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旁的女子连忙按着他道:“没事吉祥儿,你好好歇着,我马上打发他们走了。
云祯满头是汗,转头看了眼她,一时却有些茫然:“青姑姑?我要见老兰头!”他挣扎着下了床,就往门外冲,丫鬟婆子们忙忙地叫着:“哎哟小祖宗,您还发烧呢,怎么就下床了?”
云祯却喊着:“老兰头!”
外边那声音喜出望外:“祯哥儿!”
青姑看拦不住哥儿,只得道:“罢了,哥儿心善,快拿了伞拿上那大毛的披风过来,让哥儿道个别吧。”
云祯裹着大毛披风就迈出了门槛,看到院子里乌压压跪了一群男子,看到他出来眼圈都红了:“哥儿!这下着雪呢!仔细吹风病又要加重!回吧!老头子们今儿都回乡了,哥儿以后好好照应自己。”
云祯腿有些软,却忙着扑上前去拉老兰头:“不要走!我不要你走!你们都不要走!阿娘说了这公主府永远是你们的家!”
他眼睛漆黑带着泪意,雪白貂裘上的锋毛簇拥着小小一张苍白的脸上,脸颊上透着潮红,老兰头心疼坏了,连忙上前扶着他的小少爷:“哎哟我的哥儿唷,你这是要折煞老奴了,公主仁慈,养了我们这许多年,如今公主侯爷都不在了,我们这把老骨头帮不上哥儿的忙,何苦还在这里浪费米粮医药的,再说了年老思乡,落叶归根,我们也该回乡去看看了,府上厚赐了许多路费,哥儿不要担心我们。”
云祯紧紧拉着老兰头的手:“阿娘说了,你们为国尽忠,腿脚不方便,回去不能自己耕种,家里又没有亲人供养,只要你们还活着一日,公主府就供养你们一日,你别走,我还要和你学射箭呢!”
说起公主的话,老兰头就老泪纵横:“我的哥儿啊,你真是和公主一个样儿,这么软的心,将来会被人欺负的啊……公主啊,你怎么就忍心走这么早呢,哥儿没你护着,可怎么行啊。”
几句话说得一群老兵也都落了泪,个个都抹起眼泪来。
一旁撑着伞的青茶有些脸上过不去了,轻轻咳嗽了声道:“瞧老兰头您这是老糊涂了吧,小侯爷再不济,有皇上照应着呢!公主大归时皇上亲口应的,任谁也不能欺负了我们小侯爷去!您这话说的,意思是皇上都护不住咱们小侯爷吗?还是这觉得我照顾不好侯爷呢?要回乡是你们自己请愿的没错吧?我也按例都赏了路费和养老银了,咱们侯府,可没亏待了你吧?”
老兰头嘴唇抖了抖,松了云祯的手,退后重新跪下深深磕了头下去:“不敢,青姑娘言重了,是我们不想拖累小侯爷,所以自请回乡,侯府对我们恩义两全……我们终身不负公主和侯爷对我们的厚爱……”
青茶脸上这才有了些得色,扶着云祯道:“吉祥儿,人老了就会思乡,咱们大雍呢讲的就是个狐死首丘,落叶归根,如今厚厚地赏了他们,衣锦还乡,也是全了你爹你娘的一片恩义了……”
云祯怔怔站了一会儿,却忽然往前走,站在了老兰头跟前:“兰勇勋。”
老兰头一怔,反射性地应了声:“到!”
云祯道:“你曾经跟着母亲参加过大小战役十八场,是军中有名的神箭手,哪怕瞎了一只眼,说射左边,绝不会射右边,景川四年,你一箭射穿了胡首布鲁的脖子,大雍以少胜多,你立头功,只可惜是乐籍,封赏只能落在了母亲身上,母亲十分惋惜,厚厚赏了你,额外替你请求脱了乐籍,从此为良身。”
老兰头热泪盈眶:“是,公主之恩,我永世难报。”
云祯却没有再继续说话,只是走到了下一个枯瘦男子跟前:“方青索,你为胡人与雍女所生,因为不堪凌虐逃回大雍,被母亲收留,参军入伍,随母亲七进七出胡原,出生入死,对胡原地形了如指掌,善观天象识天气,善识路,立功无数。”
方青索深深俯下身子:“青索一身所学包括名字全由公主赐予,恨不能将寿命换予公主。”
云祯却又走向下一个:“劳平,你力大无穷,有军中大力士之称,曾经在恭城之战中力撕对方大将双腿,震慑敌军,望风披靡,有次战斗中不慎被敌人刺穿膝盖,不能再站立过久。”
劳平将头重重磕在了雪地上:“小侯爷!公主替我医治这腿,花了千金!才让劳平如今还能行走!如今劳平老了!吃得还多!且让劳平回乡吧!不能再拖累哥儿了!”
云祯却置若罔闻,一个一个地走下去,他竟然认得每一个跪着的老兵,每叫出一个人的名字,对方都热泪盈眶,一脸恨不得去死的表情,每一个跟前他都走过以后,转过头,淡淡道:“你们每一个曾经在战场上付出的一切,母亲都记着,母亲临终前,也和我交代过,一定要善待你们,一定要供养你们到老,你们今日弃我而去,是要让我成为失信不孝之人吗?”
场中之人,个个都张口结舌,云祯转过头眼里含泪:“诸位叔叔伯伯,不愿意再看顾吉祥儿了吗?”
老兵们全都低下头哭了:“不走了!小侯爷!我们不走了!我们留在公主府!”
青茶脸色青白交加,撑着伞走上前替云祯遮住雪,轻声道:“哥儿今日烧糊涂了吧?先回房歇一会儿?这账房已开支了数千两银子出去给他们,又已叫了车送他们,大家的行李都已搬上车了……”
云祯转过头看了眼青茶,淡淡道:“青姑姑,父亲去世,我已袭爵,无论东边的公主府,还是西边的昭信侯府,都是我的府邸,我想留下谁,就留下谁——府里就我一个主子,什么时候差钱过?难道还容不下一个小小的忠义院?”
青茶一窒,看着眼前的小少爷一张脸冷凝如霜,黑漆漆一双眼睛直视着她,竟然带了一丝煞气,不由心中一凛,没有说出话来,云祯转头冷冷吩咐道:“忠义院里伺候的人呢?来人搀扶着叔叔伯伯回忠义院,把行李都给卸了搬回去,赐下的养老银和盘缠都不许收回,给叔叔伯伯们打酒驱寒,我今儿身体不舒服,等明儿病好了,就去找叔叔伯伯叙话,若是少了一个,我谁也不问,只将忠义院里所有伺候的全论罪每人打上五十军棍再来说话。”
他声音还带着少年的清脆稚气,但寒声说话起来,却带着几分杀伐决断,一时众人都仿佛看到了昔日威重令行的公主来,人人都低头齐声应:“诺。”
老兵们个个又磕了头,一个个颤悠悠吸着鼻子互相搀扶着走了,一边交头接耳低声道:“和公主一模一样,是个仁义主儿。”一边擦着红红的眼睛走了。
云祯也没看那脸上通红的青茶一眼,转头就又往屋里去了,他是真的病了,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头越发昏重,鼻子几乎呼吸不过来,心跳阵阵,眼睛也一阵一阵发黑,他勉强几步回了屋里去倒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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