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他无法看着她问出接下来的话。
“我到现在为止所做的一切,是否帮到你了?”
弥雅愕然张开嘴唇。
“这就是我想知道的事。”
“这……当然,”兰波的问题过于荒谬,弥雅一时卡壳,“……难道我还能给出别的答案?”
青年微弱的笑了一下:“在我和你刚认识的时候,你会否定我所做的任何事。”
近两个月前的心境已经变得模糊,弥雅尝试着回想,不由为自己对兰波观感的变化而不可思议。她想要听到兰波的真心话,因此决定以前所未有的坦诚自述。
——这招也是从兰波那里学来的。
“活到现在,我人生里出现过好几次重大的变化。十二岁时离开福利院是一次。但过了八岁,确认不会有人来领养我之后,我就多少清楚等待着我的是什么。为帝国效力。而且那时候少年军承担的战斗任务还很少,战线很远,宣传当然铺天盖地,但我一出生世界就是那样,所以也称不上什么剧变,只不过换了一身制服。”
“加入少年军大概一年多之后,少年军开始投入前线。我第一次离开首都圈,第一次上战场,但那时候我所在的连队负责的都是远程操控无人机,又或是战斗机械这类要求迅速反应的任务,实话说,头一回击毁敌人的战车之后……即便知道我杀了人,而且不止一个,但我还是什么感觉都没有。队里其他人也差不多。因为看不到真的尸体,敌人也只是一个地图上的红点,一个落到准心上就要击中的目标,就和模拟游戏一样。”
“最后三年,前线后退,丢掉了西南方工业大区之后,精密战斗设备供给链断了,现有少年军升格成了精英部队,大幅新征收进来的那些人……现在营地的大部分人,他们成了普通成员。有作战经验的精英部队,包括我,去填补大人不够的空当。”
弥雅干涩地眨了眨眼,在脑海深处鲜活跳动的无数插曲和细节变得滚烫,仿佛要燃烧起来。然而关于那三年,她无法诉诸唇舌。之前与克拉拉在屋顶长谈的那一晚也是。即便对兰波,正因为是对兰波,无法说得详细。有些事即便想要化作音节,也只顽固地卡在喉头。她清了清嗓子,简单地道:“那三年改变了我。但我没什么好说的。”
“然后是帝国军战败。”
战争在弥雅出生前开始,对她而言,停战不是回归正常,是陌生的开端。这种改变很多时候似乎只是文字游戏,一个名词被另一个取代,一种表象挤掉另一种:立宪帝国成了联邦,地图上国境线划出的阴影部分缩小很多,旗帜从一种颜色换成另一种,国歌曲词变化,少年军成员成为待改造的学员;甚至于说,味道和厂商都没有分毫改变的食物改头换面,换了个品牌和商品名,或者说回归了弥雅不熟悉的“原样”。
但也有更实质的,从看得到的天空到夜间听得见的声响,各色各样可以用身体发肤感觉到的更迭。弥雅对帝国的爱与热情可能要比许多同伴要少,但这不代表她梦全心全意地张开怀抱,迎接这个对少年军黑制服充满沉默的敌意的新秩序。有些时候,她甚至会想念有警笛、爆炸声和飞行器呼啸的夜晚,她无法忍受宵禁后比死更寂静的安宁。
“再然后是他。于是世界和我都彻底变样了。”
她侧眸:“最后,是你。”
“停战对大多数人来说应该是好事。但对我来说,是我熟悉的世界的死。只有你的出现……对我肯定是好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弥雅忽然害臊起来,她反手按了一下发烫的脸颊,“你当然帮到我了。从没人做过和你同样的事。”
兰波双臂支在方向盘上,低下头轻轻吐气。
“我说完了。这样的答案足够了么?”
“绰绰有余。”
“那么,”弥雅抓住自己的手臂,“轮到你了。”
兰波颔首,没有再推诿,直入正题:“对于你毕业之后,我设想过两种情况。”
“最理想的情况下,你成功申请到交流项目,前往海外留学。然后——”他唐突地停住。但弥雅从空白中读出了潜台词:然后你很快就会忘了我。
她手指握成拳,反驳的话语将要脱口而出。
兰波微笑着看她一眼:“另一种情况。你留在联邦,在国内的学校就读,又或者谋取别的出路。用不了很久,你也会遇到很多新的有意思的人。”在弥雅恼怒地插口之前,他便将议题推进到最重要的部分:“而不论是哪种情况,只要我对你而言还是必要的,只要那是你所愿……”
他以温和的口气吐出最重要的结句:“我不反对继续现在的关系。”
“不反对继续现在的关系……”弥雅感觉不到什么喜悦,略微嘲讽地重复,“我应该换个问法。不止是现在这样不上不下的关系,我想问的是更进一步,是你愿意到哪一步。”
兰波愧疚地垂下眼神。
“还是因为你不允许自己快乐?”
他话中显露出自嘲的意味,却没多解释:“现在和我说那句话的时候,情况有些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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