女从不假以辞色,稍有勾引迹象者,都是与长公主殿下商量后直接发卖出去。几次下来,如今伺候的人都规规矩矩,目不斜视。里里外外都说,再没有见过比这更伉俪情深的。”
云风篁哼道:“他在府里是安分守己,那外头呢?十三哥在十三嫂跟前,还不是装的一本正经?”
“……奴婢也打听了,然而也没听说驸马在外头养着什么外室之类。”陈兢知道她心里不痛快,毕竟同胞兄弟这般不堪,堂兄弟却怎么看怎么好,谁能不心塞?
此刻就越发的战战兢兢,“甚至连与同僚出入,也不喜伎人投怀送抱,顶多让她们伺候酒水。”
总之谢无争很乖。
在有谢细流对比的情况下,那就更加无可挑剔了。
云风篁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片刻后,她打点精神,道:“他不是说给几个兄弟都送了?十三哥不争气,其他人呢?也就那么巧的,东西给毁了?”
“……那几位公子倒是没有这样的,那书册奴婢也看过,还问了他们当日陛下都问了些什么。”陈兢犹豫了下,斟酌着措辞,“只是,几位公子可能太过紧张,回答的有些七零八落的,故而没能叫陛下满意。”
什么太过紧张,其实就是底子不行,临阵磨枪没能蒙混过关。
云风篁叹了口气,一时间有点儿意兴阑珊,道:“其他人也还罢了,十一哥呢?十一哥总不至于也太过紧张?”
谢氏这一代子弟里,公认谢芾资质最为拔尖,谢无争出头前,他才是谢氏最受瞩目的子嗣。
这一个临阵磨枪总不至于有问题了吧?
陈兢苦笑:“十一公子……说是前一日在娼家喝的酩酊大醉,次日还是十三公子赶过去喊他,泼了两盆冰水才能够起身的。”
这种状况对上才学横溢精心准备的对手们,能选上就不错了。
“……”云风篁好半晌一言不发。
陈兢瞧着也是难受,自家主子在宫里斗这个争那个,可以说是无时无刻不想着振兴门庭,结果呢?谢氏上下,除却驸马外,竟然没一个争气的!
谢氏如今比起从前来是发达了,可是跟殷氏孟氏那等真正的世家望族,又算个什么?这就骄横轻慢成这样,往后能有什么指望?
“娘娘,其实陛下心里真正有您。”他想了想,委婉劝道,“就算知道公子他们惫懒些,也不会生气的。”
反正您有帝宠在身,而且看着挺稳固的,家里不争气就不争气罢?
您也不是非得要家里扶持。
云风篁沉默了好一会,才缓缓道:“你说……”
陈兢连忙竖起耳朵。
但贵妃顿了顿,却又叹口气:“算了。”
她刚刚想问陈兢,谢无争在诸兄弟里出挑,到底是真的其他兄弟不争气,只他一个踏实稳重呢,还是淳嘉在询问时故意偏袒,蓄意挑起谢氏不和?
只是话到嘴边,意识到就算皇帝有这个打算,就谢氏子弟如今的腔调,又能济什么事?
“拿纸笔来。”云风篁深思片刻,最终说道,“本宫要亲自写家信!”
第六十七章 不堪造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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