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采薇是磕着瓜子和大家分享听来的小道消息的,施工企业离职率,其实一直不低,她甚至还劝大家,可以去老大办公室跳一跳脚,再哭诉一番苦与累,若是人手不够被挽留,保不准还能涨工资。
因而,大家都笑她人精。
只有云雨听后,恍然明白这些日子看到领导办公室进出人络绎不绝的背后涵义,由此不是滋味。
她忽然像个愤青一样,义愤填膺:“逃兵!遇到这样一点事就逃跑!”
所有人都回过头来,目光投注。
何大爷靠在椅子上,慢悠悠道:“应该宽容。”
云雨心里憋闷,仿若被重重捶打。自打化悲愤为力量后,她带着一腔孤勇,有些走火入魔般无法接受。
这时,梁端看了一眼何大爷,也随声附和:“是,应该宽容。”
这样一说,倒显得她小气。
云雨把手抄在兜里,转头出了办公室。
沿着二楼走廊逛了一圈,又去露台上坐了坐,等缓过劲来往回走时,迎面撞上早已等候多时的梁端。
猜他有话要讲,云雨只能后退,让他坐下。
过了许久,她才捧着脸,喃喃自语:“我也觉得自己最近太极端,我没办法控制我自己,我觉得只有拼命工作,大家把一切都做好,才对得起师父,对得起所有为此付出努力的人,我不喜欢徐采薇那样,趁火打劫,也不喜欢那些人,望风而走,生怕好好一工程,就此拖累成亏损项目。”
梁端两手交握,轻声说:“不喜欢也没什么。”
云雨瞪眼:“那你还叫我宽容。”
梁端没有急于说教或是解释,而是说起过去:“其实我很讨厌这个行业,但又无可避免的喜欢建筑。”
他……他承认了?
明明上次在镇上,他还一脸讳莫如深,对那些模型,也都遮遮掩掩,像生怕被别人看出内心真实的想法。
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是因为我吗?
云雨心里觉得温暖。
梁端继续追述:“你还记得去年国庆典礼,我给你讲的一门三代?家里父辈都是工程师,爷爷修过铁路,我父亲参与过大型基建,很长一段时间在非洲援建,我母亲不在这个行业,当时为了照顾我,一直在家做全职太太。”
“她并不幸福。”
“后来受不了这样的生活,分居,离婚,出去拼事业,创立公司后再婚,如今家庭和睦,其乐融融。”
云雨小心翼翼地说:“但其实创业也不轻松。”
这些年稳定下来,听妈妈说起当年她爸为接工程四处奔波,她心里是有底的,说这个不是为了挑刺,言下之意,本是为了宽慰梁端,创业也有顾不到家的时候,也许这样,梁端心里会不那么不平衡。
但梁端只是笑笑:“我当然知道。”
云雨报以友善的笑容。
梁端说:“当你全身心投入一件事的时候,你能顾及的东西,不会很多,所以,打那以后,我妈也不再那么怨恨我爸,并且一直对我身负愧疚,所以,这些年她对我很好,送了我很多东西,就差掏心窝子。”
“我的心一直向着我妈,把对我爸的恨,当作动力,但那天和你说过心里话后,我忽然发现,其实我也没有那么讨厌他,我甚至,在这个行业里待得越久,越能明白他,有时候不是他不想,只是他不能。”
云雨问:“就像小关。”
“就像小关,他已经尽力,但仍旧不如意。”
梁端唏嘘一叹。
他的父亲也并非刻板印象里固执得不通情理的老男人,他只是太爱他的追求,而这份工作,对家庭又十分不友善。
那个时候,在家里,父亲教他搭模型时总是说——
“不要怨恨妈妈,她确实该有她自己的选择。”
谈起母亲的时候,梁端脑海里浮想的是父亲,说起父亲的时候,脑子里浮想的又是母亲,但无法同框,始终让人惋惜。
他们似乎都没有大错,悲剧的来源始于职业。
可这世上就是有很多职业需要人奉献,顾左而难以顾右,能怎么办,总要有人顶上,有人去做。
之所以能说出“应该宽容”四个字,是因为对梁端来说,确实已释怀。
梁端看着云雨:“如果是以前,我会固执地说选择家庭,或者这辈子就这样单身,永不回头地选择工作,但我后来发现,也许还有一种折中的方法。”
云雨被他盯得紧,又不知道下文是什么,脸上火烧火燎:“什,什么?”
“可以选择一个志同道合的战友。”
“战友?”
还以为他有什么惊天动地的说辞!
“采薇说我嘴可是开过光的,既然这样,祝福你,会遇到!”云雨不由笑了起来,豪爽地在他肩上拍了拍,“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梁端的目光沾在她那明艳的笑脸上,久久不舍得挪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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