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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节

    安贵嫔一番百转柔肠得了一个软钉子,她丝毫不气馁再接再厉:“臣妾听说太后娘娘去了报国寺祈福,陆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也不知道太后娘娘可否安好?臣妾颇为担心。”
    “若是爱妃担心,可趁早去报国寺拜见太后,要不过不了两日太后就回来了。”想到这事,他就特别的高兴。
    安贵嫔默了默,还能不能愉快地说话了,她刚起个头找着话说,还没来得及往太后是个狐媚子上拐,皇上就精彩地填上一句结束语。
    不是说秦作庭不待见她或者是说没兴趣和她聊天,他不过是完全怀疑这位今天来的目的。听人回禀说,安贵嫔给傅太妃请了安后,回去的路上在自己宫门口停了好长一段时间,不知为何连宫门都没有进,掉头就气势汹汹地往清华殿来了。
    安贵嫔筹谋了一路的肺腑之言如今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俗话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她现在就是气息衰竭得状态,勉强笑了笑道:“臣妾还是莫要打扰太后清修为好,若是惊扰了佛祖就是臣妾的不是了,还是等太后回来,臣妾再去拜见太后。”
    “安贵嫔有心了。”
    安贵嫔:“……”
    段雳已经听不下去了,端着笔墨笑得直抖,他原以为他家主子自打和太后一起之后竟然没有了说话时时刻刻冷场的属性,怎么现在看来越发地精进了呢。
    秦作庭又瞥了一眼手里的奏折道:“爱妃还有事么?”
    安贵嫔:“……”她有很多事,就是没法说,她又不能为了扳倒陆瑾佩不顾皇上不悦的脸,所以只好失望的跪安了。
    回到宫里安贵嫔越想越气,这件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皇上也说了太后很快就回来了,她得想办法不让她回来,最好是再也回不来了。对,知道这件事情的是小安子,她得好好问问情况。
    那位名叫小安子的太监二十七八岁,在宫里的时间也不短了,就因为长着一张苦瓜脸怎么也提拔不起来,有点垂头丧气得过且过的意思,啥事也不认真做,少不了被总管鞭打。如今突然听说安贵嫔要见他,喜气东来,以为自己的好日子要来了,所以给傅绛鸾行礼特别得卖力和诚心:“奴才拜见贵嫔娘娘。”
    傅绛鸾这么一看他的脸,哎哟,从嗓子眼苦到心口,这人怎么长成这样,天底下还有长成这样的人,太不容易了。最后这一句是说给自己听的,她为了揭穿陆瑾佩那张狐狸皮连这等苦都忍下了。
    “小安子,本宫问你你可是这长春宫的人?”
    做主子的没有一点狐假虎威,仗势欺人的套话本领,就不算是一个合格的主子,显然傅绛鸾在这方面是个好手。
    小安子也不知道什么事,被傅绛鸾这么一喝问也愣住了:“回贵嫔娘娘的话,奴才生是长春宫的人,死是长春宫的鬼,生生世世伺候娘娘,绝无二心。”
    “哼,本宫看你就想捡着高枝爬,心怀鬼胎,隐瞒主子。”
    一下就把重心转移到是不是一个忠诚的奴才这种严重问题上,要知道一个被主子怀疑的奴才,这辈子都别想翻身了。小安子当时就吓蒙了,这种罪名他怎么能担待的起,若是傅绛鸾一直如此,他这辈子就和他说的似的老死在长春宫里,都没人给他收尸。他脑中混乱一片,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心怀鬼胎,隐瞒主子?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往地上磕头,大呼冤枉,掏心掏肺把知道的不管真的假的都告诉了傅绛鸾。
    小安子滔滔不绝的说了半个时辰,傅绛鸾这一次可算是大丰收,得到的消息杂七杂八什么都有,连那个宫里的太监摸了宫女一把,那个宫女什么反应都倒出来了,当然关于陛下和太后的事情也很是详细。
    傅绛鸾越听心越凉,越听越觉得绝望,她就觉得秦作庭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选秀什么的就是个幌子,扯了这么一张大幌子就是为了瞒天过海,他好和太后暗度陈仓,暗通款曲。她越听越觉得垂头丧气,越听越觉得人生没有丝毫意义,她爱上的男人怎么能是这样的人,怎么能和自己的后娘不清不楚,缠绵悱恻呢?太叫人失望了。
    这一切肯定都是那个陆瑾佩的勾引,对,就是因为她,皇上龙目被蒙蔽,才倾心于那个狐狸精。只要把陆瑾佩除了,陛下就会恢复天威,她和陛下恢复夫妻和睦,举案齐眉的美满生活,这大靖后宫才能呈现和谐祥乐的局面。
    她要去找姑母帮忙,还世人一个公道,还天下一个说法,傅绛鸾怀着这样的崇高理想二次登门拜见傅太妃。与此同时,那位苦瓜太监也被人拎到了清华殿,达到了他职业生涯的最高峰。
    作者有话要说:  哎,火山又想到:老夫聊发少年狂,治肾亏,不含糖。锦帽貂裘,千骑用康王。为报倾城随太守,三百年,九芝堂。三百年,九芝堂。酒酣胸胆尚开张,西瓜霜,喜之郎。持节云中,三金葡萄糖。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 ,阿迪王。……
    ☆、女人非要为难女人
    苦瓜太监小安子觉得特别得惆怅,他原以为他的好日子就要来了,给自家主子提供了那么多有利于在后宫生存的情报,任何一条两条的只要编纂杜撰添油加醋就能扳倒一个竞争对手,如此忠心耿耿的奴才到哪里去找。谁想到贵嫔娘娘听完之后,也没让他起身就气哼哼地离宫而去。别说是赏赐提拔,如今连能不能起身都是个问题,小安子觉得人生的意义也不过如此。
    正当他灰头土脸的档口,有人说段公公来传圣旨,教他去清华殿。
    听闻这个消息,小安子觉得整个人生都升华了,活了二十七年,进宫十九年就为了这一刻似的,皇上亲自召见,哪个宫人有这样的待遇?这件事情比安贵嫔让他提供小道消息都要来突然,那句话怎么说来得,幸福来得太突然,以至于他走路都是飘得,让段雳不禁感慨,这皇宫里轻功好的人还真不在少数。
    小安子给秦作庭见礼,连以往给他爹娘上坟都没有这么虔诚过。
    “你把与安贵嫔所言再与朕说一遍。”
    秦作庭刚才和傅绛鸾一番聊天,就觉得这女人憋了一肚子的话想和他说不敢说,不说又难受,僵着一脸的神秘郁郁而去,他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让傅绛鸾百爪挠心,她又会把这一肚子的肺腑之言和谁说,就让段雳派人跟着傅绛鸾。哪知道人家关起门来和一个小太监聊了快一个时辰,然后又拂袖而去,匆匆的方向似乎正是傅太妃的寝殿。这让他极是好奇,就让段雳把这人给领来了。
    小安子也觉得奇怪,现在的主子们都喜欢听这些乱七八糟的舌根子么,秉着邀功的心情,舌生莲花似的侃侃而谈:“……就连太后娘娘……”他在兴奋之余,突然意识到太后的事情与皇帝陛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就是说太后红杏出墙的就是眼前这位似笑非笑看着他的君王,他突然又意识到,私自议论主子是大罪。
    这么两罪并罚……刚才所有冲昏头脑的兴奋劲也凉了下来,只剩下了空虚寂寞的恐惧,都能看见一只脚迈进了鬼门关,他不淡定了,一个劲儿涕泪横流地往地上磕头大呼饶命和赎罪。
    所以,有的人沉浸在悲剧里太久,久到深受其害无法自拔,就是偶然有一天有那么一个人不经意地一眼都能导致一道人间惨剧的发生。类似久旱逢甘霖,可惜只有一滴,就是这么一滴就能使他在不归路上一去不回。
    秦作庭听得正开心,这个比上朝有意思多了,他不听不知道,自己的后宫里还有这些层出不穷的花样,搭台子唱戏都没有这样的精彩。忽然这太监的话头就扯到了陆太后身上,他打算听听陆小佩那个坏蛋有什么新鲜事情是他不知道的,哪知道这太监就戛然而止万分惊恐地求饶了,所以说还是那句话沉浸在杯具里太久很容易患得患失,小安子并不知道秦作庭是这个想法。
    秦作庭这么一瞧,好么,满脸苍白大汗淋漓跪在地上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出口的话还能有好听的么?他就有些明了,估摸着也是往那小丫头身上泼脏水的,面色冷了下来:“怎么不说了,太后怎么了,朕还想听听呢。你和安贵嫔就可以说,朕就不能知道么?”
    小安子听闻这话,以为事情败露离死不远了,磕头磕得越发得卖力了,秦作庭有些恼火:“你不说,那就拖出去砍了。”
    他吓得浑身哆嗦,一边大叫着陛下饶命,一边磕磕巴巴地把太后和陛下的私情有选择性地说了一遍,当然事情不能和盘托出,毕竟有一种死因叫“你知道的太多”。
    秦作庭觉得这人简直太碍眼了,长得就有让人到处冒苦水的冲动也就罢了,而且干得这事情吧也那么教人糟心。他和陆瑾佩的事情并没有到大白于天下的那一日,一个太后一个新皇,好说不好听,他自己无所谓,关键是女孩子的名声和清誉,陆瑾佩再豪放她也毕竟是个女孩子。藏着掖着不是他的风格,贸然出手也不是他的风格,总之他正冥思苦想找一个好方法来解决此事,想不到就有人把这事很正经地给捅出去了,弄得他现在觉得自己很不正经。
    那边段雳悄悄地走过来,说了傅绛鸾早上听那两个小宫女嚼耳根子的事情,秦作庭直皱眉头,既然这件事情已经从这个苦瓜宣扬到傅家人那处,就此作罢,断然不能再扩大了,当然了首当其冲这个源头必须得解决。
    刚把小安子和那两个小宫女关到一处,外面就有人报说傅太妃来了,有急事要求见陛下,还带了在一旁哭得梨花带雨的安贵嫔,安安静静地流眼泪,无论叫谁一看都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罪恶感,今天可真是热闹啊。
    秦作庭抽了抽嘴角,热情洋溢地笑道:“安贵嫔这是怎么了,早上来看朕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怎么把母妃也请来了。”
    傅太妃端着个茶杯就和颜悦色地说道:“皇上不必忧心,一个孩子罢了,不懂规矩做了逾矩的事情,还瞒着臣妾这个做长辈的,不守孝道,太不像话了。”
    要是搁在往日,秦作庭对这话也就一笑了之,可是被小安子那厮刚才说上一番,心里就有些草木皆兵。傅太妃这话明面上说得是安贵嫔,他心里却在想他和小佩的事情是逾矩的,瞒着别人,从某些方面来说不守孝道,不像话。想到这,他淡淡地道:“到底是何事,惹得傅母妃如此生气?”
    傅太妃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哼哼地道:“还能有何事,自然是太过担心皇上被蒙蔽了双眼,听那些个龌龊之人编排太后娘娘和陛下不顾世俗,情义浓长……偏偏这些事情这小蹄子还就怀疑上了,说道臣妾面前去了,气死臣妾了,这不带着她来给陛下赔礼道歉。”
    这话可说到秦作庭的心坎里去了,傅绛鸾给傅太妃说的那些话不用问,傅太妃已经相信了,不但相信了而且还兴冲冲地问罪来了。要是搁在以前傅家有这等气魄还用得着和陆家打得乌烟瘴气,如今一家独大脾气也见长,不敲打敲打也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
    秦作庭一边批着奏折一边淡淡地回道:“这些话,朕也曾听说过。到底是朕在寿昌宫养伤数日传出来的,一些别有用心之人便以为有了可乘之机兴风作浪,妄想借此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时至今日,不想竟然还有人到安贵嫔跟前嚼舌根,还劳烦母妃跑这么一趟,当真是该死,母妃说可是?”
    傅太妃今天来就断定天子肯定不会认这种事情,她只是敲山震虎,告诉秦作庭你如今有个把柄在傅家手里,也没想别的。她刚听傅绛鸾说起这事也是唬得心惊肉跳。一个天子一个太后,传出去皇家的脸都丢尽了;这还倒是其次,关键是陆家倒台了,京城里的世家根本没有和傅家抗衡的势力,还想趁机把傅绛鸾给扶上去当皇后,在生下一儿半女逼新皇退位,再叫她垂帘听政,这天下可就是姓傅了。谁想到半路杀出来个太后,还是陆家余孽,这叫她如何忍得下这口来之不易的憋屈。
    她本来有一种想派人告诉傅孜远,命人杀到报国寺立刻消灭掉陆瑾佩的冲动,但是她又想到一个问题,一个陆瑾佩倒下去,千万个陆瑾佩又重新站起来。这事儿关键不在陆瑾佩,赵瑾佩还是钱瑾佩,而在于皇上那云波诡谲的重口味,谁家儿子没事干喜欢自己的继母。如果她把陆瑾佩弄死了,那皇上会不会找另外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呢?要知道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年轻漂亮的姑娘。
    这种危机感得益于一个女人对另一个比自己年轻漂亮的女人的嫉妒,你比我年轻也就算了,还长得比我漂亮;你比我漂亮也就算了,还比我命好;你比我命好也就算了,还有一个继子喜欢,而且同样也是我的继子……最重要的是,我们两家还是有宿仇,恨不得把对方儿子扔井里都不解气的那种。所以,新仇旧账加起来就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傅太妃听了秦作庭一番冷嘲热讽,憋了一肚子火气,这种事情就是双方都知道,双方也知道对方都知道,但是非要装模作样以为对方不知道还要指桑骂槐的那种德行,道行浅的安贵嫔都有些面色苍白了,到底是太过在乎的缘故。
    屋子里很沉默,外面却很热闹。
    有几个侍卫拿着杆枪配着刀剑押着三个浑身是血痕的人从清华殿宫门前走过,还有女人哭泣的闷叫。安贵嫔顺声音望去,脸更加得白了,这不是小安子和早上那两个小宫女么,衣物还算完好,双手却已经被砍掉,嘴里堵着一团血迹斑斑的布,估计舌头也保不住了。
    段雳等众人离开才顺势关了门,作了一个揖道:“奴才该死,这三人本是偷盗财物屡教不改之徒,奴才依照宫规叫人拖出去杖毙,不想这帮没眼色的奴才竟然拖到清华殿门口,吓着了两位娘娘,奴才该死。”
    这话谁信?
    尽管不相信,傅太妃和安贵嫔得了皇上的一个下马威还是战战兢兢地走了。她们虽然讨了个没趣,但是秦作庭越发地不放心起来,总觉得他们二人会对陆瑾佩下手,一面派人死死地压住报国寺太后祈福的事宜,另一方面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巡视边隘的日程提前了,这才在陆瑾铭的墓前见到了陆瑾佩。
    作者有话要说:
    ☆、这就千骑卷平冈
    在宫廷里,如果出现两个对皇上疑神疑鬼的女人,通常会有什么情况出现?成天一副“我如今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惶惶不可终日来烦我就掐死你”的表情,不是尾随跟踪打听小道消息,就是把皇上的生活起居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今日在哪个宫里用了什么饭出了几次恭遇上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明日在哪个宫里笑了几次怒了几下看了宫女几眼睡了几回……
    秦作庭想想这种日子就觉得不可理喻,而且一个是在宫中久经挣扎受尽宠爱的老太太,一个是很容易有恃无恐的官二代,这两个人估摸着潜意识里都写满再大的事情都有人撑腰,没什么是值得害怕的。如今恰好凑在一块,你来我往,运用丰富的想象力,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他最担心一个不周全,两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就会对陆瑾佩动手。
    他这么想也着实没有错,傅太妃和安贵嫔回去之后,心里那口气上不去下不来的。她们要除掉陆瑾佩,首先需要皇上得配合,但是令人忧伤得结果皇上明显是一种暴力不合作态度,由此可见陆太后那个狐媚子在皇上心中的分量。尽管如此困难,还是要除掉那只挡在傅家问鼎皇位、傅绛鸾问鼎后位路上的狐媚子,所以她们想了很多方法,还付诸实践,例如半夜行刺、收买寺庙僧人、下毒等等。
    可惜的是,在报国寺陪在陆太后身边的一色全是陛下的禁卫,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那么一拨不怀好意的人连门都没进去就被逮住了,没审问选择集体自杀,她们怕此事引起皇上警觉这才收了手。过了几日,秦作庭启程去了边隘,她们的行动就越发得疯狂起来,连在威远隘口帐篷里刚起身的秦作庭都接到了密报,说是报国寺最近非常热闹,杀人的、投毒的和收买人心的等等,花样翻新,连庙门前的货郎都多了几倍,女人的破坏力还真是叹为观止。
    陆瑾佩远在威远隘口准备祭拜陆瑾铭,自然不知道皇城里两个匪夷所思的女人为了她这只狐媚子排除异己费尽心思,也不知道秦作庭来了边隘。
    陆家兄弟里就属她和陆瑾铭关系最好,陆家大爷当初是这么和老爷子解释的:陆瑾佩总是伤春悲秋,娇娇弱弱吟诗作赋,愁云惨淡的叫人看着心情郁结;陆瑾巽鬼头鬼脑,一肚子花花肠子想着怎么算计别人叫人看着不寒而栗;陆瑾芝更别提了,泼辣无脑骄纵跋扈,把老爷子的坏毛病学个十成叫人看着退避三舍;也就是阿佩她泼辣的恰到好处,聪明的恰到好处,不娇柔做作也恰到好处,总之,怎么看怎么瞧都是个好姑娘,最适合当妹子。
    所以,甭管好的坏的,只要她一张嘴,陆瑾铭准得给她办妥了,每次从北地回来好吃好玩的都能拉上一车,连陆老爷子只能气得干瞪眼。前不久,盛传太后要招男宠,她热心肠的大哥还真的就把明晔给她介绍了一番,临走的时候看着秦作庭铁青着脸还偷偷地问,莫不是皇上也看上你了吧,我妹子就是好,我看着皇上也不错,要不你就收了?
    如今才过去多久,大哥的坟头上已是枯草连连,横七竖八地长了一圈,在松松散散的干土里摇曳着不肯扎下根来;倒是那块干干净净的石碑一脚探出一颗黄绿黄绿的小草,给这北地的秋色里平添了几分暖意。
    早上的寒霜很盛,陆瑾佩也不管不顾地趴在土堆上举起一坛酒轻轻地往碑上磕了磕,咧着嘴道:“哥,咱们兄妹也不必客气了,先干为敬。妹子过些日子就走了,没人陪你你也不用寂寞,等着我回京把害你的人一个个收拾下去给你赔罪。”说着往地上洒了一圈,又咕咚咕咚地把剩下的小半坛给喝干净了。东鹊在一旁摆着祭果,看了一眼陆瑾佩,默默地抿了抿嘴红了眼眶。
    东鹊严肃地磕了个头就过来拉她:“娘娘,娘娘,您注意些衣服,整理大爷的坟头也用不着手脚并用呐,快起来。”
    陆瑾佩拍了拍坟头笑笑:“大哥,你看,你不在了现在轮到这小丫头管着我,无法无天了,等你有空帮我好好收拾她。”
    东鹊闻言微微地哆嗦了一下,退开了一步,扶着她酿跄着起来,陆瑾佩朦胧的余光却瞅见一个墨色的身影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身后还跟着一个形容猥琐的小太监,越看越面熟,就拍了拍东鹊道:“哎,那是你家主子么?”
    东鹊一面扶着她一面行礼,秦作庭都走到跟前了,顺势把她揽在怀里对东鹊冷脸道:“不是叫你看着娘娘,怎么又喝上了?”
    东鹊低着头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秦作庭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睡意朦胧的女子,起得本就早,估摸着晚上思来想去的也不安枕,这会又迷糊了,便一把抱起往帐篷里行去。
    一路上,嘀嘀咕咕反复对他念叨着自己的收获的消息,他似笑非笑的听着,才将她好容易安抚在床上脱去尘土飞扬的外衫,半开半合间便嗅到了来自身下女子甜甜的体香,混合着浓郁的酒意,自细腻的颈下幽幽地散出来。秦作庭觉得自己长久以来积攒的念想和担忧在数十日的分别中似这发酵的酒,如今一见到面全数迸发而出,他便将她箍在怀中,寻着那半张着的甜腻的唇齿就吻了下去。
    满腔的香气和温软像是催情的药剂,所有的兴奋和激动一股脑地激着秦作庭浑身的血液直直的狂涌,早早地将手探下去肆意地揉捏着圆润细嫩,激起一阵阵细微的声音在耳畔边荡漾。
    “赵岑,赵岑也是你派来的呢……”
    就在秦作庭把她压在身下意乱情迷的时候,陆瑾佩微颤的声音突然吐出来这么一句,尽管声音细小却犹如醍醐灌顶。他极是不舍地放开了她,盖好被子,神色复杂地闭了闭眼睛,从某些意义上来说,他直接害死了陆瑾铭,怎么就忘了呢?如今,他们二人……他俯身在她额角吻了一下,便转身出了帐篷。
    陆瑾佩醒来用饭的时候天便黑了,也没见着秦作庭,刚想叫人来问就听见外面奔踏的杂乱脚步声。
    瞧着段雳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进来,满头是汗,脸上堆着的笑容寻不到半点踪迹,全是憔悴,喘了口气道:“娘娘,娘娘,城里几处莫名的走水了,城外乱军攻城。皇上半个时辰前领了几个人,出,出了北门往城西面的山林里去了至今未归。”
    陆瑾佩心有些颤,外头森寒的秋雨像是敲进心窝子里头似的,实打实得冷:“他去那做什么?”
    “据说,据说是,游山林。”其实段雳也觉得很不好意思将这件事情说出口,皇帝陛下什么时候这么不分轻重了。
    “和傅将军说了么?”
    “近卫说将军布防去了,不知道在哪处,奴才不敢声张就回来了,娘娘,你说,兵荒马乱的,皇上他……可怎么办?”段雳笼了个袖子在屋子里头走来走去,脑门上的汗,一个劲儿的往外冒,一面哭一面絮絮叨叨地认错。
    陆瑾佩挑了挑纤细的眉峰,瞅了眼漆木兰锜上支着的秦作庭的佩剑,抬手取了下来,对一脸惊恐的段雳道:“要哭等到你主子回来要了你的小命再哭也不迟,点了皇上的禁卫,咱们出一趟城进山找,给傅将军留个口信教他千万不要顾忌我们。”陆瑾佩说完就扯着他往外走。
    直到他瞧着陆瑾佩满脸肃杀地一脚踹翻北门的守卫统领,举了令牌打开城门一路向西策马而行,段雳才缓过劲来。
    夜幕墨似的压抑,一行人举着松油火把阴沉的土地上策马疾行。
    直到完全听不见城里乱哄哄地嘈杂声,眼前耳边尽是呼啸而过的飞尘扬沙,偶尔还有淅淅沥沥的雨点子凿在脸上生疼。
    几十个禁卫皆是一身轻骑劲装,马在空旷的群山之间肆意地奔跑,齐整的哒哒马蹄声震得耳朵嗡嗡直响。
    雨点越来越大,火苗子噗噗地窜,火光明灭不定,偶有熄灭的,匆忙间又飞快地点上,那端又熄灭了一个。
    紧赶慢赶地行了十几里地,马蹄下连一点枯草的影子都寻不着,全是细细碎碎狰狞的沙砾硬石,隐隐地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众人顿时一怔,连策马的速度都慢了下来。
    又行了一段路,举起昏暗的火把,才瞧见眼前横尸遍地,雨水浸着血迹,深一块,浅一块,蜿蜒而流;那躺着的有北地之人也有大靖的军校,刀枪利箭随处可见,只是静静地,约莫没有了活人。
    段雳跌跌撞撞地滚下马鞍,踉跄着奔过去,在一堆尸体中翻捡,好几次被盔甲所绊,栽在地上也顾不得。
    陆瑾佩稳了稳微微发颤的嗓口,看了众人一眼道:“四人护卫,剩下的人下马仔细去找。”
    那些禁卫拨马散开,飞身而下,举着火把,俯身细细去瞧,寻到熟识的面孔,不由得面色一黯,身后阖上眼睛,默立一会,算是最后的告别。
    不大会子,就听见段雳撕心裂肺地哭号:“皇上……皇上……这是皇上的盔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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