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下吧。”
阿忘握着帘子的动作微顿,应了声是,松手退到一旁。
轿子朝着宫门方向慢慢走远,即将消失在暮色里的时候,阿忘这才疑惑的抬头去看。
刚才殿下那话看似是体谅他受罚免他随行,可语气听着却有些不悦,像是他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
阿忘心想,定是他在殿下离京期间做的不够好,惹了殿下。
摄政王的轿子向来直接进宫,没有中途下轿的规矩。
先皇棺材早已抬入梓宫,而梓宫停在乾清宫里,设了灵堂供人祭奠。
翎陌都到了乾清宫门口才下轿,她一向在宫里比在自家还要随意跋扈,莫说前庭,就是新帝做皇子时,他的寝宫翎陌也不是没在夜里去过。
殿前跪了不少人,算算时间,今天不是大臣们祭奠的日子,跪在这里的都是皇室宗亲。
一共三四十人,男女老少都有,分成两列匍匐在地上哭。
这些人对先帝的感情可能或真或假,但哭丧的声音一定要大。
像打擂台似的,一个赛过一个干嚎,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彰显自己的身份地位以及亲疏远近一样。
随着内侍的一句“摄政王殿下到”,这些人如同被人突然掐住脖子,默契的没了半点声音,只余下面前火盆里火舌舔舐明黄纸钱时的细微声响。
外头暮色四合,一路过来宫里早已点了灯,此时殿内更是烛光明亮,能映清每个人的表情神色。
翎陌目光讥讽的从众人身上扫过,看来她的名字不仅能止住小孩啼哭,对大人也有同样效果。
她右手边跪着的是血脉远些的宗亲,三四十号人,没一个敢抬头看她的。
而左边只跪一人,便是先帝的嫡亲血脉,当今的新帝,宋景。
听到内侍声音,原本挺直腰背跪在蒲团上的宋景眸光轻颤,捏着纸钱伸出去的手定在原地。
盆内火星燎上来落在他手里的纸钱上,暗火瞬息变成明光。
都等火舌舔到手指了,宋景才突然醒神,猛地松手收回胳膊。
翎陌的目光毫不遮掩的落在他身上,随着他缩起的手指一并停在他袖口处。
殿内气息凝滞,本就因火盆闷热的空间从翎陌进来后更显窒息。
有年龄小些的孩子憋不住,“哇”的下哭出声,又在大人们反应过来之前慌忙自己捂着嘴,神色害怕的偷偷看向翎陌,啪嗒啪嗒掉眼泪。
想哭出声,又不敢,看着格外滑稽。
寂静里,翎陌嗤笑出声,这突然的动静,吓得宗亲齐齐打了个哆嗦。
翎陌终于挪动脚步接过内侍递来的三根香,往前站在中间,与宋景并肩时,才停下跪拜。
宗亲们觉得翎陌此时的姿态不像是臣子来给君主祭奠的,反而像仇人上门追债的。先礼后兵,等她在起身时指不定会干出什么谋逆的事情。
她们觉得自己的脑袋随着翎陌起身的动作摇摇欲坠,汗珠流到了眼睑上糊住了视线都不敢抬手擦。
不怪宗亲们害怕,先皇在世时就险些压不住翎陌,这才把人支到边疆,如今的新帝是个还没及笄的少年。
他身着斩榱跪在翎陌旁边,宽大的生粗麻布孝衣压在身上,如同站在饿狼身边瑟瑟发抖的小白兔。
哪怕宋景神色如常,宗亲们也觉得他在故作坚强,在拼命维持着宋氏一族的威严。
他真是太难了。
一群人怜惜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宋景想装作察觉不到都很难。
他抬手,旁边候着的贴身内侍阿芽立马抬着他的小臂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宋景侧头看翎陌,见她比一年前清瘦不少,嘴唇蠕动,心里想说的话众多,可最后开口时说的却是,“母皇有东西留给你,你随我来。”
翎陌同宋景出去,殿内的空间才开始重新流动,众人不由松了口气,深深喘息。
片刻后,才头对头小声议论先皇到底给翎陌留了什么?
最好是道让她一同陪葬的圣旨,或是别的什么,能直接解决了她!
她今日若是不能在宫里有去无回,那明日有去无回的人就成了她们。
翎陌悠悠走在宋景身后一步,目光落在他清减的腰身上,心绪在夜里游龙似的宫灯中飘远了一瞬。
他手指刚才好像烫着了。
翎陌目光微移,落在宋景袖口处,一眼看到的不是他垂落身侧的手指,而是斩榱下那袂用金丝绣着五爪金龙的暗红色袖口。
她忽然停下,旁边打着灯的内侍疑惑的出声询问,“殿下?”
宋景听到动静转身看她。
橘红色的灯笼光亮下,翎陌表情晦暗莫测,她开玩笑的问,“先皇留给我的该不会是条死路吧?”
宋景微怔,攥紧手指,轻声解释,“不是,她留的是,母皇留的是……”
是什么宋景却说不出来了。
想想母皇留给翎陌的东西,跟让她死又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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