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千里眼,就你了解到的,他的眼线网有多大?打个比方,我在一块农田里发现嫌疑人踪迹,千里眼他,有没有可能找到一些目击者?”高冈试探着问。
叶湑思索了一会:“这个说不准,对他有用或者他感兴趣的,他的网就大;他要是不感兴趣,比如说你们警察破案的事,我认识他这么多年,就没见他上过心。所以你要想找他帮忙,可能没多少有用的信息。”
“你误会了,”高冈笑了笑,“我要找的不是他。”
叶湑抬头看他。
他收起笑,直直盯着叶湑的眼睛,认真道:“我要找的是你。”
说千里眼不上心他们破案的事,他是不信的。这座城市那么大,千奇百怪的事不少,十有八九都是犯罪案件。甭管他惊天大案还是鸡毛蒜皮,都是警察要管的事。
千里眼他再能,能避得开这些事?顶多是绕开警方,尽量不过多干涉,免得引起他们注意罢了。
就说周一那天,他把证件亮出来,马奥运还好,还能继续和他打哈哈。千里眼就一句话都不说了,估摸着想早点离开吧。
这家伙,藏得够深。
叶湑倒是没想过这一招,她沉默不语。
“在重庆那会你提到你父母的事,我回来后查过卷宗,这案子人证物证齐全,凶手也供认不讳,按道理是不可能翻案的......”
“我没想翻案。”叶湑打断他,“遇害的是生养我的父母,我是现场唯一的目击者,凶手她就在我面前吃人。”
她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可是凶手与你父母无怨无仇,她供词里说是为了发泄压力,你信吗?你目睹现场的时候,你的父母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对吧?你其实并没看到凶手杀人。”
说着他从随身带来的包里取出一份文件,上面记录着一个女人的基本信息。
“这上面的信息,你应该在八年前就看过了,我再给你复盘一下:凶手叫齐小莉,五十岁,温泉馆员工。十多年前在儿子读初中的食堂上班,后来儿子毕业了,她就去福利院照顾小孩子,福利院关闭以后才去了温泉馆做事。生活是拮据了点,可这样一个人,突然变得这么凶残,仅仅一个发泄压力的理由,你要真没一点想法,就不会孤身一人去重庆。”
“要是凶手另有其人,你们怎么办?承认这是一起冤案吗?证人、警察、法官,所有人都是共犯,对吗?”
高冈垂下眼:“是冤案就平反,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那八年前负责这起案子的警察呢?他会怎样?”
“办案的警察是我师父。”高冈的语气极其平淡,毫无充满巧合的喜悦。
叶湑抬眼看他,心底蓦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已经牺牲了,就在四年前。”
叶湑手一软,整个人晃了晃。她想起当年无助的时候,把那老刑警当作救命稻草,若不是他,她一个十七八的小姑娘早就崩溃了。
“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与我合作?”见她不说话,高冈追问:“不管凶手是谁,你就不想知道真相吗?你父母的案子,没有确凿证据前要翻案,难度不小,所以我只能以私人身份在工作之余进行调查,你同我合作会更方便些。”
“要我怎么做?”
“明天警队见。”
早上九点,日头已高。
高冈坐在门口台阶上,膝头趴了只猫。
这猫是附近的野猫,也是近来才有的,第一天来的时候,他想起当初在重庆看到的那只,在路旁的桃花树下,一人一猫,好看得不行。
他于是把这猫留下了,队里人都喜欢,办案累了的时候,看见这猫,也轻松一些。
几个同事在门口抽烟,熬了一宿,醒醒神,待会还要接着熬。高冈看过去,抱起猫晃了晃,眼神警告他们:“有猫呢,去一边。”
同事们笑了笑,齐齐走到门的另一头,继续抽。
高冈这几天也是没怎么睡觉,现在有些累,闭了眼休息一会。远处传来轰隆隆的声音,且越来越大,似乎是朝着警局这边来的。
他动了动,眼睛在明晃晃的阳光下闭久了后,再睁开,触及的一切都是钢蓝色的。
一辆重型摩托从岔路过来,油门的声音越发清晰,隐约闻见机油的味道。
来人坐在摩托上,长发扎成一条辫子,穿着紧身牛仔裤;近到眼前时,她整个身体离开座位,脚踩离合,手往后拉,重心向后,人在车上轻微弹了两下。
机车就在高冈眼皮子底下翘起了头。
持续了好几秒,重重落在地上。风鼓起他的衣服,猎猎作响,空气中满是嚣张的味道。
几个同事站在一旁,忍不住感叹一句:“酷毙了。”
叶湑从车上跨步下来。摘下头盔夹在胳膊弯里,她抬头,一眼便瞧见门口的高冈。
“久等了吗?”她冲高冈扬了扬下巴。
“还行,不算太久,你的车?”
叶湑点头道:“只是出远门才骑,声音太大,容易扰民。”
高冈的几个同事虽不认识叶湑,但看她与高冈相熟,便多嘴玩笑几句:“今天不怕扰民了吗?”
叶湑笑:“不能吧,他今天要办案的话,应该不会在城里吧?难不成我猜错了?”他前一天不还说在别人的田里找到了作案车辆,这城里难不成还有这么大一块田啊。
高冈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道了句:“没猜错,我们现在就出发。”
话音一落,他把猫放到地上,走到重型机车面前,摸了摸车头:“川崎?不错,挺适合你。”
“你会?”
高冈挑眉:“怎么着,看不起我?”
“哪敢啊。”叶湑一边说着,一边从后座下面取出备用头盔,扔给高冈。
他接过戴上,跨上机车,眼神示意叶湑坐上来。
“咱今天就骑着车去办案。”他笑着说。
叶湑感慨万千:“从小到大除了我爸,还没别的男人载过我。”
高冈骑着车,风迎面灌进衣服里,四周都是风的声音,勉强能听清叶湑的话:“你爸以前也骑机车?”
“不是。”叶湑知道骑车的人听不清别人说话,她努力放大声量:“我爸骑自行车的。”
高冈还是听不清,叶湑张了张嘴,把原本要说的话咽回去了:“算啦,以后再说吧。”
这句高冈听见了,他侧过头问她:“你这些年是不是憋太久了?”
“啊?”
高冈笑起来,笑声混进风声里,再四散开去。他重复一遍:“我说,你是不是有些话憋心里太久了,想找个人倾诉一下?你说吧,我在听。”
“不说了,耳朵信号不好。你听不见,我也听不见。”她这句话,倒隐隐有些撒娇的意味。
“你这样。”高冈轻叹,左手伸到后面,一把握住叶湑的手往前拉,好叫她环住自己的腰,他继续说:“把脸贴在我后背上,那样我能听见。”
叶湑迟疑了一下,慢慢向他靠拢,脸颊挨上他的后背,把那被风鼓起的衣服给压了下去,就像小时候一样。她伸出另一只手到高冈身前,抓住自己的手腕,将他紧紧抱住。
“我读书的时候,我爸骑自行车送我上下学。他一般起很早,到厨房给我妈准备早饭,然后把我从被窝里叫醒,蹬着自行车把我送去学校;真是特别早,天都还没亮呢。学校附近有个面馆,我们早上吃那个,我记得特清楚,隔壁桌每天都有四五个初中生,聚在一起抄作业。我爸老叫我别学他们。”
“你大学在哪儿读的?”高冈插一句。
“a大,怎么了?”
没等来他的回应,她只好继续往下讲。
“放学也是我爸来接,那时候的夕阳特别美。我读小学那会是世纪之交,新世纪刚刚开始,我就记得我爸爱穿白色的上衣,都被染成了晚霞的颜色。我们家住胡同,我妈的旧书店离这儿很远,以前她一个人拉扯我舅舅长大,那时候是住在书店里的;后来有了我,就从书店搬出来了。书店到傍晚就会关门,她要赶回来给我们做晚饭。”
高冈嗯了一声,回应着她。
“你知道吗,她喜欢在小院的藤架下做饭,每次我和我爸骑着车从外面回来,就能看见她在晚霞中忙碌的身影。碎金一样的阳光撒在她身上,周身都是透明的......可他们都离开了,这几年我常怀疑这些记忆到底是真的,还是我自己臆想出来的。我真的好羡慕我身边的人,当他们拼命往前冲的时候,不管结果是好是坏,只要他们回头,永远会有一条退路。”
高冈控制不住,伸手握住她,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掌心。
“可我不行......我没有退路。”
她把头埋在高冈的后背上。后背传来一阵湿意,还带着滚烫的温度。
“说出来就好了。”高冈拍拍她的手,“快把眼泪擦一擦,我们到了。”
叶湑抬头,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麦田,麦子已经熟了,微风下泛着金光。麦田正中是一辆空车,周围拉上了警戒线,田垄边蹲了一排村民,远远在那儿看着热闹。
一个皮肤黢黑的大块头见到高冈,从现场下来:“冈爷。”
高冈点点头:“情况怎么样?”
“还是没有进展,不过好消息是车里面没发现血迹。”他如实描述,眼光瞥见一旁的叶湑,一脸疑惑:“这位是?”
“这是叶湑,帮我们提供线索的。”
他侧过身向叶湑介绍:“这我徒弟,叫他胖大海就行。那边拿着电脑做记录的是金丝儿,也是我徒弟,你在重庆见过。”
胖大海双眼一亮,敢情这姑娘就是重庆那个啊,她的事金丝儿都给他来来回回讲过好几遍了,百闻不如一见,真是不错。
“好了,说正事。这边的工作还有多久才完?”
胖大海回他:“快了,技术组的搜证工作已经收尾了,之后就把车拖回去。”
“动作都利落点,现在是收麦子的时节,别耽误人家。”
“那是绝对的。”胖大海一拍胸脯。
叶湑绕着田垄转了一圈,踢了一路的小石头,最后转到高冈面前:“我说,你们警方都找不到线索,我就一普通守法好市民,你真指望我能提供有用信息?”
“你给千里眼打个电话试试?”
得,又要给他免半年房租。
叶湑当即给千里眼打过去,电话“嘟”一声接通:“千里眼,你现在马上给我去打听......”她捂住手机,问高冈:“这哪儿?”
“邻省的李家村。”
“去打听李家村一带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你不是号称北千里吗,这么简单一件事,应该没问题吧?”
她看了眼高冈,勾起嘴角,笑着拔高声音:“我告诉你啊,免房租就别想了,这回是给警方办事,你要敢坑我,你死定了。”
她还着重在“警方”两字上面强调了一下。
高冈无奈,他那点小心思又被她看穿了。
看她挂了电话,高冈叹气:“你这样,会把他吓跑的。”
“不会,他还不敢不听我的。”叶湑收起手机,看着这蓝天白云和金黄麦田,心情突然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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