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言茫然无措的心里点亮。原来一直身处迷雾泥滓中的自己,渴求的是这样一个结果。
二人约定后分别,静待适时的佳期。然而还是发生了一件谁都没有预料到的事,使得所有的计划变得一文不值。或者说,其实自己命该如此吧。自己全然不信的那个虚构神明,在自己与哥哥之间,选择了哥哥。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宫中正在筹备临时祭的试演,因此热闹非凡。五位以上的贵人,一个不漏地全到齐了。连平时不被准许上殿的舞人或者乐人,都穿得非常气派的样子,来到清凉殿的前院里表演。这应是哥哥最威风的时候吧,不论是唐筝和琴,所有能够想到的乐器,没有一样不能得心应手的,因此坐在殿上非常显眼的位置。因为不方便吹奏,手执一把琵琶,信手地拨两下弦,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
藤大纳言想,做这样招摇的事,也是为了给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里偷看的四公主,献殷勤罢了。可又想到不久以后,再也不用看见这个人,心里便轻松了一点。
待试乐结束,陛下也离开了。有什么寮的寮员正把吃剩的东西撒到院子里时,本该散去的贵人都聚集到哥哥的面前。藤大纳言离得不是很远,便很清楚地看到为首的那个,正是大伴左大将。自己不禁站起来,只见左大将突然把哥哥从箦子推到院里的席子上。
那样重重的“咚”的一下,连烧火处侍候着的卫士们也被吓到了。女官们吓得惊叫起来时,自己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切,什么话也说不出口。随后,左大将翻下栏杆,擒着毫无还手之力的哥哥的肩膀,一把将他的面具“哗啦”地掰下来。
哥哥竟像麻雀那样敏捷地用袖子将脸捂着,面具在地上滚了一圈,刚好转回手边。哥哥见状,爬在地上去捡。公卿中德高望重者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左大将更加得意,将哥哥手边的面具拾起后,远远地扔进内里的御川。面具“咕咚”一下,沉到水里不见了。兴许是大伴一方的势力,有人带头高声地说,“头抬起来,给人看一下啊!难道是唐国的杨贵妃吗?”
大家笑成一团,“看一下,看一下!”的呼声海浪一般,一阵盖过一阵。伏倒在地的哥哥,真的像一条挨打了的狗,双肩来回地颤抖。自己不知怎么的,就这样望出了神。那个大将见哥哥无所动作,嘴巴上说着“像狗一样的在地上着呢!”一边攫住他的肩膀与手臂,一齐往后一拽。
世界仿佛凝固了一样。表情,动作与声音,都在那时暂停着。
该怎么描述那张脸最为恰当呢。藤大纳言刚才在心中闪过无数的词语,丑陋、恶心、离奇、腐烂、可怖,或许要更长一点的才行,丑如鬼魅、面目可憎,这样可以吗?现在也像那个面具一样,统统沉入了水底。记忆中椿饼的甜味在嘴里扩散着。比藤花上的雨露更为纤细,近乎阳光之下的金鲤,那样的容貌,正跃然眼前。
“啊、啊!”大将的声音比见到恶鬼还要害怕,“这个,这个……这到底……”哥哥终有所反应的,用衣袖将涨红的脸盖着,爬起来撞开人群,仓皇而逃。
“怎么会这个样子?”
“鬼一般的丑容,难道都是捏造的吗?”
“做了什么法术才是那个样子?还是脸上还罩着什么东西?”
“那个晚上,分明清楚地看到了,绝不是这样一幅尊容。”
“那是谁?是内大臣吗?”
嗡嗡不停的,所有人都是苍蝇,围在自己的身旁不肯散开。左大将冲自己大喊道,“喂!为什么要骗人呢?”
什么?我骗他?没有。哪里的事?……自己的画难道给他见着了?
叔叔的声音恰好在耳畔响道,“不论长什么样子,居然都能做出与狗无异的行为来,那么倒不如教我家那条也来做大臣好了。”
所有人的声音都变远了,他们畅所欲言着,全然不能为自己所听见。桃红的嘴唇也好,瓷白的皮肤也罢,像是装潢精美的中国绘,显在面前这么一下子,就永远不能再忘记。
浓淡正好的眉毛,有谁能忍心替他拔去?阳光明媚的天气,连同睫毛也像是唐器上的螺钿,不知为何,竟放出着细小的光点。哥哥的脸若给天女见到了,说不定也要嫉羡。不,一定会嫉羡。不若说,除非日本也能出现安仁子建那样的人,否则于哥哥而言,根本没有比较的必要。
想到这里,自己的双手颤抖起来。心里那盏灯,将心底里的昏暗池水一起照亮了,美得不可方物的金鲤,刹那游动在眼前。
自己比谁都要清楚的那张浮动着树根的脸,几乎无法完整地回忆起来。这个时候,人群中有一双眼睛,箭一样地射在自己身上。
头弁正与自己对望,周遭的空气仿佛沸腾了。那双同样滚烫的,包含着对女人无限渴求的眼睛里,好像住着两条长出女人脑袋的金鲤。
不,绝不是这样的。哥哥与鲤鱼毫不相干。那个人绝不是哥哥。
“喂,你是农民出身的吗?哥哥穿着半靴却跑得比狗还要快,弟弟想必差不到哪里去吧?”左大将在自己肩头重重地拍一下。
“对不起……”
“哈哈,对不起?真的是你哥哥吗?连哥哥的长相都记不清的话,搞不好难波津之歌也要重新学习才行呢!对了,假名会用吗?”
三两个人禁不住笑了。
“要找他回来,我去找哥哥回来。”
“什么?找什么?”
浓烈如火的恨意,一下子涌上心头。必须要把那样的哥哥找回来。拉开左大将的手,自己一下风一样地跑起来。大腹便便的公卿们,个个都成了身后小小的黑点。
第20章 (二十)
直至看不到左大将那一群人, 藤大纳言仍煞有介事地奔走了一会儿,实在是很累的时候,步子就会不觉缓慢下来, 找人的想法也会消失的无影无踪。临近夜晚的这段时间,聆听着秋虫的鸣叫, 自己在皇宫里散起了步。在大内里转了一大圈,哥哥也没能够被找到。
经过后凉殿,陛下正坐在台阶上,唱很古怪的歌。自己站到他那视线里, 停住了。陛下却如同没见到自己似的, 自顾自地在那里摇头晃脑地唱。好像是刚才舞会上的《无益的小松》吧?可听了一会儿,唱的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妾身宛似姬小松,观君当可寿千年”[6]这样唱着,大概是变调的流行曲。
来回唱了两遍,陛下忽然指着自己大喊道, “小野宫三位!小野宫三位!”
被点到名的自己, 反倒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就笑笑道:
“您在做什么呀?”
“在喂鸟呢!”他这样说时, 连侍候着的卫士都笑了。哪儿有什么喂鸟的人呢?宫中有个宴会结束后撒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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